祁天若是被饿醒的。
人胖胃也大,隔了许久没进餐,胃就开始叽哩咕噜地乱叫,把身体酸痛、意识混沌的主人叫醒。
祁天若睁开眼,觉得眼睛很痛,她这才想起因为后来被那个男人欺负得太厉害,眼睛早就哭肿了。
身体很痛,尤其是。
那男人真是个野兽,她昏迷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呢。
“郡主,您终于醒了。”在一旁看守著她的绣球见她睁开眼,立即靠过来。和主子一样,绣球的眼睛也是红红的,看到主子略微茫然的眼神,绣球的眼睛里又蓄满泪水。
“傻丫头,哭什么?”祁天若最见不得别人哭,想伸手为绣球擦拭,手臂却酸痛到抬不起来。
“郡主,我没事,你不要动……呜……”话虽这么说,看到主子一身狼狈的模样,绣球反而哭得更凶了。
祁天若把她拉进怀里,“傻瓜,你存心耍笑话我不成?还哭?”
“郡主,呜……奴婢怎么会笑话您,奴婢只是难过,呜……”
人善被人欺,她家主子那么冰清玉洁的人,平素只喜欢养花读书不染尘俗,被锦王当成心肝宝贝养大的,为什么要被这些坏人欺负成这样啊?
坏皇帝,坏太子,除了锦王以外,皇室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再哭也于事无补了。”祁天若拍拍她圆圆的脸蛋,“太子呢?我想见他。”
她已经“舍身”了,祁越总该答应去救她爹爹了吧?
“殿下刚才出门了,说是进宫觐见皇上。”绣球擦了擦泪水。
祁天若唔了一声,他应该是去救爹爹吧?
稍微放下心,她的肚子立即叫得更大声。
“绣球,我饿了,不然咱们先回家吧。”
“呜……”一听主子的话,绣球刚擦掉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太子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许出东宫。”
“他耍囚禁我吗?”祁天若蹙眉。
“呜……”绣球频频擦泪,“为什么不是锦王做皇帝呢?那样郡主就是公主了,谁也不能欺负您,呜……”
“放肆!”祁天若厉喝一声。
她平素极为宠爱这个侍女,当姊妹一样对待,可是一旦牵扯到这种国家大事,她向来严厉。
她一向听从锦王的吩咐,从来不过问政事,也不许绣球参与,她知道锦王是为了她们好。
毕竟政局总是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谁在下一瞬得势鸡犬升天,或是眨眼间就会祸从天降满门抄斩。
“啊……对不起。”绣球醒悟自己说漏了嘴,急忙用胖胖的手捂住嘴巴。
“我饿了,你去帮我找点吃的吧。”祁天若勉强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穿著宽大的月白色男式里衣,衣服很干净,显然是那个混蛋帮她换穿的。
她的脸有点红,连忙要绣球拿了自己的外裳遮掩。
恰巧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啊?”正欲出门寻找食物的绣球问。
“启禀郡主,奴婢剑影是来送食物的。”
绣球见主子点头,便走过去开门。
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手上端著一碗粥走进来,她和绣球差不多年纪,但是眉梢眼角都透著玲珑精明,显然比绣球成熟许多。
“郡主,这是殿下特意吩咐为您做的薯叶粥,请您品尝。”剑影笑容可掬地把粥呈上。
绣球抢先接了过来,见白瓷小碗衬出粥色翠如碧玉,又有清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给堂堂郡主吃薯叶?这也太过分了吧!
见绣球脸色不好,剑影笑著补充说:“糖球姊姊可别以为这是普通的薯叶,这可宫内最好的大师傅亲手做的,先把薯叶烫软剁碎,再加老鸡汤煨烂,说起来简单,其实要经过八、九道程序,以往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才做的呢。”
绣球嘟著嘴,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绣球,端过来吧,我饿坏了。”祁天若不理会这些,现在只要有吃的她就能吞下去。
尽量顾著郡主的体面,祁天若克制著自己呼呼噜噜一口喝下去的,慢条斯理地用小汤匙一勺一勺地吃著.
嗯,确实很美味可口。
不过这碗太小,粥太少,根本止不了饥。
“剑影,这是开胃粥吧?”她眼巴巴地指望著后续还有大餐。
“回郡主,殿下说这就是您的全部晚膳了。”
“你说什么……”绣球首先发难,“这么一小碗粥就当是晚膳了?堂堂太子府连一顿饭都供应不起吗?”
她家郡主……不是她说出来怕丢脸,而是她家郡主实在太能吃了,桌上摆满六人份的豪华宴,郡主自己能吃掉一半……
这点汤水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绣球姊姊先别怒,这是殿下的吩咐,奴婢们也只能遵从。”剑影好生无辜地辩解。
祁天若蹙眉再蹙眉,咬牙再咬牙。
祁越是真的要饿瘦她吗?
这也太不人道了!
再说爹爹也不是没有饿过她,因为她一直发胖,爹爹也限制过她的饮食,结果呢?
还不是越吃越多。
“郡主,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沐浴,奴婢精通推拿,稍后还会有夜消奉上。”
“真的?”祁天若喜上眉梢,“真的还有夜消?”
“是。”
这还差不多。
一向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祁天若只要有吃的就万事大吉。
洗澡洗得很舒服。
虽然祁天若仍然很担忧爹爹,但是酸痛的身体浸泡在不知加了什么药物而散发著迷人清香的浴池里时,她还是发出了陶醉的叹息。
太子府实在太奢侈了,锦王府都没有这么豪华的浴池。
因为急著想知道祁越进宫的结果,她没有泡太久,拭干身体之后,剑影就开始为她推拿。
推拿的力道适中,手法很高明,穴道掌握得很准确,再次让祁天若陶醉地发出叹息。
“郡主,奴婢按的力道不痛吧?”剑影柔声细语地问。
“嗯,还好。”
“那等一下要加重点力道,您要忍耐一点喔。”
“为什么还要再用力?”
“加重力道才能推开身上的淤痕,还有……”剑影耐心地解释,“不过奴婢这个推拿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帮助您身上的……呃……反正有利于身段苗条喔。”
祁天若的好心情顿时跑光光,回头瞪著侍女。
剑影心虚的低下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啦,说要为郡主……呃……保持苗条身材。郡主,您放心,奴婢手艺真的很高超,皇后娘娘这些年一直让奴婢为她推拿呢,您瞧皇后娘娘还很苗条吧?”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好心情全飞了,祁天若黑著脸穿好衣裳。
祁越好像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没事就找机会要让她减肥减个够。
真是岂有此理!
喜欢苗条美人尽管找别人去啊,天下的苗条美人多得是,他太子府里就有不少吧?
何苦来招惹她?
她胖是她的事,她喜欢,她自在,关他何事?
祁天若越想越郁闷,一郁闷就想吃东西,“剑影,太子还没有回来?”
“是。”
祁天若更加烦躁。
“那夜消准备好了吗?”
“奴婢这就去催催。”剑影微笑著告退。
绣球扁著嘴站在一旁。
“怎么了?”祁天若看看她。
“郡主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绣球很是哀怨。
自从剑影出现,郡主就一直和她聊天,完全把她这个忠心奴婢抛弃在一边。
“说那什么话?”祁天若有些好笑,随即又苦下脸,“绣球,我是不是求错了人?也许太子并不想帮忙。”
以前爹爹曾再三叮嘱她,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就是祁越。
如今她按照爹爹的吩咐做了,可是呢?
总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做太子妃也很好啊,奴婢一直在想,现在做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哇!皇后耶!母仪天下。”
“嗯,我可以肥仪天下。”祁天若按按自己的小胖手,无奈地叹口气。
她以为把自己吃成小胖猪就不会再被人垂涎,就不会再有人向她求婚,她就可以安心地赖在锦王府里一辈子,没想到就算这样,还是会有人想吃掉她。
大概祁越真有什么特殊嗜好也说不定。
剑影还没把夜消端来,圣旨倒先来了,而和圣旨一起来的还有祁越。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天若郡主国色天香,太子祁越文才武略,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即日大婚。”
祁天若跪地接旨,双手颤抖。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父子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满了豆腐渣?
像这样乱了伦常的关系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称作是“天赐良缘”?
祁天若在心底哀鸣,总算明白爹爹为何总是想逃离朝廷了。
这些人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实在非常人所能理解。
祁越把圣旨收好,又命令手下人去张灯结彩做做样子,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祁天若两人。
“我爹爹如何了?”对于自己将成为太子妃,祁天若抱持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下表示惊讶了,她唯一关心的只有锦王。
“依然昏迷不醒,不过身体无碍。”祁越没有说出锦王被他气到吐血的事。
“怎么会这样?”祁天若皱紧了眉头,“如果不能早点救出他,那我的‘舍身’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祁越淡淡笑著,目光却深邃而坚定,“再耐心等三天,皇上会允许他去四川的。”
祁天若怀疑地看著他,对他的话并不抱太大希望。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而且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揉揉她胖胖的小脸,“倒是你,要快点减肥喔,否则就要每天忍受这个。”
大手狠狠的捏著她肉肉的手臂,而且下手很重,祁天若顿时痛得泪眼汪汪。
“我饿了。”她不甘心地绞著胖胖的十指,忿忿地表达自己可怜的胃的抗议。
“我不会让你饿坏的。”祁越从后面抱住她,揽著她胖胖的腰时不由得暗自叹息,这腰喔,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纤腰如柳?
但是他对她的疼爱,绝对不会因她变成了小胖妞而有有丝毫改变的。
“等下我亲自喂你吃夜消。”
祁天若的眼珠转了几转,欣然点头。
可是等夜消端上来时.她却发现那碧玉碗小得能让她一口吞下。
太、太、太可恶了!
祁越心情很好,让她在床上半卧下,他则侧身坐在床边,用筷子挑起一缕银丝鱼面,“快尝尝,很好吃哦。”
清香扑鼻,确实诱人,可是这么一点点,吃下去会更饿吧?
祁天若鼓起腮帮子,气愤得就是不开口。
“你别小看这银丝鱼面,这可是选用白鹤分流之鱼,桂花潭中之水,新麦上等的面粉,最好的小磨芝麻香油精制而成,白如银,细如丝,营养丰富,鲜美可口,可是大师傅寻了好久才找的食材做成的。”
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
“就这么一、点、点!”祁天若愤怒极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娃吗?”
三岁小娃吃的都比这多许多!
“你不吃?那就我吃好了,浪费是不好的行为。”祁越作势要把面条朝自己嘴里放。
“不要!”见他真要自己吃了,祁天若急忙伸手抢夺过来。
笑话!
聊胜于无,能吃一点是一点!
很快体认到形势比人强,自己只能乖乖听话的祁天若三两下就把那碗面全部吃掉。
祁越模模她的头,满意地说出他为她设想好的减肥大计:“以后就这样,一日多餐,但要少食,这样胃不会空空的受折磨,却会让食量慢慢缩小到原来正常的状态,再让剑影多做些推拿,消掉多余的赘肉,早晨还要陪著我做晨练。”
祁天若越听越心惊,越来越觉得自己前途黯淡无光,人生再无乐趣。
祁天若委委屈屈地睡下了,临睡前还在反覆追问明天可不可以去见她爹爹。
祁越说皇上已经对她下了禁令,一时半刻大概是见不著。
而且皇上非常不喜欢她、她去了反而会让事态恶化。
祁天若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她听了还是觉得委屈,扁著嘴呕了半天气。在心里把那个混蛋皇帝暗骂了许久之后,才闷闷不乐地睡著了。
祁越伸手抚模著她的脸,当年那个眉如远山、眼波如水,娇女敕女敕宛如花精灵,好像一伸手就会夭折的漂亮女孩只留下了依稀的影子,多出来的肉掩饰了她的天生丽质。
他不喜欢胖的人,但是却无法讨厌祁天若。
尤其在知道了她为何变胖之后,他甚至感到痛彻心肺。
祁天若并不知道,祁越经常偷偷溜到锦王府的后花园看她,在得到祁叠锦的默认后,他一天天看著她从清丽出尘变得越来越丰腴,他焦急,却无可奈何。
那时候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承载她的人生。
而且,她的眼里只有祁叠锦。
祁叠锦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外表温润如玉,偏偏个性火爆激烈,对谁好就好得没了天理,厌恶谁就干脆理也不理,而他一直很宠爱祁天若。
捡到她的时候,祁叠锦才十四岁,是个少年,把雪雕玉琢般的小女娃当成了玩偶一样养育爱护。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府邸,府中也有两名侍妾,但一直未成亲,也没有孩子。
锦王妃的位子一直虚悬,就像当时的太子祁熠煌的太子妃的位子一样,也一直虚悬著。
祁叠锦最疼爱的女性就是祁天若,把她当女儿、当妹妹、当宝贝一样疼著、爱著、宠著,祁天若长到十四岁,他也才二十八,正是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
祁天若犯了禁忌,爱上了自己的养父。
其实在她那个年纪,最容易对年长的男性动情,再加上祁叠锦又是如此年轻优秀,对她又如此疼爱,她不爱上他都难。
十四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满心雀跃,虽然知道这份感情惊世骇俗,但念在他们没有血缘的份上,应该还是有几分可能的吧?
小女孩这样痴痴地想,盼著有一天祁叠锦能够从“爹爹”的位置上走下来,和她更亲近一些。
可祁叠锦依然当她是个只会哭只会笑的小女娃。
直到那一天,祁天若新培育的牡丹花开了,她摘了一朵准备插到爹爹书房的花瓶里,早晨爹爹出门未见回来,她以为屋内没人,兴匆匆推门而进——
身穿黄衣的高大男子正抱著祁叠锦的嘴巴又咬又啃。
祁天若惊呆了。
祁叠锦也呆住。
而黄衣男子阴沉的墨黑双眸射向她身上的目光,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千刀万剐。
祁熠煌比祁叠锦还要高出半个头,有著比他更为犀利的英俊面容,气势更是惊人的冷酷。
祁天若手里的花掉落地上,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绣楼上。
她一手按著胸口急促喘息,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那个男人也许会杀了她。
但后来却安然无事。
再后来就有许多登门求亲的王公贵族和纨绔子弟,每个人都在见到她的容颜时呆若木鸡,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人。
而这让她厌烦至极。
她问锦王她能否一辈子不出嫁?
祁叠锦说有许多青年俊杰爱慕著她,独守空闺太委屈她了。
过没多久,祁天若郁闷地病倒了。
这病也奇怪,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只是好了之后她就开始特别能吃,一个月就胖了两圈不止。
祁叠锦忧心忡忡,多方求医未果,后来才确定这是她存心糟蹋自己。
她不求嫁给养父,只求以女儿的身分永远陪在他身边。
她向锦王发誓她会谨守为人子女的本分,话已至此,祁叠锦也无可奈何。
变胖了的天若郡主果然再也无人问津。
祁叠锦黯然伸伤。
天若的性子和某人很相似,太过偏激。
祁叠锦不止一次地抚著太阳穴,大感头疼。
有一个祁熠煌就快把他逼瘟了,再加上这个小天若,而这两个人又是……
他不禁仰天长叹,也许是他前生亏欠了这两人的,所以今生才和他们纠缠不清吧。
偏偏更不巧的,祁越又爱上了祁天若。
这下又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祁越曾经向祁叠锦求婚过,反正他和祁天若又没有血缘关系,却没想祁叠锦勃然大怒,大骂他没有礼仪廉耻,还说就算祁天若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他。
从那之后,祁越就一直在调查锦王为何如此动怒。
当然,他也一直在密谋如何抱得佳人归。
而今,他的最初心愿达成了。
只是,就算娶了她,这小丫头就会爱他吗?
她的心里,还是只有她的爹爹吧?
捏捏祁天若的小鼻子,祁越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到底谁是谁的冤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