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各自拖着行李,站在屋龄有点老的公寓外头。
他们是双胞胎,但男孩比女孩高了半颗头,他们长相不像、动作不像,连说话的口气、表情都没有半分相像,如果不是在衣服贴上标签,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是双胞胎。
女孩很美丽,瓜子脸、浓眉大眼,闪亮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小巧的红唇没上唇彩却闪耀着红女敕青春,她的皮肤很白皙,短短的热裤下露出修长的细腿,她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出奇的好。
至于男孩,他是那种花美男型的男生,他没近视,却刻意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掩饰他的锐利眼神,他头发微卷,不常运动却有着线条美好的肌肉。
浓眉大眼是姐弟身上最相似的特征,但从小到大,身为弟弟的姜穗勍相当不乐意别人把姜穗青和自己牵上关系,所以遮掩是很必要的工作。
「穗勍,你觉得妈是玩真的吗?」穗青没大脑地问了一句。
耍白痴,人都搬出来了,还能玩假的?
他不屑地瞄了双胞胎姐姐一眼,有这种愚蠢姐姐,他这辈子都不需要敌人。
妈妈是耐力超强的女人,若不是踩到底线,她不会对媒体提到离婚,所以别怀疑、事情大条了,否则他不会行李款款,拉着笨姐姐回台湾。
「打过电话了没?」他不回答穗青,反问。
「打电话给谁?」她满脸雾水。
翻白眼,他抓狂。
白痴,当然是打给爷爷女乃女乃,离家出走已经不应该,难道还要把老人家活活吓死,她才甘心。至于另一通电话,是打给雾涝阿姨,告诉她,他们已经平安抵达台湾、来到她给的地址。
「爷爷女乃女乃。」他的回答附赠白眼一枚。
想起来了!
穗青捂起嘴、倒抽气,穗勍在英国机场时就叫她打电话的说,那个时候,他去柜台拿机票。这是他们的合作模式——用脑子、交给他,耍嘴皮、她负责。
「对不起啦,我忘记了。」她好Sorry。
「你打给爷爷女乃女乃、我打给雾涝阿姨。」穗勍没好气道。
虽然他是弟弟,但两人中,穗勍常是下指令的那个,穗青有自知之明,明白和穗勍拼脑袋、抢发号权,是自取侮辱的愚蠢行为。
「好,我马上打。」
穗青无异议,两人各自掏出手机。
「女乃女乃,不担心、不担心,我们已经找到妈妈……你放心啦,有我和穗勍在,一定不会让老爸、老妈离成婚……女乃女乃,你不要告诉爸爸,说人家离家出走哦,爸爸会生穗青的气,你要说是你叫人家回来的哦……
穗青知道啦,人家会很想、很想女乃女乃和爷爷的,等网路连好线,我就跟女乃女乃视讯好不好?当然喽,等事情解决,人家一定会去陪你们……是啊,全世界的女乃女乃都没有我们家女乃女乃好……」穗青的亏刃功十足,把老太太哄得服服贴贴。
另一头,穗勍的声音沉着,他有条有理的口吻,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我理解,谢谢雾涝阿姨帮忙,我替妈妈向您说声谢谢……请雾涝阿姨先别告诉妈妈我们已经回到台湾,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是,我们会全力支持妈妈,谢谢,阿姨再见。」
他挂掉电话时,穗青还在长舌。
他横她一眼,穗青警觉说:「女乃女乃,好了啦,穗勍在瞪人家,他又要骂我长舌妇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穗青爱你哦。」
手机挂掉,她笑盈盈地勾住弟弟的肩膀,凑近他问:「电话打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讨论一下我们的作战计划?」
「你以为妈是宾拉登?」还作战计划咧,忍不住又瞪她,如果哪天他被诊断出有斜视问题,一定和姜穗青有关系。
「不是嘛,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分工合作咩,说说看,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这还需要花力气讨论?他叹气。
「你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我。」
「什么嘛,说得我好像很笨,我是姐姐耶,骂我笨就是骂你自己笨……」
不等她抱怨完,穗勍动手按门铃。
按宪门铃后,他转身面向姐姐,皮笑肉不笑,还她几句,「好啊,你一点都不笨,你聪明得很,头脑清晰、反应灵敏……如果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没有讽刺到你的话。」
什么啊?不是在夸奖吗?怎么又变成讽刺?穗青被他的话弄得晕头转向,细细反刍,在还没找到讽刺点是什么之前,门由里面打开。
「穗青、穗勍?」李羽蓁惊讶不已,她以为孩子们会和殷政一起回台湾。
穗勍不着痕迹地丢个眼神给姐姐,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在这时候发挥作用。
穗青丢下行李、一把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妈,你告诉人家啦,报纸上都是乱写的对不对?你没有要和爸爸离婚对不对?人家不要当单亲家庭的小孩啦,人家要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不要当心理变态的坏小孩啊。」
李羽蓁因女儿的眼泪慌了心情,一时无言。
「妈,我要你也要爸爸,爸爸那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们,要是没有妈妈,我一定活不到十八岁就夭折的啦。」
「妈保证不会。谁告诉你单亲家庭不好,只要有爱,就算身边只有爸爸或妈妈在,小孩子也会过得幸福愉快,妈妈认识很多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他们很聪明、很健康、很活泼、很有成就……」
天啊,这时候她说这个做什么,她被女儿哭得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妈,我不要坏女人当我的后母,那个刘忆婷很坏,她会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上学,还会逼我洗厕所、煮饭,吃饱没事做就把绿豆和红豆混在一起,叫我把它们分开……」
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从穗勍头上飞过,带出三道黑线。
他无奈地翻翻白眼,她的名字叫灰姑娘吗?他本以为姜穗青只是脑袋不好,哪知道,原来她脑子里面装的全是大便。
「妈,你不知道刘忆婷多坏,她有学过巫术,会在苹果里面下毒,还会把我和穗勍送到森林里面,给她的巫婆朋友当零食,妈……我不要她当我的后母。你不要跟爸离婚,好不好?」
穗勍更无奈了,这家伙是不是过了六岁,就不再阅读课外书了?
「穗青乖,先别哭,我们先进屋再慢慢说,好不好?」.
李羽蓁哄着女儿,心乱如麻,她以为解决这种状况的人是殷政,怎么会是她?
「不管、不管、不管啦,妈……你不可和爸爸离婚,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啦,不然你问穗勍,他也不想要当孤儿。」
白痴,他们有爸妈、有爷爷女乃女乃,想当孤儿没那么简单。穗勍月复诽,幸好,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度期待。
「穗勍……」关上门,李羽蓁看向没出声的儿子。
他郑重朝母亲一点头。「妈,离婚吧,一个对婚姻不忠实的男人,不值得原谅。」
啥米?穗青嘴巴张得比拳头大,不是说,她负责任性、耍胡闹,剩下的、需要智商的事交给他。
他这样子……也算解决问题?
早上七点四十七分,姜殷政回到台湾家中,屋里有点暗,他拉开窗帘、换上拖鞋,在屋内上下巡视一圈。
房子很干净,显示仍然有人整理,园子里的花树没有于涸缺水的现象,因此照顾花园的陈伯也天天上工,那么,罢工的,只有他的妻子李羽蓁。
回到书房放下公事包,月兑去亚曼尼外套时,他发现桌面摆着一纸离婚协议书,羽蓁已经签好姓名、盖好章,所以是他估计错误,那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她在机场时对媒体说了什么,他以为她只是被气坏了、被逼急了,而且那天过后,媒体上再也没有她的新闻,倒是有不少记者守在他的办公大楼前等他回来,因此他认定离婚事件已经雨过天青。
拿起手机,他打给她。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明号码后再拨。
虽然忙得天昏地暗,但姜殷政知道,一双儿女因羽蓁放出的离婚消息而离家出走,溜回台湾,企图替他挽回婚姻,他相信孩子回到台湾,闹上两场,羽蓁自会回心转意,没想到……
好看的眉形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他用手指搓揉眉毛。
回卧室,拿出一套干净衣物,他进浴室洗澡。
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明白,自已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也知道这几年窜起太快,许多媒体都盯着他看,有个风吹草动就放大不实讯息,他以为那些妨碍不了什么,没想到还是妨碍了。
前几日爸妈忧心忡忡时,他仍自信满满,相信羽蓁会主动回家,因为他明白她、一如她懂他,十五年的夫妻不是白当的。
他清楚她有多恋家,清楚她有多崇拜自己,他了解她有多么疼爱两个小孩,十五年的时间,早让她学会把自己的感觉放在最末位,把丈夫孩子甚至是公婆摆在前线……结论是,她绝不会离婚。
这个认知,让他继续留在英国,把该办的事办好,按照原定计划,在今天清晨返抵国门。
然而,那张明摆着的离婚协议书让他错愕,它不在他的结论内。
洗过澡,他打了通电话给公司的经理。
「林经理,我昨天在机场发的那份文件,你收到没有……很好,你整理整理之后,先召集部属开会,把会议纪录放在我桌上,今天我不进办公室了,公司麻烦你。」
简单交代、挂掉电话,他进厨房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加上女乃油球喝了一口,皱起眉,这不是他习惯的味道。
弯下腰,看一眼咖啡豆,原料没错,味道怎么会出错?
他想半天,才想起来,是煮的人错了,今天的咖啡杯上,没有浮着一朵小小的幸运草。
不自觉叹气,他把咖啡倒进洗碗槽里,离开厨房。没有羽蓁的厨房很不对劲,让他在里面觉得窒息,走进客厅,待不到三秒,一样的沙发家具却让他空虚得想要逃避。
然后他回房间,刻意把窗台的迷迭香拿到床头柜旁,拉开棉被,闭上双眼,很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理智解决羽蓁的问题,但……十分钟后,他懊恼地下床,对自己承认,羽蓁不在、他睡不着。
拨出号码,他打给女儿,「我是爸爸。」
「爸……你回来了,累不累、辛不辛苦?爸,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妈妈很担心你没有照三餐吃,你有吗?有没有犯胃痛?」
女儿一连串的问句,问暖了他的心,他猛地发现,就是这几句……
一直以来,迎接他回家门的这几句问候,带给他无限满足,让他有了足够的力气继续往前冲。
只是,说这些话的不是女儿,而是体贴温柔,善良贤慧的妻子,她的口气里没有这样急迫的热情,有的是温柔似水。
「我很好,没犯胃痛。你和穗勍在哪里?」
「我们在妈妈的公寓里啊。」
「妈妈的公寓?」
「对啊,雾涝阿姨帮妈妈租的。」
「雾涝阿姨是谁?」他想半天,想不出记忆里有这号人物。
「是妈的好朋友啊,爸,你忘了啊,雾涝阿姨是妈的高中同学兼死党。」
雾涝……他想起来了,那时羽蓁十八岁,有一点新婚忧郁症,却没有娘家可以支持安慰,碰到问题她只能打给高中同学涂雾涝,一聊就是几个钟头。
「这里有点小,爸……」她压低声音。「爸,我不喜欢住在这里。」
「不喜欢,就回来。」
「不行啊,我们回去,妈妈怎么办?」
「你们回来,妈妈自然就回来了。」他仍然认定,孩子是羽蓁最好的诱饵。
「没用的啦,这招我试过。」穗青嘟嘴,这十天他们已充份理解妈妈对离婚这件事有多认真,根本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简单。
「妈妈去哪里?你请她听电话。」
「妈不在,她去找工作了,幸好爸打给我,不然我和穗勍明天开学,你就找不到人。」
找工作?蹙眉,她真下定决心离开他?
「知道了,告诉我地址,我过去。」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李羽蓁的小公寓。
两房两厅,三十几坪、不算小了,以台北的房子来讲,住一个小家庭刚刚好。
她把房子整理得相当干净,姜殷政很清楚,是他训练出她的洁癣。
看见父亲,穗勍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他抬起头叫了一声爸,然后继续把头埋进电脑前。
穗青就不同了,她先给爸爸一个热烈欢迎的拥抱,然后拉起他的手,一间间巡视新家,并附上解释。
「因为我们突然回来,所以,妈就把主卧房让给我们,可是我不喜欢和穗勍一起睡觉,那家伙每天看书都看到三更半夜,电灯好亮哦,害我睡不好。」
逛完主卧室逛旁边的房间,那里更小了,小小的单人床、小小的书桌、小小的衣柜,书桌上有一部电脑,采光不错,有一面窗、一个不大的窗台,然后……他看见,他的迷迭香。
他喜欢这个香味,却从来没告诉过谁。
他不知道羽蓁是怎么发现的,但不久后,他的窗台上多了几盆一字排开的小小迷迭香,每回累了,他就会走上前,闻闻它的香味。再然后,他的宵夜里偶尔会出现迷迭香饼干、迷迭香花茶,用迷迭香的香气驱逐他的疲惫。
深吸一口气,他有了想睡觉的。
「妈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拉起女儿的手,他们回到客厅,穗青从冰箱倒了一杯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给爸爸解渴,他接过手、喝一口,味蕾终于找到正确的味道。
他在七点四十七分进入豪宅,却在九点二十四分在这间小公寓里有了回家的感觉。
「中午之前一定会回来吧,妈要给我们做饭。爸,要是妈妈找到工作,可以养活自己,说不定,她真的不回家了,怎么办?」穗青忧郁。
「放心,你妈妈找不到工作的。」她高中毕业就嫁给自己,没有文凭学历、没有特殊专长,想在职场上立足,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工作经验和专长,而且现在的老板用人很挑。」姜殷政没把话说白,但言下之意是,羽蓁缺乏与人竞争的条件。
「爸从来不关心、不在乎妈,对吧?」
专心于电脑的穗勍,突然啪地盖上电脑,他直视父亲脸庞,那个口气,成熟得像个大人。
儿子的语调虽然清淡没什么起伏,但姜殷政听得出来,这是非友善式质询。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他没动怒,他认为发脾气是种无益的发泄,即使儿子对自己的态度不够尊重。
「如果你关心.就会明白妈不是没有工作经验和专长,妈妈设立了一个部落格,上面的文章和插图,创下了超高点阅率,而且近几年陆续有许多出版商想找她出书。如果你在乎她,就会清楚她的摄影技术不仅仅是业余程度,给她机会的话,她有本事成为大师。她可以当厨师、作者、摄影师,她绝不是一无是处的女人.」
儿子的话让他震惊,原来羽蓁……他不知道这些、真的不知道!
然而羽蓁对他,就算他不让她涉入公事,她也知道要怎样帮他争取人际关系,知道他的胃口、工作时间,知道他所有喜恶和小动作……相形之下,他对妻子「关心、了解」的程度,未免太汗颜。
罪恶感瞬地上心。
可不是吗?似乎都是她在为他做什么,他从没认真理解她的需求。
长久以来,他认定羽蓁只能依附自己而活,哪里晓得,真正依附的人是他自己,没有羽蓁的家称不上家,他在那里连走路都觉得窒碍难行,而离开他,羽蓁不但没有枯萎,相反地,她积极运用自己的能力,试图独立。
他凭什么认定她缺乏竞争能力。
姜殷政回望儿子,一语不发。
「对啊,爸爸,妈这几天寄了不少履历到出版社,今天人家约面谈,她才去的。而且早上我们还拦截到一家出版社的电话,他们要妈去面试。」穗青抢到他面前说话。
「你们怎么和出版社说的?」
「穗勍骗人家,说妈妈已经找到工作,还把出版社寄到妈妈电子信箱里的回函删除。」穗青瘪嘴。
虽然他们的行为是为了帮助爸爸,但害妈妈很伤心,害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行,看妈妈那么可怜,她觉得他们实在很差劲耶。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姜殷政叹气。
「为什么?」穗青问。
「如果妈妈喜欢工作,就让她试试吧。」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她快乐,只是从没有积极动作过。
「为什么,妈有钱后,就更不会回去了。」她不懂,他们是在帮爸耶。
穗勍说,等妈妈「山穷水尽疑无路」后,爸爸再以救世英雄身份出现,妈妈就会看见「柳暗花明又一村」,到时,就搞定啦。
他模模女儿的头发说:「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并不是非要把她逼得一无所有。」他想,他欠羽蓁一句抱歉。
转过头,不经意地,他在儿子眼里看见崇拜。
李羽蓁没有得到那份工作,她在十一点的时候,回到家里。
她买了海鲜和蔬菜,想说中午做海鲜炖饭好了,穗勍和……和她的「前夫」特别喜欢这道菜。
想想,她的好手艺是让殷政催生出来的,除了对工作狂热之外,似乎没其他事会让他感觉愉快,要不是后来,她慢慢发现,好吃的食物会让他开怀,她还真不知道,除了陪他应酬、帮他生小孩之外,她还能有什么贡献。
找出钥匙打开门,她提醒自己,小孩子要开学了,下午得抽空陪他们去买一点文具用品,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和自己同住,还得回去替他们多带些衣服过来。
最重要的是……和殷政好好谈谈。
但她谈得赢他吗?谁和他谈判都要占下风的,他冷静、不情绪化,总能在你的一大篇语言里找到最重要的攻击,所以她没打算和他谈判,只想他签下离婚证书——他会签吧?当然会,就算他不想签,那位初恋情人加上现任情人也会鼓励他签——然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孩子,当然给他。
她非常爱孩子,孩子是她的生活重心,但她同时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养活两个小孩,她没带走殷政给的任何东西,包括存款或首饰,她想自立自强,不愿再当寄生虫。
因此她不和殷政争取监护权,她相信,他可以给孩子的,肯定比她所能给予的多更多。
只是,孩子自己来了,没有任何母亲会拒绝,问题是她拿什么养?她的「结婚戒指」无法供他们一路进大学。
「妈,你回来啦。」
发现她,穗青从电视机前跳起来,跑到她跟前,给她一个大拥抱,她接过妈妈手里的购物袋,送到厨房里。
「在家里有没有乖乖?」
她顺顺女儿的刘海,基因是种很可怕的东西,这孩子是她的翻版,而窝在电脑前那一只,则和他父亲的相似度是百分之百,不仅外表、性格脾气,连脑袋都和他爸爸一样。
穗勍的功课不需要人盯就习惯性霸占全班第一名,但她担心他的人际关系,担心他那个清冷的性情会不会在班上遭受排挤,当了妈妈,她终于能够体会当年婆婆的心情。
二十岁、是该交交女朋友,和同学打打闹闹的年龄,而不是接手公司,急欲有所表现的年纪。
李羽蓁回神。想这个做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
「有啊,我看书看累了,就看电视,我本来想打wii,可是这里没有。妈,我们搬回家啦。」她撒娇地扯扯妈妈的衣袖。
她尴尬一笑,拍拍女儿的脸。「等爸爸回国,妈妈送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妈不和我们回去吗?」她再试一次,老师说,失败后要再接再厉,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用力点头,她点得笃定。
十五年了,如果一个人花费十五年,做一件无法成功的事情,那么,够了,早该懂得认赔杀出。
「为什么?我们家很好啊。」
她也想解释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丈夫不要,却执意离婚。
十个女人会有九个半认为她头脑坏去,但她们终究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伤口在哪里。
「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我不能回去,如果你决定跟爸爸也可以。」她舍不得,但不勉强,孩子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我要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妈,爸爸要是娶坏后母,我和穗勍会很惨,穗勍的脾气很烂,我们会变成后母的眼中钉,妈……」说着,她的眼泪像水龙头,浙沥哗啦掉得很精彩。
穗勍正在打电脑,但嘴角微微地往上掀,耍无赖、扮可怜,这种事有谁比得上姜穗青。
「穗青不哭,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妈先去换件衣服,给你们做饭,你们都饿了吧?」
李羽蓁连忙转移女儿的注意力,有时候她很羡慕穗青的任性。
任性,不是坏事,代表她自我感觉安全,她对家庭父母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充足的信任,而她就不敢这般放任,那是因为太早寄人篱下,又太巴望着当个好太太,奢求以此换得某人的爱情……
摇头,不想了。
她走到儿子身边,弯下腰亲了亲穗勍的额头。
小时候,儿子很痛恨她这个动作,他不喜欢被亲、不喜欢被拥抱,但她坚持着,坚持这是身为母亲的福利。
慢慢地,他习惯了,不再做出嫌恶表情,有了丈夫的前车之鉴,她不希望养出一个冰棍人。
「穗勍,你在做什么?」
「看股票。」他的双眼紧盯萤幕。
十三岁的孩子对股票感兴趣,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她无法阻挡他,一如无法阻挡他父亲的事业心。
「有没有每三十分钟,让眼睛休息一下?」
「有。」
李羽蓁信他,穗勍说有就一定有,他是个很自律的小孩,如果他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一旦承诺,便会坚持到底。
「妈,你找到工作了吗?」他问。
她抱歉地摇摇头。「妈妈年纪有点大,又没文凭和工作经验。」
「不要急、慢慢来,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
「我知道,谢谢你。」她拍拍儿子的头,他的关心让她倍感温馨。转身,她准备进房间。
「妈。」他唤住她。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
「你教过我,有什么不满要开口说,这样子,别人才懂得我需要什么。」
「对,有不满不要闷在心里,不要纵容别人对你过份,否则受伤的是自己。穗勍,你有什么不满吗?」
「有。」
「想不想说给妈妈听?」
「我对于有姜穗青这个姐姐,很、不、满!」他撇撇嘴。
李羽蓁失笑,这个,他不必说她也知道。「可是,没有穗青,你一定会很寂寞。」
穗勍没有反驳,轻点头,回答,「妈,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前面那些话,为的就是布上这几句,妈妈知道真理,却还是让自己伤心。
李羽蓁语顿。
「妈,我不介意有没有爸爸,但你失去他,一定会很寂寞。」穗勍又补上话。
她皱眉,想过好久,才说:「也许,在很久以前,我已经失去他了。」
李羽蓁摇头,回自己房间。
见母亲进房间,穗青走过来,忿忿地压掉穗勍的电脑,朝他扮鬼脸,她听不懂后半段那些高来高去的话,但她听得懂穗劾对于有她这个姐姐很不满。
他以为她对他很满意吗?
才怪,有这么坏的弟弟才讨厌咧,明明是他把出版社的回函删掉,还假装安慰妈妈,不要急、慢慢找,哼,根本是双面人嘛。
坏蛋、坏人、坏透了!
穗勍打开电脑,冷冷瞥她一眼。「你吃太饱吗?」没事干么欺负他的电脑。
「你,姜穗勍,奸诈、阴险、卑鄙、虚伪,我有你这种弟弟也很衰!」
他耸耸肩,对姜穗青的纸糊脑袋深感无奈,既生敕、何生青,上帝根本是派她来替自己的人生制造不幸。
李羽蓁走回卧室,想换下外出服,打开门,竟发现殷政睡在她的床上!
心跳失序,平顺的呼吸乱了拍,手心微微冒汗,她想过几百次两人再见面的光景,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出现的地方是她的单人床。
他回国了?看一眼他身上的休闲服,他已经回过家里?那么,他肯定发现离婚协议书了,所以他来……是打算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她?
有可能,他是这种人,不爱争执吵闹,偏爱明快的解决问题,他从不让情绪凌驾理智。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身边站定,他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轻轻扯了她的心,英国行很累吧?他做什么都追求完美,不累才有鬼,只是他从不埋怨,所有人便顺理成章认定他是超人。
她知道他不是超人,所以她心疼他的累,因为心疼所以不舍,不舍得对他发作埋怨,即使这样的纵容终会伤到自己,她也心甘情愿……可是,她累了,当伤痕多到无法细数,当两人之间有了再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当他心里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就这样吧,好聚好散,记着他的好,遗忘他无心烙下的伤痕。
但说了好聚好散,她还是无法将眼光自他脸上移开,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有一双浓眉、一对深邃的眼,他的五官有着完美比例,只是下巴线条有点刚硬,那是长期紧绷带出来的痕迹,他很高,一八五,身材适中,这样的男生怎会没有女人追?
当然有,只是他视而不见,他不需要爱情。
那时决定嫁给他,她信心满满,她相信只要对他很好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他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爱上自己、离不开自己。
是她太自负也太主观了,她没想过,或许二十岁的他不需要爱情,三十岁就需要了呢?她没想到,也许他只是没碰到合适的女人,而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
十八岁,太天真浪漫的年纪,才会想不明白事情,让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叹气,她拿出一套家居服,出门前,她又看了看他的眉眼,半晌,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