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车载着望儿渐渐远离,司徒文声再也忍不住的向并肩而站的冯云和青娘问,“你们不觉得望儿太自大了吗?”
冯云微微一僵。
青娘则不以为然的应,“那些话不是他自己说的,都是别人教它的。”看来她也猜到司徒文声问的是什么。
“是别人告诉他说他以后会当大官?”司徒文声不敢相信。
青娘点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呀!谁教我的望儿如此聪明。”一副引以为傲的模样。
看来眼前这位做娘的,已经很得意忘了形。
“但一个小孩子不该如此自大。”司徒文声不以为然的训着。
望儿还是个小孩嘛!谁会把小孩子的话当真。”青娘笑望着司徒文声,“再说,我绝对相信望儿有这个能力晋身庙堂。”
“那也不用大声嚷嚷,到处说给人听呀!”司徒文声有点急了,没料到青娘竟如此执迷不悟。
“小孩子嘛!总是想引起人家注意。”青娘不以为意的说。
司徒文声为之气结,不禁将眼光移向做爹的冯云,“大哥,你总不会如此放任儿子吧?”
冯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你,你要如何教个孩子去了解什么是谦虚?”
教个狂妄的大人去谦虚已经难上青天了,更何况是教个不解人情世故的娃儿。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司徒文声难以回答。
“他倘若再继续下去,总也不是件好事。”冯云沉吟。
“是呀!”司徒文声点头附和,“若有一天遇到个有权有势又小心眼的人看他不顺眼,故意刁难他或陷害他……”
“司徒大哥,别说了。”青娘尖声打断,声音终也出现了忧虑。
“别认为我危言耸听,这事是很有可能的。”司徒文声警告,然后转身向他的马走去,“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敢程回岳阳。”
回去?,青娘一惊,追了上去堵在他前面,以冯云听不到的音量不安的问,“你走了,那少爷怎么办?你该不会要让他留在这里吧?”
毕竟他们尚未完婚,如此“同居”,实在不妥。再说,她也不是真的确定可以嫁给冯云,如果让他继续待在这儿,日以继夜的对她“蚤扰”,最后必定是她吃“亏最大。
“难道你不想和他多多相处?”司徒文声故装不解。
“司徒大哥,我现在的身份是个寡妇。”青娘提醒道,着急得简直快跺脚。
“不过,你不是快要改嫁了吗?”
“你……”青娘为之气结,“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司徒文声立刻脸色一敛,“你确定你不想嫁他?”倘若她说是,那他二话不说,绝对跟冯云翻脸,不管代价如何。
“我……我……青娘结巴着,根本没个确定的答案。若说要嫁,总觉得和冯云之间有很多问题,恐怕难成幸福夫妻。若说不嫁,心头那份不舍又强得难以忍受。
司徒文声为她的情况笑了,“既然如此,我架也把他架走,让你以后再也用不着见他。”作势欲往冯云走去。
但青娘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冯云咆哮,虎虎生风的踏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给我说清楚?”
因为爱青娘,他告诉自己要相信她,要相信她跟司徒文声之间是单纯的兄妹情谊,所以要给她空间,不要逼得她太紧。但看着他们近乎耳鬓厮磨的亲热样,翻涌的酸意和着不断扩张的疑云……他终于还是受不了了。
“告诉你就不叫悄悄话了。”司徒文声笑着迎向杀气腾腾的冯云。
“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
“哦?”司徒文声挑起眉有趣的问,“你以为能阻止得了我吗?”凭他一介文弱样,如何与他匹敌?真是人不自量力了。
“大不了一死。”冯云干脆的说,并不是冲动之下的大话,而是料到司徒文声绝对不可能置他于死地。
“好了,不要吵了。”青娘惊慌的插进他们之间,而后转身向冯云,“我只是要司徒大哥帮我向湘云小姐问候而已。”
“那需要如此交头接耳吗?”冯云不信。
“我们哪有交头接耳?”青娘叫屈着。
司徒文声交抱着手臂淡然的说道:“大哥,你这陈年醋-可真酸哪!”
冯云恶狠狠的瞪着他,鼓涨的鼻息一次比一次浓重,敌意也配合的高涨。
青娘眼看着两人即将大打出手,惊慌的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拥住冯云急声嚷道:“少爷,我只是请司徒大哥送你回家而已。”
“你……”冯云额上青筋暴露,怒气猛的爆发,“你作梦。”他一把推开她,“告诉你,我绝不会离开的。”说完,踏着重重的步伐直接进屋,然后大力将门甩上。
砰!
“你真是人不禁激了。”司徒文声惋惜的摇头。
青娘也很后悔,实在不该老实说,如今惹恼了冯云,只会让他更变本加厉而已。
“怎么办?”她求助似的望向司徒文声。
砰!
门再度打开,冯云怒气腾腾的现身,“司徒文声,你在磨菇什么,还不上路?”
“你自己要好自为之。”司徒文声摆摆手,表示他的爱莫能助。
这么可以,她可做不到“孤军奋斗”。
“青娘,你再不进来,后果我可不负责。”冯云又嚷。
什么后果?
青娘紧张的望向冯云。
“去吧!为兄的知道你并不是不想做冯家妇。”司徒文声在她背后说道。
此话中了她的心事,也说得她满面潮红,“那……大哥,你好……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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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姥姥仍末对冯云放下戒心,虽然人生经历丰富的她早已看出冯云对青娘的真情,也大致了解昔日的情形并不能全怪冯云。
但到底她与青娘共住,相依为命近六年,想到青娘曾为他受到伤害,她就不敢放心信任他。于是,她尽其所能的破坏他们独处的机会。
不单是为了青娘和望儿,也为了自己。她可舍不得和他们分开。
像今晚,她特意打发了瞌睡虫,与青娘和冯云一同坐在厅堂里等待着望儿回转。
三个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月华已从东边升至天空正中。
“这么晚了,望儿怎么还不回来?”江姥姥打着呵欠。
“姥姥,你先去睡好了。”青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江姥姥不放心的瞥了一下冯云,他正在翻看望儿平时涂写用的手稿,“不了,我不困,我陪你继续等。”
但静静的等只会让人更想睡而已,而目前最好的提神剂就是讲话。
“你还记得那位让我们借住几天的林员外吧?”
“记得,没什么好说的。”青娘明显的不惑兴趣。
“今天,他派了个家仆来问话。”江姥姥兀自说。
“问话?”青娘停下针线,不悦的低喊,“他有什么资格派人来问话?”
激动的语气让冯云好奇的放下手中的本子侧目以视。
“他想知道你和最近家里来的那一位男客真的是普通朋友吗?”江姥姥还不忘扫给冯云一个卫生眼。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青娘嘟囔着。
冯云也很想知道答案。
“别忘了,林员外可是诚心要邀你做一家人呢!”
“什么?”冯云徒然站起。
“还有,水泽乡的那位王秀才也有意要娶你为妻呢!”江姥姥加油添醋的补充,看着冯云怒气冲冲的反应,她可乐着呢!好戏又开锣了。
这招果然有效,她的睡意全跑了。
一姥姥,别再说了。”青娘紧张的叫,但时已晚矣,冯云已经凛凛的矗立在她面前。
“你曾经打算过要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吗?”他危险的问。
青娘紧张得吞了口口水,一方面想直接告诉他没有,好让他安心;另一方面,基于报复的心态,又想告诉他有,让他心烦意乱。
“我……”
“青娘最中意的是县老爷,”江姥姥抢着激他,“县太爷不但年轻有成,对我们青娘还深情有加,曾发誓过只要青娘肯嫁,此生绝不纳妾委屈了她。”
“此事当真?”冯云咬牙。
何事?是县老爷的承诺?还是她曾想嫁他?
“我干嘛骗你。”江姥姥笑嘻嘻的又接下去。
“真的?”冯云提高音调。
青娘偏过头,不情不愿的点头。
冯云一拳有力的槌在桌上,“你现在可是别人的未婚妻?”他涩声问。
“青娘还在考虑呢!”江姥姥举起圆扇悠闲的煽起夏夜的凉风,“县太爷的条件还不算是最好的,石家庄那二公子才够瞧的,人家的大哥可是朝廷的吏部侍郎呢!”
“还有吗?”冯云直直的瞪着江姥姥。
江姥姥偏过头,故意不看他,“可多着呢,咱们的青娘可是人人抢着要。”可惜,青娘却一个也不要。否则,早已飞上枝头做富家少女乃女乃了,哪会沦落到做针线过活的地步。”
“看来你的魅力仍不减当年。”他嘲嘲道,扳过她的脸庞迎向他,“教教我,该如何才能阻止你招蜂引蝶呢?”
这话好残酷,分明说她是个到处勾引人的荡妇。
“你根本没变,”青娘拍开它的手,受伤的道,“这跟那句话一样伤人。”她笔直迎向他的眸。
冯云无言。
“妓女就是妓女,到哪里……”
“够了。”冯云低喝,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六年前的某一月夜,他也曾被嫉妒冲昏了头,出手打了她,还……“对不起。”他真心道。
青娘拉开他的手,“既然不相信我,那就不要娶我。”她伤心的喊。
“是呀!你竟然以为青娘是那种花心的女人。”江姥姥一下变得严肃了,“与其嫁给你,整天被你怀疑来怀疑去,还不如现在就一拍两散。”
确实是他错了,是他不该怀疑她,但这能怪他吗?他是个男人,一个爱她的男人,叫他如何不对她的艳史毫不在意。再说,这也是被江姥姥给激出来的。
“那我应该如何?”他反问江姥姥,“难道你们期望我毫不在乎,还是称赞青娘做得好,那些男人真有眼光?”
江姥姥耸耸肩,“有何不可。”
“如果我不在乎她,我会这么做的。”
青娘身体僵了僵。
“但可惜,我无法忍受其他男人觊觎我的妻子。”
江姥姥不由自在的咳了咳,意识到自己输了。还恨不得不曾提起这个话头,如今怎么收场可好……耳尖的她突然抓住了个等待已久的声响。
“望儿回来了。”她宣布。
确实,远方正传来答答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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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回来了。”望儿开怀的冲进已经敞开的大门,“我今天又得了个满堂采。”兴奋的将手上的盒子搁在桌上。
青娘露出微笑,“你这些盒子是什么?”
“是宴席上的点心,很好吃的,刘老爷让我带回来孝敬你和姥姥的。”边说着,边不慌不忙的打开盒子。
“望儿真孝顺。”江姥姥欣慰的说。
一个五岁小孩,出门见到好东西还不忘家中慈祥的长辈,并且还带回来一起分享,真是个好孩子。
冯云引以为傲的看着他们和乐的一幕。
“马少爷好厉害。”是阿旺捧着两个更大的盒子进来,“他出了个对联,竟没有人对得出来。”他夸耀的向冯云说。
“哦?”冯云惊奇的挑起眉,“这上联是什么?”他好奇的问。
“狂风暴雨夜雨暴风狂。”望儿踅到他面前,“从上面往下念和从下面往上念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对的诗意要合。你对得出来吗?冯大叔。”望儿挑战的看着他。
冯云只能笑。
虽然他读过几年书,但毕竟真正的兴趣不在文途,再加上长年经商远离经书……若是做个应景诗并不成问题,但对这联恐怕……再说这上联听起来就够复杂了,要想出下联想必要花一番时间思索。更何况,连那位姓刘的“举人”都对不出来了,那他对不出就没啥好丢脸的。
但望儿是他儿子,老子比输了儿子也太没面子了。更糟的是望儿还不满六岁。
“你这上联是从何处寻来的?”他问,想藉机带开他的注意力,最好让他忘了。
“我临时想到的。”望儿摊摊手。
临时想到的?
冯云不由得佩服起他的急智,或许他儿子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很厉害是吧?”阿旺在旁边更加推崇。
“确实”冯云点头,脸上的笑容带着得意,真没想到他冯家竟然会出一个状元。
“冯大叔,你慢慢想,明天再告诉我你的下联好了。”望儿也不急着看冯云出糗,“阿旺,烦请你将盒子放到桌子上。”
“好的,马少爷。”
“这些又是什么?”江姥姥好奇道。
“奖品,是马少爷对诗作赋的采头。”阿旺抢先骄傲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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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料进窗搞,金色的足迹渐渐踏近桌脚,然后往上爬,放肆的在桌上漫步,就要踏上摊在桌面的书卷了。
但,站在大门边瞧他读书的冯云却皱紧了眉头。他相当怀疑望儿是真的在“看书”吗?
“这样很好玩吗?”他走近轻声问。
小孩子玩“翻书”,难道不嫌枯燥无聊?
望见抬起头来,眼神有一下子是茫然的,但马上恢复了活力,“冯大叔,刚刚是你在讲话吗?”
“大叔”这称谓真不中听,要不是为配合计划,他早要望儿改口叫他爹了。
“我是问,你这样翻著书玩,不嫌烦吗?”边问边顺手怞走他手中的书本一瞧──文心雕龙,不该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看的。
“我没有在玩呀!”望儿偏着头。
“那么,你是真的在读书-?”冯云却不怎么相信。
但望儿却点头,“我刚读到‘原道’这一篇。”
冯云翻了翻,果真有“原道”这一篇,“你念给我听听。”他将书递给望儿,想他是个孩儿,能“念”得出全文就已经太厉害了。
“不必了。”望儿摇头,“我背给你听。”
背?这可能吗?
“文也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亦黄色杂,方圆体分……”
冯云讶异的翻到“原道”那一篇,果真,望儿背得一字都不差,太……“你是第几次看这本书的?”他打断的问道,暗忖他可能看过九十九百次,看到都会背了……“第一次。”望儿笑嘻嘻。
冯云惊异的睁大眼──真是奇才呀!他不由得暗自佩服。
眼角一瞥,瞥至桌旁搁着一本“离蚤”。
“这本你读过几次?”他指著书。
“一次。”
“会背吗?”他有点不敢期待。
望儿点点头,稚女敕的声音无碍的低吟,“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稚庚寅吾以降……”
同样的,也是一字不差。
如此的能力确实是旷世的奇葩,状元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低阶而已,若他够胆够有能力,即使想取得天下而代之也是可能的。
只要好好培养,长大后的他一定凌驾于百万人之上。
“大叔,昨天那下联想出来了吗?”望儿扯扯他的衣角。
冯云自天际云雾间回过神来,“什么?”他茫然的问。
“狂风暴雨夜雨暴风狂。”望儿提醒的念。
“喔!”他想起来了。
他昨晚为了对这个下联,摇头苦思个大半夜,对出来的不是诗意不点,就是上下难以念顺口。到鸡啼时分,他终于放弃了。
“你有下联吗?”冯云反问,说不定这是个无解的答案。
望儿愣了一愣,“我还没想到下联耶!”抓抓头,开始思索。
“那等系想好了下联再告诉我。”冯云将书放回桌上,转身就想去寻青娘共商“养儿大计”。
“雨夜露水滴水露夜雨。”
不会吧?他才走到门槛边而已,他就对出来了。
冯云震惊的转身,“你再说一次?”
“雨夜露水滴水露夜雨。”望儿重复的念道。
对得……太好了。
昔年,曹植“七步成诗”而传颂千古,如今他的望儿这“一步”都没有就对出了难倒众文的人词句,那望儿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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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溪畔边,冯云找着了正在洗衣服的青娘。见她在烈日下拨洒着水珠,劳累的柔搓衣物让额上渗出汗珠映耀着波光。这般辛苦模样,好令人心疼。
“这些年辛苦了你了。”
青娘讶异的转头,意外的看到冯云的靠近,“你来这儿做什么?你不是大病初愈,不能走太远吗?”她低嚷,紧张的东张西望。
“你怕人瞧见我跟你在一起吗?”冯云不悦的看着她的反应道。
青娘略退一步,然后鼓起勇气,“在别人眼里,我可还是个寡妇,我总得提防别人说些风言风语的。”
“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还怕人说什么。”冯云没好气的。
“总难保不会在外地遇上故友。”她拧着衣服。
“到时又如何,你已冠上我冯家姓。”他也蹲下,帮忙拧干着衣服。
那可不见得,青娘不甚苟同的暗忖。
“你一个大男人跟着蹲在这儿,难道不羞。”她瞪了他一眼。
“让你累着了,才是我最大的羞辱。”冯云毫不在意的继续着。
果真口舌厉害,几年间就属这进步得最快速,恐怕就连甜言蜜语这一项也进步“神速”。
“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也说不过他。
“我觉得望儿是个奇才,”他自动提到,没忽略到青娘颊上那得意的笑,“倘若再加以好好栽培,假以时日他一定……”
“会当状元。”青娘信心满满的笑口接下去。
冯云摇头,“不只。”
青娘双眼一亮,“宰相。”
冯云笑着摇头,“这时代还有宰相吗?”
“皇帝吗?”青娘惊呼。
冯云敛住了笑意,“这话可不能乱说,会被杀头的。”他紧张的四处张望。
青娘压低声音,“你不会真要望儿谋反吧?”
冯云耸肩,“若是明君之主活世,望见又何必如此出头。”相反的,若皇帝昏庸,他是一点也不反对望儿取而代之。
“你太大胆了。”青娘倒怞口气,“这罪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她忽道,做官是一回事,做皇帝,那可不行。.
“时间还久着,你紧张什么。”冯云应道,他不是不了解青娘的忧虑。但,要做大事就要有牺牲的觉悟。
“你别想,”青娘立场坚定,“望儿绝不做乱臣贼子,就算拚了老命,我也不会让你得逞。”怒冲冲收拾好了衣物,她猛的站起,就要离开。
也不回地迈开脚步,“你自己好好的在这里想想,看看这溪的水能不能把“等等,你不等我吗?”冯云也跟着站起。
青娘头也不回地迈开脚步,“你自己好好的在这里想想,看看这溪的水能不能把你的脑袋洗清楚些。”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冯云也跟着站起。
“现在说说,十五年后就变成做做。”青娘愈走愈远。
冯云没有追过去,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妇人之仁。”
“也总比你狂妄自大的好。”一个陌生的声音窜出。
“谁?”冯云惊问,立刻张望的四处找寻。奇怪,明明没人呀!是他听错了吗?
“你在哪里?”他求证似的再叫一声,没回答,大概真的是听错了吧!也难怪,今天太阳挺大的,恐怕他有点被晒昏了吧!
抬头寻找青娘的影子,佳人已经消失在林经深处。
“当皇帝有何不好?”他低问,非常不苟同青娘这种怕危惧难的心态,如果大家像她这般“缩头”,又哪来所谓的“汉唐盛世”?
“恐怕是吴三桂再世。”
这次是真的听到了,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
猛一抬头,只见艳阳高照,湛蓝天空中悠悠浮着几朵白云,莫非……是老天爷在他说话?
他是不是病昏头了?
“在这里,你在看哪里?”
“刷”的一声,旁边的树梢枝哑间突然出现一个吊挂的物体。
“啊!”冯云叫一声,退了二步。
“想不到吧!”那人笑嘻嘻的,忽然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原来是他。
他早该想到这怪里怪气的家伙,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消失,早该料到他们家的人,都不是好打发的麻烦。
正好,“我还愁找不到你呢!”他怒气汹汹的卷着袖子靠近,“今天我不会放过你的,司徒文柳。”
“何必呢?”司徒文柳一步也不让,脸上的笑意仍未改变,“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头,我成了病猫躺了好几天。”他朝他晃晃拳头,想揍他,但看到那一副全为防备的脸庞后,又下不了手。
“但惊喜却是醒来后看到久别的妻儿,这代价还算值得吧!”
他什么全都知道,冯云惊疑的睁大眼,拳头也跟着停住了。
“可是你却忘了我交代你的任务,这可不行喔!”司徒文柳摇摇头,“你太得意忘形了。”
冯云缓缓放下了拳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故意装糊涂。
司徒文柳大大的叹气,“我是要你教他‘谦虚’,而不是跟这里的许多人一样,把他捧得高高的。”
“我没有捧他。”冯云才不承认。
“哦?刚刚是谁说他可以当皇帝?”司徒文柳偏着头。
“我……”冯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以儿为傲’,也明白你‘望子成龙’的奇愿。可惜……”
“可惜什么?”
“就如同吴三桂,一旦他反起来,下场只有一种。”
死!
两人都非常明白。
“我干嘛相信你?”冯云鄙弃的撇撇嘴,非常不愿意去承认他的话,但下意识里却又认为他是对的。
“难道你要用你儿子及冯家的性命来打赌?”司徒文柳挑高眉。
“那你呢?是否拿你司徒家的一切做赌本?”冯云立刻反驳。
“我跟他们已无关系。”司徒文柳不在意的摆摆手。
“修道之人都像你如此狠心吗?竟全然不顾家人如何?”
司徒文柳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冯云不悦道。
“天命真是难料。”司徒文柳叹气。
莫名其妙。
“大清朝国运如何,你可知道?”司徒文柳突然认真的看着他。
怎么可能知道?唯一知晓的恐怕只有天吧!他皱眉。
“在海的另一边住着一群比我们聪明的人,他们懂得从失败中学习,懂得同敌人求教。”
莫名其妙,怎么讲到这些毫无头绪的话。
“我不想听这些……”冯云不耐烦的打断。
“他们的武器(枪)比我们的箭矢还要快,他们的船是钢铁所铸,他们的君主(美国总统)与百姓平等。”
“怎么可能?”冯云不信的嗤道,“虽然我没看过那些金毛鬼,但我也听人说过他们全苍白得一副快病死的样子。”哪有能力变成这么厉害,再说谁都知道铁不可能浮在水上,至于那个皇帝……八成十分无能,才会必须忍受与草民平起平坐吧?
“唉!”司徒文柳重重的叹气,十分无奈的仰头看着蓝天,“可悲呀,中国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自大。”他低喃。
“你少那里鬼叫鬼叫的。”冯云不快的推了他一把,“懒得跟你-唆。”转身就想离去。
“望儿将是大清的眼睛。”
“什么?”冯云停住脚步,开玩笑,事关儿子,他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他将看到海另一边的世界。”
意思是指他会到那些金毛鬼住的地方吗?太偏僻蛮荒了,不好。
“我不会让他去的。”冯云说得斩钉截铁。
“然后他会了解到自己国家的可悲。”
“不要再说了,我绝不会让他去那种地方受苦的。”冯云低吼。
“所以当大清战败,他的学生才会忍辱让中国继续苟活(签不平等条约)……”
他继续说。
“你这个乌鸦嘴。”冯云气得一巴掌打过去。
司徒文柳退一步躲了过去,“你的望儿是个起头。”他还是说。
“你怎能讵咒自己的国家灭亡?”冯云愤怒的指着他。
“冯兄,时代变了。”司徒文柳又恢复了那一脸嘻笑,“以后的天空将飞满木头做的鸟(早期的飞机)”
“你疯了。”冯云只能这么说。
司徒文柳又笑,“可惜,你看不到金毛鬼坐船直升广寒宫(阿姆斯壮登陆月球)。”
冯云摇头,“文柳,我送你回去好吗?你真的需要看看大夫了。”好歹他们也算是亲戚,他不能就放他这样疯疯癫癫的。
“倘若你的望儿不虚心求教,他只有另外一种下场,那就是被奸佞所害。”司徒文柳毫不理会他伸出的双手。
不过在司徒文柳如此大放厥词之后,冯云实在不怎么相信他的话。既然他疯了,那就不必太计较他说了些什么。
“你真的认为我疯了吗?”司徒文柳笑嘻嘻的又退了三步。
为了避免刺激他,冯云选择哄骗,“你也该回去了,你家人都很念着你呢,尤其是你堂弟司徒文声。”
司徒文柳摇摇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冯云走近他,但司徒文柳却向后退着。
“我回到那以‘念’为一切的世界。”他笑了笑,“记得你的任务,别忘了。”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司徒文柳的全身竟然开始变绿,就像被一层层绿色的薄纱罩住一样──愈来愈绿,绿得晶莹剔透。
骇然的冯云禁不住好奇,缓缓的抬起脚步走近,然后迟疑的伸出手……接触……像水一般的冰凉触感。咦?他的手竟然伸进去了,可是为什么抓不到任何东西?司徒文柳呢?
猛然将手怞出来,手上竟沾惹了透明湿凉的液体──就像水一般。
突然,司徒文柳的身体竟开始缩小,缩、缩、缩、缩成一团如拳头大的绿色光源,然后,“咻”一声,往上冲,冲进蓝空,奔向烈日,立即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冯云张大口、睁大眼、举着手,愣愣的站在那里。
昏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