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风烛,鸳鸯帐,人目的除了一片喜气的红,还是红。柳雪钵透着珍珠帘子屏息以待,唯有那搅成麻花辫的十指透露她的紧张。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她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似的,僵住不动。他怎么来得这般快?男人成亲不都应该在前厅被灌得烂醉吗?「你不该答应嫁给他的。」是谁?
伸手拨开珠帘,只见一位蒙面黑衣人,柳雪钵猛然一愣,虽只看得见眼睛,一种既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的心里回荡,但她真的不认得他。
「你是谁?」
「我是要来杀你的人。」薄抿的唇衔着一抹冷笑。
晶亮的双眸带着浓浓的警戒,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依然能够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为什么?」她不曾和人结仇,他又为何要闯进这戒备森严的令狐府杀她?
「因为我不能让你与他成亲……」话声未竟,一把利刀已经在她的颊畔划出一道血痕,那刀势来得又急又猛,让她几乎连闪身的机会都没有。
「我与不与他成亲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什么时候她的亲事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了?令狐大哥是这样,眼前这个黑衣人也是。
「当然很重要,我十几年来的复仇计划,只怕因为你而功亏一篑,你说关不关我的事?」那人扬声冷冷地说。
「计划?!什么计划?」关于令狐魄的吗?
为什么?十几年前,令狐魄不过是个孩童,这仇恨究竟从何而来?脑中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快速飞转,该留下他,或是不该留下,以他那深沉的恨意,一定会对令狐魄不利。
但,她能吗?以自己的武功,只怕难以逃过这一劫。
但她只要撑到有人发现这厢的躁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花了将近一辈子的时间,盘算着大计,眼看就要功成,我万万不能让你破坏这一切。」言语益发冷冽,攻势也益发凌厉。
柳雪钵是柳家唯一的传人,绝对有办法能够延续令狐魄的生命,依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一旦少了绝神丹的牵制,将无法藉由他身上的秘密得到令狐家的宝藏。
「你究竟是谁?」听他说得似乎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的身世着实令人好奇。
要解绝神丹的方法有二,一是用她身为柳家之女的鲜血喂食中毒者七七四十九天,另一种方法则是以自身之陰气调合中毒者之阳气,再加上一套不外传的独门内功心法,方能解开中毒者体内的毒性。
此两种方法,不论何种,对于解毒者的身体都会有极大的伤害,所以这一直是柳家的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日,当令狐魄再次向她提到成亲一事时,她之所以会答应,除了对于令狐孤的表现感到灰心之外,也是因为自己曾经承诺过会替他解毒。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人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冷字,若不是他会讲话,她会以为他是用冰块给雕塑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柳雪钵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刻意地朗声一笑。
「你笑什么?」他眼中突然冒出怒火。
「笑你这个贼人只能畏首畏尾的躲在暗处,甚至连名号也不敢报,应该是忌惮令狐魄,怕他来找你报仇吧!」激怒他也许会伤了自己,可是却能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也为令狐魄多争取一些时间。
「我会怕他?」他显然对于她的说法很光火,眸中杀意更盛,手中闪着寒光的剑直指她的心窝。
「你当然怕,要不然……」一边继续撩拨,一边在心中暗暗寻思月兑身方法。
突然间,一抹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际响起。
一仰首,映入眼帘的竟然令狐魄与闻人翻云那一对哥俩好,不知什么时候窜上梁,做起了梁上君子。
「呃……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诧异地望着眼前飘然落下的男人。令狐魄几个大步上前,伸手将身着艳红嫁衣的柳雪钵给搂进怀中。
「你是我的娘子,今儿个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不来谁该来?」虽然脸上带笑,可是他的双眸冷然地对上眼前的不速之客。他简直不敢想象,他若是没有听从闻人的猜测,那么等到他进了新房,瞧见的会是怎样的景象。一想到雪钵很可能死于这个黑衣人之手,他心中的怒气便冲上天。
「你究竟是谁?」迷离语气让他那宛若刀雕斧凿的脸上,更添一抹陰邪之气。听黑衣人的语气,彷佛恨极令狐家,甚至恨极了他,为什么?
以前的他,断然不理会这种仇恨,因为他无惧死亡,甚至是欢迎死亡的到来。
可现在,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柳雪钵身上,只消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再难重拾以往的那种不在乎。
「哼,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我会来?」守株待兔是吗?看来是他小觑了令狐魄。
不过无妨,他要报仇,令狐家的每个人他都不会放过,而他该得的,他也不会放过。
「想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们令狐家的老爷子吧!」话声未竟,掌风已起。闻人翻云和令狐魄早见惯了这种场面,毫无惧意,屏气凝神,准备迎战。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原本被护在令狐魄怀里的柳雪钵却先众人一步地闪身而出。
令狐魄伸手想要将她扯回,却已经来不及,眼看着那一掌就要袭上她,想也没想,他的脚跟一旋,用自己的身躯挡去了那强劲的一掌。
黑衣人在击出那掌的同时,立即趁隙逃窜而出。柳雪钵出于本能的想要追上,一心挂着不能让那人逃走。不然,那人在暗,他们在明,难保他不会再冒出来放冷箭。她的身躯才灵巧地窜起,令狐魄那石破天惊的一吼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
「你该死的究竟在搞什么?」止了步,她回首便瞧见冷狐魄铁青着一张脸,深幽的双眸黑泓还盛着满满的怒火射向她。他在发火,而且对象是她!她是哪里犯了天威,惹来这一声狂吼?
「你在生气,为什么?」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以身涉险,他舍不得。」看着好友的一脸怒容,和始作俑者的一脸无辜,闻人翻云很好心的开口解惑,可是他的多事却换来令狐魄的一记大白眼。
「舍不得?!」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记忆中从来不曾有人为她舍不得过,心湖蓦地因为这三个字再掀波涛。
「是啊!就是舍不得。」闻人翻云大嘴巴的说。
想来好友这次是真的沦陷了,方才一听他说新房可能会有不速之客,他便啥都不管地随他潜了进来。以魄的性子,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刚刚若非顾及柳雪钵的安全,那人只怕早成了瓮中之鳖。
「你,出去!」恶狠狠的一瞪,铁青着脸的令狐魄下起逐客令。
「喂,连兄弟的面子都不给吗?」调笑完好友后,闻人翻云倒是很识相地离开新房。只是临走前仍不忘回过头,笑颜灿灿地对着犹然盛怒中的令狐魄提出善意的建言。
「我说你可别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头,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话声一落,回应他的却是砸在门板上的夜光翠玉杯。
「啧,火气还真是不小,我看雪钵妹妹,你可要多担待了。」伸手掀开在她眼前晃荡得令她头昏的珍珠帘子,柳雪钵那双清灵的眸子依然盛着满满的不解。他的怒气究竟所为何来?真的如闻人翻云所说,是因为舍不得?
怎么可能?这个男人向来玩世不恭,这世上有什么事是真的能令他挂怀的。
就连这婚礼也是在他觉得有趣的情形下才拜的堂。
「下次不准你再这样!」没头没脑的,他难得收起总是挂在捡上的轻浮笑容,很认真的命令。
「我又没——」又没怎么样!那个黑衣人是个坏人,她打坏人又哪里错了?
「你闭嘴!」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令狐魄心底的怒气就全打一处来。她真的当他是死人吗?
这里可是令狐家,而她是他的女人,他不需要她来为他屠龙。
「你究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柳雪钵试着跟他讲道理,可是每每话才出口就被打断。
「你是今天的新嫁娘,记得吗?」
「我……」记得啊!这种事谁会忘啊?就算她真的忘了,那满室满身的红,也会无时无刻地提醒她。
「我想你应该是没忘,可你倒是说说,这天底下哪有新嫁娘碰到这种事会争先恐后的往危险里头冲?你该做的是乖乖待在一旁,然后让我来解决。」
「可是……」
「还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那人要不是忌惮我与闻人在场,早就取了你的小命。」呃,眼前这个男人真是那个总是慵懒得像只大懒猫的男人吗?以一个身中剧毒的人而言,他会不会太过中气十足了一点?还好轩辕极天御赐的这间宅子造得好,要是稍微年久失修的房子被他这种吼叫声凌虐,只怕早就成了废墟一座了吧!
柳雪钵的心里犯着咕哝,却也识相的没将心底的想法给说出口。毕竟,她不是笨蛋,知道在他盛怒下捋虎须可不是一件聪明的事。
「下次不准你再这样了。」长长的暴吼后,终于有了结论。
「怎样?」
「当我是死人,遇到事就往前冲。」怒气虽减,但余怒犹存。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自己解决事情。」她小小地扬声抗议。打小,她的遭遇让她习惯了凡事自己来,就算后来恋上了令狐孤,很多事情仍是由她自己打理。她做不来柔弱无骨的小女人。
「习惯是可以改的,你只消记住我令狐魄是你的夫婿,只要我没死的一天,凡事都有我替你顶着,懂吗?」也许他只是为了男人的面子问题,也许他根本不是真心,但她听了,却觉得自己的喉头彷佛梗着一个硬块,红了眼眶。
从来都是她做旁人的天,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她的天,只有他!
「你还在发愣,我的话你究竟听懂了没?」他粗声粗气的讨她一句承诺,唯有这样,他高悬的心才能落下。
方纔,见她冲动的街上前去,眼见刺客一掌击向她时,他的心几乎停止。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是紊乱而复杂的,有那么一时半刻,她真的有种冲动想要问他一句——你能当我的天多久?终究她还是没问出口。因为问了,彷佛像是在索讨。
尽管他的表现不像,但是他们之间终究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咽下了已到舌尖的话,柳雪钵不愿再在那会惹她烦乱的话题上打转,径自问道。
「我不知道。」没有得到自己要的承诺,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令狐魄难免有些气闷。
瞧他那只差没嘟起嘴来扬声抗议的模样,柳雪钵的嘴角、眼底忍不住藏笑。面对他,她似乎愈来愈能够轻松以对了。
「你笑什么笑?还有我问你,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还说什么解毒之类的?」气归气,他可没忘了方才黑衣人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事。
「呃……你不知道吗?」她讶然的问道。
要解绝神丹的毒性,除了她的血之外,就是与她交欢。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是知情的,所以才会三番两次的说要娶她。
原来他不知情。那么他干么锲而不舍的想要娶她啊?
「你真的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他满脸的不解,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脸色又沉下。突然,柳雪钵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眼前这个男人看似狡猾,但其实……笨得可以!
「其实……我就是你身上奇毒绝神丹的解药。」他们柳家世代为了研究毒,从小奇花异草食人无数,倒也不觉得自己的体质有异。
要不是她祖父有次在采药的途中过袭,中了绝神丹之毒,却没有毒发的迹象,祖父这才潜心研究,发现他们柳家人身上之血能解绝神丹之毒。为了保护柳家子孙的安全,这一向就是柳家不外传的秘密,她不懂,为什么方纔那个黑衣人会知道?
这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真正知情的人就只有令狐孤。想到这里,突然一阵恶寒袭上她的背脊,她随即摇摇头,想要甩去脑海中的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是令狐大哥,虽然他对于解毒的方法知悉得一清二楚。
「你是我的解药?」她想到解毒的方法有二,其一是以自己的鲜血为引,让中毒者连服七七四十九天,另一种方式便是……
即使在精致的粉妆之下,令狐魄依然没有遗漏她颊上那抹突然泛上的艳红。那红,让他心猿意马,也让他整个烦乱起来。
「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她的转变,令狐魄执意想问个明白,可是他愈是逼问,柳雪钵却愈说不出口。
「弄不清楚,就去搞清楚了再来。」最后,她索性推令狐魄出门,然后用力地阖上门。她相信,就算他不知道,他那几个朋友之中,一定有人知道,否则他们怎么会同意让他迎娶她为妻。所以她说不出口的话,就由他们来说吧!
「喂,你搞什么啊?」突然被人扫地出门,令狐魄一肚子火。
面前这扇门对他而言不是问题,他只消脚一踹,绝对变成一堆废木。可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那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显然有些话是她说不出口的。她说,弄不清楚就去搞清楚,找谁搞清楚呢?
啊!有了,那个人绝对知道。
轰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惊天地、泣鬼神。
勾魂反应极快地将自己身上的软被包住他的亲爱娘子,不让一丝春光外泄,这才抬头恶狠狠的瞪了来人一眼。
也只有他,才会任性地大摇大摆夜闯人家的卧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儿个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是嫌捉贼不够刺激,非得来我这儿闹一下,才觉得够本吗?」语气听似有些盛怒,其实却掺着一丝纵容。
光着身子的勾魂回头再次确认他的亲亲娘子被他包得密不通风之后,赤果着精壮的上身,翻身下榻。
「半夜扰人好梦,你最好有很好的理由。」
「我不是要来找你的,我是要来找她的。」长臂一指,直指塌上那团隆起物。
「你找她干么?」
「问她事情。」
「什么事?」脸色微变,即使是自己的好兄弟,可是三更半夜来找人,勾魂也忍不住地板起脸。
「放心,我对她没兴趣。」令狐魄径自朝着那团隆起物问:「究竟柳雪钵得用什么方法才能解我身上的绝神丹?」问题一出口,便见那团隆起物不断的起伏,他看那起伏挺碍眼的,因为白痴都知道她是在笑。他的问题很好笑吗?
回头,当他看到勾魂原本严峻的脸庞上也染着浓浓的笑意时,一股无明火自他的胸臆窜起。
「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吗?」瞇眼狠瞪,语气虽柔,可警告意味十足。
「呃……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问这个问题。」一向他们最头疼令狐魄对于生死的轻忽态度,他总是漫不经心,一副随时可以撒手人寰的模样。他们隐瞒,是希望他问,因为问了,就代表他开始懂得在乎。
「问不问,很重要吗?」心中的耐性正快速的消失之中。
「是挺重要的。」难得的长篇大论正要开口,可是令狐魄的冷眼一瞪,勾魂连忙道:「娘子,你来说吧!」
「喔。」锦被下的人儿低应一声,然后像雨后春笋般,从棉被里冒出一个头。
「要解你身上的绝情丹很简单,就是要与流着柳家血脉的女人,又或者要喝她们的血做药,连饮七七四十九天。」……这两字轰的一声在他的脑中炸了开来。
该死的,那个女人干么不自己对他说,害他鲁莽的闯进人家的闺房,活像个白痴似的问这个蠢问题。
「我……她……」向来辩才无碍的令狐魄,此时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来。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瞧好友那副蠢样,总算报了今日被人「打扰」的乌气。
勾魂难得好心情地又帮自己的娘子补充说明,「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黑衣人今夜会闯入新房,想要取她性命的原因。」这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以前他们干么不说呢?知道他心里的疑惑,勾魂解释,「那是因为大约八、九年前,就在轩辕好不容易查出柳家人能解你身上的毒时,柳家突然遭到横祸,一夕之间被灭了门。」原以为柳家人都死了,自然没有提及的必要。
「所以今夜那个黑衣人会将目标放在雪钵的身上,其实是要取我的命?」终究,她还是受他所累。
「对!」勾魂迫不及待地催促,「现在你搞懂了,可以请你转过身,然后走出去了吗?」
「我……」她知道这一切,难不成……
一抹想法窜过,令狐魄心中一凛。以那个女人那颗笨脑袋,一定认为他是为了解毒才硬要娶她为妻的吧?
踩着僵硬的步伐,就在勾魂要朝着妻子秦弱水走去时,令狐魄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究竟是谁在背后躁纵着这一切?」他再问。
「还不知道。」这回向来包打听的秦弱水也摇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局,目的则是要让你们令狐家从极盛走向衰亡,所以要找出幕后黑手,咱们可以从令狐宣的身上着手,看看究竟是谁告诉他丹凤衔书这个袕位和得生人同葬的方法。」甚至包括柳家的被灭,都和这件事情月兑不了关系。
「谢。」令狐魄若有所思,神色凝重地走了。
重得一室的宁静,勾魂还来不及对他的亲亲娘子下手,秦弱水却已经先一步的仰首询问。
「他会没事吧?」
「他不会有事的,以前的他不过问令狐家的任何事,包括自己的毒,可其实过去像根针似的扎在他胸口,如今柳雪钵的出现,让他愿意去面对,这是好事。」
「可是……这整件事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极大的陰谋。」
「无妨,魄有我们,任何陰谋都难不倒我们的。」
「那就好,我还挺喜欢雪钵那姑娘的,希望很快就会雨过天青。」
「女人,与其担心他们,你不如先担心自己吧!」眼见秦弱水一颗心全挂在旁人身上,勾魂当下心头很不是滋味,立刻以吻封缄,不让她再多说一句……
至于魄的事,也该是时候彻底一次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