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衣服有穿暖一些吗?有没有比较不会咳了?”
易云斋的问话里满是担忧,他要人不只是到左振玉的摊子上买春联,还要人注意他有没有穿暖,身子有没有比较好。
听着仆役回应的话,西宁在一边收着仆役带回来的墨画。
要命啊!现在这些画已经堆得满室都是!少爷原先就不是要这些春联及墨画的,所以看都不看一眼,为的只是要帮助左振玉渡过难关,不过少爷的关心似乎已经超越帮助人的界线了。
他若听到左振玉今日咳得不严重或多加了一件衣服,就会开心喜悦;若是听到那怪病表少爷今日的身子比较没有那么好,就会烦恼。
这一切,看在他这个贴身仆役眼里,真的觉得自家少爷又像当日被鬼迷住一样。
西宁收拾着这些东西,他虽然有些识字,但是要他完完整整的认出一首诗来还是没办法的,不过他真的觉得左振玉的字写得还真不差。
左振玉的字端整又秀丽,要能把字写得这么漂亮的人,在他脑海里只有几个人而已,看来这怪病表少爷也不是月复内无墨水的人,他的字猛一看,还真像当年兰薰小姐写的字。西宁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萧红儿咚咚咚的跑了进来,看到西宁在收拾纸张,她偏过头看着,也不知为什么最近易云斋爱收集这些,堆得整间房间都是。
她看不懂索性就不看,跑向易云斋,拉住他的衣袖撒娇道:“云斋,今日我们出去玩好吗?新年就快到了,我们到街上去买些让新年更热闹的东西好不好?”
易云斋差点要拨开她的手,若不是强忍住这股冲动,他早就推开她了。
他越来越难以忍受跟萧红儿在一起,甚至以前与萧兰薰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也不能让他对萧红儿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每次看到她,他就越来越不耐烦,她那类似萧兰薰的声音及酷似萧兰薰的脸庞,却令他感觉不到一点儿萧兰薰以前娇柔艳美的气质。
与萧红儿相处久了,他只发现她娇蛮、无理及任性,说话时总是喜欢搬弄口舌、出口伤人,教他忍不住想要问自己当初为何会爱上她?这苦等三年多的焦虑,难道只是为了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还是他当初真的是年轻气盛,毫无识人之明?
而那些美好的记忆,全都只是自己的想像而已吗?
“我爹曾交代要我去见这边的商客,我正好今日要出去。”他撒了一个谎,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想不到萧红儿脸泛桃红,开心不已的跳起来,“那你爹来信了,应该有提成亲的事吧?”
易云斋还没收到易老爷的信,他也很纳闷为何他爹还未要人传信过来。
他淡淡道:“这是临行前我爹交代的,前些日子陪你贪玩,误了不少正事,这些日子就要办正事了。兰薰,你跟你姐姐一同去玩吧!”
萧红儿噘嘴,可是又不好放肆,只好不情愿的问:“那你爹到底何时会来信呢?”
“应该是这几日吧!”他随口应答。
萧红儿信以为真的说:“只要你爹这几日来信之后,我们就可以成亲了吧?云斋,我好期待嫁给你,我希望日子越快越好。”
易云斋一想到要跟眼前的人成亲,不知为何寒意上身,竟有百般的不愿意。
他不愿多想,只好点头,等她出去后,西宁忍不住多嘴起来。
“少爷,你为什么要骗兰薰小姐?我们根本就没要拜访人啊!”
“我要去府城。”
“要去府城作啥?”西宁皱眉,忍不住问道。虽然他知道答案可能是什么。
易云斋不愿回答,也没办法回答,西宁只好跟着他前往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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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府城,不是为了逛热闹的街道,也不是为了要去听曲,而是为了看那得了怪病的左振玉是否过得好。
他现在有了银两,已经没住在破庙,而是住在一间向人租来的小屋里,他身形单薄,似乎已经瘦得只剩一口气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西宁虽然厌恶他,可是还是忍不住起了同情之心,心想他要是再不去看病,大概活不过今年,而易云斋则是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他知道左振玉在受苦,却又没办法跟他见面,毕竟他一直以为当初是自己把他赶出萧家,更何况两人还做了那种事,再见面只是尴尬至极而已。
“少爷,我们回去吧!我们去请府城最好的大夫来看他的病,就说是买画的老爷听说他身子不好,特地为他聘的好吗?”
易云斋点头,要其他仆役去聘请大夫看他的病,才神情恍惚的返回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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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房里,易云斋想着左振玉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可以拖过今年的冬天吗?
一阵敲门声响起,西宁去开门,原来是萧花儿来访。
西宁待之以礼的道:“花儿姑娘,有事找少爷吗?”
萧花儿脸上带泪,右颊还红了,看来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正是易家准少女乃女乃萧红儿打的,她们两人为了易云斋吵架已经不是第一次。
但是这次萧红儿气焰高张到说易老爷的家书就要到了,她即将要嫁进易家,根本不把萧花儿看在眼里,竟然动手掴她耳光。
萧花儿又气又恨,不甘受辱,更厌恶萧红儿那高她一等,像是一辈子自己都会不如她的态度。
她不信她万项都胜不了萧红儿!萧红儿只是脸皮长得像萧兰薰,其他的都比不上她,她不会把易云斋让给萧红儿的。
萧花儿一走进来,便走向易云斋,轻声的对他说:“易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慎重的态度,让易云斋提起精神听,硬把自己的心思从左振玉转向萧花儿。
“怎么了?花儿?”
“其实红儿根本就不是萧兰薰!萧兰薰出外读书一年多,但红儿从小到大一直都待在在家里不曾外出过,她懒散、自恃貌美,甚至一个字儿也不识得。易大哥,你可出题考她,她一定连个大字都不会写。”
易云斋听得目瞪口呆,西宁更是全身僵硬。
“怪不得……怪不得我对她亲切不起来,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兰薰。”易云斋呆怔道。
“对!真正的萧兰薰另有其人。”萧花儿意有所指的说完话,连忙走出去。
她知道等会儿就会有风暴出现,而她可以在这风暴里屹立不摇!
西宁首先怒吼道:“少爷,若是我们被骗,那发钗在萧家人手里,也就代表他们知道真正的兰薰小姐在哪里!他们竟敢冒名顶替,真是有够不要脸!”
不用跟萧红儿成亲让易云斋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但另外一股汹涌之怒也涌上心头。
萧家竟敢欺瞒他,这种事他岂能容忍?
而且正牌的萧兰薰一定是受尽苦楚,才会把他的订情之物交给萧家人,要不然她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东西离身?
“到大厅去,请萧老爷上厅!”
易云斋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霎时变得冷酷。
他对萧家以礼相待,想不到他们竟然欺骗他,当真以为他是好欺负的吗?这件事他非得查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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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厅,萧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易云斋忽然召集他们到大厅。
“云斋啊,是有什么事吗?”萧大业小心的问。
他总觉得易云斋的脸色不比以往,而且他在萧家住得越久,似乎对成亲的事越来越淡漠,该不会他想要临时取消婚约吧?
易云斋微笑的说:“岳父,由于我爹的寿辰即将要到了,所以我想请兰薰画幅八仙过海的图,顺便提上诗句来庆贺。我叫你们来,是要你们看看兰薰的画作本事,她的字跟图都堪称一绝呢!”
萧大业神色大变,萧红儿会不会写字,没有人比他这个亲爹更明白了,看来是易云斋的心中已经起疑心了。
而萧红儿更是脸色发白。
易云斋示意西宁,“将笔墨呈上,我要将这幅八仙过海挂在家中正厅,让人人都知我有个蕙质兰心、女中状元的妻子相伴。”
萧红儿不敢提笔,但她反应极快的娇嗔道:“云斋,这种小事请别人做就行了,为什么我得自己画?”
西宁大眼瞪着她,完全没了以前恭敬的样貌,“你若是兰薰小姐,就请下笔。”
“你这是什么意思?狗奴才,你这样子对主子说话对吗?看我不叫云斋把你赶出去才怪!”萧红儿恼羞成怒,忽然斥骂西宁。
西宁也毫不畏惧的怒视着她。他的心只向着少爷,没向着她:她若是假的兰薰小姐,他对她的态度还会更不恭敬哩!
“你若真的是兰薰小姐,岂会连句诗词都写不出来?兰薰小姐爱弹琴,我也没听过你弹琴,说不定你也不会弹琴,你根本就不是兰薰小姐!”
“你……你这奴才竟然对我这么凶!云斋,你瞧瞧他还有把我这未来的少女乃女乃放在眼里吗?”
她不动棰,却大哭大闹了起来。
此时,萧花儿慢慢的从内室走出来,她接过笔写了两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红儿看得连哭声都停止了,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我才是萧兰薰,只不过因为我的容貌已经不像当年的模样,爹说红儿比较像我当年的样子,所以才要红儿嫁给你。我虽然疼惜妹妹,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割舍对你的感情,云斋,希望你能原谅我欺骗你。”
听着萧花儿自编自演,还说得像那么一回事,竟说自己是假冒,她才是真的,萧红儿一张俏脸已经气到快黑掉。
萧红儿倏地尖声怒叫:“你胡说!你才不是萧兰薰,我才是正牌的萧兰薰!”
萧花儿的嘴角露出一抹奸笑,“要不然你写个字来瞧瞧啊!萧兰薰外出读书,岂会连个字都不会写?”
“我会写,谁说我不会写的?”
她抢过萧花儿手里的笔在纸上乱涂乱抹,更加显得她的确大字不识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是萧兰薰。
“你写这什么鬼画符,只有鬼才看得懂哩!”萧花儿出言讥讽,走上前去,迫不及待的想投入易云斋的怀里,“云斋,这三年多来,我的容貌虽然稍微有变,但我还是一心爱你的兰薰。”
易云斋冷眼看着这一场天大的闹剧,此时他已经不相信萧家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了。他冷道:“那我问你,兰薰最爱什么花?”
想也知道女孩家爱什么花!萧红儿赶紧回答:“牡丹花。”
被萧红儿抢去先机,萧花儿怒道:“云斋是问我又不是问你!当然是牡丹。”
易云斋双拳握紧,这两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至爱的萧兰薰,否则不会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答错。
“那她最爱什么色的胭脂?”
“当然是现在流行什么色,就爱什么色。”萧花儿这次马上就回答,以免被萧红儿抢先。
易云斋的双拳不只握紧,甚至微微发颤。
狂怒在易云斋的心里犹如旋风般扬起,这些人简直在污蔑他对萧兰薰的钟爱之情。
“那我再问你们,兰薰为何离我远去?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冷声的问着她们两人。
想也知道能让萧兰薰不告而别,一定是因为小俩口吵架。萧红儿这次抢先回答:“因为我们吵架,我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萧花儿也点头道:“对!那一天我们之间有了一些小争执,所以我才会离开你。”
西宁在一旁听得不断摇头,就算他不是易云斋,他也知道这些事的答案。
萧兰薰酷爱梅花,因为梅花在冬令开花,铁骨寒香,令人敬佩;她不像时下姑娘,她不抹困脂、不上花粉,总是一张素脸。
最后一夜发生的事情,则是因为易云斋中了仇家的毒;那毒很奇特,压根儿无法可救,他们好不容易求助一个隐居的名医,那名医说只有把毒引到别人身上,才能解毒,所以萧兰薰才会以身解毒,之后却不见踪影。
“兰薰在哪里?”易云斋站起来,走向萧大业,低沉的声音只有风雨欲来的凶狠。
萧大业被他吓得全身发颤,比着两个女儿道:“她们都是兰薰,你爱哪一个,就挑哪一个!”
易云斋拍桌大怒。
都到了这时候,萧大业还说这种浑话,让他的怒火更加上升,他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要不然绝不善罢甘休。
“她们都不是兰薰!告诉我萧兰薰在哪里?你有她的发钗,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你要是不说,我就告你欺骗易家首富、谋财害命萧兰薰,我倒要看这案子有哪个官不接的?就算不接,我也要把你们逼得妻离子散,让你知道我易家的手段。”
萧大业被他恐怖的脸色给吓得全身发抖。
事已至此,他再瞒也无用,看来只有告知实情,才能躲过一劫了。
但是左振玉已不和去向,更何况他若是病死在外地,让易云斋知晓他们萧家将他赶出去,害他无依无靠,病发而亡,等于是间接害死萧兰薰,到时候他一样性命难保,不如……
干脆就半说真话半说谎话,自保还是唯一之策。
“易少爷饶命!这发钗是小人捡到的!那是一个极像小人女儿的貌美姑娘临死前握在手里,我曾见过那幅画像,就猜想她可能是萧兰薰,所以埋了她,拿了她的发钗,想要叫女儿冒名顶替,替女儿寻一桩好亲事,并非对萧兰薰谋财害命。”萧大业随口胡诌,只盼这番话能瞒过易云斋。
易云斋不肯相信,“你说她死了?你将她埋在哪里?”
萧大业索性乱说:“我把她丢进乱葬岗里,已经找不到尸体了,但是天可作证,我绝对没有谋财害命萧兰薰,我愿意到庙前斩鸡头立誓我绝对没干过这种缺德事!”
他只有将左振玉赶出去而已,真的要做谋财害命这种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做不出来呢!萧大业在心中暗道。
见他一脸胆小懦弱的模样,易云斋想也知道萧大业做不出谋财害命的事情,看来他捡拾发钗是真的,而萧兰薰也早已病逝。
就在易云斋恍神之间,远派到家里的仆役忽然回来了,西宁接过仆役手中的信件,交给易云斋。
易云斋根本就不想看信,因为这桩亲事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这封家书也没看的必要了。
但他还是将信拆开,仔细阅读。
吾儿云斋:
爹亲这几日反覆细思,实在不知该如何写这封信。
这封信着实难写,因此我百转千回,若我说那桩亲事是骗局,你必然不信,但请让爹从头细说。
三年多前你中了奇毒,引毒到了萧兰薰身上,然而萧兰薰不知毒性严重,隔日不告而别,你从此之后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那毒性是至阴之毒,传到女子身上,若不在一个月之内解毒,只怕早已香消玉殒,我不忍见你绝望,因此没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只盼你早日放弃萧兰薰。
纵然萧兰薰此刻还活着,那毒性强烈,恐怕她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你所认识的萧兰薰,更何况当日救治你的名医曾私下对我说过这阴毒若在男子身上还可拖个几年,但在女子身上只怕早已救不活了。
我不愿你被骗,更不愿你成亲之后后悔,百般思量之后,还定决定把实情说出,愿你体谅老父的心思。
回京来吧!那人必定不是你所爱的萧兰薰。
因为萧兰薰早已过世,不知埋葬何处了,名医的医术高明,其说法必不会有错,愿你收拾伤心,回家来吧!
严父亲笔
看完信,加上萧大业的话,让易云斋忽然热泪涌出。
他苦苦期盼跟萧兰薰还有再见面的时刻全在这一刻幻灭,原来他爹早已知道她身亡了,只是不愿说出来,让他心痛如绞。
但是盼了快四年,他的一切期望全数落空,这个时刻才告诉他萧兰薰已经过世,要他怎能接受这样既痛苦又伤心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