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振玉错愕的问:“要……要我搬出去?”
早上易云斋跟西宁才拂袖离去,还未到中午,萧大业已经来到后院小屋,与他商谈要他搬出去的事情。
左振玉一阵茫然,爹娘早亡,留了一笔不少的银两给他;他寄居在萧大业这里,每月给些碎银贴补他们。自从三年多前回来后,感染恶疾,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连出外做事都不能,多走几步路就头晕目眩,只能在这里干耗时日,但是银两日渐用罄,萧家对他也就渐渐不如以往。
后来,甚至将他迁居到这破屋里,美其名是怕他的恶疾传染给别人,其实是要他自己住不惯,赶紧搬出去才是真的。
但他的病体已让他无力一人生活,纵然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他还是无法出外独居,更何况易云斋来了,他有机会可以见到他,他更不能走也不愿走。
“振玉,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爱你住在这里。你想想看,你每月给那么一点点小钱,连个仆婢都请不起,我还得供你吃供你住,若不是看在你帮红儿找了这门大视事,我早就请你出门了。”
“舅父,你也知我这病越来越重,怎么出门?”
“难不成你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就是云斋请你出去的!他说得很明白,他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萧大业干脆把罪归在易云斋的身上,虽然他早就想要寻个名堂将左振玉赶出去,只是近来忙着招待易云斋,还没心思理会他,哪知易云斋却先出声要求要左振玉搬出去。
左振玉大受打击,好像一道轰雷打在他的头上,他的脚步踉跄了几下,头晕得几乎要倒下。
霎时,他明白了一切。
昨夜发生事后,易云斋不只嫌恶他,还希望能永生都不再看见自己,以免想起昨夜的事,他在他心中不是萧兰薰,而是一个耻辱。
“我会搬出去的。”他不想当场哭啼出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收拾细软,马上就走。”
萧大业满意的点头,走出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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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儿在后院的门口等待萧父,一见他走出来便小声问:“他肯走吗?”
萧大业哼了几声,“幸好他识相肯走,就算他不肯走,我也会撵他走。”
“爹,云斋说过些日子就会娶我,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发生了什么问题,耽误我们成亲的事。”
生米未成熟饭,萧红儿还是有些惊惧,如果洞房花烛夜过了,两人已成夫妻,她就不会这么担忧。
萧大业反倒哈哈大笑,根本不将女儿的忧虑看在眼里。
“你怕什么?就算左振玉自己去向易云斋说他是萧兰薰,他会相信吗?光看他那一张脸,就能判定他在说谎,更何况他的发钗都拿给我们了,他有什么证据说他是萧兰薰?况且他还是个男子,易云斋要找的是名叫萧兰薰的绝色姑娘。”萧大业不屑的加上一句,“他现在像吗?”
听到萧父这样说,萧红儿仍然有些担心,毕竟左振玉一直住在这里,难保他不会把真相说出来。
“爹,他若住得近些,不小心漏出口风让一些好事之人传言反而不好,不如把他赶远一些,不准他住在这个村子。”萧红儿心生歹计的建议。
萧大业觉得她的顾虑也有些对,更何况他们把病重的亲外甥赶出门,这对萧家名声确实有伤,若是让他住得远些,就没人知道他的身分,加上他身染怪病也不会有人敢探问他。
“好,我叫仆役送他到府城的城郊处去住,离这里有一段的距离,料想应该影响不了我们。”
“就让他住得离我们越远越好,到时候他病发死了,更加死无对证。”萧红儿露出笑颜。
现在只等易云斋的爹应允他们的婚事,他们就能马上成亲,她就可以到易家过着少女乃女乃的富贵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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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云斋这些日子睡得很不安稳,西宁非常清楚他家少爷自那一晚酒醉在小屋里过了一宿之后,就没再睡好觉过了。
想也知道一定是那个怪病表少爷害的!怎么有人那么不知羞耻,明明是个男人,竟然趁着他家少爷酒醉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可恶透顶!幸好萧家已把他迁走,要不然光是听到他的琴声,就让人想吐。
无耻的小人,大概就是指这一类型的人吧!真不晓得他想沾上少爷是要捞得多少好处?啐,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怪病表少爷这么无耻的下等人!西宁忿忿的想。
“西宁,夜好静啊!”
冬雪下了,天气已经变冷,易老爷那边的回信因为天候的关系有些耽误,也因为天冷的关系,虫儿及鸟儿都跑去冬眠,所以夜特别静。
“少爷,等你在这里跟兰薰小姐成亲之后,到时候老爷若看见你将少女乃女乃带回家里,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少女乃女乃的。”西宁自顾自的说。
“兰薰……”易云斋轻轻的叹一口气。为什么他寻到萧兰薰,也要跟她成亲了,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喜悦的心情?
好像他跟萧兰薰多年前的倾心相恋都是假的,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爱萧兰薰,要不然他为何没有即将要成亲的兴奋之倩呢?
爹的回信还未到,但是他却希望爹的信不要太早到,他忽然希望亲事可以越拖越久,最好……他不要娶萧红儿。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但是他跟萧红儿相处得越久,他就越难以忍受她。
以前的萧兰薰有这么俗不可耐、娇蛮无理吗?还是他过度美化了萧兰薰?
萧兰薰在他眼中是天下第一美丽的女子,但是萧红儿跟以前的萧兰薰再怎么像,他还是觉得她的美欠缺了往常萧兰薰的灵气跟温柔,好像只有那张脸皮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今晚好静……”
易云斋已经连续讲了好几次“今晚好静”,可是夜晚安静才好睡觉,西宁实在不晓得他到底想要讲什么,还是他住不惯这么冷清的地方?毕竟京城繁华,要什么就有什么,小村里寂静,没什么好玩的。
他体贴的问:“少爷,若是你嫌闷着难受,我们可以到府城那儿去听曲,热闹一下。”
少爷最近死气沉沉,刚见到兰薰小姐的喜悦似乎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下渐渐散去,虽然见到兰薰小姐时仍然以礼待之,但是他还是看得出来少爷跟多年前对待兰薰小姐的方式不一样。
他知道少爷深爱兰薰小姐,却无法解释少爷对兰薰小姐越来越冷淡的缘由,照他看来,兰薰小姐还是兰薰小姐,他不懂少爷心里的想法,也无法理解为何少爷对兰薰小姐不像以往那般的骄宠。
西宁看着他,忍不住暗暗叹一口气。
夜静无琴声,小屋里的人搬走后,易云斋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照理说左振玉这男人如此无耻的竟然跟他强行男女之事,他当时气愤欲呕,可是等心情平静后,却又怀念起他的琴声、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他看自己的神情。
“好吧,去府城听曲,我觉得很闷。”
易云斋说不出自己为何而闷,但他的心中一直很苦闷,这些日子以来听不到琴声,让他更加愁闷难受。
西宁立刻起身准备,只要能让少爷心情变好,要他半夜做苦工他都愿意,更何况到温柔乡里听曲,那可是人间一大享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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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府城,易云斋点了几个姑娘,纯粹只为了听曲而来,没像上次一样要花娘陪侍,西宁在旁边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了天方亮,两人才打道回府,哪知在半路定到一条长街时,猛然见到西宁这一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个死怪病的,还没死啊?”不是西宁爱咒人,而是他真的很气左振玉。他自己下流也就罢了,干什么牵扯上少爷?
西宁脚步一停,就要易云斋走别条路,谁知他反而定住身子,目光难以移开的喃喃道:“他好像又变得更瘦了。”
他管他是瘦是胖,总之见了他就是秽气,还是赶快走别条路!“少爷,我们改走别条路吧!”
“他在做什么?”
“他摆个摊子,似乎在帮人代写东西,赚些润笔银雨,还有帮人写写春联,他现在正在挂春联呢!想也知道新年还未到,他写春联有个屁用?最好是全部卖不出去。”少爷心真好,还想知道他在干啥,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只是少爷问起,他只好不情愿的回答。
“天气这么冷,他穿得好少!”
易云斋想要往前走去,西宁急忙挡住他,气道:“少爷,你忘了上次你吃了他的恶亏吗?别再过去了!他不值得你多看他几眼,管他穿少穿多、管他是瘦是胖,少爷,我们回萧家吧!兰薰小姐今早要是没看到你,一定会大发娇嗔的。”
易云斋听了西宁的话,没再往前走,但是他的身子就像被人定住似的一动也不动,西宁见他又像被鬼迷住的神情,想也知道他是不会移动了。
西宁不甘不愿的道:“少爷,旁边有家酒楼,我们上二楼去,楼旁的窗子可以看见他在做什么,我们去那里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少爷昨儿个连晚膳都没用过,可别饿坏了。”
因为可以看见左振玉的一举一动,易云斋才勉为其难的同意西宁的提议。
他们上了楼,饭菜也端了上来,但是易云斋却没吃几口,目光全都集中在左振玉的身上。
“他又咳嗽了,一定是那药吃完了!”易云斋担忧的望着左振玉弯低着身子咳嗽,“他穿那么少,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为什么不穿冬衣?”
“说不定他没钱买不起……”
话一说出口,西宁就后悔了,因为易云斋正瞪大眼睛,忽然道:“没错!他说过他阮囊羞涩,在萧家里已经喝不上好茶了,现在人在外头,一定更没人照顾他。”
“少爷,天已经亮了,我们快点回萧家吧!”西宁无奈的劝他。
易云斋终于站了起来,但是他不是要回萧家,而是快步走下楼,往左振玉的摊子走了过去。
西宁看到此景,哀哀惨叫,他早就知道他家少爷被鬼迷住的表情一出现,铁定又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重重叹一口气,西宁不情不愿的跟着易云斋的脚步走向左振玉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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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振玉一见有人靠近,热络的说:“这位爷要看春联吗?或是要请人代写书信吗?”
当他一抬头见到易云斋便马上低下头,想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来买东西的,便不再说话。
易云斋不在意左振玉的冷淡态度,只在意他刚才咳嗽时的难受。
他着急道:“你又咳了,我马上叫西宁送上好的止咳药给你……”
“多谢易少爷的美意。不过,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会调养。”
“调养什么?既然要调养,为何出来吹冷风,摆这什么摊子?”易云斋因为心急,所以讲话口气极重。
左振玉冷冷的说:“我不像易少爷大富大贵,可以随心所欲,我无以为生,比人家多读几年书,还能有一技之长赚些润笔的费用,易少爷若无要事,请赶快离开,莫耽误了我做生意。”
听他讲话冷淡,不像往常对自己那般礼遇,易云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涌了上来,总之他不能忍受左振玉说话时一直不肯看他的感觉。
“你摆这摊子能赚几文钱?我一夜听曲花费的银两都比这些多!”他不是故意讥讽他的,只是一时气恼才会口不择言。
“我知我自己命贱,与易少爷富豪之人大不相同,易少爷不必出言相讽。我不知易少爷要到府城来,要不然一定不会在这里摆摊,伤了易少爷的眼睛,我立刻就走。”
左振玉卷了为数不多的东西就要离开,易云斋看得是又生气又难受;他不是故意要让他伤心难过,更不是故意要逼他离开萧家的。
“萧家难道没有好好安顿你吗?”
“萧家贵客要我快走,难不成我还死赖在那里吗?”左振玉说到伤心处,强忍住泪水离开。
易云斋想要追上去,西宁却拉住他。
“少爷,拜托你别再节外生枝了!你都快要成亲了,何苦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他们萧家怎么处理他,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跟少爷没有任何关系。”
“他好瘦,穿的衣服好单薄,你看他刚才咳得那么厉害,他现在不晓得住在哪里?萧家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安顿他?”
见易云斋又想要追过去,西宁只好安抚道:“少爷,你先在酒楼里待着,我去查查他住在哪里,这样可好?”
易云斋飞快点头,西宁无可奈何的跟了过去,幸好左振玉的身子不好,走路很慢,走没多久,他就穿进一间破庙里,然后一直没出来。
西宁在破庙的窗口探头探脑,这一看,不管他对左振玉有多大的厌恶感,也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看来他好像无以为居地住在破庙里,而且生活似乎快要过不下去了。
西宁折返回去,说明左振玉现在的情况,易云斋听了之后,又生气又悲伤。
“我叫他们迁他出去,不是赶他出去!怪不得他不肯看我,怪不得他跟我说话的态度与以往不一样!他一定以为是我交代他们这样做的。”易云斋恼火的说。
易云斋一副要回去找萧家人拼命的样子,让西宁吓得赶快拉住他。
唉,少爷只要一扯到怪病表少爷,就失了理智!
“少爷,萧家是兰薰小姐的娘家,以后是你的岳家,你现在这样子是要去跟兰薰小姐了断亲事吗?为了一个姻亲,这么做值得吗?你等了三年多的兰薰小姐,难道要因为这样而跟他们家闹翻吗?”
西宁一句句说得易云斋气焰顿失,他颓坐在椅子上,一想起左振玉孤伶伶的住在破庙里,还得拖着病体出来摆摊,可见生活一定过不下去,他得帮他寻个住处,然后安顿好他。
西宁叹气的道:“少爷,他现在以为是你将他赶出萧家,你们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想也不宜太过接近;不如我们请人每日来府城买他的春联,让他的生活好过些,至少不用住在破庙里,他有了银两之后,也可以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这方法并不合易云斋的心意,但是西宁说得合情合理,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
返回萧宅后,易云斋便派自己的一个家仆每日去向左振玉买春联,还要家仆向左振玉说家里的老爷欣赏他的文墨,要他多画些花鸟图画,给的赏钱比左振玉订的价格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