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到处是腐朽、潮湿的气味,以及死亡的气氛。
这里是树木的墓地。
木姚儿可以听到这些树木的悲鸣,哭叫著不甘愿就此死去,哭叫著不愿葬身烈火之中。恐惧以及伤悲冲击著她,泪水不由自主的泛满脸颊,她同情这些树木的死,却又无能为力。
就连修行这麽久的她遇到人类要砍伐,还是无力抵抗,只能坐以待毙,要不是有幸遇见他,现在的她不知已被分解成多少块,陈尸在这样的「墓地」里。
她深深吸一口气,心想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她应该到外面看看,弄清楚安杰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最重要的是,去瞧瞧-鸣是否安然无恙。
主意既定,她来到紧闭的房门前,虽然门外落了门闩,但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伸出手抵在门板上,低声的说:「开门吧!我要出去。」
那门闩似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嘎啦一声,门板自动向後退,她轻盈的走了出来,回头向木门示意,「谢谢!」
月牙如勾,满天灿烂的星子,萤火在草丛间轻盈的移动,这夏夜的空气沁凉得有如山间的泉水。
她往上一跃,化为无形的精灵在半空中飞舞,越过了屋檐,穿过了长廊,掠过拿著竹篮、一脸担忧的小六,然後听到了一个声音。
「老爷,你要仔细想清楚,要制止-鸣乱讲话,不一定要把他弄哑呀!他到底是你的儿子啊!」
「我已经无法可想了。」是安杰人的声音。
他要把-鸣给毒哑吗?
木姚儿惊讶不已,随即飘进那个房间,就看见安杰人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疲惫以及无奈,旁边站著一个中年妇人,一脸不赞同的说道:「但这麽多年来,-鸣不也没事吗?或许……事情不如我们想像的严重。」
「什麽样才算严重?」安杰人重重的拍下桌子,「难道要等到他死了才算严重吗?」
「可是,把他弄哑实在太残忍了,他到底是你的儿子,难道你都不心疼吗?」史湘萍抓住丈夫的手臂低呼,虽然她是安-鸣的继母,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与安-鸣之间的感情就像真正的母子一般。
「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他哑了,也不要见到他死。」虽然这麽说,但他的声音还是哽咽著。
「你……我不管,我不准你这麽做!药呢?药在哪里?」史湘萍激动的问。
安杰人低头不去看她,「太迟了,药已经送去。」
什麽?
她吓得六神无主,-鸣就要哑了吗?不行啊!-鸣一定会难过死的,他甚至会开始愤恨所有人,她要救他,但怎麽救?
「你真的做了?」史湘萍不敢相信的摇头,「你叫小六送去的?」不等他回答,她就往安-鸣的房间冲去。
「你要去哪里?」安杰人飞快的抓住史湘萍的手,紧紧的箝制住,「不准你去,你给我乖乖的待在这里。」他关上房门。
而木姚儿已在房门关上前离开,她想起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仆,想起那篮香味扑鼻的食物,那味道似乎……有一些不对劲,她一定要阻止这件憾事发生。
但是,-鸣到底在哪里呢?
这安府这麽大,这麽多房间,叫她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他?随著时间流逝,她也愈来愈著急,万一他真的中毒了,就算要耗尽她的道行,她也要救他。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突然,她看到一个小孩拿著草绳快乐的在唱歌。
她脑中灵光一闪。
与其这样茫无头绪的乱找,还不如问人。她立刻跃下地,幻化为人形,从後头追上小男孩,「小朋友,告诉姊姊,安-鸣的房间在哪里好不好?」
小男孩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姊姊,我哥哥的房间就在这里呀!」他往旁边一指。
原来就在眼前呀!她不再犹豫,跑了过去,用力推开房门,就看到满桌子的菜,而安-鸣正拿著筷子要吃菜。
「不要吃呀!」她急忙扑了过去,把他手上的饭菜挥掉,也一并把桌子给翻了。
锵!砰!霎时一地的残渣。
他愣愣的低头看,又抬头看她,「你……在干嘛?」本想吃过饭,有了力气後,就可以趁夜去救她出来,然後一起私奔,没想到她竟突然出现,可是,她为什麽要把他的食物打翻呢?
「是呀!你干嘛不让少爷吃饭?」小六不高兴的瞪她,看著满地残渣,「你知道这些整理起来有多麻烦吗?」
她的眼里只有安-鸣,「-鸣,这些饭菜不能吃啊!」
他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接著突然领悟,「这饭菜里有毒?谁下的?」他转头瞪向小六,怒气冲冲的冲过去,「是不是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怕你娘有危险吗?」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六慌张的跪下,「我只是奉命行事呀!」
「奉谁的命?」
「是……是……」到底是该讲还是不该讲?
「好了,不用说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能让小六这麽听话的,除了他,就只有他爹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他咬牙低语,心寒极了,他爹竟然要毒死他,他到底做错了什麽呀?
不过是叫桃花树走路,又没害到谁,为什麽他爹要为这样的一件「小事」把他毒「死」?
「真是莫名其妙。」安-鸣大声叫嚷,发泄满腔的悲愤。
「-鸣,你似乎误会了。」木姚儿迟疑的出声,瞧他一副仿佛自己要被害死的模样,似乎太严重了一点。
「我误会?我误会了吗?我爹要害死我,没错吧?」
「不是这样的,你爹没有要害死你,他只是要把你弄哑而已。」
「弄哑?」他怪叫,刹那间明白父亲的用心,父亲会这麽做,无非是让他不能再「铁口直断」,但是,为了这个原因就要他当一辈子的哑巴,实在太残忍了,「我再也无法忍耐了。」这一刻他决定了,「姚儿,我们私奔吧!」
私奔?
想起这数百年间,有多少对情侣约在「她」的面前准备私奔,又有多少村民愤怒的拿著火把匆匆追去,她再怎麽没见识也知道一项事实,「私奔」不是件好事。
「姚儿,我们离开这里,让我爹再也毒害不到我。」他拉著木姚儿就要往外走。
「哥哥,你要去哪里?」刚刚那个小男孩眨著眼睛,天真的问。
安-鸣低下头,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蹲了下来,拍拍小男孩的头,「得泰,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乖乖的听爹娘的话……」
「-鸣,不要走,留下来说服你爹,并向你爹保证以後不再随便开口。」木姚儿劝道。
他霍然站了起来,「不,我心意已决。走,我们出府去。」就这样大剌剌的往外走。
仆人们见状,一个个紧张的上前阻止他离开,就听到他大声的说道:「现在谁敢出面阻止我出府,就会立刻变成石头。」
闻言,仆人们吓得不敢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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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安-鸣和木姚儿顺利的出了府,但出了府又如何?
夜深了,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到处一片漆黑……根本不知该往哪里走,再加上城门又关了,现在要出城是不可能了。
「看来只好去住客栈了。」他拉著她往前走。
木姚儿不但不走,还使力抗拒,「-鸣,不要逞强了,回去吧!」
「不,我为什麽要回去、是我爹不对在先,除非他向我道歉。」可是,他从没见过他爹向人道歉耶!啊!不管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若不离家出走个把月,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
「不要使性子了,谁教你老是乱说话惹你爹生气,不然他也不会用上这个方法。」安杰人的行为虽然有些残忍,但也令人同情,想必他是无路可走了。
「我乱说话?」他气呼呼的指著自己,「我乱说话又怎麽样?有伤害到任何人吗?没有,每次都是皆大欢喜,我就搞不懂,我爹干嘛生气,要是换作别人,还不把我这个『金口』儿子捧上天了?我说他呀!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你是当局者迷。」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但是一旦得知这个秘密,他会做何感想?又会做出什麽样的事情来?
「你说什麽?」
她犹豫的望著他的脸庞,心里想著——或许,他会因此接受身为妖怪的她。
「我说……如果你遇到妖怪……」
「啊!不要讲了。」他立刻捂住耳朵叫起来,虽说他不相信世上有什麽妖魔鬼怪,但是,他的情感总是违反理智的,当听到有关妖魔鬼怪的传说时,他总会强烈的感到恐惧,「我不要听。」
她愣了一下,「你怎麽了?」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这麽剧烈。
他猛然的抓住她的肩膀,很严肃的吩咐,「姚儿,随便你要说什麽都行,就是不要说『那种』事情,我特不爱听。」
「那种」事情?
他那麽讨厌「妖」吗?她的心往下一沉。
「你讨厌吗?」
「不,我是恨。」他强调,「我最讨厌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了,可是偏偏大家都很爱谈『那种』事,害得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害怕,真是可恶透了!说『那种』事的人都该——」他突然住口,担心自己若月兑口而出会害死人,「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他拉著她大步往前走。
这次她没再反对,她脸色苍白,心情跌入无底的深渊。
他不只「恨」,还「害怕」。害怕比恨更糟呀!人说「爱很一线间」,但只要他怕,就无法真心爱上身为妖怪的她,因为恐惧比恨更难逾越啊!
此时,她的心情无比沮丧,好想大哭一场。
她好恨啊!为什麽她不是人,而是妖,如果她变成人,能够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就算要她放弃这几百年的修行都行。
「啊!太好了,赌坊还开著,咱们正缺盘缠呢!姚儿,我们进去。」他高兴的欢呼一声,拉著她住赌坊走去。
她抬头,一块匾额映入眼帘——高升赌坊。
赌坊?
她的脑子里掠过许多声音,大家都在说他的运气多好,屡赌屡赢,在赌坊里创造了多少奇迹……但事实上,他是在赌坊里浪费了许多生命,而他现在居然又想进去重蹈覆辙,不,不行!
「不能进去。」
她出声後才发现太迟了!他们已经在赌坊里了,而且,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
「安公子,你来了!太好了,快过来参一脚吧!」赌徒们立刻拉他过去。
赌坊的人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安公子,你怎麽又来了?你还是去对面『百美图』喝酒吧!求求你。」
安-鸣嬉皮笑脸的,对赌坊的人摇摇手指头,「不,不,我是来赚盘缠的。」
不用问也知道,他又离家出走了,「安公子要多少盘缠?我们赌坊愿意双手奉送。」赌坊的人吓得冷汗直流。
「不,不,不,无功不受禄。」说完,他兴致勃勃的走向赌桌。
「-鸣,不要。」木姚儿连忙拉住他,连连摇头。
「没关系啦!」他拉著她走进人群,模了模口袋,全身上下共有十五两碎银,他将银子往桌上一放,「押大。」
「押大。」赌徒们纷纷跟进。
「唉!」赌坊摇骰子的人叹了一口气,很没劲的摇摇竹筒……然後放在桌上。
「开呀!」赌徒们吆喝著。
木姚儿悄悄的贴近他,「明眼」一睁,透视进竹筒里,果然是大,而後她伸出手指在他身後悄悄地绕转。
「唉!甭开了,算你们赢行了吧!」说完,摇骰子的人就要把钱奉上,反正这个安公子说什麽就是什麽,不用看了。
「等等。」安-鸣阻止,不高兴的说:「我不收白白奉送的钱,快开。」
「唉……好吧!」
「这还差不多。」他清了清喉咙,打算再享受一次怎麽也听不厌的欢呼声。
「怪了。」摇骰子的人无奈的把竹筒移开,然後突然低呼,「开小!」他立刻眉开眼笑,伸出手准备收钱。哈!真是风水轮流转。
小?怎麽可能?
安-鸣连忙低头一看,真的是「小」,他不敢相信,柔柔眼睛再看——还是小。
「真的是小。」众赌徒莫不震惊,愤怒的眼光一起扫向安-鸣。
安-鸣想起先前回府之後,他说出口的话也同样失灵过一次,难道……难道他的法力不再,老天已经把他的天赋收回去了?
天哪!地呀!怎麽挑在他离家出走的这个节骨眼出错啊!
「-鸣,我们走吧!」木姚儿轻声说,拉著他的大手往外走。
安-鸣沮丧极了,根本忘了反应,直到有人挡在他们的面前。
「等等,你们这样就想走了吗?」
「对呀!我这麽相信你,把我全部的财产都押上了,你说你要怎麽赔我?」
愤怒的赌客不高兴的叫嚣著。
安-鸣心中充满了浓浓的忏悔,没想到他不但没帮人赚到钱,反而害他们输得这麽惨,他感到好惭愧,「对不起,我没想到……」
「愿赌服输,你们没听过吗?」木姚儿不客气的开口了,「刚刚他下注时,可有邀你们一起下?」不等他们回答,她又迳自说道:「没有,是你们心甘情愿跟著他下注的。如今输了,你们却要他负责,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可是,他以前说什麽就是什麽,我们怎麽知道他这次会出错?所以,都是他害的。」
「对呀!他一定要负责。」
「不然叫他老子出来。」
不行,他自己闯的祸,没道理要他爹出面收拾,「这样吧!我让你们打,打到你们气消为止。」
让他挨打?她怎麽舍得呀!
「你们谁要是敢打他,我就加倍奉还。」
「哈哈哈……」赌徒们一阵大笑,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那个体力和本事打人吗?就连抓只鸡都难喔!
「姚儿,你让开吧!一人做事一人当。」安-鸣拍拍她的肩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把她推到一边去,「你们动手吧!我绝不还手。」
赌徒们你看我、我看你,既然钱要不回来,吓吓他消消气也好,彼此互相点了点头,「大夥……一起上。」
安-鸣闭眼准备承受,就听到木姚儿娇斥一声「不得无礼」,就感觉一阵风掠过身边。
「啊……呀……哎哟!」四周一片哀嚎。
安-鸣好奇的睁开眼,就看到木姚儿身形如风,三、两下就把那些赌徒打肿了脸,踢倒在地……这是什麽情况?
他震惊极了,姚儿她……她不是弱女子,而是武艺高强的「侠女」,太厉害了!
没想太多,他眼中绽露崇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