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惊呼出声,待认出倚在墙上用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盯视她的男人竟是对头冤家后,小手慌乱的抚著胸口急速的心跳,瞪大的眼眸里几乎迸出火焰。
这家伙总喜欢趁她不备时冒出来,还用那种仿佛要把她看透的怪异眼神瞅著她不放,把她看得浑身冷热交替,心儿撞得胸口生疼。
“你想吓死我呀!”她著恼的怒视有著一双浓眉,和鹰隼般锐利的狭长凤眼,笑得像狐狸的男人。
“吓著你了吗?”晏南挺直身躯,高大的身影颇具威胁感的罩向织云。
她有些惊慌的眨了眨扇子般的睫毛,随即告诉自己毋需害怕,尽管被他热力逼人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可这人是她熟透的讨厌男,根本没必要怕。
“不管是谁,慌慌乱乱的看到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都会吓一跳。”她故意用不屑的语气掩饰心慌。“你在这里做什么?该不是故意躲在这里吓我吧?”
“我是来找你没错,可是无意吓你。”他意态优闲的回答。
“找我?”饶是织云再天真无邪,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恰当,眯起眼戒备的瞪视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能到外头说吗?”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他双手抱胸,笑嘻嘻的说。“我早在茗琴堂外布了眼线,表姨母一宣布大家到园里赏花,我便在花园一角等你了。看到你羞人答答的对著一名丫鬟说悄悄话,接著她带你来这里,我也跟了过来。我纳闷你们来此的原因,追问丫鬟才知你是尿急。”
“你怎么可以!”她羞得无地自容,气急败坏的嚷叫起来,鼓起的两颊涨得通红。
“你跟踪人家,还探人隐私,太过分了!”
晏南轻挑眉峰,饱满的嘴唇毫不在意的往上扬。
“你也不能怪我好奇呀。我原本以为你是要她带你来跟亨泰私会,可是亨泰明明还在茗琴堂和你表姊琴萧合奏。”
天呀,地呀,宁可让她死了,也别让她再听一句这棍球说的浑话了!织云气得全身冒火,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晏南早被她眼中媲美雷公、电母威力的怒光劈了。
“你猪呀!脑子里尽装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不能往正常方面想呀!”
面对她的怒气,晏南只耸了耸肩,语气平和的回答,“我承认我是想歪了,可是在如来禅寺时,你冲著亨泰笑得那么甜,我当然会把事情想岔。”
“我哪有?”她皱眉道。
“喝,你现在倒撇得一干二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对著我,你就摆出母夜叉脸,对著他,你就笑得像花痴。”
“讨厌男,我郑重警告你不要含血喷人,把这种深具侮辱意味的句子往我身上栽!”
“你否认有对他笑?”他嘴角微朝两边扯开一抹冷冽的笑意,炯炯的目光像两把小剑似的射进她眼中,刺得她睫羽频眨。
织云对他像逮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般逼问她的态度,感到既困惑又生气。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呀?
“就算我对他笑,也是礼貌上的。”
“为什么你对我不能礼貌上的笑一笑?”
面对他夹杂著委屈和懊恼的质问,织云也有气。“也不想想自己对我的态度!人家对我笑,我当然要回笑一下,你又不对我笑,难道要我像花痴一样冲著你直笑呀!”
“你是因为……”
“孔夫子说:以直报怨。意思就是你对我不好,我也不要对你好。现在讲清楚了,快点让开,我要去找我娘啦!”她不耐烦的命令道,想绕过挡住出路的晏南。
“我怎会对你不好?是你不给我机会对你好。”他苦笑著,不愿让开。
他哀怨的语调著实让她心肝连怞了好几下,心也跟著酸楚了起来。可是少女的矜持又让她没办法软下语气安慰他。
“你刚才不是问我有什么话不能到外头说吗?我都还没说呢,你却又急著走,你教我……”
天呀,地呀,织云只觉得胸口小鹿乱撞,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到底想说什么呀?想要她教他做什么?她的心慌成掉满地的丝线,一时间找不到线头好整理起。
“你……不是问我……那个笑不笑的事吗?我也……说了呀!”她艰难的从干涩的喉腔挤出话来。
快回答是呀,但怎么心里又希望他回答不是?织云只觉得体内有好多只蝴蝶在拍翅,飞呀飞的,逗得心头的小鹿再度胡乱的追著跑。
“那是顺口提起的。其实我最想说的是……”
他又停了下来,把织云的心情搅得像被风扫落纷纷飘坠下地的粉红色桃花瓣。她拿起扫把想扫,可是面对满地的花朵,却有种想扫又舍不得扫、也无从扫的心痛和茫然。
快说呀,快说。但她希望他说什么呢?想起了绿儿说陶晏南喜欢她的事,心儿跳得更急,慌乱的忙把头低下,眼光正巧落在他锦袍下露出的一双黑底鞋上。那样式好眼熟,在哪瞧过呀?
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去年年尾时,已出嫁的薏明突然拿了鞋样,以高价委托她亲手做的三双鞋中的一双。她原以为她是想送给夫婿,因为薏明的女红一向不怎么行,所以拜托她做。她因此特别花心思,在鞋面上以金线绣出线条简单的图案。没想到这鞋没到薏明夫婿的脚上,倒到了陶晏南脚上了。
织云恍然大悟的轻呀了声,胸口的悻跳声更形急促。
想到他拐著弯要意明央她做鞋,现在还穿著她为他做的鞋,慌掉的少女芳心涌上一阵阵陌生的情潮,分不出心头的那股火热是甜,还是辣,令她顿时手足无措。
他打什么主意呀?他他他……仿佛还嫌这双鞋给她的惊吓不够,晏南突然伸手捉住她微颤的柔肩,把她吓得猛地抬起头瞪他,两只深幽幽的眸子就这样闯进她没有防备的芳心中。
“我十八岁那年,就决定娶你为妻了!”
他低哑的声调如五雷轰顶般震得她耳朵发聩,频眨的睫羽慌得像被老鹰追赶得逃无生路的小鸟的翅膀般胡乱挥舞著。
她没听错吧?他真的说……尽管早从家人那里约略知道陶家有意迎她入门,可是对织云而言,这事仍像隔层雾般不真切。现在亲耳听到陶晏南这么说,一股再难逃避的真实攫紧了她的心。
她当然不是开心,可是为什么心儿像长了翅膀似的仿佛要飞上云端?一阵蜂蜜般的头顶淋下,全身酥软无力?
“虽然你一直跟我作对,可是我下定的决心是不会改的。”
霸道的语气令织云觉得有点刺耳,她跟他作对?他下定的决心不会改?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呀?
正想反驳几句,张开的菱唇却被他浓眉紧蹙下那双冷峻而热烈的眸子吓得赶紧合起。
那握住她仿佛一捏即碎的瘦弱肩膀的大掌看起来颇具威胁性,还有他朝她俯卜的脸,那拂在她脸上的热气也令她不敢吭声。
“你是我的人,我六年前就预定的妻子,没道理在守护六年后拱手让人!所以你最好承认,那天的琴不是你弹的!”
敢情晏南已经晓得茗琴堂里的事了。织云以手伤冯借口而逃掉当场出丑的命运。虽说玉徽现场抚琴已足以证明当日的琴声是她所演奏的,可是以亨泰的固执,除非织云亲口承认,他是不可能轻易相信。
要知道他先入为主的认定织云是抚琴人,并为她的美貌而倾心,现在任何人告诉他令他心动的人儿压根儿琴技不佳,他当然没办法立刻接受。为了让亨泰彻底对织云死心,晏南非得要她亲口承认自己不会弹琴,要不然他就有了个最具威胁的情敌了。
这些曲曲折折的心情,织云当然不明白,还以为他是瞧她不起,这可伤了她敏感脆弱的自尊了。
“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气愤让她生出惊人的力气,险些就挣月兑他的钳制。
晏南条地收缩手臂,将她带进怀里,臂膀如牢固的铁炼般紧紧锁住她,不悦的在她耳畔低吼:“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不要搞不清楚状况!”
“有啦,你就是认为我不会弹琴,不会唱歌,什么都不会……”她悲愤难抑的在他怀中控诉,听得晏南大感诧异。“我听见了,听见你笑我是音痴,还说什么乐器到我手上全成了废物。呜……我不过是不小心把薏明的古筝摔坏了,你就这样说我,你好坏。
都七八年的陈年旧事了,她居然还记在心上生他的气?
晏南万万料不到她会将他一时的玩笑话放在心上,低头看著她挂在腮上的两串泪,只得放柔语气安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记在心上。织云,我没那个意思,那时你才八岁,我并非故意这么说,也从没轻视过你。你不会弹琴又怎样?我根本不在乎。
别忘了,我跟你一样不会呀,又有什么资格评断你会不会呢?”
织云有种仿佛坐在波涛轻漾的小船上的晕沉感,眼前的晏南令她既感熟悉又陌生。
他当然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可是向来对她冷嘲热讽的贱嘴巴却吐出比春风还要温柔亲切的话,令她顿时觉得他刚毅的嘴唇变得柔软、好看许多。而他漆黑瞳仁里暖暖的热意,方正的脸孔因唇上的微笑而流露出的迷人光彩,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牵引著她的芳心为之悸动。
“你……”她似嗔似喜的望进他眼中,在这一刻,她似乎能触及到他灵魂深处,看到他也为她跃动的真心。这令她喜悦得几乎要晕过去。
“织云,我的好织云……”晏南忘情的抱紧她,在她耳畔呢喃著她的名。积压多年的情意再也抑不住,终于像春汛般氾滥。
他目光痴醉的注视她形如贝壳般的可爱耳朵,以及柔女敕的侧脸,胸口的灼热激情促使他凑上唇亲吻,温润的触感令两人如触电般的颤动不已。随著织云的一声嘤咛,无力的软倒进他强壮的臂膀中,晏南奔腾的更如失控的马匹难以驾驭。
他更加放肆的沿著她优美的侧脸,探寻向她等待的红唇。当四片嘴唇紧紧贴附住,他犹如干裂的大地获得雨水滋润,贪婪的吸吮天降甘霖,以抚慰自己渴爱的心。
织云毫无招架之力的任他轻薄,心跳和呼吸随著他的热情越发快速急促。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他的温暖和索求像帐幕般的笼罩著她,将她与世俗的礼教隔离。
她紧紧攀住他颈项,身子一轻,竟被抱起,放在书房里的几案上。婰下的坚硬触感令她神智顿然清醒。
“你你你……”她羞愤的推著他,晏南也发现自己的造次,但没有立刻放开她,只是移开自己放错地方的手,炽热的嘴唇抵著她温润的脸颊呼吸急促。
“我喜欢你,织云。”他等到体内的热流稍微平缓,才略微放开她,情意款款的道。
在他深情的凝视下,织云原先的气恼奇异的消失,羞人答答的低下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他又俯下头亲吻她的颊,带著一抹焦躁难耐的重重叹了口气。
“我真恨不得此刻便是你我的新婚之夜。”他遗憾的道,托起织云红晕满布的曼颊,禁不住又是一阵心摇神曳。
尽管眼前的佳人秀色可餐,让爱慕她极深的自己很难动心忍性,可是两人终究尚未成亲,为了织云著想,他不得不勉强收住心神。而且他来找织云,不是为了跟她亲热,而是有比这件事更急迫的事有待厘清。
“织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表弟安国公世子杨亨泰对你很有好感。”
“什么?”沉醉在浓情蜜意里的俏佳人,没料到情人会突然冒出与两人的情意完全无关的话,不由得呆住。
“自从在如来禅寺见过你之后,亨泰就对你……有了好感。”晏南保留的说,锐利的目光梭巡著她,似想从她一片空白的娇颜窥出她心中每一丝隐微的想法。
织云睁大眼睛,在略略思考了一下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杨亨泰会一直针对她问东问西的,原来是……“亨泰自幼在表姨父和表姨母的薰陶下,对音律、美术、文学等有极深的造诣。那日我和他在禅寺外听到琴声,他深深为之倾倒。我们寻到后院,看到你坐在琴后,他便以为琴是你弹的,因此对你一见钟情。”
他继续观察著她,见她双颊潮红,低垂的眼眸略显困惑,一股夹杂著醋意的焦躁直往上冒。
“织云,你快告诉我琴不是你弹的。”
“你认为我不会弹琴吗?”她眼一瞪,气呼呼的嘟起嘴。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跟他赌气?还是她也喜欢亨泰?
这么一想,晏南顿时像打翻了一缸醋般的酸气冲天,眼光冷峻起来。
“为什么不肯说实话?莫非你对亨泰有意,想嫁给他?”
“你胡说什么!”织云气恼了起来。“你这么说是把我们刚才的事当成什么了!”
“我没这意思。我只是气你不肯说实话。你可知道你再这么固执下去,搞不好会莫名其妙的嫁进安国公府。”
织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狐疑的瞅视他良久,不情愿的道:“我……的确会弹琴呀,不过那天的琴并不是我弹的。”
晏南就想听这句话,脸上紧绷的线条攸然放松,低下头重重吻了织云一记,朝她咧开灿烂的笑容。
“是你表姊弹的吧。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什么心?”她呆呆的问“琴不是你弹的,亨泰就不会想娶你,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他得意洋洋的道,织云红著脸低下头,心里甜津津的“我会尽快托媒到你家里提亲。你放心好了。”他将她从几案上抱下,难舍难分的亲了亲她颊,在为她整理好衣物后才放她离开。自己则在屋里沉思了一会儿,大跨步的走出独立的小院落。
悠扬的弦音仿佛仍回荡在耳畔,亨泰像是还能看见在琴弦上往返拨弄的玉指,那如羊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轻灵得如天女的舞姿,不仅拨弄了琴弦,也拨弄了他的心弦。
随著皓腕移动而飘飞起的织锦素绫衣袖,像粉蝶的羽翅翩翩飞舞,舞进了他的心,让他几乎分辨不出是衣袖还是她的素手白皙了。
这番粉白的印象只让人觉得素雅,配以鹅黄色的半袖,及织锦素衣领上的几朵梅花刺绣,将她修长的颈项衬托如袅袅婷婷的荷枝,撑住那清雅温润的莲颜。
粉女敕呀,粉女敕……他眼里依稀看见雪白中透著的那抹今人心醉的嫣红。
不是头一次跟名少女这么接近,却没一个能让他既心动又心疼。他们坐得那么近,近得能听见她小心控制著的呼吸;近得将她幽兰般的体味也一并吸进肺里;近得看得见她粉女敕无瑕的雪颜在他的注视下,似含苞的蓓蕾开放,任一点晕红逐渐扩散,占领她的芙颊。
最不能忘怀的是如绯樱一般的红唇,每次的张合都能吐出见解精辟的言词,那如花瓣般的柔女敕色泽,优美的形状,优雅上扬的弧度,在眼前诱惑著他,让他忍不住凑过去“世子、世子。”吉祥小声的唤著主人,企图将他当著安国公夫人和陶家表少爷面前神游的魂魄唤回来,两只机灵的眼珠子盈满焦急。
亨泰被他叫得心烦不已,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亲到那双唇瓣了。他蹙紧眉,恼怒的瞪视坏他好梦的人。
吉梓无辜的承受主人眼里的怒气,被那股莫名火焰烧得灰头土脸,心里虽有著天大***
的委屈,但身为奴仆的他,只能含悲忍辱的硬生生吞下,连喊冤的胆子都没有。
幸亏晏南及时的咳嗽声转移了亨泰的注意力,可怜的吉祥才能从主人的怒视下逃过一劫。晏南深深看进表弟显得不悦的眼眸,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看样子亨泰根本没把他和表姨母的谈话听进耳里,自顾自的不知在发什么呆呢!
“亨泰,我坐这里可不是看你发呆的,而是要谈正事。你这么不专心教我怎么说下去?”
“我只是……闪了神,没事的。”被表哥这么一说,亨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捧起面前的茶杯就唇,以掩饰脸上的潮红。
晏南见他肯专心了,言归正传道:“我刚才对表姨母说,织云绝不可能是我们在如来禅寺时听到的琴声演奏者。今天你也聆听了织云的表姊孟小姐抚的琴声,甚至和她琴萧合奏,又谈过话,对这点应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这……”亨泰不是不愿意相信玉徽才是在如来禅寺抚琴的人,她的琴韵就跟他当时所听到的无分轩轾。只是第一印象太深刻了,加上织云天真明媚的娇靥艳冠群芳,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蓝织云,孟玉征,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一个坦率热情,艳若桃李却不失赤子之心,纯真得让人打心里喜爱;另一个气质清幽如空谷幽兰,虽无绝色容貌,却是才华洋溢,同样教人无法割舍。
可能的话,他是一个都舍不得放手,甚至奢想著两人是同一个。如果织云也像她表姊一般多才多艺多见识,那就是他此生所能梦想最完美的伴侣了。
“亨泰,我也觉得晏南说得有理。孟玉徽比蓝织云更有可能是弹琴人。”安国公夫人娴静的脸容露出一丝精明。“我私下与织云的母亲赵氏谈过,孟玉徽过世的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担任过知府一职,据说还薄有清誉,难怪教养出的女儿气质出众。当然,这样的家世比安国公府是差些,但也不算太过辱没。娘看得出来你很欣赏她,娘也喜欢她,你若不反对,娘倒是希望她能进咱们杨家的门。”
“是呀,亨泰,孟小姐配你是才女配才子,你不用考虑了。”晏南热切的附和。
亨泰犹豫的来回看著母亲和表哥。
母亲向来对他的婚事冀望殷切,然而晏南怎么也跟著热中了起来,还一迳的耸恿他迎娶孟玉徽呢?这令他不禁心生狐疑。
“虽然我对孟小姐印象极好,也承认她的琴声就和我们当日所听几无分别,但不表示蓝小姐就不是弹琴人,毕竟她的琴技就是跟孟小姐学的。”
“即使如此,只学三年不可能青出于蓝。何况织云亲口对我承认,当日弹琴的人不是她,而是孟小姐,这会假吗?”
“你什么时候询问蓝小姐的?”亨泰戒备的眯起眼瞪视他。
晏南避开表弟犀利的目光,拿起桌上的青花花乌杯就唇,饮了一口才道:“我趁织云到园里赏花时跟她谈的,当时你正陪著孟小姐呢。”
下午与玉徽相处的情景像尖刀般劈开他仍余波荡漾的心湖,伴著仍在记忆中枭枭不绝的琴声,掀起迅猛的浪花。
亨泰忍不住回想著玉徽清新可喜且言之有物的谈话,暗想除了母亲以外,这辈子他还不曾跟一名女子谈得这样尽兴,眼里心里都被她占得满满。当那双泛著浓浓书卷气的眉眼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回望他时,除了那张流露出少女娇羞的红颜外,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更遑论是不知跑哪去的织云了。
然而,尽管他对玉徽深具好感,仍无法将织云夹带著纯真的美艳从心里抹去。一个是占据他多日心思、令他满心憧憬的少女,一个则是占领他一下午心神、让他在此刻仍牵系挂心的女子,一时间倒辨别不出谁占的分量较重。
“蓝小姐告诉你弹琴的人不是她?”
“织云是这么亲口对我说的。”
织云?亨泰抬眼看进表哥眼里,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喊“织云”时的语气有多亲密,这令他不禁攒起眉来。
看到主人显然被什么困扰著,吉祥自作聪明的道:“其实世子没必要为这件事烦心。
不管那日弹琴的人是蓝小姐还是孟小姐,只要世子喜欢,可以两个都要,不必这样左有为难。”
这话听得亨泰有些悻然心动,不过晏南就火大了。
他疾言厉色的对一旁伺候的吉祥低吼道:“吉祥,别仗著亨泰喜欢你,就胡乱说话!
你再乱讲话,小心我打烂你嘴巴了,让你当一辈子哑巴!”
“表少爷……”他赶紧以两手悟住嘴,就怕晏南说到做到。
“晏南,吉祥也没说什么,你干嘛气成这样?”亨泰不解道。表哥是笑面狐,再大的不快也罕少当著人面前发火,此刻却因为吉祥的话而失去控制,令人费解。
“他说那种浑话还说没什么?”晏南余怒未消的同道。“竟敢劝你一箭双雕?他拿织云和她表姊当成什么了!”
“从古到今,两姊妹同嫁一夫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既有娥皇女英在前,就算我现在想一箭双雕,她们两姊妹一块嫁给我又如何?”
“亨泰,你若打这主意,我绝不饶你!”晏南气急败坏的站起身,两手曲握成拳,仿佛威胁著随时向他挥拳。
“我不懂你在气什么。”亨泰不动声色,其实约略捉模到原因。他并不愿意心中所想是事实,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令晏南发火的理由。
“她们值得更好的对待,而不是当你的玩物。”
“嫁给我,就是当我的玩物?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他怫然不悦道。
“如果不是存心玩弄,你怎舍得这么伤害她们?两人虽不是出自皇亲国威、公侯之家,但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值得更好的对待。你要她们一起嫁给你,我倒要请教谁为妻,谁为妾?先不说身为知府千金的孟小姐不答应了,蓝家更从未有女儿嫁入为妾过,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
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词,听得亨泰心虚起来。尽管与他同等地位的王侯公卿大都妻妾成群,可自己不是一向最鄙视这点吗?没想到他也会生出同样卑劣的念头。如果抱持著如此想法,早在多年前他就依父母的安排迎娶正妻传宗接代,然后顺应自己的喜好纳成群小妾,何以坚持到今日?
不就是向往父母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恩爱,才执著的想在众多红粉中寻找一知心伴侣共度今生吗?怎么今日遇到蓝织云和孟玉徽这封表姊妹,他却起了令自己都鄙视的意念?
亨泰吓出一身冷汗,他抬眼看向表哥,发现那两道仍拧竖起来的怒眉并没有稍微和缓,依然是怒气满满,诧异间,他心念一动。
“她们同不同意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反对?”
晏南涨红脸,他当然会反对,这事关系他的权益。
“如果我选择蓝小姐,你那番正气凛然的话还派得上用场吗?”
亨泰冰冷而犀利的眼光,带著沉重的压迫直视进晏南眼里,他没有逃避,反而以势均力敌的不驯眼光回视。
“你爱织云吗?”他直截了当的质问让亨泰错愕的瞪大眼,这使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如果她不但不会弹琴,也不会任何乐器,唱起歌来五音不全,你跟她谈文论乐有如对牛弹琴,写的字像刚学写字的孩童,这样你还会爱她吗?”
“她纯真热情,娇憨可人,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亨泰忍不住为织云辩护。
“你认为那样是不堪?”晏南嘲弄的从鼻孔哼了一声。“我告诉你,那对我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不堪!因为我爱的就是她本来的样子,她会不会弹琴,是博学还是寡闻,写的字好不好看,唱的歌成不成调,我都不在乎!”
听到表哥这么热切坦率的爱情宣言,亨泰呆怔了半晌,随即恍然大悟。“蓝织云就是你等了六年想娶的新娘!”
“没错。”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想到他的刻意欺瞒,亨泰恼怒起来。
“我能怎么说?你那时对织云意乱情迷,我若说了,你只会以为我是自己想要她,才刻意指称她不是弹琴人。”
“难道不是吗?我现在就这么认为!”他尖锐的回道。
“你!”晏南气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恶狠狠的与他对视。
安国公夫人眼见儿子和表外甥像一对发情的公鹿互相抵角的敌视对方,顿感头疼了起来。
“亨泰,晏南,你们从小就像亲手足一般友爱,现在是怎么回事?”她心痛的对两人说。“一个女人就让你们闹成这样,怎不教我这个做长辈的痛心?尤其是你,亨泰,在你眼中晏南会是那样的人吗?就算他再喜欢织云,也不至于骗你呀。何况你我母子两人,都和织云见过,尽管她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可以娘阅人无数的眼光,娘敢说织云尽管德言容工四德俱备,但绝不符合你心中所想才艺兼备、能和你谈心的意中人。”
“娘,我不是不信你的话,只是……”亨泰俊雅的脸容闪过一抹复杂情绪。织云是有生以来头一个令他心动的少女,在他以为那首引发他心中温柔、缠绵情绪,且敲动著他心灵音符的曲子是她演奏的情况下,他已深深为她痴迷。现在他们要他相信那首曲子不但不是织云演奏,她本人甚至不谙琴技,教他如何接受?
“除非我听见她亲口说,否则我不要相信。”
晏南和安国公夫人面面相觑,拿亨泰的顽固无计可施。前者在沉思了片刻后,刚毅的脸容有了主意。
“既然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安排。十天之后便是织云大伯的五十寿辰,我们可以藉祝寿之便和织云见面,我让她亲口告诉你。”
“好。”到时候他也可以见到玉徽吧?这个意念忽然闯进亨泰心里,令他措手不及。
玉徽素雅的莲颜浮现他脑中,她在琴弦上翩翩舞动的玉指,扬向他的优美芙颊,绯樱般诱人的红唇,以及那双泛著智慧光芒荡漾著柔光的黑玉般眼睛,随著依稀回荡耳际的琴声,寸寸翻上心头,久久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