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莳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哈莲娜这个好消息。
哈莲娜听完后却不若她那样兴奋,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感受。
明明是自己说要逃的,原本也以为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一旦真的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
是不是因为只要她一逃走,不管有没有被抓回去,就注定了一定会伤害到独孤胤对她的信任,以及背叛他全心付出的爱情?
这种犹豫不决又舍不得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连她都不明白?
想回家,想回到故乡,想到每日对着月儿流泪,可是一想到也许从此就再也见不到独孤胤,而这个男人可能也永远不会原谅她的时候,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到底该不该离去?
苦思许久,几乎夜不成眠。
那夜,她睡不着,走到房外的走廊欣赏月色,只是乌云遮盖了皎洁的月亮,只剩下点点青蓝色的光芒洒落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
她叹口气,正想回房去,遥远的那一方却传来幽幽的琴声。
她愣住了。
那是马头琴的琴声。
低沉嘶哑的琴声宛如黑水旁呼啸而过的风,又如草原上那刚出生的小马在嘶鸣,琴声铮铮拨动她的心弦,故乡的一切再次浮现眼前。
故乡碍…望去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又哭了。
她想回家,真的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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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白师傅如约带着他的女儿白芸芸拜见哈莲娜。
白芸芸落落大方,长相甜美,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煞是可爱。
白师傅向哈莲娜讨教了一下马头琴的技法,以及一些曲子后,便称有事先行离去,只留下白芸芸一个人。
待他离开后,白芸芸马上站了起来,小心地打量四周后,便把哈莲娜拉进一道云母屏风后。
“快!我们来换衣服吧!”她俐落地开始解去身上的衣物。
“你真的愿意帮我?”哈莲娜仍有所迟疑,她知道要是凌安王怪罪下来,白师傅一家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别怕,那个人不敢把我们家怎么样的。”
“那个人?”谁啊?
“是啊!而且我和我娘又长得这么像,那个人也不会忍心处罚我吧。”爹爹是这样告诉她的。
“嗯?”哈莲娜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不过听起来就是白家后头似乎有一个很强的靠山,所以做出这种事情有恃无恐……
“公主,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换衣服吧!难道你不想逃出宫去吗?”
“想啊,可是……”可是独孤胤怎么办?
唉,为什么爱情非要这样两难?
如果……如果独孤胤能和她一起回黑水的话,那该有多好?
但是她马上又苦笑着摇摇头,人家可是堂堂王爷呢!怎么可能会和她这个小族公主私奔?
“公主,我知道你很喜欢凌安王,可是你不是中原人,我相信你一定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要把你锁在深宫中,却还说这是爱情的表现,对不对?”白芸芸明亮的杏眼眨了眨,露出微笑,“公主,你来自黑水旁的大草原,是个像风一样的女子,既然是风,又怎么会甘心被困在爱情的牢笼里?”
哈莲娜有些愣忡地看着第一次见面的白芸芸,只见她年纪似乎和自己差不多,为什么她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有道理?让她有股冲动想要一直点头呢!
“所以,公主,在你心里的天平,尽管亲情和爱情看来好像一样重,可是其实还是亲情占了那么多一点点的分量,对不对?”
哈莲娜终于点了点头,越点头,心口就越酸,眼泪忍不住又要掉了下来。
“哎呀!快别哭了!刚刚那些话其实都是我爹说的啦,我也不懂那么多,只是爹爹说,你在皇宫里不快乐,你很想家,所以我们都想帮你。”
“嗯!”再次用力点头后,哈莲娜也开始解上的衣物,和白芸芸交换。“芸芸。”
“嗯?”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好啊!”白芸芸正快手快脚地换上哈莲娜的衣物。
“如果你是我,你还会逃吗?”
“当然会!”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
“为什么?”看来有人和她心思一样耶!
“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情绝对不是将心爱的人囚禁在身边,那种爱情是不幼稚的。真正的爱情,是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能过得好、过得幸福,即使自己不能陪伴在那个人身边也没关系。而且就算我愿意留下来,一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日子久了说不定对那个人的爱情也消失了。我宁愿逃走,给自己一个重新思考的空间,看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我这么做。”她看了一眼哈莲娜,“或是,如果那个人真的爱我的话,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不论多久、不论多远,只要他爱我,那么不管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来追我的,我还担心什么呢?”
“芸芸……你好有自信喔!”哈莲娜忍不住露出崇拜的眼神,她来到中原这么久,见到的其他女孩子总是软软的没有一点个性,说话轻声细气,一切都以男人的意旨为优先,白芸芸可是第一个这么有自主意识的女子耶。
“哎呀,不要露出那种眼光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啦!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我爹教我的,我还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一回事,但我爹和我娘很恩爱,所以我想他说的话,应该也有一定的道理。”
说话间,两人已经换好了衣衫,这时白芸芸咦了一声,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个艳红的物事。
“这是不是你的?”
她纤细手指上拎着的是红玉樱桃,娇小可爱,闪着盈润的红光。
“啊!这是凌安王送我的。”
想起独孤胤曾对她说,这红玉樱桃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是要传给他的妻子时,她原本归心似箭的心情又动摇了起来。
“那就带走吧!就当作纪念吧。”
“不……我想留下。”她难过地将红玉樱桃放在桌上。
白芸芸想了想,突然拿起红玉樱桃往地上砸。
“你做什么?”哈莲娜急了,连忙想去抢救,却已经迟了,原本成双的樱桃正巧从中分折,变成两个了。“糟了!坏了!怎么办?独孤胤一定会很生气的。”她的脸都白了。
“来,你带走一个,另外一个留给他。”白芸芸不慌不忙地指导她。
“为什么?”她一脸疑问。
“这红玉樱桃本是成双,既然你走了,自然要带走一个,这留给他的另外一个,就靠他自己领悟了。”
哈莲娜还是有些懵懵懂懂,这时却有人来敲门了。
“启禀公主,小人是来接白芸芸姑娘出宫的。”外头的人恭敬地说着。
“快走吧!快走。”白芸芸连忙将哈莲娜推出去,“别担心红玉樱桃的事情了,那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有一天他一定会带着另一个樱桃去找你的。”
“真的?他真的会来找我?”哈莲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他真的爱你的话。”白芸芸露出非常有把握的笑容。
于是哈莲娜尽管有些狐疑,但还是把红玉樱桃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
突地,她想到什么,又从门口奔回来,从檀木柜子中翻出一只晶亮的水晶碗。
这是她和独孤胤的定情之物,也一块儿带走吧!
她将红玉樱桃取出,放进水晶碗里,樱桃滴溜溜地转了转,在水晶的折射下散发出绚丽的光芒。
她看着水晶碗里的红玉樱桃,心里竟是满满的不舍。
对那个男人的不舍。
“公主?”白芸芸小声催她。
哈莲娜回过神来,咬咬牙,下定决心后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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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突然闯进猎场,找到了正在擦拭弓箭的独孤胤。
“发生什么事情了?”独孤胤依然神色自若地擦拭着弓箭。
“公……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他皱皱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公主她逃了!”
“什么?!”
喀啦一声,独孤胤手中正在擦拭的弓箭居然应声而断。
她居然又逃了!她不是之前才亲口答应他绝对不会再逃的吗?后天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了啊!她居然又逃了!不可原谅!
等他这次抓到她以后,一定要五花大绑把她绑在床上,直到大婚之日才让她出房门!
“回宫!”他翻身上马,完全不顾刚才拚命跑来的小宫女,一个人快马加鞭地往皇宫的方向骑去。
一路上,他的心情复杂万分,又是愤怒又是疑惧。
哈莲娜为什么还要逃?难道他对她的爱还不够吗?难道她不知道这是对他最严重的背叛吗?
不、可、饶、恕!
愤怒至极的独孤胤甚至有了想杀人的冲动,至少他如果真的杀了哈莲娜的话,她就从此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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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找不到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找的?才一会儿工夫,人怎么就会不见?”盛怒的独孤胤大声斥责着跪在面前的侍卫们。“找!再去找!找不到她,小心你们的脑袋都不保!”
侍卫们惊慌地退了下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凌安王这么生气的模样。
“来人!把那个女人带来!”
话语才毕,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便被侍卫有些粗鲁地拉了进来,女子轻皱着眉,一面不时模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就是白师傅的女儿白芸芸?”独孤胤眯细了眼,尽管白芸芸脸色不适,但他却感觉得出来这都是装的。
“启禀王爷,小女子正是。”
“你再把经过说一次。”他冷冷地下令。
白芸芸也不慌不忙,缓缓开口,“启禀王爷,小女子那时正与哈莲娜公主习舞,但公主教的舞步豪迈爽快,举手投足皆要使上不小的劲儿,小女子一个不注意被公主一脚踢中胸口,一时气闷便晕了过去,等到小女子醒来时,身上已被换上了公主的衣裳,公主也已经不见人影了。”一面说她还不断轻咳,双眉微微皱着,显示哈莲娜那一脚的确踢得不轻。
“哼!”独孤胤摆明了不信,再次下令,“传白师傅上来。”
这次侍卫带着神色自若的白师傅走了进来。
“参见王爷。”白师傅恭敬的说。
“白师傅,你可曾于今日带着你的女儿去找哈莲娜?”
“是。”
“之后你有事先离去后,是否曾经派人来接你的女儿?”
“回王爷,并没有。小的离去前曾吩咐过女儿,说稍晚小的会亲自去接她,并没说会派人去接。”白师傅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哼!是吗?难道你是说宫里有人接应哈莲娜,所以她才能顺利逃出去?”
“回王爷,小的不知。”继续打死不承认,反正没有人证物证,他只要不承认,谅独孤胤也不能乱往他身上扣帽子。
独孤胤咬咬牙,正想命人将这对父女丢进大牢好好拷问一番时,皇上居然也来了。
只见皇上的神情有些无奈,他看向白师傅的脸似乎有着“又是你搞的鬼”的表情。
“胤弟,事情我都听说了,哈莲娜真的找不到了?”
“皇兄,绝对是这对父女搞的鬼!我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们,让他们吐出哈莲娜的下落!”独孤胤的眼睛都发红了,简直像是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把这两人生吞活剥一样。
皇上独孤靳暗叹一声,“胤弟,我相信不会是白师傅做的。”其实他心知肚明,九成九就是白师傅搞的鬼,可是他又不能明说,免得胤弟到时候真的气红了眼要拿白师傅开刀,他可能也阻止不了了。
“皇兄?!”独孤胤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独孤靳。
他的皇兄为什么要帮这对父女说话?
“胤弟,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独孤靳示意独孤胤跟着他出来。
独孤胤即使满肚子不甘与愤怒,面对天下第一人的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恨恨地瞪了还跪在地上的白家父女两眼,这才跟着独孤靳的脚步走了出去。
两人临去前,独孤靳突然停住脚步,微微往回望了一眼,正巧瞧见白芸芸抬起脸来望着他。
两人视线相对,都是小小一惊。
白芸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低下头。
独孤靳则是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缓缓走了出去。
好像,真的好像,尤其是那笑起来时脸颊上出现的小酒窝。
原来她的女儿也长得这么大了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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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只剩下兄弟两人时,独孤靳才缓缓开口,“胤弟,你快乐吗?”
独孤胤不解为何皇兄突然这样问,迟疑了一会儿,“皇兄,臣弟不明白您说的‘快乐’是何意义?”
“不必去想什么定义,你只要想想,你快乐吗?”
独孤胤想了许久,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面对预想中的沉默,独孤靳苦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轻轻回荡在花园里,“你不快乐,是吗?”
独孤胤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哈莲娜在你身边,你就一定会快乐?你是不是发现即使她已经在你身边了,你却依然不快乐?”
独孤胤本想说些什么反驳,但面对亦父亦兄的独孤靳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反驳都只是幼稚的行为而已。于是他默认了。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独孤胤乖乖点头。
“因为哈莲娜不快乐,所以你也不快乐。爱情是要两个人都能快乐,才是幸福的爱情,不然那只是一种折磨,到最后即使再相爱,只要有一人是委曲求全,最后终会落得貌合神离的地步。”
“皇兄,难道我对她的爱还不够吗?”独孤胤忿忿不平。
“胤弟,你是不是看见哈莲娜的时候就很喜欢她,想要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没错。”
“如果你真这样想,那你还把她看做是个人吗?她和那些漂亮的金银珠宝有什么不一样?只要人见了喜欢就能留下,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呢?”
“我……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吗?”
“那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胤弟,你想想,你仔细想想,如果哈莲娜真的为了你而留在宫中,她怎么会快乐?她来自远方的草原,她属于自由,不属于这里,硬要把她留在这里,她终究会水土不服,最后说不定还会因此凋零在这深宫大院里。”
独孤胤懊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平日潇洒自若的模样全无,“皇兄,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不想失去她啊!三年前她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爱她!我想一辈子都和她厮守在一起啊!”
见到自己的亲弟弟为爱情烦恼成这副可怜模样,独孤靳伸出手拍了拍独孤胤的肩膀,又叹口气。
“胤弟,你喜欢皇宫吗?”
独孤胤愣了一下,皇兄怎么话题转这么快?
独孤靳望了望四周华丽的栋梁,露出苦笑,“其实也是我不好,三年前你都已经离开这里了,要不是我想念亲人,也不会又把你找回来。”
“皇兄,我是自愿回来的。”
“就算你是自愿的,恐怕也有人不希望你回来吧!”
“那当然!那些叛臣贼子当然不希望见到我回来!”独孤胤重重哼了一声。
“不,那个不想见到你回来的人,现在已经安息在河洛寺了。”
“……母亲?”
独孤胤的生母徐贵妃在三年前那场政变中被乱兵杀死,独孤靳平定叛乱后找着了她的遗体,于是将她安葬在河洛寺中,那儿是徐贵妃亲姊姊出家的地方,希望能由她为徐贵妃安魂。
“胤弟,仇已报,冤已清,你在皇宫中可尚有留恋?”他回头慈祥地看了一眼如同自己亲生儿子的亲弟弟,“再者,最心爱的人也不在皇宫里了,你继续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皇兄?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什么,你自己解读。总之,我希望你能快乐,能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现在的你大概没办法静下心来想这些事情,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只希望那时候还不迟。”
希望他的胤弟不要像他当年一样,因为摆月兑不去的包袱而失去了最心爱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作他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