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京城六王爷府
十五月圆,月光如皎,硕大的月盘儿上不见半丝陰影,星光灿烂,举头便是一川银河,很是怡人。
可在京城内的六王府上空,却诡异的笼罩着一层厚厚陰云,偌大的府里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丝光亮都没有,远远看去,像是一座死寂的空城。
此刻,王府前院的空地上画着太极图形,陰阳两极泾渭分明,在两极交接的中心点上,盘腿坐着一个老道,双掌一横一竖,手腕交接处夹着一颗硕大夜明珠,嘴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近看些才发现,这片空地极大,中间已有陰阳图,外框却是一个八角形,每个角上都镇着一只瑞兽不让真气走掉。这些瑞兽虽只有六寸来高,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一样。
老道紧闭着双眼,表情虽严肃,但额上却滑下了汗,一刻钟后,竟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偷瞄,待与黑暗中一双闪着野兽光芒的狠戾视线对上时,又赶紧装严肃,继续呜呜呀呀。
在这作法的道场边,雅廊下站着三个人。
“六爷,这道士能成事吗?”六王爷玄庸的心月复还是不太放心那个道士董华投。听听这臭老道的名字——懂滑头?!谁没事取这么个名字?不明摆着是出来招摇撞骗的吗?偏偏主子还就是信他!
“这道士能让人起死回生,你说能不能成事?”玄庸冷厉开口,以眼神警告属下不要再乱说话。
记得三天前,他领圣旨去皇家寺院——法华寺宣诏,途中路过一家农庄,当时董华投恰好在作法救人,明明刚才还躺在地上僵硬的死尸,不过眨眼工夫,又活蹦乱跳起来,当下他便大喜,立刻把他请回了王府。
“董道长,究竟什么时候这法术才能起作用?”不过自己等得也有点不耐烦,玄庸终于开口问。
董华投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大声回道:“六王爷莫心急,贫道已经问过天机,你所求之事,月光之神必会为你实现,待贫道念出咒语……”
他双手张开,硕大的明珠在他分离的双手间滚动,见到的人都啧啧称奇,唯有董华投心中有数,这只不过是他的道具而已,中间穿根丝线,平时练练指法,自然可以做到他想要的效果。
至于玄庸给他用来作法的夜明珠早已落进他的口袋,他只要胡乱瞎弄一番,看准时机偷溜,就大功告成啦!
他在心中暗笑。这个被嫉妒和仇恨冲昏了头的六王爷,还真是容易骗啊!
“董道长,你为什么还不开始?”玄庸心急的催促。
董华投于是表情一整,开始大声念道:“月光之神听我命令,速速打开重门,让我明珠使者进入!”然后暴喝一声,就见明珠陡然射出一道强烈光波,向着皎洁明月冲去。
“哗!好厉害!”玄庸的心月复惊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成功!”玄庸也掩不住满脸喜气,摩拳擦掌,好不兴奋。
正在作法的董华投也呆了。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难道这次作法真的成功了?!
“董道长,你还在等什么?”见他迟迟不反应,玄庸拚命催着。
“噢,是!”董华投赶紧收敛心神,继续演下去。“咪哩睹哄巴拉乞……巴拉咪哩诺哄般若波罗咪……”
还没念完,月亮上顿时射出一道更为巨大的光束,两者光芒相接、融合,周围窜出激烈的火花。
董华投蓦然睁大双眸。“就是现在!六爷,快!说出你的要求!”
玄庸匆匆上前两步,抬头仰望光如白昼的半空,大声而狠戾地说:“我要玄靳和玄玥两兄弟从本王的生命中消失,滚回他们该在的地方,我要他们生不如死,像狗一样活着!”
光束周边的火花跳动得越来越激烈,最后一道巨大的轰隆声在半空中炸开,几个人吓得立即卧身抱住脑袋,生怕自己被伤到。
因此,谁也没看到,光束投射到京城的某个方向,不过眨眼工夫,随即消失,夜空再次恢复为一片沉寂。
现在。
窗外的半弯月儿闪着如丝光华,斜射入半扇敞开的窗牖,方桌上一灯如豆,盛玉袖趴在床边睡得正香,而躺在床上的人却睡得很不安稳。
玄靳的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头长发铺满了整个枕头,他来回摇晃着头,浓眉紧皱,不知是被恶梦缠身还是被痛楚折磨着。
迷糊的梦间,这几天的遭遇断断续续在脑海中闪过。
那夥人把他劫走后,不停灌他药,让他空有一身功夫无法使出。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是拚命反抗,这样做的结果不错,没人敢近他身半步,不过,也让他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那个牙婆最后把他卖给一个花楼的老鸨,老鸨本来打着如意算盘,想在他身上大捞一笔,没想到他却害客人断子绝孙,老鸨于是大怒,动用关系抓来刘妈,刘妈不但大赔了一笔,还险些送命,恼羞成怒的她在他身上用尽酷刑,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像扔破布一样丢给下等牙贩。
混帐!想他玄靳养尊处优二十二年,何时受过这等待遇?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从自己的王府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南方小镇?
咬牙切齿地醒来,他全身痛得要命,偏偏还有一处痛得有点奇特——他努力把脖子偏过去,这才看到一个丑女正朝天张开一张大嘴巴,呼哈呼哈睡得好不香甜,而且——
那颗脑袋无巧不巧就压在他这个病患的手臂上,最最可恶的是,她的嘴边还留着一道口水?!
玄靳心头猛窜起一阵怒火。
这个女人他记得,就是当天从牙贩手中买下他的人,当时还把他气昏过去,真是太有能耐了!
想把她推开,可无奈手臂被她压着,身上又痛得要命,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不过,幸好他的脚没受伤。
“哎呦——谁?是哪个瞎眼的混蛋敢踹我盛玉袖?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盛玉袖猛然从美梦中被一脚踹出,气呼呼地大叫。
“是我。”
陰森森的男声蓦然在她耳边响起,盛玉袖一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照顾病人的,结果反倒先睡得天昏地暗。
“丑女人,本王渴了,给本王拿人参茶来!”玄靳趾高气扬地吩咐。
“进宝,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喝那么好的东西。”她开始叨念。“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好的东西给你喝。你这几天睡睡醒醒,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先吃点稀粥开开胃就可以了,病人要吃得清淡些。”
“你这笨女人,本王说要喝人参茶你就拿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皱着眉头,觉得跟这个女人说话,比跟一头牛说话还费劲。“还有,不准你再叫那个名字!”
“我说你啊,当病人就要听话。”她像是没听见他骂人的话,边说边卷起袖子,帮他把枕头垫高些。
虽然她动作粗鲁,但几乎没碰到他的伤处,看在她这么用心的份上,玄靳决定委屈点,不再骂她。
帮他掖好被脚,盛玉袖起身说:“你等一下,我去帮你端食物。”
没多久,她就端着一个食盘走进来,人还未到,粥的香味已传进玄靳的鼻中,他的肚子马上又传出巨响。
他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不过……这女人做的东西能吃吗?
他用挑剔的眼神看着端到眼前的淡粥。虽然搞不清那碗粥里究竟有什么,但香味他可是闻得出来的,卖相也不错,可这丑女人不过是一个村妇,能煮出什么好东西来?搞不好随便吃下去,他矜贵的胃会受不了。
还是不吃了!
冷下脸,玄靳故意对那勺放到他唇边的粥视而不见。
“怎么,你不吃?烫口吗?”盛玉袖改把粥送到自己的嘴中。“不会啊,不热也不冷,还挺好吃的呢。”
玄靳斜了她一眼,“本王不吃这些乡野村夫吃的东西。”
她眉头一皱。“进宝,这我就要说你了,做人就是要认命,你本来就是个乡野村夫,还不要吃这些粗茶淡饭?来来来,吃了病就会好,伤口就不会痛,来,张开嘴,把这些吃光……”
当他是小孩吗?随便哄哄他就会吃啦?玄靳生气地想着。
眼见她又把勺子送上来,他想躲,但床就那么点大,他还行动不便,再说,这粗鲁女人要是不小心把粥洒到他身上……
“喂,不准拿你用过的勺子……”伺候本王。咕噜咕噜,玄靳像是被人灌药似的灌进了一口粥。
“你……咕噜……这……咕噜……丑女……咕噜……”嗯?味道好像还不错?!
玄靳的眼睛蓦然睁大。这粥……简直是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盛玉袖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很好吃吧?”
“嗯。”他点头,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弃械投降,面上一红,不自在的清清喉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盛玉袖。”她好笑地看着他别扭的模样。
“好,盛玉袖,虽然你手艺不怎么样,但本王实在是饿到不行了,就勉强吃一下吧。”他又装模作样地咳了咳。“那个………本王喉咙痛,再给本王两口润润喉咙。”
根本就是个性格扭曲的男人嘛!
盛玉袖也不计较,把瓷碗小心捧在手上,一口一口用勺子喂他。
而玄靳刚开始还会装装样子,可到后来根本就是狼吞虎咽了。
把最后一口塞进他嘴里,瞧他眼巴巴看着空碗的遗憾表情,盛玉袖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他大概饿很久了吧。
“进宝啊,今晚这粥我煮多了,这是枸杞山药粥,山药泡久了会糊掉,第二天一煮就烂,不如你委屈点,把最后剩下的一点吃完好不好?”
玄靳一阵暗恼。又叫他那个烂名字!算了,反正她就是个乡下姑娘,他原谅她的没品味。
把眉毛一皱,他答应得很勉强,可眼里的狂喜却骗不了人。“这可是你求本王吃的,算了,拿来吧。”
盛玉袖嘴角忍不住一阵怞措,但当她又去舀了一碗,然后看着他迅速把她做的东西都吃光光时,那种好心情又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手艺很好,也有不少客人夸她,可这个男人却用一种又幼稚又别扭的方式让她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与弟妹及二叔对她的需要,是不同的。
至于如何不同,她一时也想不清,只单纯地因为他喜欢吃她做的粥,内心雀跃着。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仔细瞧着他。
二叔已经帮他擦过身子,他脸上的脏污也被擦拭得一乾二净,现在的他,完全颠覆了她对男人少到极点的可怜认知,他长得极其俊美,不是,是漂亮,比之倾国倾城的佳人也绝不逊色,他身材修长,面如白玉,唇红齿自,发黑如墨,雪女敕的肌肤让她羡慕得都快流口水了,还有那双手……老天简直是太没天良了,竟然让一个男人长了那么一双罪恶的手,五指若青葱,骨节清奇,修长柔润,连一点粗茧都找不到。
唉!盛玉袖在心底叹气。也难怪他长成这副模样了,毕竟从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她的眸光中顿时又柔人几分怜悯。
“你干么用那种表情看本王?”这女人的表情怪怪的。“本王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她立刻接下空碗,把碗筷拿出去。
跑这么快,肯定有鬼!玄靳狐疑地看着她消失在房门前的背影。
算了,想那个女人干么?他满身满心都是事,没空管闲事。
模着下巴,他开始把这几日得到的消息整理过一遍。
他从旁人的嘴里得知这里是南方的一个小镇,叫双同城,往京城去,快马加鞭的话要一个月,水路则近半年,是个比较偏远的地方,他怎可能一夜之间就从京城中流落到这里,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猛一抬头,正好看见盛玉袖娇小的身子又从门口蹦进来,她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不知道放了些什么,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
“哈啾!”玄靳急忙捏住鼻子。“喂,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眨巴着一双晶亮大眼,把篮子凑到他眼前。“给你疗伤用的草药啊,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你好得这么快,全都靠我这些宝贝草药呢。”
“什么?你竟然没去给本王找大夫?”他怒极放手大骂,又打了三个喷嚏。
该不会这几天,他身上都是这股味道吧?为什么刚才他自己都闻不到呢?难道……难道他已经习惯了?
“拿开,很臭!”他嫌恶地挪了体。
盛玉袖撇撇嘴。“你放心啦,这种草药可是我们穷人家都知道的偏方,像我二叔,他身子不好,经常有些小伤小痛,这个药都用了几十年了,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唯恐他不相信,她把竹篮打开,挖出一地像牛粪一样的黑药膏。
“我有时候被热水烫到也会擦这个药膏,真的都不留疤痕的,你看我的手,是不是一点疤都没有?”
玄靳索性不理她,直接保持抗拒姿态,就不相信她能把他怎样。
可显然,他低估了盛玉袖,而且,她啥都没有,就力气大。
只见她二话不说,把篮子往桌上一搁,将手上沾着的药膏抹到乾净的纱布上。
“你要干什么?”玄靳眼睁睁看着她逼近,他堂堂十三爷,竟然连逃都逃不了。
“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月复上的伤最严重,不擦药的话会很严重,还有背上的鞭伤,只有擦药才能变回美美的皮肤,来吧。”
她笑得像个滢贼,一手把他推倒在床上,一手怞掉自己束发的缎绳,俐落地把他绑在床柱上。
“盛玉袖!你好大的胆子!”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玄靳使劲挣扎,可伤口在他的动作下又泛起剧痛,他咬紧牙,脸色苍白的警告。“盛玉袖,本王命你把绳子松开!”
她笑得很顽皮,轻轻吐舌,说出两个字。
“不、要!”然后爬上床。
她一头披散开的乌黑长发,散发着幽香,他登时呼吸一窒,不动了,任由她在他手臂、胸口及脸上上药。
老天,她真的好香!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鼻子,贪婪吸嗅,还有她脸上跳跃的小雀斑,在烛光辉映下显得特别顽皮可爱,红润的嘴唇轻鳜……玄靳双眼微眯,像鹰华盯着自己的猎物般,死死盯着眼前人。
只见盛玉袖一边甜笑,一边缓缓俯子……那张红唇越来越近,近得他好想……好想……
“啊——”
在玄靳痛晕过去前,他满脑子只剩下浓浓的怨念——她就别有一天落在他手里!
“咦?是因为撕纱布撕太慢才痛晕的吗?”盛玉袖蹙眉自言自语。嗯。下回她一定会小心的。
京城六王爷府
“啪!”玄庸狠狠甩了手下一个耳光,凶狠地怒责。“玄玥根本就没有消失!他前几日没来早朝,是因为他真的得了病,在家休养!把董华投给本王找来,本王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给本王作法的?对得起本王这些时日对他的器重吗?”一坐回主位,他着实气得不轻。
没一会,董华投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见玄庸脸色铁青,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双膝跪地,爬行前进。
“董道长。”玄庸语气不善。“玄靳虽然失踪了,可玄玥根本一点事都没有!你是怎么作的法?”
“六爷息怒、六爷息怒!”董华投不停磕头。
“本王杀了你!”玄庸一掌揪起他的衣领,另一掌就要劈下。
董华投吓得两腿发软,连忙大声喊道:“六爷稍慢,待贫道解释、解释清楚,六爷就明白了——”
眼珠一转,玄庸暂时松开他。“好,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哪个……对了!上次六爷许了两个愿,可神明一次只能帮您完成一个,这另一个愿望还需要贫道再次作法,可贫道的法力虽可通天,但终究是肉骨凡胎,请神一次就需要九九八十一天的元神休养期……”
“那你的意思是八十一天之后,你就能把玄玥变不见?”永远见不到那两兄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只要能让他们两个消失,父皇的宝座必然是他的,整个天下,自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董华投见他脸色稍缓,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急忙点头。
“六爷放心,贫道有这个信心。”毕竟七日前,他不是真的把十三爷变不见了吗?不过话说回来,此地也并非久留之地……
他偷偷看了玄庸一眼。那天他作完法后,四王爷和十三王爷两兄弟就没再上过早朝,当时两家对外分别放出消息,说自家的主子染了风寒之类,六王爷听在心里,自然认为他们是怕把主子失踪的事传了出去,引起皇上震怒,故意隐而不发,而他也因为成功作法,被奉为座上宾。
没想到方才六王爷的手下气呼呼地去抓他,说六王爷今日进了一趟宫,虽没见到十三王爷,却见着了四王爷,怎能不勃然大怒?
唉,要是早点走人就好了,都是贪心惹的祸!
如今出了这种纰漏,他若不逃,要是法术不能再成功怎么办?可一旦冒险逃掉,肥肉即将到口的六王爷,会不会天涯海角地追杀他?
想着想着,董华投害怕的打了一个冷颤,感觉这次做的事,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玄庸一脸誓在必得,似在沉思着什么,忽地他捏碎手中的茶杯,沉声说:
“好,本王就姑且再信你这一次,八十一天之后,咱们便可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