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秋去冬来,整个京城的成了白皑皑的一片,街上的行人已少,逼不得已出门的人全瑟缩着身子形色匆匆,雪花飘落在每一次它能飞抵之处,纫腻的雪片像是有记忆一般,很容易就找到去年来过的地方。
这时将军府里的气压一直很低,正确的说法是这几个月以来从来没有高过,每一位在将军府做事的下人全知道主子为什么会从一个器宇轩昂的英挺男子变成一个形销骨立的悲伤男子。
连皇城里的帝王都看不下去了,不知遣了多少人来劝说,没错!李子祺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子祺了,一个堂堂大将军失去了心爱女人的欢笑,他也跟着失去了精神,失去了魂魄,这是前所未有的,连一心一意要攀上的层峰,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这样下去不行,子祺哥会垮掉的,孟大学士,你不是鬼点子挺多的,怎么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是不是就看着子祺哥成了纸片人,我们这些平日自以为很厉害的人,只能袖手旁观,拿不出一点法子来?”
抚琴身穿貂皮裘袄子,站在回廊上看着银雪一片片落下,却没有赏雪的心情,记得去年此时她和一班格格们,兴高采烈地在御花园里摆上好吃的点心,喝着热茶开心的说说唱唱好不快活,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失去了玩心。
“李子祺要做纸片人我也没办法啊,他就是这样,成天心里眼里全在厉姑娘身上,像是着了魔一般,我又不能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是啊……纵然十步有芳草,偏偏只恋厉雨荞那枝花,你说李子祺会不会一蹶不振下去?”
“着了魔……”孟梓轩沉吟半晌,喃语道:“也许我有办法。”
抚琴眼睛一亮:“真的吗?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去问神,也许会有什么法子让厉姑娘醒过来。”
“问神,这是哪门子的方法?你不要乱出主意,神又不会说话,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如何替厉雨荞治病?”
“往昔有孝子感动天的事,现在或许也可以试试子祺的爱感动天。”
“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让子祺哥的爱传达到天听?总不能天天对着老天爷大吼大叫吧?这太奇怪了。”
“我有一个姑母,从小就懂汉学医术,也许可以请她帮忙,问问她能不能替雨荞治病,若能治病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抚琴一听,兴趣来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不早说,你想请你姑母弄些灵丹妙药是吗?”
“是的,也许可以用些一般大夫不知道的秘方让厉姑娘醒过来。”
抚琴半信半疑的问道:“你说的这么神奇,是不是很有把握?你的姑母真的懂医术吗?怎么从前不曾听你说过?”
“我姑母不喜欢人家知道这事,怕人人来向她讨秘方,而且若是太多人知道也容易惹祸上身。”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人啊。”她兴致勃勃的嚷道。
“对了,你虽是格格,见了我姑母最好不要在她老人家面前突显你的身份,她会拿扫帚把你轰出去。”他丑话先说。
“什么!格格跟她有仇吗?”她大惊小怪问道。
“不是格格跟她有仇,是整个皇室跟她有仇,你不要问这么多,这事说来话长,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有这么一位姑母。”
“你姑母脾气真是怪,是不是还没嫁人?”
他翻翻白眼,“什么话,没嫁人就会变怪是吗?我姑母是我爹最年长的姐姐,丈夫过世了,孩子也都大了,不过坚持不和孩子住在一起……不说了,反正神医这种事不是可以周告全天下人知道的,会为自己惹上麻烦。”
“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姑母吧,她住在什么地方?”
“城西柳腰山上的白云观,你去跟李子祺说去。”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柳腰山,白云观,青山绕行,白云悠悠,山上的气候比山下更冷,浓密的绿荫令人却步,水气极重,到处可见的青苔透出淡淡的诡谲之色,四周静默无人声,却有鸟兽声不绝。
三人到了白云观孟梓轩请观里的师父通报,一请再请,半晌,仍无消息。
“你姑母不会不肯见你吧?”抚琴问道。
“不会的,姑母极疼我,不会不见我的。”
许久,孟梓轩看见七十岁上下老妪慢条斯理走来,立刻趋向前,喜形于色道:“姑母,近来可好?一直想来看您。”
老妇看了看一行人,不以为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一定有什么事是吧。”
“是有些事想请姑母帮忙。”孟梓轩不好意思说道。
老妇旋即眼光锐利的看着李子祺,“是这位武将军要找我是吗?”
众人一惊,李子祺不避讳说明来意,“老大娘可否答应晚辈一个请求?”
本来李子祺并不相信世上会有什么御医不知道的灵药,可是为了厉雨荞,什么可能的法于他都愿意一试,因为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先说好,要我逆天而行是不可能的。”老妇丑话说在前头。
“老大娘,晚辈不会要您逆天而行,晚辈只是希望老大娘能发发慈悲救一个人。”
老妇不卖侄儿的面子说道:“你弄错了,老太婆我没有什么慈悲心,这世间该发生的事我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你不要求我了,我帮不上忙,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可以留下来吃了斋菜再走,白云观里的斋菜很好吃的。”
“姑母不要这样,请您帮一个忙,李将军未过门的妻子病了老妇抢白道:“病了应该去找大夫治,怎么会来拜托我?”
“姑母,我们找过大夫了,药石罔效才会来找您想办法的。”孟子轩急着说道。
“我不是大夫不会给人治病,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老妇异常坚持。
李子祺面色严肃的说道:“老大娘,如果您愿意替雨荞治病,不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老妇看了李子祺一眼冷笑道:“真的什么都愿意答应吗?”
李子祺不假思索的点头道:“是的,只要能治好我妻的病,要晚辈怎样都行。”
老妇目光精灵的看着他,慎重其事的问道:“一诺千金?”
“是的,一诺千金。”
“那好吧,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救你的女人,不然不会走这一趟,不过要救她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也没把握一定救得回来,实在太麻烦了,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必需牺牲一些宝贵的东西,如果你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永不后悔!”李子祺说的斩钉截铁。
“请问必须牺牲什么宝贵的东西?”抚琴好奇的问道。
老妇睨了抚琴一眼,“不关你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抚琴被说的有点莫名其妙,这老太婆脾气真的不是很好,为了子祺哥,她忍下来不跟其一般见识。
老妇下山来到将军府,她已经多年末出白云观,连独子过世亦未破例。
历经风霜的面貌让老妇看起来更加严厉,如果不是因为孟梓轩的引见,寻常人是不可能见到她的,因为,不管俗事的她,已经可以做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诊脉之后老妇沉吟了半晌,像是有话要说有欲言叉止,“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老太婆,坦白说这个人我是不想救的,不说我和她非亲非故了,就算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是不救的,该死的人就让她去死,死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们又何必太在意?”
“我不想她死,她还这么年轻。”李子祺说出厂心中的不舍。
老妇轻哼了声:“年轻是吗?棺材是装死人的不是装老人和小孩的,是不是年轻不是最重要的死亡特征。”
“老大娘,难道没有法子治好雨荞吗?”李子祺不放弃的问道。
“我不随便救人的,你必须拿东西跟我交换。”
“老大娘,您说吧,只要我说的出口的条件我都答应您。”
“都答应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勉强你,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是你未必做得到,如果你肯做到,要我救她一切好说。”
“请老大娘直说。”
“我要你卸甲归田。”老妇说道。
李子祺一愣。
“我有一帖祖传的药方应该可以派上用场,是我师父临死前给我的,他自己因为这帖养生的药方活到一百一十岁,因为药材不好找,所以我自己也没用过,不过这药方我是不随便给人的,除非我觉得给的值得。”
老妇冷笑道:“做不到对不对?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过人生很公平,你不可能样样好的东西都想得到,既要仕途一帆风顺,又要娶回美娇娘,然后贪心的奢望与心爱的妻子白头偕老……我直接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大娘……”
“你不可能样样好处都要拿,如果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也不会活得这么不耐烦了。”老妇不以为然的笑道。
“可是……”
老妇也不多说,“随便你,我无所谓,这个女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说过要我救人可以,但是你必须牺牲一些宝贵的东西。”
“为什么军职是我要牺牲的东西?”
“因为这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老大娘,我是为了大清国才……”他要解释。
她打断他的话:“少说废话,你说你为了大清国,可在我看来你只会制造更多的杀戮罢了,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所以你要我救她,就得放下屠刀,否则,我不会救她,你怎么求我都枉然。”
李子祺闭上眼,为了雨荞,要他怎样都可以,他不想失去她。
“我答应就是了。”
“说到就要做到,我不接受事后讨价还价,我希望你一言九鼎。”老妇义正词严的说道。
“我明白,我李子祺不是爱说诳语之徒。”他点头道。
“我也不怕你反悔,”老妇冷淡一笑。
“老大娘,求您救救雨荞,没有她我无法独活下去。”李子祺说的情深义重,在场者无不动容,可老妇仍是一脸看尽人生百态的样貌。
“我答应救她便会救,不必再求我,因为若是我不想救的人,就算皇帝老爷求我也无用。好了,我先回去准备家伙,明日午时再来给她下针,相信她很快便能清醒与你说话,还有,我替她诊过脉后发现她脉象有异,似有莫大的悲伤缠绕着她。这几日我会给她服下生脉通窍之药,很快就能看到疗效。”
已是第三天了,老妇依旧坐上榻边,取出医箱里的几支银针,过火后技巧纯熟地插满厉雨荞的周身穴道,就连头顶百会穴都结结实实地扎满了针。
“晤……”厉雨荞痛得申吟出声。
李子祺大喜紧握着她的手,眼泪便滚滚而下。
他终于听到梦寐以求的声音了。
“忍一忍,雨荞,再忍一下就会没事的。”李子祺哽咽地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不忍心望着她痛苦的面孔。
“姑娘,魂魄快快回身呀,你的情郎在等你呢!”老妇唤她。
李子祺顺着老妇的眼神望去,厉雨荞缓缓张开了眼。
她怎会在此陌生的地方醒来?她不是应该死去了,难道她还活着?思及此,厉雨荞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渗出,因为她在见着他的同时,想起了前尘往事,突然有一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悲哀。
她不想留在这里看着他张灯结彩迎娶皇格格进门,她看不开,办不到、无法。
是不是她没有死,他的罪恶感就会减少一些?然后他便要跟她说他要迎娶公主了,他是不是要笑着对她说出这些话?
不!她不想听,一句话都不想听,无声地张口吶喊着她的抗议,她一刻也没法子再待在这里了。
“她醒了,心病还要心药医,我的责任已了,其它……是你的难题不是我的。”老妇利落的将厉雨荞身上的针除去,收拾好医箱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挣扎着病体要起身,李子祺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强健的手臂毫不考虑的拥她入怀。
今后,他绝不轻易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过久!她竟连质问他为何要娶他人为妻的勇气都无,这是否代表她并不如他想象的在乎他?
“哪里都不许去。”李子祺冷声说道她始终低垂着头,唯一做的动作便是让他怀抱着,因为她实在太虚弱了。
李子祺死命的抱着她,心痛地发现她竟瘦了一大圈,原就纤弱的身子,现在根本只能以骨瘦如柴来形容。
“我想离开是因为你……”她开始哭,气若游丝地说道。
“为什么要离开?”他抬起大掌托起她的下颚,往上一抬。
她憔悴的脸庞流着心痛的泪,像一把利刀画进他的心坎。
她是在乎他的吧?不然不会流下这么多泪,这般憔悴不堪的病容啊!让他心痛不已。
“我知道你就要娶皇格格为妻了,我留下来有何用?”厉雨荞将脸庞埋入他的怀问,心痛地低语着。
“你认为我现在放得下你吗?”大掌抚住她冰凉小脸粗声问道。
“我不知道……”
“傻瓜!”李子祺打断她的话,灼热气息直喷到她脸上。“这些日子我以为会失去你,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才知道根本放不下你。”
她仰起小脸,雪唇轻颤地抿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她以泪眼凝睇者他,“我怕你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
“我不要你为了我推却了皇格格的婚事,若皇上因此降了罪如何是好?我不想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程。”她别过脸,眼泪滑落粉颊,赢弱的肩头颤抖着。
李子祺看着眼前哭得像个泪人儿的她。“都怪我,我想的确实太简单了,不该以为娶了十格格仍能与你维持我想要的关系。”
她哀怨的瞅着他,因为心里非常不舒服,所以响应的语气较之平日所言尖锐许多,“我知道爷想享齐人之福,哪里会在意雨荞是不是不开心,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吃醋?”李子祺不怒反而心情大好,满脸都是笑。
“人家心里难受的不得了,你还笑得出来。”她如细蚊般喃语。
“快快休息,别再说话了,今后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斗嘴。”李子祺握在她腰间的大掌一紧。
也许是倦了,她果然依言在他怀里睡去。
他一笑,他们之间早已没有皇公主了,在他的怀里的是他唯一想要的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