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国道客运总站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巴士进站出站、来来去去的运送旅客。
偌大的候车厅里,白色灯光明亮,一台尺寸不大的薄型电视,在亮晃晃的灯光下播送新闻画面。
偶尔广播会传送几点往哪个城市的客运即将进站,请搭车旅客排队上车。
新闻中正报导十二月最强的冷气团在今晚平安夜威力达到高峰,提醒出门的人注意保暖。
苏忻彤坐在大厅角落里的位子,神色有些困倦,她柔柔干涩的眼睛,茫然的看著新闻画面,从天气播报转到金融海啸,记者说,今年的平安夜有很多人过得不平安。
她其实也过得不平安,连个可以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够暂时窝在这个不打烊、人来人往的车站里,度过这个寒冷夜晚。
她的境遇听起来很可怜,不过她的可怜遭遇压根与金融海啸无关,纯粹是“遇人不淑”。
起身掏著口袋,她拿出一个手工缝制的拼布钱包,上头缝了一头可爱小熊的图样,这钱包她花了两个晚上时间才完成。
拉开拉链,她数数里头数量单薄的纸钞,一张千元大钞、一张五百纸钞、三张百元钞,两枚五十铜板、一枚十元硬币,就这样。
她拖著脚晃到客运站里的超商,买了两支关东煮,舀满一杯子汤,走回原来的位子,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餐。
喝著热呼呼的汤,她看著车站里进进出出的人,脑子自动想起,今天早上在那家“冷冰冰”的童律师事务所得到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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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她才正要跨进事务所,坐镇事务所出入口的柜台小姐问候便传来,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搭了一朵没有温度的微笑。
相信她,她年纪或许不大,但这半个月里,算是尝尽人情冷暖,该看透的嘴脸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那位柜台小姐确实是客气有礼,但仅是职务上必备的客气有礼,没有温度的。
“我想找方易笙律师。”她说明来意。在上台北之前,她打听到这位厉害的律师,是最有可能帮她打赢这场胜率极小的官司人选。
柜台小姐上下打量她一回,那朵没温度的笑收敛了三分,又问:“请问你找方律师什么事呢?”
“我想请他帮我打官司。”她回答,注意到柜台小姐脸上的微笑消逝无踪。
“呃……”对方先是迟疑一会儿,似乎在思索怎么“盘问”她。“你父母陪你一起来吗?”
苏忻彤的心怞痛一阵。如果她的父母还在,她根本不必打这场官司。
“他们都过世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有一点哀伤。
“嗯……你跟方律师约时间了吗?”柜台小姐换了方式问。
“可以现在约吗?”她以为只要人来了就可以,没想到还得先约时间。
“当然可以。”柜台小姐很勉强的微笑,接著又说:“你知道方律师的收费方式吗?”
“不知道。”她坦白答。
“我跟你说明一下,一般来说,刚开始是咨询,你跟方律师大致说明情形,方律师会就整个事件分析,如何进行法律程序,这个阶段的咨询费一个小时是一万两千元,咨询时间看委托人委托事件的难易度,说不准要多久,接下来……”
“咨询费用一开始就要付吗?还是等整个官司打完再付费?”一个小时一万两千元?原来律师这一行这么好赚。
苏忻彤下意识的模模口袋,钱包里的一千九百多块,是她仅有的财产。
就算一千九百块全给出去,她只能跟大律师咨询八、九分钟。八、九分钟能做什么?
讲她父母车祸双双辞世,讲她舅舅、舅妈在短短两个月内侵占她父母遗留下的庞大财产,然后一脚将她踢出家门,光是讲这些恐怕时间就不够用。
她需要的时间远远超过八、九分钟,至少也得一、两个小时!
“原则上,每次咨询完我们就会收取咨询费。”柜台小姐微笑,冰冷的。
苏忻彤咬咬唇,知道自己今天想见到方大律师,是不可能了。她口袋里的钞票短缺,哪里付得起高昂的咨询费
“我了解了。谢谢。”她向柜台小姐要了张名片,决定存够钱再来,但下回,她会先预约,并期待不必再像这样面对柜台小姐冷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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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忻彤叹口气,她十八岁,但生来一张女圭女圭脸,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小妹妹?她想著柜台小姐对她的称呼,脸上不禁浮出一朵苦笑。
吃完关东煮,她摊开今天买的报纸,继续翻看求职版面。
冷气团威力强大的平安夜里,她唯一的愿望是,明天能在冰冷的台北大城里找到工作、可以有地方住、可以吃三餐、可以存钱打官司。
唉……
只有高中毕业的她,顶著一张不利于求职的女圭女圭脸,究竟有什么样的工作适合她她觉得好茫然。
来到台北第三天,她连为自己感到悲伤的力气都在渐渐消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