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和钱娇娇并肩坐在沙发上,他的手牵着她的,对她解释自己一工作就会全神投入到忘我的情况。
所以他不是自闭症,顶多就是……有点……好吧,是很特别的怪癖。
他也说不在意她“意图”帮他沐浴的事,语气间甚至带着点窃喜。
不过他很纳闷。“你怎么会认为我性向有问题?”
她脸红地低头。“第一次在天桥上遇见你,你被雨淋得全身湿透,喊你也不回答,眼里没有一点神采,我就猜你可能是感情受挫,想要寻死。后来我在剧组听说你只爱男生,我又想,台湾还是有很多人歧视同性恋,你那些异常的举止会不会是因为受到太多歧视,不堪承受,所以想一死了之,结果……对不起喔,都是我一个人在乱想。”
他愣了三秒钟。“奸像你比我更适合当编剧。”他得承认,他的想像力不如她丰富。
“唉呀,人家也只是随便想想啦……”
跑了三年龙套,永远只接得到那种台词两、三句的小角色,她怎么可能完全不泄气?但她又不想轻易放弃梦想,只好放任脑子里的想像力,东思西猜,梦想着有一天,她也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是演员,不是明星,她不妄想巨星身上的光彩,只愿体会演出每一个不同角色时,那种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重新活一回的块感。
“你生气了?”她以眼角余光偷瞄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勾起的凤眼,牵出细细情丝,他心一颤,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真正地对她生气。
“不。”他摇头。“我不气,相反地,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我喜欢你。”
她瞪大眼,张大了嘴。
他有点紧张。“是真的,我一工作,向来都是全神贯注,就算是地震火灾,没人提醒,我都无知无觉。只有在这里,在你身边,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温暖……我第一次这样。”
她嗫嚅了半晌,声音细如蚊子。“我也是。”
“啊?”不懂。
“我常常捡些流浪猫狗回家照顾,等它们健康漂亮了,再把它们送给合适的人饲养。每次与它们分别,我都会哭,但也只是哭一天就没事了。”她抬头,漂亮的眼看着他,眼里蕴着浓浓的情意。
“我第一次捡一个人回家,虽然你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但只要你在家,我就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连空气都特别清新。你离开以后,我每天都想着你,这才知道,原来我也有说不出再见的时候。”
他心情澎湃,握着她柔荑的手掌更加重了力道。
“娇娇……”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是这么甜,好像全身泡在糖里。
“易先生……”
“叫我易文吧,或者……叫‘文’更好。”
她双颊闪过一抹羞怯。“文,你还会走吗?”
“你希望我留下来?”地垂着头,不说话。
“只要有电脑,我的工作在哪里都可以进行。你不想我走,我就留下。”
“我不要你走。”月兑口而出后,她又窘得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倾过身子,吻着她的颊。
“那我就留下来,除非你赶我定。”老实说,他也受够总是和她错身而过的日子。
“我才不会赶你呢!”她像只小猫似地窝入了他的怀里。“但是……”
“嗯?”他半眯眼,陶醉在她迷人的发香里。
“你会不会又工作到入迷,然后走出去就不知道回来了?”
他僵住了,“呃……”
“文,”她拉着他的手。“如果你又工作到忘我,然后迷失在街上,被其他女人捡回去,那我——”
“停住。”他想起一个非常不愉快的记忆。在被钱娇娇捡到之前,他似乎也被某个女人带回家过,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但对方那种企图对他霸王硬上弓的行为,却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一道陰暗的痕迹。
他苍白的脸色让她的心一跳。“你不会真的被别的女人捡过吧?”
他顿了顿。“娇娇,不管怎么样,我只喜欢你。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再谈它,总之以后我会很小心,不再和其他女人纠缠。”
“你真的能控制自己在工作时,也能保持一分清醒?”
“一定可以。”做不到也要做,因为没有人喜欢被强迫,男人、女人都一样。
她沉吟着,回想他过去的行径,不太相信他此刻的保证。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很用力地说,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她。
这天,易文住在钱娇娇家中。
同一天,他接到易心的电话,他续写的剧本大受好评,播出后,收视率破五,对方要求他再加集数。
他早有心理准备,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因此,他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夜晚,他的恍惚还不太严重,与钱娇娇一起吃宵夜时,还能聊几句话,知道她住处空间小,只有一间房,想起以前她收留他,自己就去睡客厅,这么善良又正直,让他心疼得要命。
他失神的时候可以无所谓地接受她的好意,但此刻,他还保留着几分清醒,便坚持让她睡卧房,他当厅长。
其实他更想搂着她一起人眠,不过支吾半天,终究不好意思开口。
偶尔觉得糊涂反而好,无知无觉时,两人相处多自在,不像现在,眼里看着对方,心脏就乱跳。
比如,他说要去上厕所,她突然跳起来,像后头有鬼在追似地冲进浴室,乒乒乓乓一阵子,再快速跑出来,让他如厕。
他怀着满月复疑惑,一脚踏进浴室差点滑到,原来踩到地上的一件小裤裤。
她刚才的慌乱就是为了收拾晾在浴室里的内衣。也是,贴身衣物难道能晒在屋顶或阳台上?多羞人?晾在浴室很正常。
他在这里住了好几次,也没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
唉。他捡起那件小内裤,红着脸,替她重新洗干净,放毛巾架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生理问题,冲出浴室。
这一夜,他在客厅寝不安席,而她在房间反覆翻转。
尴尬、羞窘、暧昧,种种情绪让他们度过了难眠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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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睡不着,钱娇娇很早就起床了。
来到客厅,看见易文坐在沙发上,也没睡,但那绷直的身子、失焦的眼眸……老天,他不会又沉迷在剧情中了吧?
“文?”她试着唤一声。
他没有回应。
“文。”她走过去,轻轻拍一下他的手。
他如同过去每一次她从天桥上将他捡回来时那样的失神。
“还说会控制自己,再投入工作,也要保持一分清醒……”她撇撇嘴。“这样叫清醒吗?”
她模模头,凝视他那毫无防备的俊颜散发无边魅力,只要是人都会被他吸引吧?他这样子教她怎么放心?
“文!”她微微使劲推他一下,看能不能唤醒他。
想当然耳,她失败了。
“难道除了等你自己醒过来,没有其他方法能让你从工作中回神?”她不信邪,起身走进厨房,左右张望一下,倒了一小杯黑醋,送到他手边。
“渴了吧?喝一口。”这么酸,能让他清醒吧?
一如过往,只要是她送到他面前叫他吃的东西,他没有拒绝过。他捧起杯子,仰头就灌下,一大口醋瞬间入喉。
她等着他跳起来大叫:什么玩意儿?这样酸!但他没有,目光呆滞依旧。眼看着他又要喝下第二口醋,她连忙抢过杯子。“别喝了!”
算她怕了他。能为工作入迷到这种地步,不是神仙也是圣人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工作很认真,奈何时运不济,始终接不到好角色,现在看他为了工作,失神忘我到这种地步,相比起来,她差得远了。
难怪他是大编剧,她是小龙套。为了写好剧本,他付出太多太多了。
“唉。”她低叹口气,小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担心,但……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我没告诉过你吧,我好爱你的剧本,只要是你写的戏,我每一部都有看。在你的笔下,每一个角色都好有生命力,我……我最喜欢你了。所以你尽管写,失神也没关系,不能陪我也无所谓,我陪你也可以。”
她倾过身子,螓首靠在他的大腿边,满腔浓情化成丝线,一经一纬,织成密密情茧,将他们包围。
这样相处的感觉其实也不错,虽然安静,却很温暖。
她依偎着他十几分钟,才直起身子。“我去帮你准备早餐。”
她走向厨房,脚步一顿,又转回来,低头在他唇上偷了一吻。
瞬间,心头汲满甜蜜。
她红着睑,一手端着黑醋跑进厨房,不小心滑了一跤,玻璃杯应声碎裂,一方尖锐还划破了她的手,鲜血迸出。
“唉哟!”
“娇娇!”易文惊慌的声音在小套房里响起。
一刹那,钱娇娇愣住了。是她幻听吗?易文沉迷于工作时,哪怕外星人攻打地球,他也不会清醒,但现在——
她看见易文冲到她身边,有力的手抱起她。“你怎么了?”
他很紧张地检查她手上冒血的伤口。“痛不痛?”确定伤口没有异物,他用手指压住那道割痕,帮她止血。“急救箱放在哪里?你的伤要包扎一下。”他问。
她眼眶红了,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指向墙边的柜子。
“来。”他扶她到沙发上坐好,怞出一张面纸递给她。“按着伤口,等我一下,我拿急救箱来帮你上药。”
她看着他慌张的背影,看他翻找急救箱,拿碘酒、药膏和OK绷。
他现在很清醒,没有一丝失神,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的伤唤醒了他。
他可以为了构思一个完美的剧本,毫不在乎地让自己淋成落汤鸡;坐在电脑前构思剧情时,他常常一工作就是几十个小时,哪怕是双眼通红、体力透支,他也会坚持到作品完成的那一刻。
他从不让外务影响他的工作,以前,也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将沉迷于工作的他怞离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改变了,为了她。
她看他那么小心地替她上药,眼里的怜惜浓到流泄出来,她的心既欢喜、又疼痛。
“文,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紧紧抱着他,吻着他的唇。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突然的热情让他一头雾水。“娇娇……唔……”
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攫住他的唇,完全复制他昨晚的霸道,一吻上他,就是抵死缠绵。
她吻得他的唇发痛,但他感受更多的是,她不停地向他倾泄的浓烈。
化成野火,短短几秒间,就将他们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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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套房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钱娇娇接到通告,工作去了。
易文刚把剧本寄出去,熬了三天三夜,他累到身体的每一块骨骼和肌肉都在呐喊着酸疼。
但躺在床上,鼻间盈满钱娇娇幽兰也似的香味,他却睡不着。
真是搞不懂,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很累,怎么会无法休息呢?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从左边换到右边,甚至把枕头搬到床下打地铺,还是睡不着。他想,他的身体无比疲倦,他的心灵却极度渴望着钱娇娇。
他想她,想到身体快累瘫了,满脑子还是她的身影。
一句话浮上心坎——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恋爱是这种滋味,又甜又酸,时时刻刻,就想把情人挂在心头。
低喟口气,他坐起身,拖着疲累的身子进浴室梳洗一番,换上休闲服。既然身体的劳累抵下过心灵的渴望,那就去找她吧!
易心一定会很高兴,他终于了解爱情,不只能写长寿剧,以恋爱为主轴的偶像剧他也能写了。
走出大楼,他伸手招来一辆计程车,报出一个地址,让司机大哥带着他奔向情人。
因为地点太近,近到司机以为他在耍人,那地点走路过去也不过十分钟吧,他却要坐车?!不过一看到他苍白憔悴的脸色后,司机也沉默了,直接踩下油门。
易文的身体状况一看就很差,别说让他走十分钟的路了,三分钟恐怕都撑不住。司机有点想劝他直接去医院,但还来不及开口就到了目的地。
“谢谢。”易文付钱下车,拖着脚步走向剧组。
司机摇摇头,半晌,把车开走了。
钱娇娇是第一个发现易文的人,开心地拚命向他眨眼。
她其实更想跑向他,抱住他,但她现在动不了。在这场戏里,她饰演一个倒楣的、被匪徒捉来当人质的路人甲。
她被匪徒绑在椅子上,身上绑着炸弹。
而匪徒则捉住女主角,用枪抵住她的太阳袕,隔着大门,跟外头饰演警察的男主角谈判。
等一下会有场爆破戏,因为心急如焚的男主角不小心惹恼匪徒,炸弹爆炸,路人甲死亡,四面大火。
然后男主角奋不顾身、英雄救美,紧接着就是荡气回肠的爱情大戏了。
这出戏的剧本是易文写的,已经播了两百八十集,收视率日渐疲软,他认为应该下点重药来刺激一下了。
在这场戏里,易文把男、女主角的爱情加温到最高点,却让男主角的刑警事业因路人甲的死亡,从巅峰跌落谷底,以便观众从另一角度来看这部戏,再掀起它的收视率。
他这个点子获得剧组的认同,只是当他发现,那个饰演被牺牲的路人甲角色的演员竟是钱娇娇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真是烂毙了。
为了衬托男女主角,就可以随便写死一个人?生命不是平等的吗?
但是,当他写剧本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吸引观众,让收视率破三、破四、破五……
他的戏里,除了功利外,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东西?比如感情?看着被绑在椅子上对他眨眼的钱娇娇,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差劲的编剧。
他想喊停,叫剧组不要拍了,但是来不及了,导演一声令下,爆破戏开拍。
易文耳里听见轰隆如雷的响声,下一秒,火光充满他的视线。
怎么回事?爆破不是只有一场,为何是接二连三地爆炸?
大火穿透了窗户,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
易文忘了身体的疲惫,冲向导演。“我不是只写一场爆破吗?为什么它一直在炸?”钱娇娇还在里面啊!
“易编剧?!”导演呆掉了。易文从来只负责交剧本,不干涉拍摄的,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啊!”易文揪住导演的衣襟。
导演结结巴巴的。“这样效果比较震撼,所以……”
“浑帐!”易文狠狠给了他一拳,大吼:“你给我停下来,立刻!不准再炸了。”
突然,布景被烧垮了。
“快救火、快救火——”好多人在片场里跑来跑去。
易文看见那个饰演匪徒的拉着女主角,连滚带爬地冲出火场。但是,钱娇娇呢?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她还被绑在椅子上……
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娇娇!”他一脚踹开导演,冲进火场。
“娇娇,你在哪里?”心被刨出来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知道,那种痛楚让人生不如死。
浓烟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依靠记忆,模索向钱娇娇被绑住的位置。
“娇娇?咳咳咳……”他被烟雾呛得泪流满面,每一口呼吸都痛彻心肺。
但一想到她被绑在那里,没有人顾到救她,她可能——不,他不能失去她,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咳咳咳,文……咳咳咳,文……”断断续续的呛咳声在火场中响起。
易文发誓,这是天籁,就算天使演奏的乐曲也比不上她的呼唤来得悦耳。
“我在这里。娇娇,继续说话,让我找到你,娇娇——”
他感觉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他绝对不会错认这只手的温度,是钱娇娇,他的最爱。
他拚命睁大酸痛的眼睛,看见她被浓烟熏得乌漆抹黑的小脸。
她没事。大恸之后的喜悦震得他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住她。
“文,咳咳……这里太危险,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她拍拍他,连忙拉着他往外走。
他呛咳几声,回过神来。“娇娇,你不是被绑住了,怎么……你自己月兑困?”
“喔,那绳子只是绑好看的,没有打结啦!我一下子就挣开了。”忘了说,她除了跑龙套,偶尔也兼当替身,她能演、能打,吃苦又耐劳,除了容易失神这个坏毛病外,她可以说是个全能演员,很多导演都很喜欢用她,一个抵三个。
他张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接着,他看着她抬起脚,砰地踹飞那快要崩塌的布景,为两人开出一条逃生大道。
这也太强了吧?
他彻底无言,也不知道是他扶她,还是她搀着他,他们依偎着彼此逃出火场,然后,迎上一堆惊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