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风千舞确实没有再作恶梦,但翻来覆去也没能睡个好觉。所以,第二天晌午都过了──
「早啊,大家早啊!」
清脆的招呼声略显慌乱,身型玲珑小巧的她一阵风似的跑进花园,但在场的诸位佳丽以及侍女不屑地瞟她一记后,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继续做着自己刚才做的事。
「哟,我说三妹呀,都晌午了,还早啊?」风家大小姐风千飘手里摆弄着一支玉笛,斜着眼睛瞟她。
「迟到也没个谱,以为自己是谁啊?」头不屑地从书中抬起,风家二小姐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般尖利。
「三姐,-怎么来得这么迟?早上的赏花会早过了,现在-就等着和大家一起品茶吧!」风家四小姐风千雅虽然同属被邀之列,但她年纪最小,大家又常拿她开玩笑,脾气自然随和多了。
风千舞不好意思笑笑,瞥见一株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正艳,立刻好兴致地跑了过去。
风千雅跟在她身后。「三姐,赏花会的时候,文伯母还特意问过-呢!」她好心告知。
风千舞一愣。「文伯母?她没说我什么吧?」她知道缺席赏花会实属不敬。
「没有,文伯母人很和气,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她只是关心-的身体,说文府有上好的安魂茶,-若再睡不安稳,她会派人送点给。」
听到安魂茶三个字,想起昨夜种种,风千舞的好心情一下子全跑没了。「那茶不管用,-看我昨晚不是照样没睡好?」
风千雅盯住三姐懊恼的脸蛋,奇怪地问:「三姐,-喝过文府的安魂茶?」
「是啊,文震煮的,说得神乎其神,其实根本没啥用。」风千舞随口答道,她话音未落,花园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文震哥哥……煮茶给-喝?」风千雅惊讶地大叫,三姐平时房门都不太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呜……她不信!
风千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我……呵呵,我在开玩笑呢,小妹,玩笑话-也当真啊?」她扬起唇角,一副引人上当受骗后的开心。「唉!也不想想,文大人多忙的人,怎么可能煮茶给我喝嘛?」
她的笑声令周围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风千舞也松了口气,好险,她差点成为大家的公敌!
「原来是玩笑话,我说呢……」风千雅轻喃,不但声音舒缓下来,眉头上打着的结也不见了。「不过,三姐,这种玩笑以后可不能乱开。」她郑重其事地交代,为自己刚才过度紧张的表现找个台阶。
风千舞嘻嘻一笑。「知道、知道,不过我这人向来爱开玩笑,以后的事我可不保证,熟悉了,-就习惯了。」
风千雅不满意地看她一眼,正想说话,忽然瞥见花园门口出现几道身影。
「文伯母!」她激动之下,想也不想拉着风千舞就往门口跑。
「啊,千雅,拜托,放开我啦……」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引起文伯母的注意,但是……看着花园里的人全都奔向门口恭迎,自己现在就算甩开小妹的手,也不好再往回跑,只好混在人群中。
「哪位是风千舞?」文老夫人身边一位个头颇高、神情倨傲的女子问。
「三姐,天香郡主叫-呢!」天香郡主喜欢文府二公子文渊是众所周知的事,据说还非君莫嫁!如果能和她建立良好关系,说不定……风千雅心中惊喜,讨好地将自家三姐推出人群。
天香郡主的视线落在风千舞脸上。
「-就是风千舞?」她问,脸上看不出表情。
「天香,-带她去边上说话。」文老夫人适时开口。
「知道了。」天香郡主示意风千舞,随她一同走进花园门口的一个亭子里。
「请问……」风千舞停下脚步,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高贵郡主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爹胆小如鼠,没想到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个个豪放得教人刮目相看。」天香郡主冷嗤,不屑又嫉妒地问:「这儿没别人,说吧,-是怎样让文震大哥留-入房的?」
「留我入房?!」风千舞一头雾水,呆滞地重复了一遍。
「难道不是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要我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我……」
「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就是小家子气,好吧,告诉-个天大的好消息,文老夫人说了,只要-据实回答,到时候她自会替-向文震大哥讨个公道。」
据实回答?讨个公道?风千舞实在不理解郡主的话,不过,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形容成小气,就算和一般江湖儿女比,她都自认够爽快的了。
「-还要装模作样到几时?」天香郡主不屑的声音变得尖锐。
「谁装模作样了?我什么时候被文震留在房里过了,就算-是郡主,也请别血口喷人好不好?」风千舞有些生气,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态度竟如此嚣张,天香郡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正想回去搬救兵,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文震出现在花园门口,文宣紧随其后。
「风姑娘,麻烦-声音小一点好不好?要不然花园里所有人都知道-在我房里过夜了。」文震笑说,同时向天香郡主点点头。「郡主,好巧,-也在这里,回家路上我还见到文渊呢!」
「你看见文渊了?」天香郡主的眼睛蓦地亮起,忍不住直往文震身后瞧。「他人呢?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和几个好友去怡情院了。」
「怡情院?!」天香郡主大叫,她并不想如此失态,但实在克制不住。
「是啊,郡主深居闺中肯定不知道,文渊他新近迷上个舞妓,叫什么……哦,叫秦婉婉,听说就是怡情院的……」文震好心向她说明。
天香郡主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大人,您告诉天香郡主这些,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文宣担忧地看着天香郡主匆匆离去的背影。
「别担心,出了问题,文渊自会担待。」文震转而面向风千舞。「风姑娘,今天天气不错,可为何-看起来一脸不高兴?」
哼,她正要问他呢!「文震,我和你清清白白,从没在你房里过夜,你干嘛把话说得那么暧昧?」
文震不置可否,把头一偏,问道:「文宣,那天是谁占了我的房,把我挤到书房去了?」
「是风姑娘!」
瞧这一主一仆,简直像在唱大戏!
「那个也算数?」风千舞急了。「那天我病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是你擅自抱我进去的。」
忽然,她觉得这话也够暧昧,连忙改口道:「反正、反正天香郡主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那天要不是他拦着,她早就回自己厢房睡了。
文震见她一脸气愤,心中更觉有趣。「好,-叫吧,不怕难为情就狠狠的叫,大声的叫,叫得这儿所有人都听见。」
风千舞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能不理会花园里其他人的目光,郁闷道:「现在天香郡主和文伯母都误会我们了,你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清者自清,理她们做什么。」
「不行,你还是去找文伯母,帮我澄清一下。」
文震听了哈哈大笑,就连文宣也忍俊不禁,劝说道:「风姑娘,-以为大人正经八百地去同老夫人解释,老夫人就会信?大人做事向来随意,真去解释了,岂不越描越黑?」
风千舞一呆,完全没想到这些。她回京才十余日,虽然努力适应,但人情世故还是不懂。
「可是难道就让她们这样误会下去?」愣了片刻,她喃喃道,声音里完全没了主意。
「-以为她们在乎什么?」文震敛起笑容,平静地看着她。「天香郡主想知道的,无非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进了我的房,她好依样画葫芦使在文渊身上,至于我娘嘛……」
他娘虽然为人和气,但一直喜欢温柔娴淑的女子,这位风姑娘行事独特,到他家后又夜夜恶梦,不可能给娘亲留下什么好印象。
「文伯母怎样?」见他久久不说下文,风千舞忍不住追问。
「这个-别管,反正没什么大不了,倒是有件事,想请教风姑娘……」
「请教我?」风千舞诧声,不明白文震看她的眼神,为什么忽然间又变得莫测难懂?
「姑娘回京没多久,是吗?」
「是啊。」
「我想请教姑娘,正确日子是哪一天?」
「十……十二天前。」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风千舞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十二天前,这样说来,正好是钱大人追百变神狐回京的那一天……」
听到百变神狐四个字,风千舞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眼前金星四冒。
「瞧姑娘的反应,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我昨晚听钱大人描述,发现那百变神狐同姑娘……」
风千舞不禁倒抽一口气。「文大人真会说笑,您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她极力掩饰心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文震。
「听不懂?」文震瞧着她,眸中透出复杂的神情。「看样子风姑娘的记性确实不太好,要我给-更多的提示吗?」
风千舞胆颤心惊,怕他说出更多令她害怕的事。
「文大人,品茶会已经开始了,恕小女子先行告退。」匆匆丢下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直往花园深处跑,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大人,要属下捉她回来吗?」
「不用,给她点时间考虑。」
次日晚间──
「风姑娘,请。」
位于文府东南角上的院门被推开,文宣率先跨进庭院。
风千舞忐忑不安地扫视一周。
堆金砌玉、雕梁画栋,一派大户人家惯有的风格,偌大的院子里,放眼望去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其寂静的程度,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即使有人在这儿被杀,十天半月也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风千舞忍住满心的惊疑,跟着文宣走入内院,赫然发现内院并无半点灯火……
「好黑啊,怎么都不点灯?」
「我家大人晚饭前就遣散了所有仆佣,自然没人点灯。」文宣向她解释。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方便同姑娘说话,可没想到姑娘躲得那么好,让人好难找。」
风千舞只觉一股凉气从背脊冒起,心中万般不愿,但事到如今,只能咬牙继续跟在文宣身后。
终于,前方出现一间亮着灯的厢房。
「大人就在里面,风姑娘请。」文宣将她带至门前,停下脚步。
风千舞没有动,冷汗自鬓角渗出。
「风姑娘?」
「喔。」风千舞勉强应声,硬着头皮推门,走进厢房。
厢房里,坐在案后看书的文震闻声将头抬起。
「文大人,这么晚了,你还派人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风千舞鼓起勇气,故意冷声问。
「我请-来,是为了昨天中午那件事。」文震放下书,起身走了过去。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风千舞还是颤了颤。
「中午哪件事?」她装糊涂。
「风姑娘,事已至此,我们就不用打哑谜了吧?」他在她面前停住,烛光下,她脂粉未施的脸蛋真是迷人。眼眸又黑又亮,眸光却闪烁不定,带着惊惧之色,令人没来由心生怜惜。
风千舞退后一步,继续装糊涂。「恕小女子愚笨,不明白大人所指。」
文震不理会她的装傻,径自问道:「风姑娘,我记得-曾经说过,回京途中被人误会拿了东西?」
风千舞迟疑片刻,终于点头。
「他们误会-拿了什么?」
「那天我就说了,我不知道。」风千舞边答,边神情戒备地再退一步。
「不知道?不错,推得真干净。」文震轻笑,挑眉看向她。「风姑娘,如果说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信吗?」
风千舞兀自强笑。「信,当然信,文大人神通广大,连这种事都知道,小女子实在不能不信。」
文震哼了声,看她一眼,转而问道。「风姑娘,-知道一个人最大的罪名是什么吗?」
风千舞一怔。「这个……」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只是个平凡百姓,如何知道什么罪名最大?」
「是谋反,尤其是勾结异族的那种谋反!」
说这话的时候,文震目不转睛盯着风千舞,想从其中瞧出些端倪,没想到她听见「谋反」、「勾结异族」这些字眼时,神情并无半点异常。
像她这样喜形于色、又无心机的小姑娘,如此镇静是不可能的,难道说……她真是不知情?
「或者可以这样说──」文震注视着她的脸。「如果有人握着他人勾结异族、谋反叛国的证据伺机妄动,这种人想不死,都很难。」
「我知道,可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风千舞再笨,也知道这些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好了,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风姑娘,只要-交出五皇子和琅邪王歃血为盟的金令,其他事我一概不予追究,也会阻止别人继续追查。」
「文、文大人,你和我说这种事干嘛?」隐约觉得他说的就是那块黑铁,风千舞心跳飞快,嗓音都变了调。
「金令,我要他们歃血为盟的金令。」文震语气笃定。
风千舞脸色由白转青。「文大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根本不懂朝廷大事,我……」
「-想说,-不知道有那块金令?」
「是。」
「七皇子花大钱请百变神狐去琅邪国偷回的那块金令,-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
文震还想再问──
「大人!饭菜来了。」门口传来文宣的声音。
「送进来。」文震停下问话。
文宣捧着酒菜走进来,将东西摆好,继而附在文震耳边低语。「二皇子宫中刚刚来人,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七皇子今天没派人继续追查那名女子。」说这话时,他还瞄了风千舞一眼。
文震微微一愣。七皇子有可能放弃那块足以致五皇子于死地的金令吗?答案是否定的,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你先下去吧。」
见文宣走远,他转身看向风千舞,见她咬着唇,又气又急地瞪他,眼眶中含着泪水,眉心不禁蹙起。
「风姑娘,今天就到这里,我不逼-,但私藏金令的后果,-可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