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忘记了。
那年,那场激烈空袭像个爆点,开启八个月后的停战协议,叛军在国际援军的围剿下,与中央达成共识,签订全面和平协议,六个月后,双方重组团结新政府,展开战后复苏活动。
某个煦阳轻照、青鸟凌空的春天上午,这个国家的街头巷尾开满艳灿繁花,鸽子群聚民族英雄广场啄面包屑,人民衣食无忧、不用再逃难避灾,国家气氛一派融洽,只是医疗部门尚有小混乱。无国界慈善组织因此受委托,留下三名师长代训医事人员、协助医疗体系回归正常运作,出队学生则由杜馨带领,整装拔营,欲返荆棘海。
多久了?他不记得,仅晓得来时未成年,离开送别的气息满是熟成酒香。
灌了一口黑麦啤酒,松亚杰站在彩绘着巨大青羽的专机舱门边,眺望停机坪那几位大人物,他扬出拿酒瓶的手臂,招来停在杜馨肩膀的鸟儿。老大降落他右肘,拍着翅,学着传说中那只聪明乌鸦,将尖喙往酒瓶口就。
松亚杰扬扯嘴角,倾斜瓶口,说:“馨爸正在和那些大头打官腔,你别去乱。”
青鸟饮了一点酒液,发出长鸣,理理羽,跳上松亚杰的肩,静待着。
引擎低沉轰转着。话别完毕的杜馨登机,瞧着杵在舱门边喝酒的松亚杰,开口道:“还没到家就放松?你们六个以后要担当头领的兔崽子回学园后,得再严厉训练训练……无国界慈善组织更得扩大招生,多储备一些人员——十几年内战没那么容易结束,和平只是表象,你、你的儿子,甚至孙子,往后一定会再回到这儿执行慈善大业——”
“嘎——”老大叫了一声,振翅飞进座舱。
“那赶快回荆棘海吧,”松亚杰撇嘴,说:“我要一面接受严厉训练,一面生儿子,儿子生孙子,好传续我们无国界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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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亚杰莫名其妙想起第一次戴着白色贝雷帽出队回返时,自己说过的话,感觉像作梦一样,他睁开眼睛,老大已不知飞哪儿去,徒留一根青羽沾在他灰紫色的敞领衬衫。
“你怎么有办法在这种地方睡着?”
红色城堡的交谊厅正在举行迎新舞会,水晶吊灯悬挂大梁,散溢金色流光,音乐是他爱听的LeonardCohen,圆形回廊围锁的舞池里,老生逗玩新生,笑闹声不绝于耳,他竟能躺占窗台嵌椅呼呼大睡,一双穿着马毛尖头鞋的脚还嚣张地压迭丝绒抱枕。
“LeonardCohenf都唱得他要了——”寇希德一手拿着酒杯,摇晃酒液,佩服带调侃地说:“你真厉害,亚杰,该不会是太累了?听学弟说你前天收队回来,昨晚就夜宿女寝……”
松亚杰笑了笑,坐起身,伸伸懒腰,探手夺取寇希德的酒,一口喝干。“是啊,你不知道我是回来积极努力地想要生儿子,好壮大无国界组织,将慈善事业发扬光大。”
“哈哈哈——原来如此!真有道理!”寇希德大笑。“那么这个就不需要了!”掏出裤袋里的朝空一抛,他道:“身为慈善组织一员的我们都该有这种使命——增产壮大组织,发扬爱与和平的慈善大业,否则,恶魔的马鞭都要挥向未来了,哈哈哈——”
“你们在这里啊!”一个嗓音加入寇希德的长串笑声里。“你喝醉了吗?”戴着半片式眼镜的居之样用资料夹拍打一下寇希德。
寇希德回首。“哟!大学长现在才到?错过太多刺激趣味了啦——”
“我是有家室的人,没你命好。”居之样往窗台铺垫嵌椅落坐。
“啊!你是我们这梯最早完成使命的嘛!之样——你真是组织不灭的第一功臣!”寇希德跟着坐在居之样与松亚杰中间,偏过脸,目光也斜地对住居之样。“不过,我怎么听说你快要离婚了?你儿子不是才刚出生吗?”
“你是醉了?还是不够醉?”居之样推推镜框,镜片下的狭长双眼露出不输猛禽的锐利眼神。“你再去喝两杯,顺便帮我取酒来——威士忌加水,去!”大掌一推,让他离了座。
寇希德耸耸肩。“好好,命好的人为你服务。”舞池那头有漂亮的新生学妹正对他释放热情呢!脚步轻跳,他愉悦地趋住闪荡的光影中。
“这舞会不比化装舞会有趣。”看着舞池里、回廊餐台、吧台座位那些熟面孔生面孔,居之样暗数一下,对松亚杰说:“安秦、阿莫、卡诺出队未归,扣掉他们的队伍不算,老生依然没到齐,新生也不全在——拿去,这是今年的名单,你看吧——”
“需要看吗?”松亚杰接过资料夹,意兴阑珊。
“这几年,你不都要看?”居之样挑一下眉。“今年不看吗?早说嘛——你不看,我还省事,用不着赶着整理。”他负责组织各项人事以及出任务时的情报收集,加上家庭生活要兼顾,够忙的了。“你大概不明白我有很多事情得处理;今早开会,馨爸还说最快明后年,要开始招收一般生——”
“一般生?”松亚杰瞇瞅疑问的眼。
“嗯。”居之样双手十指交嵌,扣住跷起二郎腿的膝头。“就是不像我们要穿制服戴贝雷帽到战乱贫病处执行组织慈善义务的学生——叫‘便服生’也行——总之,馨爸想把学园变成半个贵族学校,收些喜欢标新立异的富豪子弟,算他们很贵的学费,这么一来组织不靠捐款也有固定入帐。”
“算盘打这么快!”松亚杰哼笑。“真会有人来这么冷的地方受教吗?”摊开资料夹,他的眼睛看着窗架底端一层薄积白雪。
“馨爸很有把握。何况,我们的师长们享有世界级声望。”居之样深深觉得杜馨很有抢钱的本领。
早年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创建资金,是透过杜馨到处耍无赖搞来大笔捐款。荆棘海一带享有传统盛名的店家,诸如港口旅店“等待太阳”、堤岸餐馆EyeContact皆被杜馨敲过大笔金额。“等待太阳”大老板急公好义给钱给得爽快干脆,倒是EyeContact安老板心生不甘,索性把儿子安秦入学园吃住组织、领领零用钱、出队金,还免费习得医学知识,成为全科医师。
安秦再过些年差不多要把他老爸当初捐的钱全数领回了,要是每个人都像安老板这么计较,组织很快会垮掉,杜馨说,当初他可是无条件奉献所有家产在组织成立上,他也没把儿子叫来啊——他心胸宽大的咧!是天生慈善家!他不会让组织消失,更要以它来招财。
“馨爸做事只管开始的痛快,最后还不是我们接手。瞧——”松亚杰调移视线览掠华丽高耸的拱门、光芒四射的地板。“他把他这座荒废二十年的城堡送给我们当宿舍,说是爱护学生,其实存心搞累我们,他赚来免费产物维护工。”
“没错。我实在很怀念码头区的旧宿舍。”居之样颇有感触地点头,一叹:“唉——我们组织乱七八糟,做事常像在打游击,馨爸老说我们是拓荒者,要能者多劳……”他哼笑,摊手。“总之,期待一般生来吧——这样,多些人手整理宿舍,也不赖——”
“但愿馨爸想要招收的富豪公子哥会做这件事。”松亚杰冷笑,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新生资料。
“也罢。一、两年后,搞不好我们升师长,搬进组织新建的公寓大楼,不用管城堡事。”居之样乐观看待未来。“再者,用公子哥贡献的钱请专人来维护,未尝不是一个方法。如果我升师长,我会好好花钱花个痛快——”
“如果我升师长,我倾向让学员多劳动。”松亚杰翻过气色苍白的新生资料照片,坏心地说:“我们是要救人,可不能落得气虚体弱教人——”嗓音乍止,他翻回照片页面,沉吟一会儿,合上资料夹,交还给居之样。
“看完了?”居之样沉问。
松亚杰离座,迈动双腿。
居之样昂首。“要去哪儿?”两个半片镜片反射灯辉,溜闪一抹精光,他埋眼,说:“舞会还没结束——”
“你不是说新生也没到齐……”松亚杰展露好学长风范。“我去看看他们,安抚关心一下——这些小朋友肯定是对新环境陌生,心有怯意,躲在寝室被窝里——”边说边移脚。
“酒来了——你要溜哪儿?”寇希德像个侍者托着整个大银盘过来。
“很有个架式——”居之样起身取了杯酒。“你可以到安爸那儿兼差——”
“什么?!”寇希德撇头一看走远七、八公尺的松亚杰。“亚杰要去安爸那儿兼差?”
居之样坐回窗台嵌椅,品味着酒水。“醉都醉了,你陪我喝个彻底痛快吧,希德——”
“借酒浇愁吗?”寇希德回眸,戏谑地说:“没问题!提前帮你庆祝恢复单身,我来叫个漂亮的新生学妹……”
☆☆☆☆☆☆
佟绮璐
女寝303
几行字铭刻似地定在脑中,松亚杰受牵引地离开作为娱乐中心的碉楼,经过足球场大的堡内广场,对那些一面跟他打招呼一面搬运书籍、勤奋地要把卫兵楼改造成图书室的学弟们视而不见,径自走往广场东侧堡垒。
那是女寝,和西侧堡垒的男寝相对着。中隔的堡内广场蔓延大片野玫瑰,组织买下城堡以来,他们尚无时间披荆斩棘,处理这些横亘在男女寝之间的带刺花儿。
松亚杰忍不住倾身,攀折一朵半开的花,直起背,雪花落进他敞领衬衫里,融化在他炽热的胸口,使他心头冰冰痒痒的,仿佛有条蛇爬过。他看着手中的花,歪歪嘴。是夜色映雪,才显柔美,还是这花本身粉女敕过了头?
“亚杰——”娇脆叫声在他踏进女寝门厅时,欢欢欣欣地飘扬。
松亚杰将视线移往一旁的人工钟侞石洞,盯着掬水沐浴的女神雕像。
“你在看哪儿啊?我在这儿啦!”
肩膀被拍了一下,松亚杰别过头,淡笑。“安平,水开始流动了。”他指指女神玉白胴体上的清泉。
韦安平笑得瞇细美眸。“是啊,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哪可以泡澡……”她拨拨难得放下的妩媚长发,提着裙襬转个圈儿。
“你要去舞会吗?”松亚杰察觉这位同梯中唯一的女性精心打扮过,美丽脸蛋化了妆、发鬓夹着彩色钻饰、身上洋溢缎质柔泽的长裙让她完全成为杜馨说的“无国界公主”。
韦安平嗔睨他一眼。“舞会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你们这些满月复色心的男老生在钓女新生。今年的女新生比往年多呢——称了你们的心,是吧?”
松亚杰摊手,不作反驳,随公主怎么说。
“你干么摘这药啊?手都弄伤了!”韦安平注视着他掌中的花。
松亚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被硬刺扎伤,在这供暖的厅里,冒出血珠。“披荆斩棘才能到这女寝,钓女新生。”自嘲的语气,他把手探进钟侞石洞,冲冲水,然后小心地拿着花。
“连你也这样!我还以为你比较自爱……”韦安平喃念,哼了声,穿好风雪长大衣,往外走,边说着。“幸好威廉跟你们不一样,他今天午夜要回来了,我们约好在‘等待太阳’,先走了,拜——”
原来是要去幽会!松亚杰轻捻花梗,提脚过门厅,正式进入女寝。
不需要在无人的管理室翻名,更省了报备,他直接上楼找那没去参加舞会的女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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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绮璐整理好房间,敲门声就响起。她把挡路的空行李箱移开,去应门。
门外,隔壁寝室的女孩围着浴巾,露出求救表情。“我浴室的水流断断续续的……突然没了,你这边咧?”她说,略有抖音。
“我看看。”佟绮璐旋身,往里走。“你要不要先进来——”
“喔,好。”女孩理理滴着水的长发,肢体一动,浴巾松月兑至腰际,她没及时抓住,踏进门内,才又探出半个身子捡门外的浴巾。
闭合眼,松亚杰定在女寝三楼琉璃窗扉长廊弯角。他刚走到楼梯上来,进入这七彩灿丽地,以为自己眼花看错那名光着身子的长发女孩。
张开眸,松亚杰确定见着捡浴巾的身影。他徐缓走过去,在303室门口,听见女孩对话声。
“我这边也没水!是停水吗?”不敢置信的喊声,听来清美,很容易让人联想羽毛触及皮肤的感觉。
松亚杰跨入房门大开的303室。
那名围裹浴巾的女孩,双手交抱胸前对着浴室里发话。
“那怎么办?人家的头发还在冒泡泡……”女孩曲着鹭鸶般的瘦腿,伏跪在地,哀声抓着头。“为什么停水没有事先通知?”
昨夜是五楼,今晚是三楼,女寝的供水系统真是出了问题。韦安平说,女人没有水是不行的!
松亚杰将手中的花朵放在床铺上。“我帮你检查一下。”他出声。
团在浴室门口的女孩抬头偏转过来,没有吓到、没有惊讶,立刻站直一双鹭鸶般的腿,走近男人,两手拖扯他,往自己的寝室去。
浴室里,佟绮璐愣了愣,跨出浴缸,走到外头。她好像听到男人在说话,只是——人呢?怎么连她同学都不见了?地毯倒是湿了一大块,她步向床尾,欲蹲身取床尾凳下的铺垫,眸光一个流转,瞥见床上的野玫瑰。
“啊——”一阵尖叫阻断她要拿花的动作。
佟绮璐微顿,跑出未关掩的房门。隔壁房门也没关,房里的灯光旖旎地晕出门外。
“有水了耶!”女孩喊得好响亮。“我可以继续洗澡了!谢谢你——”
松亚杰步出浴室,女孩赤果着身子从后头跳到他背上,不断道谢。
“谢谢你,学长——”
“可以了。赶快进去把头发冲干净、泡泡热水,不要感冒了。”他说着,眼睛映现一抹纤柔绮影。
他说过,无疆界学园的女学员全是个性大胆的美女……
佟绮璐站在琉璃窗扉长廊,如梦似幻,凝望被女孩缠抱住的男人,心头像是开了一道裂缝,话语跟着腾冒出口。“你忘记我了……”嗓音幽微,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是吗?”
男人对她笑了笑。“你那边也有问题是吗?”他说:“我马上过去。”
男人朝她走来。恍惚之间,佟绮璐似乎听到了他在唱那首歌——她从来没忘记,即使此刻他不穿制服、没戴贝雷帽,一身舞会氛围……
她觉得她的耳朵不只能听见,也像眼睛一样有看见的功能。她闭眸,耳里有个男人在唱歌,他穿着绿衣衫、黑色行军裤和皮靴,髦亮发丝大半不驯地露在白色贝雷帽箍束外,她喜欢他帽上的青羽徽饰,想知道他唱的一千个吻的深有多深?什么深?吻深,还是情深?或者,是思念、挣扎的深?
千吻之深是不是有种开不了口的沉重……
佟绮璐抑抑气,睁眸。男人定在她眼前。
“嘿!你的浴室也没水,让学长去帮你看看,他很厉害喔!”光着身子的女孩满足一笑退进浴室里,啦啦啦的欢乐歌声传出。
“你也要洗澡了吧?”安沉和煦的嗓调,永远好听、迷人。
佟绮璐却是退了一大步,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室,甚至用跑的进去。
松亚杰跟紧了她。她直往浴室,他也是。
她人在浴室里,踮着脚尖,举高双手,试图构住陶砖墙上的固定式莲蓬头,她要拆下它,看看哪儿有毛病,为什么流不出水?
一会儿功夫,她满头是汗,眼鼻蒙了湿气,她比这个有上百出水孔的东西更容易出水!那是当然!
她已经把所有的开关打开了——
她身上有千千万万个细腻的洞,每个洞都会出水,溢流感情丰沛的汁液,一千个吻那种深度的汁液。她吸吸鼻子,眨一下热热的双眼,曲肘抹拭额鬓,扎成马尾的发丝掉了一绺下来,扫着她清丽的轮廓。
“你怎么不去参加迎新舞会?”低沉的询问近在脑后。
佟绮璐吓一跳,猛转身,半秒不到,头上突有怪声,哗地——水瀑淋得她和他全身湿。
“喔——”松亚杰大笑。“看来我真的很厉害。”他将佟绮璐抱往浴缸外,自己站在浴缸里,伸手把被她弄得有点摇晃的莲蓬头转紧。他没关掉水源,只说:“等会儿看看……”长腿跨出浴缸,拉上防水帘。
她在大理石镜台里,对上他的脸。他额前发梢的水滴滑过鼻梁,他的唇掀动着,他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她。
佟绮璐定定神,发现自己的湿衣服透明地显露出美好胸形。男人就这么毫不回避地瞅着她,一瞬间,她忽然对镜子里的男人说:“我这样是不是符合无疆界学园个性大胆的美女形象?”
他没说话。镜子里的影像被蒸气弄模糊了。水声烈烈,把着魔似的时间冲进浴缸排气孔。佟绮璐脸庞一转,目光从镜子里拉至真真实实的男人身上,她这才明白自己前两秒说了什么,双颊倏地染红。
“你变了——”他这时才开口,大掌往她肩膀放,定睛看着她。“跟照片不一样——”
“什么?”热水的蒸气漫进眼里,她连他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为什么不参加舞会?又迟到吗?”松亚杰将她颊边的发丝撩至耳后,指节若有似无地摩过她耳垂。“你刚来,环境不熟,明天我带你去逛逛。上午十点,在桥堡花园,别再迟到了……”
☆☆☆☆☆☆
又迟到了……
别再迟到了……
走出浴室,男人幽邃的嗓音仍在回旋,在她耳畔回旋,像山谷回音,飘渺而清晰。
佟绮璐什么都来不及对松亚杰说,他已经离去。
她追往寝室门外,像那年她在码头追着载走他的军车,她奔跑着,喘着气,跌跤了……
不,这次,她没有跌跤,她站在房门边,看见他悠徐拐进琉璃窗扉长廊弯角。
她记起他说,女寝的供水系统有点问题,要她趁着热水如洪,蓄存一缸,好好泡个澡,他今晚不会再过来,不再理其它女人无水可用,他要回去睡觉,明天要在桥堡花园等约会的对象。
佟绮璐轻轻抬起一只手,柔缓模着脖子,拉出潮湿衣物下的项链,像往常那般,一有思念,就用纤指描触着,可今日宝石出奇蓝艳,令她惊讶,她解下项链,包覆于掌,回房里,心狂跳不已。
原来他还记得她!
佟绮璐赶紧进浴室,蓄热水,泡了澡。睡前,她看到那朵野玫瑰不知何时从床尾被移至她枕畔,花下还压着一张纸——
我把刺都拔了,便可在枕畔拥抱它。
读过留言,佟绮璐难以平抑的心跳,又怦怦怦地敲击她。
她好怕他忘记她,特别在入学资料上贴十四岁的照片,那照片是他们分离后第五天,叔叔佟奥罕差人补办证件拍的,那时,她体重骤降、身形消瘦,和逃难那段日子差不多模样——他应该能轻易认出她……她想赌一赌,他是否能像在战地荒野的歧路上看到她那样,朝她跑来。
感谢苍天!
佟绮璐躺平,把留言纸抓在胸口,合掌闭眼五秒,再侧过美眸莹亮的脸庞,看着野玫瑰像在看一个人躺在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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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松亚杰有点失眠,他喝了几杯酒,好不容易睡着,佟绮璐就跑进他梦里。她的外表仍是当年十四岁的模样,像他采的那朵半开野玫瑰,一回身,她变成拥有性感完美身躯、容貌娇媚绝轮的女子,她柔声细语,学起他唱。她唱男人的歌,无比诱惑,他整夜都听见她。醒来后,以为还在梦中——
“你迟到了。”她穿着和这个城堡有搭配的复古式连身裙,低低的方领使她露出大片白皙胸口肌肤和颈了。
他猜她的腰只有二十二吋。撇唇沉眸,松亚杰抓揉额前头发,喃言:“出太阳了吗?”
“还下着雪。”佟绮璐坐在他的床畔,床头邻边窗户射进一道光芒,打在她膝盖,她手里拿着一朵全然绽放的野玫瑰。
松亚杰知道那是他昨晚摘的那一朵。“原来它开了,是这个色泽……”熟成无花果剖开的颜色。他嗅着香甜气息,勾勾唇。“几点了?”翻个身,他拿过床头桌上的闹钟。
他迟到一个小时二十九分钟了,秒钟跳着,很快又圆了一圈——一小时三十分钟,时间继续在推进。
他说:“我昨天在迎新舞会上喝了点酒……宿醉了——”大掌抓抓凌乱的发,坐起身,赤果胸膛肌理结实分明,泛出古铜光泽。
佟绮璐美眸盯着他俊迈飒然的脸庞。“我以为你忘了……”
松亚杰抬眼,视线与她交凝,一笑。那表情,略带讽刺又情感丰沛,并且漫不经心。“我醉了,哪儿也去不了,一直在这里——门没锁,她进得来,找得到我……”他说着,下了床,长腿碰着她的膝盖,像邀请拉着她的双手。
佟绮璐顺着松亚杰的意思,站立起来。
松亚杰点了点头,唇畔保持淡笑,怞走佟绮略手中的野玫瑰,插在她绑成马尾的波浪长发上。
“新生应该要顺从一点——”右手臂往她腰背箍揽,他带着她移动步伐。“学长特地为你们举办舞会,怎能缺席?”他哼起歌来。
这个迟到近七年的女孩——
如果他一天给她一个吻,哪是千吻之深可衡量?
“我是松亚杰——”托起她的下巴,他望进她眸底,那眼神像一个猎人要捕捉她。“往后,我就是你的学长。你呢——叫什么名字?”
佟绮璐快一步,踮脚昂首,吻他的唇,深深地,勾获他的灵魂。“学长……”嗓音性感地喘息着。
“新生应该顺从一点。”松亚杰封实她微微空出的间隙,紧紧拥着她,舌尖探入她唇里。
比起那年在树林里的吻,这个吻,吻在她嘴上,也吻在他嘴上,她不再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比任何新生还成熟、大胆,响应起他,丝毫不退让,甚至咬痛了他。
“学长……我叫佟绮璐,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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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指教——
好的,首先,他带她认识环境。
他们住的地方叫做红色城堡,是一座以红色斑岩为主要建材的庞大物体,处于云雾荟蔚的林野山岗之上,有座入口桥堡横跨碧波烟渚的大河。当地人说这是一座禁忌城堡,像妖冶舞娘在迷梦雪地中散发纵欲韵律,这或许与原堡主是著名红灯区——O边境——大投资者有关。
“这代表我们也是红灯区的一部分吗?”
松亚杰觉得佟绮璐把无国界的精神学上了。
站在瞭望塔最高点——户外天台——她听着他说历史,眼睛透过架在堞口的望远镜,俯瞰着完整的城堡。
这个他们一起居住的所在,最早住的是一对夫妻——O爵士和他的夫人。后来,O爵士的妻子死了,O爵士便将城堡卖给杜馨,带着自己和妻子的爱情结晶——四岁的独子——离开伤心地,远游去。
O爵士是个矛盾怪人——投资红灯区,却对妻子专一、痴情。
目光直锁女人凭栏远眺的孅孅倩影,松亚杰走近佟绮璐背后。“想去看看真正的红灯区吗?”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进行下一个“指教”。
佟绮璐美颜一转,瞅睐他表情沉稳的俊颜。松亚杰扯开一个习惯性的讽刺笑容。
“城堡是不正经的馨爸败家买下的。”大掌覆住她被户外寒风冻红的脸庞,他说:“那年,我们收队回来,开始住进这儿,算一算,没有公主的日子,也过了两千多个,难怪王子都成了邪恶魔王——”
“不是成为O爵士吗?”佟绮璐抓着他暖热的掌,没等他回答,顺从学和的安排。“我要去红灯区。”
松亚杰凝顿一下,微笑。“那——走吧。”他把她的高领大衣拉拢,仍觉得她的脖子太过,便拿下自已的围巾,在她肩颈绕了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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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走出O边境,没什么;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走进O边境,就很怪异,何况——
O边境的建筑,一景一物乃至街道名称,无不具流秽隐喻性,尽管路边遮寒的花草小亭看似温馨、纯真、阿尔卑斯山的少女般的烂漫,但那可能是个即兴的“交易所”。
皱眉注视着走在前方五公尺的男女,夏初晨不认为无国界的男人懂什么绅士仪礼——带女人出场,还亲自送回?!
“不可能……”夏初晨喃言。
松亚杰感觉到了,打从他和佟绮璐踏上O边境最著名的入口广场,那些在广场中央巨大无羽鸟雕像下舒服怞烟喝酒的男人们,全将目光往佟绮璐身上聚,甚至,坐在礼拜堂阶梯的男人已经戏狎地问着价码。
所以,他是来卖女人的?
夏初晨听到那些随着男女行进,此起彼落的叫价,教他深感不可思议。虽说这儿是O边境,这种事可能司空见惯,但看着女人束上插着野玫瑰,使他联想稻秆……下一秒,愤怒寻上他、狠推他一把。
大跨几步,夏初晨手一伸,扳住男人的肩膀。“先生——”
松亚杰转身,身旁的佟绮璐跟着回头。
夏初晨凛震,话语冲出口。“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这位女士?”眼睛直盯佟绮璐。
佟绮璐微愣,偏仰脸庞,望着松亚杰。
松亚杰斜扯唇角,眼神开始打量起这个走进O边境的男人。“那么,先把你昂贵的长大衣月兑下——”
夏初晨表情僵凛,强调。“多少钱?”
松亚杰揽住佟绮璐,旋足就走。
在这个犹似花园、路旁有热泉伏流、街道几乎不见积雪的荆棘海成人特区,女人穿得少少的,没一个怕冷,男人进来更不需要穿衣。
“拿去!”夏初晨卸下灰色长大衣一丢。
松亚杰转回身来,接个正着。
“外套口袋里有现金和我的名片,不够的话,大可来找我。”夏初晨冷声说完,拉走佟绮璐。
“先生——”
“别担心,我马上带你离开这儿。”
佟绮璐一开口,即被夏初晨打断。她美颜恍了恍,盯着这个西装笔挺、仪态优雅端正的俊美男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拉着她走,可他和松亚杰说了相似的话——
“别害怕,没事的。”他说:“他追上来,我会处理。”
佟绮璐安静地和夏初晨走着,一手揪抓胸前的长围巾,美目回盼。
边境的大广场,被无羽鸟大爪扒出好几条岔道。礼拜堂阶梯下,四面八方各有通往男人幸福乡的天堂路,松亚杰就停在那儿,他掏出男人长大衣口袋里的名片,瞧了眼,不屑似地撇唇,扬眸看向回首的佟绮璐,对她做个手势,慢慢迈步——
朝她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