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玉徽与织云这对表姊妹回到彩绣楼,各自进房沐浴。
她们是在傍晚时分安国公府的茶宴结束后,随同赵氏返回家中。赵氏本来有满月复的疑惑想找她们问清楚,但一进门媳妇便带著管事迎过来请示,忙得暂将疑问抛开。
晚饭过后的得空时间,赵氏趁大妈与儿子在帐房商量事情,往女儿与外甥女共住的彩绣楼走来。
表姊妹得到下人禀报,走出房间与赵氏围著桌子坐下。
玉徽冰雪聪明,立刻知道姨母的来意,只有织云还一副天真无知的冲著赵氏笑。热切的道:“娘,我正在绣一幅麻姑献寿图,想在伯父生日那天做为寿礼。我已经绣好一半了,您等会儿要不要看?”
“等一下再看,娘有事问你们呢。”
“什么事呀?娘。”
沐浴过后的织云散发著一股清新娇慵的妩媚,乌黑浓密的青丝披泄垂肩,圈住脂粉未施的素净脸蛋,越发显得粉雕玉琢,令赵氏越看越是欢喜,怪不得连安国公世子杨亨泰都对女儿著迷,心中顿时兴起“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的虚荣。
“你们两姊妹在安国公府里与安国公夫人和世子的谈话,娘听得迷迷糊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织云没料到母亲会问这事,黑白分明的眼眸顿时睁大。玉徽则被勾起自与亨泰有了进一步接触后,如三月春汛氾滥的少女思春情潮。
那一日在禅寺见面,只觉得他器宇轩昂,文质彬彬。今日与他琴萧合奏,从乐理、茶道,谈到诗书,才知这人文采斐然,早就为之悸动的芳心陷得更深。
他简直是她深闺梦里人,少女芳心暗自向神明许愿、祈求的如意郎君。然而,玉徽并不因此而开心,因为亨泰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尽管两人谈得来,可不能否认的,一开始吸引他目光的人并不是自己呀。
理智上明白不该为此事生织云的气,一股啃噬肝肠的嫉妒情绪不定肆虐开来,让她无法坦然面对表妹。
如果,如果她不在那时候叫她离开,如果杨亨泰打一开始看到的抚琴人是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他也会对她一见钟情吗?
玉徽对这问题想了又想,想到后来仍是无解。因为生命没有如果,也没有办法重活一遍。即使她的心为这问题痛苦一百遍都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怎么想都已惘然。
而且,就算杨亨泰起初看到的弹琴人就是她,他也未必会爱上她。毕竟她并没有织云那般绝色可以吸引他,而身为安国公世子的他,看过的美女又岂在少数,怎么会被她这般平凡的容貌所吸引?
算了,能跟他共度一下午的时光,对她的痴心已足够,她还奢求什么?知道他欣赏自己的琴声,知道他就是她的钟子期,她这个伯牙也可以从此摔琴不再演奏了。只是,自己又怎么甘心?
赵氏见她们竟无人回答她,一个只顾著和她大眼瞪小眼,另一个则是垂著头神情幽怨,心情也是反覆不定。
“你们倒是说话呀。这样闷不吭声的,教我怎么为你们拿主意?”
说得好像姨母有办法解决她万千愁思似的。玉徽不禁苦笑。
“这件事织云最清楚,让她跟您说吧。”她避开她垂询的眼光,幽幽的道。
赵氏将眼光对准女儿,织云看了表姊一眼,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蹙在一块。
她虽然天真却不愚蠢,先前因为与晏南的私会,一颗心既甜蜜又慌张,没瞧出表姊心情不好。可现在细细想了一下,才发现玉徽从安国公府返家,一句话也没对她说过。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玉徽被赵氏接进蓝家抚育后,便与织云住在一起,姊妹俩无话不谈,晚饭过后也总要谈些知心话才会回房歇息。可是今晚玉徽却态度冷淡,难怪织云会感到奇怪。
“织云,你说呀!”赵氏等不及的催促。
“娘,其实这事不过是个误会。”她按捺下心中的困惑,决定先应付母亲。“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在如来禅寺发生的事娓娓道出,赵氏这才恍然大悟,何以杨家母子会以为织云琴技超群。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咬唇不语的外甥女,心思翻了好几转。
杨亨泰显然看上了织云,照此发展,他会不会遣媒提亲?如果织云能嫁进安国公府,未来就是安国公夫人“,蓝家上下都有面子,她成了安国公的丈母娘,她妯间讹比她威风!
脑子里尽是自己趾高气扬的走在蓝家大宅,被众人前呼后拥的得意样子,只是还没过足瘾,便被一道不怎么舒服的意念破坏了。
她看向女儿,那张坦率纯真的容颜正对她微笑著,她心里打了个突。
问题是,女儿究竟不会弹琴呀!
杨亨泰不是傻瓜,织云精不精琴艺,嫁进他家后根本隐瞒不得。加上他母亲精明过人,来往的亲友个个有来头,无论哪一个都是单纯直率的女儿应付不来的。
这一领悟将赵氏的登龙梦顿时打醒。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织云不会弹琴是小事,应付不来安国公府这般的豪门世家才是大事。
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为自己险些因一念之差葬送女儿幸福而汗颜。
何况陶家才再三表示要择日遣媒来说亲,这门婚事早在双方的默契中,悔婚将造成两家的绝裂,反而得不偿失。晏南对织云情根深重,他的父母也是从小疼惜织云的,还有比这样的人家更让她放心把女儿嫁进门吗?
只是,万一安国公府也遣人来说媒可怎么办好?到时拒绝得了吗?
赵氏越想头越疼。
“琴儿,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把实情道出,还替织云隐瞒呢?”
玉徽没料到会听到姨母的埋怨,苦笑的同道:“姨母,当时的情况就算我说明世子听到的琴声是我弹的,他也未必会信。何况我也没法想那么多,只是一心想为织云掩饰。”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虽说你当场的演奏该让世子醒悟到你才是弹琴人,但万一他就是没想到,还以为织云多才多艺,遣人来说媒……”
“娘,您别担心,我已经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什么?!”赵氏与玉徽异口同声惊讶的喊道,却见织云面颊飞上一层红晕,羞怯的低垂下头。
“织云,你是怎么把事情解释清楚的?”赵氏好奇的问。
“这……”她红著脸,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忸怩道:“是讨……不,是陶大哥拦住我问,我就说了。”
玉徽和姨母对视一眼,暗暗诧异“讨厌男”怎会变成“陶大哥”了。之前织云还对此人心存成见,才从安国公府回来,态度和语气都有了全然的改变,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你跟晏南碰过面?”赵氏紧接著追问。
织云羞人答答的轻轻领首。
“在安国公府时,我的确听陶夫人说晏南在府内,只是并没有看到他。你是在哪遇上他的?”赵氏纳闷著。
织云羞得直低著头,芳心跳得如乍响的春雷,看得赵氏柳眉直蹙。
“织云,你倒是说话呀!”她不悦的催促。
“哎呀,人家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这可让赵氏往坏里想了。
“织云!”
她抚著胸口,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凶,好生委屈的嘟唇道:“人家尿急,一位好心的姊姊就带我到一座跨院里如厕,怎知……陶大哥会跟著来。他逼著我把话说清楚,我就说了。”
赵氏放心下来,虽然对两人的独处颇有微辞,不过陶家既然看好日子就要派人来说亲,她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织云,男女授受不亲,成婚之前不可以再和晏南独处了。”她慎重其事的交代,说得织云脸上的红晕更炽,忙不迭的低下头,以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
“既然有晏南出面,我想这事就不打紧。夜晚了,你们两个也早点睡。”赵氏交代完话后,便起身离去。、织云和玉徽送她到门口,前者待母亲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连在前方开道的丫鬟所提的灯笼都看不清楚,才呼出一口长气,吐了吐丁香舌。
“好险,差点让娘吓死!”
“织云……”玉徽拉住表妹,微弱颤动的樱唇抿了又张,张了又抿,好几次开不了。
“琴姊姊,你想说什么?”她偏著头问,黑玉般的眼眸里堆满好奇。
“你……”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咬牙开口问:“不喜欢安国公世子吗?”
织云讶异的睁大眼睛,正待回答时,眼角余光扫到身旁的绿儿和小倩都拉长耳朵。
哼,才不给她们听呢!她朝两丫鬟扮了个鬼脸,拉著玉徽道:“我们到你房里说。”
等著听第一手消息的绿儿和小倩,就这样眼巴巴的看著她们相偕走进玉徽的房间,硬是吃了个闭门羹。
惨呀!两人不禁忿忿不平的面面相觑。
关上房门后,织云接过表姊递来的热茶,将茶杯捧在两手间。
氤氯在白瓷茶杯上缘带著梅花香泽的蒸气,将那张如花娇颜衬托得如梦似幻。她娇脸上踊满红潮,微朝上扬的菱唇像极了早春时怯怯开展的蓓蕾,低开非开,煞是娇羞可人。
真美呀!
玉徽忍不住为眼前的美景喟叹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表妹美艳不可方物,对她像被春风彻底怜爱过的娇颜感动得心醉,何况是身为男子的杨亨泰?
说不出来的酸楚涌上喉腔,她沉默不语的看著杯里茶水,梅花茶的蒸气把她的眼睛薰得有些嘲热。正当她以为织云不会说了,却听见她娇柔的嗓音微带沙哑的道:“我不否认对安国公世子印象很好,但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玉徽猛地抬起头,迎上织云清澈坦白眼眸里的一抹娇羞,张著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她才想到要问:“你喜欢的人是?”
“你知道的嘛!”她放下空茶杯,爱娇的拉著玉徽到床边坐下,将头埋进她弥慢著清香体味的软绵绵怀抱。“琴姊姊好香喔。”
“别顽皮了。”她将她拉起,织云却不依的硬是撒赖。
“琴姊姊的怀抱又香又软,人家不要起来啦。”
“你想赖皮不告诉我是不是?我要呵你痒喔。”
“哎呀,不要啦,人家说就是了。”织云最是怕痒了,等不及玉徽的纤纤玉指搔触她便投降了。其实她本来就想找个人倾吐满腔的少女秘密,只是害羞得不晓得该从何说起罢了。
她将一个枕头塞在背后,歪在床上,一双小手掩在脸上,嘴唇嗫嚅著。
“什么?”玉徽没听清楚她的低语,忙将耳朵凑过去。
织云娇羞不胜的再次开口,“就是陶……晏南……”
尽管早料到了七八分,玉徽还是吃了一惊。
“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琴姊姊最讨厌了,这样糗人家!”﹂被她似嗔非嗔的娇眸一瞪,玉徽顿感啼笑皆非。记得不久之前织云心中最讨厌的人是陶晏南,怎么现在变成她了?
她摇摇头,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善变,依她看恋爱中的少女芳心更是瞬息万变哩。
“你要是不说,我也不勉强,免得被你认为讨厌。”她索性手一摊,表现得不感兴趣。
“哎呀,讨厌啦,哪有人问一半就不问的!”织云孩子气的懊恼模样惹笑了她,玉徽再度摇头,拿表妹没辙。
“原来问不问都被人讨厌,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再问一下好了。”
织云这才知道表姊是在逗她,羞得她整张脸像红脸关公似的。
“怎么又不说了?好妹妹。”
“真当人家是好妹妹,就不该这样臊人家。还有,之前对我不理也不睬,不晓得在生人家什么气。”她恼羞成怒的跟她算起前帐来,玉徽自觉理亏,也不辩解,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往下弯。
“琴姊姊,你生气了呀?”织云见她脸色黯淡下来,著急的拽著她袖子撒娇。
“我没生气。”玉徽赶紧露出微笑,眼神复杂的望著她。“是我自己小心眼,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快把你为何会对陶公子印象改观告诉我吧。”
提到晏南,织云的芳心胀满甜郁,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绪。她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几度嗫嚅著唇,又羞得不晓得如何启齿。玉徽也不逼她,静静的等待她整理好思绪。
“我不是跟娘说我尿急……”
“结果你就被带到一座小院里。”
“我如厕完出来时,就见到他在那里……”接著她羞人答答的把与晏南见面的情形简单叙述了一遍,说到晏南坦白示爱,又拉她进怀亲她时,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率真个性也没办法让她再往下说了。
玉徽也听得脸红心跳,自是没勇气往下细问。只觉得陶晏南未免太过大胆,竟对织云做出唯有夫婿才有资格做的事。她想到诗经中一些热情的诗篇,还有古诗中缠绵的话句,今人礼教趋于保守,不若古人男女之防的开放,他这么做是有些不适当,要是给人撞见了,不是害了织云吗?
“织云,有没有人看见你们……”
“应该没有吧。”她娇憨的回应,明珠似的眼眸眨呀眨的,惹人爱怜极了。
玉徽望著表妹,思绪快速转了转,心里的忧虑终于放下。虽然只与陶晏南见过一面,但从旁听过他不少事迹,她相信以他的精悍绝不至于让心爱的女子受到伤害。
“他还说……还说……”织云再次垂下头,声音低如蚊鸣。
“说什么?”玉徽很配合的问。
“说要尽快找人来提亲啦!”她一口气说完话,羞得钻进表姊怀里。
玉徽轻拍著她安抚,心里很为她高兴。“那你就等著做新娘了。想到你很快就要出阁,表姊真舍不得。”
“琴姊姊,我也舍不得你呀。要不然我跟陶晏南说,要他再等一下,等你……”
“织云,你说的什么傻话!”玉徽对她的盛情又是感动又觉心酸。“我连个对象都没有。”
“咦?我以为你喜欢安国公世子呢!”
没料到她会看出自己的心意,玉徽顿觉表妹的眼光太锐利刺眼,难堪的转开脸。
“琴姊姊,你是喜欢他的,对不对?”织云小心翼翼的问。“你不要不好意思,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出来,我也好替你拿主意。”
真是变了。玉徽哭笑不得的自嘲。才一转眼,原本害羞的少女,语气一转成要为她拿主意的老气横秋。
她以眼尾扫了一眼表妹,酸溜溜的道:“就算我对他有意,他中意的人也不是我呀!”
“怎会呢?”织云立刻接口。“陶晏南分明告诉我,世子早在如来禅寺便为你的琴音著迷。他只是将我误认为你,一旦他知道真相,就会喜欢你了呀。”
“织云,你想得太天真。”玉徽可不如表妹一般乐观。
“是琴姊姊想得太复杂了。”她不服气的道,秋水似的明眸晶灿耀眼,仿佛暗藏明珠。“在安国公府邸里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世子对你有好感。他一下午都在你身边。
你知道陶晏南的妹妹薏明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从未见他跟任何女人谈过这么多话,还说在场的女眷都嫉妒、羡慕死你了。”
是吗?玉徽陷进又惊又喜的情绪。杨亨泰的确陪了她许久,那双明亮如星子,露出智慧光芒的眼睛始终欣喜的对著她,他温文的俊脸洋溢著迷人的笑容,声音温煦悦耳,与她谈文论乐。
她的眼光渐渐迷惘,她当然明白杨亨泰欣赏她,有几次甚至可以捕捉到他注视著她的著迷眼光。可是这份欣赏并不是基于男女间的情爱,而是惜才、爱才呀。想到这里,一颗心又像被迫离枝的花蕊伤怀的往下飘零。
“他是欣赏我,并不表示……”
“喜欢一个人,也可以从欣赏开始呀。虽然我之前好像是讨厌陶晏南的,可是在我小时候还没生他气前,我其实也挺欣赏他的。”
“我跟他的情况不同。他这等身分的男子,见过的美女不知有多少——”
“却没一个能像琴姊姊这样多才多艺,又跟他谈得来!”织云打断她的自怜,斩钉截铁道。
玉徽心一动,看进表妹充满友爱光芒的湛黑眼眸,听见她继续道:“琴姊姊是我生平所见最有才艺的人,不管是和男人还是女人比都一样喔。何况琴姊姊也很美呀。”
“比起你,我……”
“琴姊姊为什么这样说?”织云眼中出现困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有人爱莲花出淤泥不染的清雅,有人爱菊花如君子的节躁,有人独独倾慕梅花傲霜雪的品格,有人就爱牡丹的富贵,有人爱幽兰的遗世独立……各花有各花的美丽,就像每个人都各有长处是一样的,不能说莲花就比幽兰美,菊花和梅花就不及牡丹艳呀。像我既不擅琴技,写字又不漂亮,也不像你一样博古通今,可是我有自己的长处呀。如果我只看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却对自己的长处毫不在意,每天和你比,和其他姊妹比,那我可能连自己的长处也失去了。”
玉徽如受当头棒喝,她居然让向来清明的理智为自卑所主宰,还险些伤害了与织云的情谊。千万种情绪在胸臆间翻来覆去,令她既羞愧又感动。她凝视著向来敬爱她如姊姊的表妹,胸口滚烫的灼热冲到鼻腔眼眶,氤氲成云雾落成雨。
“织云,我……”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就像你劝我的啊。”
尽管语气有些老气横秋,织云脸上绽放的笑容仍不掩稚气,玉徽难抑一股错杂纷乱的悸动,怔怔的承受她眼中盈满的疼惜,任那双小手为她拭去泪珠。
记得初来蓝家时,她的表妹也曾用同样的方式呵护过她,安慰她的丧亲之痛。现在她再度用她天真的笑容鼓励她,如此的友爱教她好生惭愧。
比起织云来,她真是太丑陋了。这指的不是浅薄的外貌,而是内涵。她只顾著自卑自怜,偷偷的嫉妒、怨恨她,反而将两人多年的情谊放在一边了。
即使杨亨泰从头到尾喜欢的人是织云又如何?她是会感到遗憾,但如果织云也喜欢他,她不该真心诚意、毫无怨尤的为两人祝福,而不是在心里怨著织云吗?
想到这里,玉徽羞愧的垂下头。
“织云,对不起。”
“琴姊姊,你干嘛对不起我呀?”她一头雾水。
“我刚才气你,我……”
“琴姊姊,你别这么说嘛,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真正气我的。不然在安国公府时,你也不会为我不擅琴艺的事掩饰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面子,才帮我的。”她眨著晶亮的眼眸笑嘻嘻的说。
“我也没帮你什么,你本来就手受伤。”
“对,这么说我们也不算当众说谎呀。”织云咯咯直笑,见玉徽眼眶仍有泪,心疼的道:“琴姊姊不要再难过了,不然我也会跟著不开心。”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太……感动了。”她拭去眼泪,伸手抱住表妹。“我好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织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这可是你说的喔,琴姊姊。”织云倚在她怀里笑得像偷叼了尾鱼的小猫般得意。
“以后我做了调皮的事,琴姊姊都不可以气我。”
“我舍不得:永远都舍不得气你的。”
她们拥紧彼此,浓郁的姊妹之情在彼此之间如潮水般涌来漾去,让她们顿觉言语的多余。直到许久之后,玉徽才发现表妹居然在她怀抱里呼呼睡去,一时间倒让她满心的感动变得有些可笑了。然而她像孩子般娇憨纯真的睡容,却让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温柔的将她放倒在床,走到房门外召唤绿儿说明她的主人已睡著,然后吹熄烛火,躺在织云身边。
睡意很快袭来,没多久她也进入梦乡。
朱雀街今天可热闹了,蓝家大老爷过五十大寿,一早便在街口发米赈济穷人,还在蓝家开设的平民饭馆提供流水席招待一天,晌午不到已贺客盈门,其他三房的管事全奉主人之命到大房宅第帮忙。
未时过后不久,晏南和亨泰在正门口下车,两人挺拔不群的轩昂气势吸引了无数宾客的注目。蓝家管事认出晏南的身分,热情的迎上来。
“陶少爷,欢迎欢迎。怎么没见到陶老爷和陶夫人一块呢?”
“家父、家母晚点才来。我先送礼来。”
“陶少爷太客气了。”蓝家管事谨慎的打量亨泰华丽的服饰,一眼便看出他身分尊贵。
倒不是他眼力特别好,而是从一早上门来祝贺的宾客中学了个乖。从蓝家老夫人是受太后御封的郁家三姊妹的亲姑婆的身分传出之后,应天府的名门贵族无不想和蓝家攀关系。以往从未交往过的也全往府里送礼,今日更一早上门拜访,想看看有没有运气碰到名满天下的郁家三姊妹中的一个,殊不知三人早在几日前使派人送礼祝贺,表示家有喜事不克前来。
蓝家管事偷空看了一眼拜帖。当安国公府精致的烫金字进入他眼皮内,他险些将手中的帖子甩出去,脚步也踉跄了一下。
“失礼,失礼。陶少爷怎么不提点一下,让我们险些怠慢了安国公世子?”由于和晏南很熟,他不免语带埋怨的说。
“没关系,亨泰不会在意的。”晏南笑咪咪的回道。
蓝家管事可不敢因此失礼于贵客,恭敬的将两人迎进门,急忙遣了小厮禀报主人。
所以当他们走过张灯结彩的前廊时,蓝家的大老爷已在厅口等待。
双方客套的寒暄应酬,亨泰也依晚辈的礼仪向一直谦让不肯受礼的蓝大爷拜寿,说明由于父亲风寒未好,母亲在家照料,无法前来祝寿。
蓝大爷受礼之后,本来想挽留贵客在大厅招待,却见两名年轻人眼光四瞟,显然心不在焉,心里有了底。
“晏南,我看你在这里待不住。这里你熟得像自个家,花园里的茶花正盛开,不如***
带世子去赏花,家里的年轻人都围著他们女乃女乃在春晖园闹著,你帮我传个话,要他们别闹得太凶,扰了老人家的安静。”
“是。侄儿先告退了。”晏南接受蓝大爷的好意,带领亨泰往春晖园走去。
春晖园里栽种了不少茶花。著名的“九曲”为山茶中的珍品,花形六角,花层有十八层,鲜红的花色为今日的寿宴增添喜气。
除此之外,还有“十八学士”,可惜花期已过,空留绿叶。
他们还没走进园中的主要建筑春晖堂,便被夹杂著七零八落琴声的笑语所吸引。
晏南与亨泰走到门口,示意伺候的仆役不要惊动屋里的人,只见众人围著一名弹琴的少女调笑,惹得少女不悦的娇嗔。
“你们不要吵啦。人家练好久的祝寿曲被你们吵乱了!”
“织云,不是我们吵乱了,是你弹得乱七八糟。”一名女子掩嘴娇笑。
“胡说,我在家弹得好好的。不然我再弹一遍。”
众人听她还要再弹一遍,个个愁眉苦脸,只有玉徽微笑的点头。
织云得到她的鼓励,定下心来,重按琴弦琮琮琤琤的弹奏,这次果然比之前好,将一曲“寿比南山”弹得有模有样。
亨泰却听得心中一凉,曲调虽没弹错,技巧却与他在如来禅寺听到的琴声相比有如云泥之别。充其量只能说把琴谱弹对,却没有弹出“寿比南山”一曲中隆重热闹的祝贺之意。
换句话说,织云果如晏南说的,根本不可能是他思慕的抚琴人。
一曲既罢,晏南忍不住鼓起掌。织云迎上他温柔多情的眼光,可爱的曼颊迅速涌上红潮,含情的眸光羞答答的递过去。
亨泰心里空空落落的,到了这时候他再也无话可说。就算他不在乎织云不是弹琴人,目睹她与晏南的两情相悦,他也没脸强求呀。他轻叹一声,目光不意间与玉徽相对。
像秋日潭水清冷中不失抚媚的凤眸清澄如水的反映著他眼里的失落,那脉脉无从诉起的情意奇异的安抚了他受伤的心。他怔怔瞧著她,只觉得她比上次见面时出落得更加清丽动人,就像她发上的茉莉,虽然花蕊白白小小,不像艳丽的牡丹那样显目,无形间散发的清香却更今人陶醉。
他的目光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