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殷政是被海鲜炖饭的味道唤醒的,模模肚子、饥肠辘辘,好像过去两个星期都没有好好吃睡。
以上那句是陈述事实,不是夸大的形容词。
他的胃被羽蓁养刁了,他只爱吃她做的饭菜、只爱喝她泡的咖啡,也只吃她做的点心,外面的食物对他而言,太油、太甜、太咸……总之,不合他的舌和胃。
因此每回出国,他最大宗的食物是开水,餐盘里的食物往往在厨余桶里作回收。
就连睡觉……他也习惯了房间里有淡淡的迷迭香,习惯枕头间有她的发香味,没有这些味道,他睡不安稳。
坐起身,他才发觉这张床小得有点过份,躺下的时候,他有半条腿悬在空中,而且很硬,一看就知道床垫是便宜货,但他睡得出奇好。
伸了一个餍足的懒腰,他走出房间。
穗青、穗勍在羽蓁的催促下进浴室洗手,餐桌上摆了三盘海鲜炖饭,没有他的份?不满瞬间膨胀,好看的浓眉皱紧,这行为很孩子气,是饥饿的肠胃促使了他的孩子气。
穗青发现父亲,热烈勾住爸爸的手。「爸,妈妈做你最爱的海鲜炖饭哦。」
有……他的份吗?孩子气的眉头迅速抚平,因为穗青说,羽蓁为他做了他的最爱。是特地为他做的吗?因此她仍然在乎他、介意他?
穗青带他入座,餐桌的位置很小,让他的长腿适应不良,但对于三十几坪的老房子,他不该要求太多。
穗青、穗勍也入座了,羽蓁从厨房端出热汤,也是他喜欢的、萝卜排骨,下意识地,他拉出一抹微笑。
李羽蓁把饭推到他面前,再替他们每个人添一碗汤,放在旁边待凉。
「开动吧;」她没有特意看向殷政,却也没有忽略他对食物的需求。
姜殷政则不同,他大方地打量羽蓁,眼前的她没上妆、没穿着端庄的窄裙套装,她的头发不是一丝不苟的发髻,而是和女儿一样、简单地在脑后绑个马尾,干净清纯得像个小女生,如果他不认识她,他会以为她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他还记得她的十八岁,简单的T恤牛仔裤,美得让邻居男孩蠢蠢欲动的李羽蓁,不化妆的她比化妆更漂亮,相较起贵妇李羽蓁,他更喜欢眼前轻松自在的小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改变形象的?
他想很久,才想起是从他们结婚之后,从他说了句「你打扮得很得体,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当姜太太」之后。
李羽蓁低头安静吃饭,她没胃口,只喝一点汤,她很尴尬,这是离婚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穗勍和爸妈一样,保持沉默,专注于自己的食物上,穗青就不一样了,她是不说话就会死的,何况穗勍口口声声说要处理,结果咧,居然开口要老爸老妈离婚!
他靠不住,她得亲自出马才行。
「爸,你今天还要进公司吗?」穗青问。
「不要,明天才上班。」
「太好了,爸,下午陪我们去买文具好不好,明天要开学了。」要爸妈复合,第一步是要制造他们相处的机会。
「好。」
「爸,你明天可以送我们去新学校吗?我很怕耶。」
「怕什么?」
「我们同学还没上国中就开始补习,有人把国一的课程都上完了,我怕我的功课会跟不上。」虽然她的成绩是不怎么样啦,可老是垫底很没有面子耶,班上嫉妒她的女生常笑她没脑,她也不爱这样啊。
「不必担心,请家教吧。」姜殷政想也不想回答。
「不必浪费钱,有没有家教,她的功课都是这样。」穗勍冷冷回了句。
「我也认为没必要,这里很小,家教老师来了,怕没地方可教。」李羽蓁直觉开口,忘记她该和殷政讨论的是离婚,而不是孩子的教养。
「可是穗青功课跟不上,怎么办?」这对离婚夫妻而言,不是个好话题,他乐于打破沉默。
「我可以帮她看。」
「你……可以吗?」没记错的话,她的学业成绩也是平平。
她听出他的怀疑,没错,她的功课不怎么样,况且她才高中毕业,想帮女儿的确有实际上的困难,可她的经济能力,供不起一个家教老师。
「如果我不行的话,还有穗勍。」
「我不要穗勍,他会骂我,骂到我缺乏自信心。」穗青发难。
「自信心是要用成就去培养的,你有什么成就能够养出自信?」
穗勍的口吻和老爸一模一样,明明没什么特殊口气,但,就是会歼灭别人的信心。
「穗勍,姐姐有她的长处。」李羽蓁轻轻柔柔地阻止了儿子的挑衅。
「家教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担心没地方上课,就搬回家吧,家里地方很大。」姜殷政口气淡得好像不知道两个人正在闹离婚。
「我赞成搬家。」穗青望向母亲,用一张天真无瑕的笑脸。她明白能抵挡自己笑脸的人太少,尤其是妈妈。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讨论。」
这是第一次,李羽蓁封杀女儿的笑颜,有点舍不得,但她不希望融洽气氛被打散,毕竟,这种聚会不多了。
「好吧。」见风转舵也是穗青的特殊能力。「爸,告诉你一件事,女乃女乃家的邻居,就那个叫克莉丝汀的在追穗勍,她追得好凶哦,还说要为爱走天涯,转学到台湾来。」
姜殷政轻轻一笑,问:「怎么回事?」
「就一开始啊,所有人都觉得穗勍是弱鸡,看起来很好打的样子,我们每次到英国过暑假,都会碰到几个坏小孩欺负我们……」
她没说完,穗勍冷冷插进一句。「把话说清楚,是欺负还是别的?」
「什么别的?」李羽蓁问。
「哎呀,那个不重要,总之,到最后穗勍把他们打跑了,克莉丝汀觉得他好帅,就决定爱他了。」穗青本来要把故事发展成短篇小说的,被穗勍一插嘴,她决定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知女莫若母,李羽蓁还能不晓得当中有问题?她追问:「说说那个「不重要」的部份吧。」
「不重要就是不重要嘛。」穗青瞪弟弟一眼。
「那……穗勍,你说,妈妈很感兴趣呢。」
穗勍向姐姐投去恶意眼神,穗青鼓起腮帮子说:「你说了,我就和你绝交。」
「绝交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失?」他微微一晒。
「姜穗勍,你敢……」
她的威胁才开头,穗勍就很「敢」的把话说完。
「姜穗青招蜂引蝶,招了很多男生到女乃女乃家前对决,那次我只是要回家,没打算和他们打交道,但他们见我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家门,误会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想合力攻击我,没想到弱鸡比他们想像中,强很多点。」穗勍挑挑眉,那股子骄傲看得李羽蓁好想笑。
「找上我们家穗勍,是他们不长眼。黑道高手呢,哪是假的。」讲到儿子,她忍不住骄傲。
「是啦、是啦,穗勍最棒,妈偏心。只疼穗勍。爸爸,我好可怜哦……」她丢下碗筷,搂住爸爸的脖子,把爸爸拉进他们。
其实一家人在一起时,气氛是好的,穗青总有本事逗得全家开心不已,这个特质好像从她两岁就发展起来,所有人都说殷政偏爱女儿,但她却相信,是女儿的热情融化了他的冷漠。
她曾经想过效法女儿,但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怪她吧,她是成人、有着无聊的骄傲自尊,她无法像女儿那样,被拒绝了,还是笑眯眯地巴着殷政的大腿不放,就算真把人惹毛了,她也不怕,直接耍赖大哭,那哭声倔强得让殷政举白旗投降。
一手抱住女儿,他看着羽蓁和孩子们的互动,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发觉这样的午餐有着浓浓的幸福感。
是因为即将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想,他需要反省。
午餐后,穗青、穗勍被赶回房间休息,李羽蓁坚持午睡的重要,两个小孩没有异议。
她进厨房清洗碗盘,心里琢磨着要怎么面对殷政,十五年了,她还弄不清楚,自己在他心底,占了什么位置。
「我,不打算离婚。」
他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吓一跳,手滑,洗好的筷子掉回洗碗槽里。
「这……不是你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情。」她的脖子硬了,红痕悄悄攀上她的两颊,他靠得她太近,温热气息喷上肩颈,影响了她的荷尔蒙分泌。
深吸气,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即将离婚的夫妻,她用手肘轻轻将他推开。
看着她低垂的脸,他想念她的气味,悄悄地,他又靠近半步。「离婚会比较好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
「我会尽力抚养他们。」
「你甚至连家教都请不起,怎么抚养?」
「不是所有家长都请得起家教,我给他们足够的爱,就可以弥补……」
「没有父亲的家庭,哪有足够的爱?」
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穗勍的话跳入脑海,她飞快把碗洗净,把手擦干,转身面对他。
「你以为有差别吗?过去十五年,你比孔子更伟大,周游列国、开创事业,请问,你什么时候停下来,给过孩子父爱?」
「你在指责我?」他以为她支持他的工作。
「我不指责谁,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不离婚,至少能给他们正常家庭。」
「正常家庭?是你自以为的,我们已经习惯没有家长的生活。」
「所以你希望我放弃事业,回到家庭、当家庭主夫?」
「我没这样想,我只是认为,你对孩子们……并没有这么重要。」她静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回去吧,把离婚协议书签好后,直接寄给我,等你有空,随时可以和穗青、穗勍联络。」
她不会阻止孩子和殷政间的亲子之情,不管怎样,他都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我不要离婚。」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不懂他在坚持什么?结束这段,他才能开始另一段啊,想要家庭孩子,那个刘忆婷很乐意提供。
李羽蓁不语,她想早晚他会想清楚,他是个理智聪明的男人,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怎么做对他、对刘忆婷才是最好。
低下头,她开始擦整厨具。
「我知道你介意刘忆婷,但我始终不认为这种事情需要解释。」
不需要解释?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怒气往外窜。
「对,是没有解释的必要了。签下离婚协议书,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解释对我来说,已属多余。但在过去几年,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聚少离多,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迥然不同的两个地方,你有义务向我解释那些流言蜚语!
知道吗?每个夜晚,你躺在我身旁,我会希望你找我分享你的心情,而不是从你的搓揉眉毛或按压太阳穴的动作去猜测你的情绪;白天,我给你整理家里、做三餐,我希望你会告诉我「今天的菜、我喜欢」,「昨天那个肉有点油、我不是太爱」,「对不起,我太忙了,没时间把饭盒吃完」……而不是从你留下来的剩菜去猜,我的手艺有没有符合你胃口。
我有很好的观察力,但我宁愿自己对你认识的一切一切,不是透过观察得知,而是来自你的亲口告诉。姜殷政,我厌烦了,厌烦观察你、猜测你的心,厌烦对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果你对我不满意,你可以清楚明白告诉我,不必透过第三人,让她来转述。」
他……哪有对她不满意?
姜殷政看着她,眼前的羽蓁,失去温柔婉约、不再甜甜暖暖地笑着,她的样子有点任性、有点无理取闹,他最痛恨女人的情绪性,但意外的,他并不讨厌她……
他又不说话了。
对,他总是不说话,而她总是不愿意成为一个无理取闹的坏妻子,所以她配合他、服从他,她以为只要做到一百分,他就会看到她、注意她、喜欢她、爱上她,并深受感动。
她好似赌徒,买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乐透,然后,宾果、中奖了!翻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改变自己的一生。
白痴,真是白痴透了,也许她是个永远买不到头奖奖券的倒霉赌徒呢,也许刘忆婷是那个从来不买,却在某一天经过彩券行、心血来潮,走进去买一张,然后把她累积好久的努力一把拿走的幸运得主呢?
这样子的话,她还能努力得下去?
李羽蓁叹气。「都过去了,说这些无益。你有时间的话,尽快把离婚证书签妥,趁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去户政事务所办理手续。」
看着她的反应,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想清楚她要什么、不要什么,他还要自省,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要失去在即,他才懂得珍惜。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我不要离婚。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说着,他走出厨房。
什么?他不要离婚就不离婚,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为什么他们的事永远是他说了算,为什么她的意见永远不代表任何意义?
一怒,她抓起抹布狠狠地朝他背后丢去。
没丢中,抹布撞上冰箱,跌在地板上。
气死了,她的第一次发作,竟是无疾而终。
发狠了,她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对人小心翼翼,我再也不要当贤淑好女人,我再也不要委屈自己配合别人,我要当真真正正的自己!
穗青轻手轻脚地把偷窥的门缝推回去,跳到床上用力摇晃穗勍。
「怎么办?爸妈吵架了啦,这下子,他们非离婚不可,都是你害的啦,你不要赞成他们离婚就好了,这下子爸爸气走了,怎么办?」
「谁说吵架就非离婚不可?」他闲闲地翻过一页医学杂志。
「我们班的小李、圆圆和丫子,他们爸妈会离婚就是从吵架开始的啦。」她急得要死,臭穗勍还在看书,一气,她把他的书扯过来,不准他看。
「我们爸妈离婚前,有没有吵过架?」他无奈地看着她手中的书,试着好心向她分析。
「所以他们没离成啊,现在吵完,我们明天就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了啦。」
「放心,他们的问题就是缺少沟通,吵架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吵架怎么会是好事,我们天天吵、天天吵,吵到你都不想认我当姐姐了。」
他不想认她,不是因为两人天天吵,而是因为……妈妈为什么不给她生一点脑浆啊!
痛苦,既生孔明、何生阿斗,孔明的一辈子就毁在阿斗那个笨蛋手里,他、姜穗勍的一生,也要毁在一个白痴姐姐手里吗?
「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他收回难得出现的好心,用力抽回书,白她一眼。
穗青闭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好怕穗勍翻白眼咩,走到书桌前,她找了张白纸写下离婚,然后用剪刀慢慢剪碎,一面剪、一面哭,好像自己真的要变成孤儿。
穗勍很受不了地看了她的背影,放下杂志,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放心,他们不会离婚的。」
「真的吗?你要保证哦。」她投入他怀里,哭得一抽一吸。
「对,我保证。」
听过他的话,穗青吸吸鼻子,她知道穗勍很坏,但他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姜殷政在清晨六点到达羽蓁家门口,因为睡不着。
没有咖啡、没有宵夜,他的行李箱没有人替他整理到原位,甚至连枕头间,他都找不到熟悉的香味,他在他的豪宅里彻夜失眠。
他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然后打电话给英国的母亲,告诉她,他和羽蓁的争执。
这是他的习惯,碰到问题。步骤一,针对问题本身作一番检讨。步骤二:搜集有用的资讯。步骤三:分析解决的方案和可能性。步骤四:面对问题。
所以他用睡不着的晚上,处理完步骤一到步骤三,而现在,清晨六点三分面对问题。
但对他的母亲来说,就不是这么理所当然了,自从她的儿子过了襁褓时期之后,他再没有为了任何事向她求助,这是第一次,儿子因为自己的婚姻向她开口,让她快乐得不得了。
于是放下电话后,她立刻打给羽蓁,告诉媳妇殷政有多么在乎她、在乎孩子、在乎他们的婚姻,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只是事业心太重,至于那些女人……全是空穴来风……
又一个空穴来风?李羽蓁头痛,但她没有反驳婆婆,婆婆讲完之后,轮到公公说,公公说完轮回婆婆,就这样,两个人轮来轮去,等挂上电话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她申吟两声,把头埋进枕头里,开始进入睡眠。
但是清晨六点!清晨六点耶!是哪位好心人士在门外按电铃?她真的好想死。
勉强下床、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勉强走到客厅门边打开门,在看见精神奕奕的姜殷政时,深叹口气,为什么?
「你很累?」他皱眉。
「对,拜您所赐……算了,你有什么事?」
「我答应带穗青去新学校。」
她想起来了。点点头,她退两步,让他进屋里。
拍拍脸,她很累,但他没错,今天是小朋友上中学的第一天,她得早起帮孩子做准备。
他进屋,直接往沙发上坐去。
李羽蓁没理他,一下子冲进房间把两个小孩叫醒、一下子回自己的房间刷牙洗脸,中间又出来两次,把豆浆放到炉子上隔水加热,她来来回回忙得不得了,在她整理好自己,进厨房煎蛋、烤面包,将早餐一份份端上桌时,两个孩子还在房间。
「穗勍,你好了没有?」她扬声问。
「再一下就好了。」
「妈……我头发绑不好啦。」
「把发绳带出来,我帮你。」她一边把煎蛋加进土司里一边说。
「妈,面纸没有了啦。」又是穗青的声音。
「好,我待会儿帮你放进书包里。」
「妈,我的手机忘记充电。」
「我的先借你用。」弄完吐司、做饭团,两个小孩、两种胃,虽然是双胞胎,嗜好大不同。
「妈……」
他就这样坐在客厅里,见她来来回回奔跑,忙得分身乏术。
原来当家庭主妇这么忙,以前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哦,他在房闻打理自己,常常是小孩坐上餐桌、一切就绪时,他才入座,把早餐弄好,她回自己的房间把面纸、手机拿出来,进小孩房,五分钟后,儿予坐上餐桌、她推着女儿也上餐桌。
自然而然地,他也坐上餐桌,自然而然地,儿子女儿异口同声说:「爸爸,早。」自然而然地,羽蓁把他的早餐送到他面前。
所有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直到她想起来,她干么替他做早餐啊?他们已经分居,正准备离婚当中耶。
她见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气势弱了,总是这样,每每见他吃她做的每一道菜时流露出来的幸福感,都让她误以为,他爱上她,只是不习惯表达。
算了,他养她那么多年,她养他两餐,就当……回馈吧。
吃过早餐,理所当然的送小孩上学,学校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两站捷运再走五分钟路就到了,前几天,她已经和孩子们研究过路线图。
可是做了那么多的功课,到最后他们没有坐捷运,而是搭上殷政的BMW。
送走孩子,回到车上时,李羽蓁后悔了,她应该找个借口去搭捷运的,现在……好尴尬,她不知道分居夫妻见面,该如何相处,何况他们昨天才大吵一架。
吵架?好稀奇哦,他们很少吵架的……原来夫妻有很多事,是要等到分居后才会热烈进行。
车子发动,意外地,他率先说:「我猜,你想知道刘忆婷和我的关系。」
她本来想嘴硬回答,「对不起,我不想知道了。」
但他的动作更快,在她拒绝之前,他先一步开口。
「她是我的国小国中同学,我的确写过一封情书给她,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情书上面我写了几个字——刘忆婷,你很漂亮,我很喜欢你。」
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啊,怎么从记者笔下,那几个字竟然会变成莎士比亚的情书?她总算见识了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
「记得真清楚。」这话,很酸,她知道。
「她后来有把那封信拿给我看。」他简单解释。
「三年级的信还保留着,可见得她很喜欢你。」还是很酸,她仍然知道。
他看她一眼,只觉得……女人,很奇怪。
「小学毕业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后来她成了歌星,听说很红,我没听流行歌曲的习惯,所以不认识她。去年,公司有意思朝服饰业发展,公司江经理介绍我们认识,他说她是个对时尚流行很敏感的女人,我们碰面后才认出彼此,我不知道媒体为什么传我们是情人,太无聊了,我连回应都懒。」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忘了吗?你也亲口向我证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包括以前那几段。」
「当时我在生气才会说那种话,我在英国碰到很大的问题,但我又不能长驻英国,我打电话找几个可以帮忙的人,他们却都因为女人而拒绝我,那天,我对所有女人都很感冒,我承认我错了,我把对她们的怒气发泄在你身上……」接着,他把那天碰到的事一一向她解释说明。
「那你为什么告诉刘忆婷,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女人,不是一个只会煮三餐、烤饼干的庸妇?为什么告诉她,你痛恨我的做作、而婚姻对于你的意义,只是责任?」
「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但我的确告诉过她,我喜欢你的饼干、喜欢你的菜,喜欢你成为我的妻子,只要找到对的另一半,没有人会介意负责任。」那个时候,她突然提起婚姻的意义。
「所以,那些纯粹是她在挑拨?」
「她找上你了?告诉你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该死的,他要马上断绝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就算这样会让他损失许多金钱。
「对。」
「你该信任我的,要不,你应该找我谈。」
「我找了,你忘记了吗?只不过那次的谈话,没有正面意义。」
「我懂了。现在话谈开了?你肯搬回去吗?」
「我们正在协议离婚当中,你又忘记?」
虽然刘忆婷的事谈开,让她松了胸口那股气,但几个礼拜过去,她逐渐看清,刘忆婷只是导火线,她与殷政之间存在太多问题,一堵墙若不是出现裂缝,绝不会因为台风就垮下,同样的,不实谣言会导致他们离婚,代表他们的婚姻早已千疮百孔,只是他们都未察觉,或者……视而不见。
他皱起浓墨的两道眉毛,不理解她的反应。「既然事情已经谈开,为什么还要离婚?」
他的步骤一到四、无一遍漏,为什么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期中?
「认真说起来,我们不应该结婚的,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性格脾气不合、我们的生活态度和所要的不同、我们没有共同话题,我们之间甚至连爱情都没有。」
「爱情?」
他的眉头更紧了,那不是商人用来创造收益的东西吗?这辈子,他只碰过一次与爱情有关的东西,那是教授的指定作业,他写了——
爱情,是上帝的迁怒,它把对亚当夏娃的愤怒转嫁到人类身上,于是让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让他们莫名其妙地开心幸福,让他们莫名其妙地想把一个人纳入自己的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直到他们陷得够深、再也无法回头时,猛然发现,天长地久是梦话,唯一是神话,不离不弃是鬼话,一生一世是屁话……
「对吧,你轻蔑爱情,我却认为爱情是维系男女走过一生的重要条件,有了爱情,他们不需要口口声声要求对方信任自己,有了爱情,再大的口角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有了爱情,就算是异床也会同心同梦,有爱情,误解就不会随时随地产生。」
「你要我给你爱情?」他几乎想笑了,但她的态度郑重到让他意识自己的笑是种亵渎。
「你给不起的,因为你只懂得成就和荣耀,你不懂得爱。十五年让我看清很多事,结婚前,我信誓旦旦要给你很多的爱,直到你从我的对待里面,学会爱我如同我爱你那样,现在,我承认失败了,我无法要求你把自己没有的东西拿出来分享。」
「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我们这样过不好吗?」
「不会不好,但是……不够好。」
「所以你要去找一个可以给得起你爱情的男人?」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会排斥。」
她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地嫉妒着……等等,莫名其妙地嫉妒?怎么会,这是一种对于人生无益的情绪,他那么理智的男人怎么会……突地,他想起自己在大一时写的那篇作文。
男女遇见爱情、为爱情魂牵梦萦……他们莫名其妙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吃醋……
如果嫉妒是爱情的一部份,是不是代表,他早已爱上她,却毫无所觉?
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他只觉得她就是该待在自己身边,-一刻不离。
「我不会离婚的。」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剩下的武器竟然只有这句。
她转头,定眼望他,久久,叹气说:「何苦,放掉我,说不定你会碰到一个有足够热情,可以将你融化的女人。」
「我不需要被融化,我对过去的生活很满意。」
「对你而言,我只是个好用的女佣。」她苦笑摇头。
「没有女佣会帮男主人生孩子的,李羽蓁,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要爱情的话,我会给你。」像是撂话似的,他在她下车前丢下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