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清丽的身影出现在水阁中,他站在烟树下,遥望着那抹身影,眼里泛起不为人知的隐密柔情。
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人似她这般淡妆素衣仍引人注目。天然的绝色丰姿无须任何金钗罗裙的修饰,已经优雅如仙。
他不明白,为何至今她依旧独自一人,世间哪个男子能抵挡如此绝世的容颜?二十二岁的她,早该觅得良人,去过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日子。然而,此刻的她却孤立水榭之上,凝视水中倒影,幽静寂寞。
这番情景,虽然美丽,却让他心底酸楚,微微为之牵动。
“公子,皇后娘娘在等着呢。”随侍一旁的宫女提醒。
“那是谁?”他遥指水榭,虽然早知她的姓名,却故意问道。
“哦,上官昭容的堂妹,绫妍小姐。”宫女答。
上官婉儿,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官,此刻已是中宗继位的景龙年间,被封为昭容,专掌起草诏令。她的堂妹上官绫妍亦获得特许,随同居住宫中。
没错,绫妍,是她的名字—他一直铭记在心的名字。
“我听说高宗皇后在世的时候,绫妍小姐已经嫁给皇后侄孙武承羲大人,为何如今仍孤身独处宫中?”他继续问。
“公子难道没听说?武承羲大人在边关去世,从此以后,绫妍小姐便寡居至今。”宫女答道。
“难道这些年,上官昭容也都未替堂妹另择佳婿?”算起来,高宗皇后武则天去世已历时四载,就算守孝,也应期满了。
“哪能没有啊?”宫女道:“不只上官昭容,就连皇上和娘娘都替绫妍小姐的婚事着急,可她却一直不愿改嫁……恐怕是还念着武承羲大人吧。”
她依旧挂念故去的前夫?不知为何,这本与他无关,却让他顿时觉得苦涩。
“公子为何对绫妍小姐如此好奇?”宫女疑惑。
“我对于世间貌美的女子都很好奇。”他淡淡一笑,掩盖过去。这样的理由,亦符合他现下风流公子的身分。
“公子真是多情啊—”宫女笑道,不疑有他,继续引领他前行。
他踱出几步,再回首时,水榭上的她依旧伫立,彷佛变成了一具石像,任由时光点点滴落在身上,却不自觉。
他喜爱她沉静美丽的样子,却忍不住为她伤心。
宫闱寂寞,寡居的女子更加孤苦吧?他只希望,他的到来,能为她增添几分快乐。
“妹妹在看什么呢?”上官婉儿步入水榭,笑盈盈地问道。
“我只是发呆,没在看什么。”绫妍低声答,依旧面对晓日之窗,任由风吹树叶,沾落衣襟。
“我还以为你看到了哪家的翩翩公子呢。”上官婉儿笑道。
“宫里除了皇上,就是太监侍卫,哪来的翩翩公子。”绫妍摇头。
“妳啊,真是被旧情迷了眼,明明韦千帆刚从那边走过去,妳没看见?”不由得感慨。
“韦千帆?”她一怔,“谁啊?”
“这几天,宫女们都为这位翩翩公子迷了心眼,就连那安乐公主也老往他那儿跑,妳没听说啊?”上官婉儿为她这好妹妹的后知后觉感到惊奇。
“这么轰动?”绫妍浅笑,“什么人啊?新来的棋博士?或者乐师?”
“是皇后的娘家人。算起来,跟安乐公主该以表兄妹相称。”
“皇后让他进宫的?”
“没错,”上官婉儿凝眉,“说也奇怪,忽然让一个远房亲戚进宫,不知韦后要干什么?肯定不只小住几日这么简单。”
“姊姊在担心吗?”她凡事事不关己,但却将堂姊的喜怒哀乐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谁让堂姊是她在这宫中至亲的人呢?
这些年来长留宫中,只是想助堂姊一臂之力,毕竟则天皇帝去世后,虽被封为昭容,但中宗软弱,韦后作威作福,她很怕堂姊会受到欺凌。
“眼下有一桩事儿,姊姊需要妳帮忙。”上官婉儿忽然道。
“姊姊但说无妨。”
“方才我自皇上那儿来,皇上打算恢复前朝旧制,后宫仿照六部设六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这又如何?”
“妳自幼刺绣出色,衣品绝佳,则天皇帝……不,高宗皇后在世的时候,已对妳颇为赏识,眼下,姊姊打算在皇上面前力荐,让妳入主尚服局。”
武则天去世,李唐江山恢复,从前则天皇帝的称呼,亦变回了“高宗皇后”。上官婉儿一时间难以习惯,仍常常说错。毕竟她自幼跟随武后,情义深厚。
“我?入主尚服局?”绫妍愕然。
“怎么,妳不愿意吗?觉得从主子变成伺候人穿衣的女官,有失身分?”她笑道:“不必担心,这尚服一职官封五品,与宫女有天壤之别。再说,我已经跟皇上商议好了,妳若觅得良婿,尽可放妳归去,不会让妳老死宫中的。”
“我倒不是怕这个,”绫妍答,“只是不明白姊姊为何忽然要我做女官?”
“妳也知道,我与韦后貌合神离,她表面上不敢对我怎样,但这些年来,私下的刁难还少吗?所谓,衣食住行,人之根本,控制了六局,也就是控制了宫中所有人的生活。所以,我要从中安插人手。尚宫、尚食与尚寝局,我已有眼线,再让妳入主尚服局,韦后从此若再想与我作对,也就难了。”
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姊姊只是擅长吟诗作对的才女,没料到,还有这番心计。看来在宫廷生活多年,想保持单纯都难。
“既然姊姊如此决定,绫妍自当配合。”颔首之间,下定决心。
她虽不喜欢争斗,但也知道,是姊姊多年的努力才换来上官家的平安,如今,是她报答姊姊的时候了。
“对了,那韦千帆与妳相识?”上官婉儿的问话让她一头雾水。
“谁?”
“刚跟妳说过,韦后的远亲啊。”
“我怎会与他相识?”绫妍感到莫名其妙。
“方才我从花径处绕道而来,看见韦千帆站在湖边树下,凝望妳良久,神色颇为复杂。”她想了想,“彷佛,是见到相识已久的故人……”
“怎么可能?这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绫妍不禁笑出声来,只觉得荒唐。
“看来是姊姊多虑了,”上官婉儿亦莞尔,“恐怕因为妹妹样貌出众,引起他的注目吧?”
真的吗?她有这样美吗?美到可以令一个万人痴迷的翩翩公子都对她瞩目?
自从寡居之后,她对于自己的美貌已经很少在意了。这是多年来第一次,让她发现原来她还能与漂亮沾上边。
虽然她并不关心是否真获得那名美男子的青睐,但“韦千帆”这个名字,她算是记下了。
久居宫中,似乎已经忘了长安城的繁华,以后身为女官,不知是否还有这出入宫门的自由,去看四月飞花。
她喜欢长安城的热闹喧嚣,有时候刺绣累了,便会驾车而出,哪怕只看看街边人来人往的普通景象,也会让她感到轻松自在。
何况,长安城里还有那许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她在东市买了一支金钗,西市买一匹布料,南市买些女孩家的玩意儿……逛上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哟,上官小姐来了?”踏入熟识的布缘坊,老板娘亲自前来招呼,端上可口的红枣茶,“最近新染了一批布料,还想着上官小姐是否会喜欢,这会儿,您就来了。”
“我路过随便瞧瞧。”绫妍点头道。
老板娘招招手,便有伙计将店里卷卷布匹逐一展开,红的,蓝的,黄的,绞缬的,夹缬的,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绫妍缓慢的扫视着,忽然,视线在角落处凝住。
那儿,有半匹废弃的布料,蓝底白花,遍布冰纹似的图案,在一堆华贵衣料中显得格外纯朴可爱。
她不由得驱步上前,俯身拾起,仔细打量。
“这样的染法,我从未见过……”绫妍喃喃道。
“这是打西南边传过来的染法,叫做蜡缬。”老板娘解释。
“蜡缬?”绫妍瞪大眼睛,“我只听说过绞缬、夹缬,却不曾听闻蜡缬。”
“其实早在太宗皇帝年间,西南百姓就曾献过蜡缬布料进宫纳贡,可惜宫中喜爱华丽鲜艳,对此等纯朴之物不甚重视,所以蜡缬之术一直没在京中流传开来。”
“我倒是很喜欢它的素雅。”绫妍点头赞许,“夫人,可否将这半匹布料卖给我?”
“这……”老板娘忽然犹豫起来,“实不相瞒,这布料并非我店中之物,是他人搁在这儿的,我实在不好作主。”
“可否替我问问布料的主人呢?”她着急地问。没办法,她自幼如此,看到喜欢的东西,便朝思暮想。
“这可巧了,此人正在后院。”老板娘笑道。
“请替我引见一下。”绫妍大胆提出,“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合作量产呢。”
“如此甚好,”老板娘点头,“上官小姐可自行前往后院,沿着此廊过去,那人便在晒染的院中,坊中还有客,我暂不奉陪了。”
她颔首,不多加客气,径自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晒着满满的各色染布,在风中飘荡,如同五彩云霞,绵软翩然。
绫妍缓步前进,拨开层云,却见一青色人影独立于阳光之下,恍惚瞧见,潇洒如风。
那是一名男子,侧面望去,五官俊美异常,似非尘世凡人,然而神情冷冽,似被何事困惑,两道剑眉紧凝纠结。
他正面对一幅挂晒的布料,似在欣赏,又像在沉思。
在她的记忆中,生平遇到最美的男子非武承羲莫属,然而,眼前这人却与武承羲不相伯仲,彷佛并蒂盛开的另一枝花朵,别样的俊逸。
男子听到脚步声,赫然回眸,眼中有与绫妍同样的惊愕。
他凝视着她,彷佛呆滞了片刻,然后抛出一抹淡笑,灿烂迷人。
“姑娘吓了我一跳。”男子道。
“公子有礼了。”绫妍盈盈一拜,“小女子冒昧,敢问店里那半匹蜡缬布料,是否为公子所有?”
“没错。”对方点点头。
“可否卖予小女子呢?”她迫切提出。
“姑娘对蜡缬布料感兴趣?看姑娘美丽高贵,此等乡野粗布,怎能入得了姑娘之眼?”男子依旧莞尔,声音低沉动听。
“我是真的很喜欢,公子若有货源,小女子还想大批订购。”绫妍道出所衷。
“大批?”他笑意更浓,“不瞒姑娘说,这布料是我亲手所染,一匹半匹仅供玩乐,哪来的大批?”
“公子所染?”绫妍大惊,“可是……”
“可是素来听闻,染作乃女子所长,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为何要做女人家做的事?”他似乎明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了她心中的疑问。
“我……”绫妍支吾,“小女子并无此意。”
“喜欢。”他却干脆的回答。
“什么?”她一怔。
“在下做事,无关其他,只因喜欢。”他答得坦白。
不得不说,这样洒月兑的答案,她很欣赏。
“公子看来不是世俗之人。”绫妍微笑,“换作是我,也会如此。”
他双眼里一亮,彷佛得遇知音时的喜悦,然而没片刻便恢复镇定,从容掩饰心情。
“姑娘若喜欢,那匹布尽管拿去,不必付钱。在下还有事,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再和姑娘谈天。”他说完转身,依旧面对挂晒的布料,继续琢磨未解的迷惑。
“这……也是蜡缬?”不知为何,绫妍却不肯就此离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她还想多聊聊。
所谓宫中寂寞,并非无人陪伴,只是没有相同爱好者。她自幼就喜欢研究这些染布刺绣之术,然而堂姊是不会与她讨论这些女工之事的,宫女就更不用说了。
她靠近,看到男子面前所挂的亦是另一幅蜡缬染布,然而却似未完成之作。
“没错,”对方回答,“我一直在想,为何蜡缬只能有蓝白二色,如此单调,就不能加上红黄紫?”
“对啊,”绫妍亦迷惑,“公子没试过添加其他色泽吗?”
“这蜡缬之法,用的是冷染,若遇高温,蜂蜡便会融化,破坏花纹。而所有染剂中,只有靛蓝可以冷染,其余红花素或栀子黄皆需高温方能不褪色,所以,这就是令人头痛的地方。”他道出烦恼。
原来,他一直面对布料凝思,便是在烦恼此事。
“那就不要用红花素或者栀子黄啊,用其他不需要高温的染料试试。”绫妍笑道:“我知道一种名唤桑尖红的染料,便可用于冷染。另有一种橙香黄,亦有同工之妙。”
“真的?”他一怔,霎时茅塞顿开,“对啊,姑娘说得对!在下只在技法中思考,却忘了根本!”
“我胡乱言语,公子别见笑。”她连忙谦虚的说。
“除了红花素与栀子黄之外,很难再找到别的红黄染料,没想到姑娘如此博学多闻,实在令人佩服。”男子抱起拳,深深作揖,“一语惊醒梦中人,在下感激不尽。”
“公子多礼了……”她退开一步,有些羞怯,脸儿微红。
奇怪,这些年来,她也曾见过不少男子,除武承羲外,亦有一些上门求亲的皇亲贵戚,但从来不曾让她这样,稍微说句话,便窜起紧张心跳的感觉。
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见,亦可切磋染织之术。”她有些唐突地问。
初次见面,身为女子,本该矜持,然而她实在不想就此跟他失去联系,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况且自武则天称帝后,唐朝女子更为豪放,她觉得自己不该被世俗礼仪所限,活得潇洒自在才是真谛。
可惜,为了助姊姊一臂之力,被困深宫,否则她也要像天边飞燕一般,闯荡天涯,写意人生。
“在下的名字,上官小姐近日便会知道。”男子淡淡笑道:“我们近日亦会再见。”
如此回答,出人意料,似有深意,让她不禁感到迷惑。
他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知道她是谁?为什么那样笃定,他们会有再度重逢的一天?
这些问题,困绕心中数日,一直不能遗忘。
哪怕此刻就站在中宗面前,捧上自己废寝忘食绣了三天三夜的锦衣,她的脑中仍旧盘旋着那日神秘的青衣身影……
“绫妍,快给陛下和娘娘解释一下,这件锦衣的寓意!”上官婉儿拉拉她的衣角,提醒她不要走神。
她回过神来,垂首答道:“这件锦袍,衣身以牡丹为题,象征富贵繁华之意。衣袖缀以如意流云图案,象征如意吉祥。而腰带上绣了点点金桂,在雅致之余,亦显金碧辉煌之色。特别是裙襬一排凤尾羽卷,寓意如凤于飞。皇后娘娘若着此装,定能尽显美艳华态,母仪天下之丰姿。”
“不错,不错,”中宗连声赞叹道,回眸望着韦后,“皇后以为如何?”
韦后不露声色,微微颔首,“以绫妍小姐的功力,断不会有错。”
“如此‘尚服’一职,朕便委任于绫妍,官封五品,希望妳能引导尚服局,今后为宫中添姿加彩。”中宗赐封。
上官婉儿一喜,拉着绫妍,正想谢恩,不料,韦后却忽然打断。
“且慢,”只听她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个人选。”
“什么?”此言一出,不只中宗,上官婉儿与绫妍亦是出乎意料。
“皇上不如先见见此人,再做定夺。”韦后不容分说,传令下去,未过片刻,只见一青衣男子踱入殿中。
是他。
看到那男子身影走近,绫妍心中便卜通一跳,霎时血液如逆流般,双颊通红。待他走近,眉目笑颜渐渐清晰,她更觉难以呼吸,胸中堵塞,似要昏倒……
怎么会是他呢?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能入宫门?
难怪他知道她是“上官小姐”,还说近日便会见面,想不到,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
“皇上,这是臣妾的侄儿,韦千帆。”韦后向中宗介绍道。
韦千帆?他便是那迷倒宫中佳丽三千的韦千帆?
绫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她一直以为,传说中的韦千帆是陰柔的粉面男子,孰料,却有一张俊朗灿烂的面容,有如阳光般能穿越陰霾,照亮人心。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何他不过入宫数日便成了万人迷。
韦千帆并没有看她,彷佛冷淡地故作不识,只俯身对中宗行礼,“草民韦千帆叩见皇上—”
“皇后,这便是妳提出的人选?”中宗大为错愕,“可他……是男子!”
“男子又怎样?”韦后笑问。
“这……男子入后宫,似乎不妥吧?”
“谁说的?棋博士能入后宫教导宫人棋艺,太医能入后宫替宫人把脉治病。还有御林军、乐师,这些不统统都是男子吗?”她从容不迫的回答。
“皇后说得对,但这尚服局素来皆由女子统领。”中宗笑道:“男子一不会织染,二不会刺绣,如何主事?”
“我这侄儿与一般男子不同,自幼便对织染刺绣之事无比精通,不信,皇上瞧瞧!”韦后招招手,立即有太监捧上一幅画卷,展露在皇上面前。
中宗细看才发现,那并非画卷,亦非刺绣,而是单纯由染色之法制出的美人浣纱图,由蓝白红绿四色组成,蓝色为底,比喻天空,绿色为草,比喻河堤,美人白肌如雪,却身着一袭红衣,手中所浣轻纱亦是红霞一般的颜色,四色分明,画面清新古朴,煞是可爱。
“这是……”中宗怔住。
“蜡缬之画,”韦千帆答道,“草民亲手所制,献与陛下。”
“蜡缬?朕在房州之时,曾经见过,是一种传自西南的染布之法。可蜡缬素来只有蓝白二色,这怎么还有红与绿?”中宗迷惑。
“陛下说得没错,蜡缬因为是冷染,红花素与栀子黄皆难以着色。草民经过一番深入研究,终于找到了另外可用于冷染的红黄色素,再加以调配出绿色,遂成此画。”
“真是聪明—”中宗不由得赞叹。
“皇上,臣妾没骗您吧,我这侄儿精于此道,可为尚服局所用。”韦后从旁怂恿。
“可是……”中宗为难,“朕刚已任命绫妍了……”
“不如花开并蒂,”韦后提议,“让绫妍与千帆一同入主尚服局?”
“这怎么可以?”上官婉儿抗议道。
“有何不可?女子穿衣,难道不是为了男子能够欣赏?”韦后浅笑,“有千帆从旁辅助,绫妍更堪重任。”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中宗当年被贬房州孤寒之地,幸得韦后从旁劝慰,不离不弃,才能撑到得胜还朝的一日,所以,无论韦后如何骄纵任性,他都不忍扫兴,“朕就下旨,封绫妍与千帆同为‘尚服’,不分主副,偕力引领尚服局。”
就这样定了?
绫妍只觉得耳畔轰隆隆的,忘了自己如何谢恩,如何退下大殿,只记得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她喜爱的水阁边,观赏杨柳拂风。
“上官小姐—”有人踱至她身后,轻声地唤道。
“你……”她转身,愕然瞪眸,“韦千帆?”
“没错,正是在下。”青衣男子如今已换上锦袍,俊美的容颜更显耀眼夺目。“在下说过,近日便会与小姐相遇,没说错吧?”
可惜,这样的相遇并非她所愿。
她宁可他只是她在市井中邂逅的平民百姓,也不愿意志同道合者加入韦后的阵营。从此以后,命运的安排注定了两人要刀剑相向吧?
“原来,你那日研究蜡缬之法,是为了向皇上献画。”绫妍冷冷道。
“没错,多亏了小姐提醒,千帆才能寻到其中途径,”他微笑感恩,“否则八成现在还在迷宫里打转呢。”
“怎么刚才在皇上面前,你不这样说?”既然他已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又装什么热络?
呵,她真糊涂,一不小心倒帮了敌人的忙。姊姊若知晓,会责怪她笨吧?
“恭喜韦尚服就任,”她保持疏离的态度,盈盈施礼,“小女子先行一步。”说着,转身便走,不愿与他再多费嘴舌。
从今以后,她会提醒自己,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上官小姐—”他却唤住她,“我知道妳心中有愤,可是,妳我就不能和睦相处吗?”
“和睦?”绫妍淡淡看他一眼,“我是很想。但上天注定,这不可能!”
他们的立场,注定要势同水火,她不愿意天真地相信他的友善,这是多年的宫廷生活教给她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