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灵其实是盘膝端坐在鞍上,但女敕黄色和绿色的绸缎衣裙分垂两边,便使人看不出她竟是用这种古怪姿势骑马的。
一般来说,骑术再精的人,亦没有在走动中的马背上打坐这一招的。
她骑的不是骏马,而是一头全身雪白耳朵很长,身躯矮小的驴子。小白驴看来很可爱,行走于崎岖起伏的群山中,脚下极是轻健快稳。
山风轻轻吹拂着李百灵云鬓的轻纱,却始终窥看不着她的脸庞。
她头上的淡黄色丝绣宽边笠帽,不但可以抵挡正午酷热阳光,而帽沿下团团垂披的一道轻纱,更是连后脑袋以及颈子都掩蔽起来。
这儿是离太平县不远的黄山山区,四下荒芜无人。
却见前面明明是一道数丈阔的山涧,小白驴居然视若无睹一直冲去,大有不怕摔断骨头视死如归的精神。
李百灵安坐不动如山,似乎跟小白驴上劲了。
眼前一花,光景忽变,山涧变成错错落落一堆堆树丛以及岩石。
假如现在能够在半空中鸟瞰的话,就可瞧出这些树丛和岩石像一道围墙拦住去路,两边则各有一条真正不假的深涧,末端便是百丈悬崖。
在树石围墙到悬崖这一截,则是一大片平坦草地。
小白驴在树石间左一绕右一转,眨眼间已穿越这道五六丈深的围墙。前面大片绿油油草地使人眼界心胸为之大大豁然开阔。
草地正中央突兀竖着一块齐齐整整长方形白色石头,大约比单人床阔长一些,高度约是两丈。
石边靠着一把用树干草草扎成的爿子。
小白驴动如风火,却无声无息,一下子已到了白石前面的寻丈之处。突然煞住去势,低头垂颈,把嘴鼻埋入碧绿高大肥厚的草叶丛中。
这整片草地的草都很矮短细茸,唯有这儿井口大小一块,草高叶肥,颜色也碧绿的像女敕葱一般。
李百灵却在小白驴猛煞时,好象坐不稳离鞍,身子仍然向前飞去。眼看快碰到白石,忽然变前冲为上升,宛如一朵彩云轻轻盈盈飞起两丈有多。
现在她已经比白石石顶高出七八尺,故此石顶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他的姿势以及其它一切都一览无遗。
唯一看不见的只是他的面孔,那是因为此人虽然向天仰卧,却用一顶斗笠遮脸,挡住直接晒炙的阳光之故。
那男人除了一条窄窄的灰布围住胯下之外身体其余部分都在阳光下。
李百灵一定有反应无疑,可惜面孔藏在轻纱后,所以有什么表情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在半空,倏然向后退飞,在空气中滑出三丈有多,去势好象稍稍停顿一下,忽又继续倒退飞去,也是三丈左右身形落地。
这时她才改变盘膝姿势,双脚伸直沾地,一触之下,绿影乍闪,人影已杳。
小白驴鼻子在草丛中喷气弄出声音。白石顶那人手一动,拿开斗笠,眼睛在阳光下半眯地,侧耳倾听,露出惊异表情。
他年纪大约在二十至廿五之间,眉长鼻挺,眼神明朗,算得是俊秀人物。
可惜嘴角的线条有点邪里邪气,令人一望之下就不禁想起轻薄无行浪子,或者是横行乡里,专门欺压善良那种黑社会流氓之类的人物。
他稍稍抬头侧面望去。
小白驴的出现以及喷气啮草的动作,使他惊异中另增迷惑。
由于驴背上有精致贵重的雕鞍,鞍后有口小皮箱,两侧还有盛物革囊,显然不是野生的驴子。
那么人呢?还有就是白驴好象不仅只啮草那么简单,它简直是在拔草。
小白驴果然不是要吃,而是迅速地拔。
一口就是一把,连拔了十几把。拔了就甩到一边,竟是存心跟这一块特别肥厚高大的青草过不去。
那男子瞅住鞍后小皮箱,目光凝定了那么一下。忽然泛起贪婪微笑,迅快起身轻手轻脚从梯子爬落。
他走近小白驴旁边,小白驴刚好又拔起一把草。
草根离土时根须里有些红色东西。
那男子也不管它搞什么鬼,一伸手搭落小皮箱上。箱子内铁定有银子或值钱物事,这一点他敢跟任何人打赌。
他出手虽快,小白驴居然比他更快,忽然已离开四五尺,朝着他。
他不但一手落空,还直觉知道要吃蹄子。
驴马惯用后蹄弹踢敌人,这是想都不必想的常识。
果然小白驴两只后蹄闪电弹撑,双蹄甫动,相距数尺,便已劲道如山,紧压那男子口鼻。
不过一声娇软轻叱又更早了一线传来。
小白驴双蹄倏然分开,左蹄间不容发擦颊而过,右蹄却只能尽量往下一沉,同时撤回大半劲道。
“砰”一声正正踢中那男子肚脐丹田。
这小白驴反应之快、变化之巧以及收劲卸力之妙,简直有如人类的一流高手了。
但它这一踢仍然相当劲厉,大概撑断撑破一块木板决计毫无困难。
那男子大叫一声,身子应蹄飞起,跌出七八尺外。
李百灵来无踪去无迹,忽然出现在草地上。
但她一现身便忽然如石像般凝立,原来小白驴踢飞了对方,自己竟也站不住脚往前冲去。
这现象本已是不可能之事,可是还有下文。只见它冲出十几步之后,身子摇摇摆摆改向左边奔了七八步,跟着又摇摇摆摆地改向右方冲了好几步,这才“砰匐”一声摔倒了。
一人一驴现在都躺在草地上。
人是僵卧如死,驴则昂头喷气,两只前腿尚可动弹。
李百灵过去一瞧,伸手拍拍小白驴额头,柔声道:“小白,忍一忍,你踢人的腿已经断啦。那位仁兄的内功好生古怪,你幸好不是全力踢中他,否则你何止只被反震得断了一条后腿骨?”
她白皙纤纤五指滑落小白横咬着那束青草,拿过来瞧瞧,根须间有两枚拇指大小红色物事,有点像小型红萝卜,表皮却极厚极滑。
霎时四周空气弥漫阵阵清甜香气。
“啊呀,老天爷!”她惊叹一声:“这可是天材地宝,仙家秘典称为龙虎丹,一龙一虎陰阳相配。据说修道人得服此宝,可以白日飞升。这话虽是夸大了些,但紫府药神经内所详列的种种灵效,已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她双手并没有闲着,只一会儿功夫,便迅快灵巧地做妥好多事。
例如找出一个玉瓶装起那对“龙虎丹”、找出布条、伤药,另用短剑削木做一副夹板,替小白断腿接骨敷药绑上夹板等。
小白似乎听得懂她的话,乖乖躺着。
李百灵轻移莲步,娜娜走近那男子。
只见他仰天僵卧,双目呆睁。面孔四肢以及全身都呈青色,乍看宛如僵毙多日的死,但细看时却又不然。
因为他眼珠虽是呆滞,却仍有色泽生气。
同时皮肤的青色也很怪,那层青色好象只是表皮如此,底下还有一层颜色,透映出来略呈暗红。
李百灵泰然对着这个近乎全果的男子,仔细检视他全身各处皮肤的反应、温度;试验四肢屈伸情况,还有呼吸和脉搏等。
初步所知的状况是脉搏隐潜细微,却悠长有力。
呼吸细长到了若有若无程度。
全身皮肤弹性如活人,但冰冷得刺手。四肢可任意屈伸。知觉全无,大约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感觉都暂时没有了。
她身为年轻女性,并不是对男人百无禁忌。早先在白石石顶她一眼望见此人情状,的确吃了一惊,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现下这男子昏卧如死,她以医师的立场细加观察,心理上便大大不同了。
她从革囊取来一盒金针,一盒药物。再细察那男子眼睛一会,拈起两支四寸三分金针,刺入两耳侧“翳风袕”。
接着又取四针,两刺左右唇角“地仓”,两刺左右“颊车”。
六针刺下,那男子面孔顿时松弛一下。
但情况似乎不妙,因为他面部肌肉一恢复活动能力,马上紧紧皱缩扭曲,难看之至。同时也发出沉郁泣噎的声吟声。
李百灵停手运气,内息流转,腕指间麻之感这才迅即消失。
她心中大为震撼惊疑,一是此人内功极强有力而又古怪,居然能借金针刺袕时那么细微动作而反震,使她指腕麻。
二是此人护体内功竟有两层,第一层陰柔冰冷,第二层阳刚炽热。
这两种不同的内力像两层皮,包里全身,故此运针刺入之时,李百灵也必须连变两种内劲化卸,才刺得入。
而在盈寸之间,一针之微,要稳如泰山地变化两种刚柔不同的劲道,实在是千难万难而又令人不敢置信之事。
幸好李百灵不必再向任何人证明,否则这场要人家相信的口舌麻烦可就大了。
她思忖一下,再取出一支针,金光闪烁,长达六寸四分,当即手起针落,插入月复部“商曲袕”,深逾四寸。
那男子登时长长透一口大气,脸部肌肉慢慢放松。
过了片刻,全身青气渐淡,果然透出下一层鲜红颜色,又片刻红气亦由浓而淡,终于消失,恢复正常肤色。
李百灵伸手一拂,那男子面上和月复部一共七支金针,尽行拔出捏在掌中。动作快得连眼睛都跟不上,却从容舒缓有如分花拂柳。
那男子缓缓坐起身,李百灵退后两步。
那男子摇摇头道:“小姑娘别怕,我虽然爱欺负女孩子,却绝不欺负你。”
李百灵冷嗤一声,回身便走,跨出两步,忽又停下,头也不回,问道:“为什么独独不欺负我?”
那男子干笑两声道:“因为……因为你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你对我……那个……很好…
…总之,你为人很不错就对了。”
李百灵冷冷道:“我不是小姑娘,保证比你老得多。我也没有对你很好。你简直没话找话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男子愣一下,道:“嘻,你怪凶的呀,算我小关看走了眼栽个跟斗。”
李百灵毫不容情,尖刻进击道:“你根本没有眼睛,何来走眼?而且,是走眼就是走眼,不是就不是,那有算你走眼之理?哼!真是一塌糊涂之至。”
自称小关的男子听得连连眨眼,同时不觉张大嘴巴。
这时他不但不像流氓,简直像个傻瓜。
李百灵又道:“你练的内功也一样的一塌糊涂混帐之至。大概天下间有了你这种傻瓜,才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内功。只要有一丁点脑筋的人,那也决计不肯修练的。
但你呢,哼,哼,嘿,嘿,真是可笑……”
她话未说完,小关已接口大声道:“真是可笑之至是不是?”
李百灵道:“何止可笑,还得加上其蠢无比才行。”
小关大是气结,用个赶苍蝇的手势,道:“好,好,我蠢,我可笑。你请吧。”
李百灵道:“我爱走不走,没你的事。”
话声中举步娜行去,直到树石围墙边缘,才又提高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欺负小白。”
她隐没于树丛岩石之后。
小关讶疑喃喃道:“谁是小白?他躲在那儿?”游目四顾,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白驴身上。
既然小白在此,加上她的语气,这个神秘女子必定回转来无疑。
小关瞧瞧自己这副天体式装扮,当下只好皱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蹒跚走向白石,又吃力挣扎爬上石顶。
且喜衣服尚在,当即慢慢穿上。
他向来习惯敞开前襟,露出虬突坚实胸肌。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竟把上衣扣扎好,看起来老老实实挺合规矩。
之后才盘膝而坐闭目暗自熬忍体内兀自鼓憷游走的阚痛。
以往的三四年以来,他曾经无数次与人发生冲突斗殴,因而闭气跌倒僵卧。
初时很快就能回气起身,体内疼痛也很轻微。谁知一次比一次厉害严重,体内的阚痛也变得椎心刺骨难以熬忍。
假如不是有这一块仙人石,它边想边伸手拍拍莹白的石面;我敢打赌早在几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过,整个情况并没有转好,只是能够拖下去而已。
尤其在每天白昼午时和黑夜子时,照例发作的冷病和热病,以前每当这两个时辰只要躺在这仙人石石顶,很快就十分舒泰。
换言之,体内那股日间冰寒彻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间炽热欲焚的古怪真气,都很快隐入全身经脉腑脏筋骨内。
于是又可以鲜跳活蹦回到城里混日子。
而近年来也没有什人敢跟他打架。
因为虽则小关他会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断内伤,说来无一幸免,所以谁也不愿揍他。
要动刀子吧,又没那么大的仇恨。
李百灵并不是太过无聊而满山乱跑。
她离开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余里外的一座山腰。那儿坡势平远旷朗,坡上只点缀着几块巨大山岩。
她选中一块最显眼最望得远的岩石径自摄衣而上盘坐岩顶。
这一来她固然可以尽览前方较矮的旷远峦谷和蜿蜒而来的山路,而别人老远也能够看得见她。
她的目的正是想让人家容易发现让人家找上来,不必自己费神找人家。
她静静跌坐,想起那道以树丛岩石做成的围墙,竟是以相当深奥复杂的正反五行遁法,严密封锁仙人石草坪的出入通路,不禁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
这道封锁线含摄可怕的“障眼”和“迷神”的神秘力量。
从外面望去,那些错落植布的树丛和岩石,会变成深涧或者郁郁密密的荆棘,使人感到十分荒凉险恶而不愿接近。
即使闯入封锁线地带,也会转来转去迷迷茫茫又回到外面。
当世之间能够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轻易穿越这正反五行遁法禁制圈之人,除了她隐湖秘屋出来的传人,大概很难碰上了。
“隐湖秘屋”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保持极端神秘。
每代传人寥寥可数,全是女性。
这一派号称渊博隐者举凡世间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学问,都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所以秘屋传人,一百年也难得有一个会出现于世俗社会。
每个有资格有条件被屋收录之人,终不免白首穷经,毕生孜孜钻研以至老死于隐湖的命运。
所有秘屋派的渊博隐者当然都属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入世俗傲啸江湖的可能。
李百灵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
她之所以不留在隐湖秘屋,是因为母亲早逝,老父金镖客李来退休后独居乡间,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独生女,匆匆回来奉仕汤药。
而李来却在咽气前坚持替她主持婚礼,这才瞑目而逝。
这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已经十八岁。
她自从十岁起到隐湖秘屋学艺,八年来都想尽办法希望能解除婚约。
但夫家玄剑庄朱家,乃是当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门世家,执意不肯退婚。后来总算稍稍让步,准她迟几年过门,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岁。
但她过门之后,不及两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爷朱麒忽然病殁,并无儿女。
幸而朱二少爷朱麟比他哥哥还早两年结婚,迎娶了南昌清风堡宋家小姐,至此已有三子,便过继了一子给大房。
李百灵对这些事全无兴趣,既不赞同亦不反对,与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
她从过门那天开始,自锁于书城,五年便这样悠悠忽忽过去了。
数里外的山路上,出现三条人影。
李百灵取出一枚套叠三层的竹管,拉长了大约是一尺三寸,两头镶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水晶透镜,一端凑在眼上,登时把数里外的三人衣饰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
不多时,有人登上岩顶,却只有一个,其余两人没有露面。
此人身穿长衫,大约四旬左右,国字口面,相貌威重。
左手提着一口黑鞘黑柄长剑,剑鞘吞口金光灿然,大概是真金镶嵌,衬托得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既威煞而又名贵。
此剑正是开封玄剑庄名动武林的“玄剑”,凡是该庄高手,都是黄金吞口,普通好手则是以烂银镶嵌。
那长衫中年人两丈外便躬身行礼,洪声道:“大少夫人您好,洪圭给您请安来了。”
李百灵淡淡嗯一声,道:“洪总管亲自出马,似乎事情有点闹大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话就说,有事就办,不必兜圈子。”
洪总管定睛望她一阵,颔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寻常女流,请恕洪圭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语清晰有力,气度沉凝,显示玄剑庄真有人才。
洪圭又道:“老爷极不赞同大少夫人的决定,严谕责令洪必须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庄。”
李百灵道:“老爷的命令我听见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生今世,决不回庄。”
洪圭听她口气斩截,心知必无转圜余地。
当下躬身又施一礼,道:“大少夫人,洪圭礼数到此已尽。咱们由现在起,已无尊卑名分约束,亦无相识故旧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话越说越重,威势渐见凛烈。
以他“怒龙”洪圭的声名,目下武林中胆敢与他正面相争决战,不为他气势压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见。
李百灵淡淡道:“你何不把其它的人也叫来?我可是好意,对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圭性格虽然威烈,却非鲁莽狂傲,微微一凛,道:“你说公平些是什么意思?”
李百灵道:“你的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武功?甚至乎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圭道:“讲到武功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但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干?”
李百灵道:“每个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点,都跟为人性格有关。以你为例,你们玄剑庄的最高无上剑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当然都练得极精极熟。但碰到一个也极熟谙这套剑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为上取胜,在每一招无懈可击上求不败,对不对?”
洪圭肃然道:“大少夫人说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称呼也改回“大少夫人”。
李百灵也不加理会,又道:“现在说到为人性格的关键所在。请先告诉我,你承不承认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于冥字三式,精擅于王字四式?”
洪圭微骇应道:“正是如此。”
李百灵道:“冥字三式偏重诡诈幽险,王字四式则雄奇开阔有王者霸主之风。你的为人性格显然使你强于此而弱于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远有未逮,否则你岂能不败?”
她歇一下,又道:“至于我的性格我的武功,你全无所知。纵然听前两批的人讲过一点点,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为对他们不须出全力,所以故意诈强为弱,以弱充强,使你们判断有误?若是如此,你的胜算岂不更少了?”
洪圭感到背上冷汗微沁。
他可不是容易吃惊容易气馁之人。
然而天下事拗不过一个理字,加上对方既敢坦告一切,更显出她的深不可测。
虽然事实上决不可能被她一番话就唬回去,事实上无论如何也须放手一拚。
但若是可以多知道一点,何必白白糟蹋这种机会。
当下应道:“是的,看情形洪圭好象已经大大失算了。但您当真要叫他们上来吗?”
李百灵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我不妨先告诉你,我三招之内就把其中一个摔落岩石,另一个嘛……最多到第七招就要断他一臂。现在叫他们上来吧!”
李百灵大概微微而笑。
可惜表情被轻纱遮住,无从得知是与不是。
她道:“你几时听过湘江二叟莫幻手、胡铁上阵时不是联手齐上的?朱老爷子这次居然动用这着杀棋,就算如愿以偿擒杀了我,只怕将来也是得不偿失呢!”
洪圭脸色又是一变,仰天一啸,片刻间两人飞跃上岩,一是佩刀黄衣老者,一是穿黑衣持。
衣服颜色虽然有别,却都是老仆装束。
洪圭叹口气道:“莫老、胡老,在下也不明白大少夫人怎生查知你们两位真正身分的!
所以如今一切都已无须隐瞒了。”
黄衣佩刀的莫幻手哈哈一笑,道:“她知道就知道好了,速速拿下她才最要紧。”
话声未歇,黑衣的胡铁疾逾闪电扑去,刺如风,尖劲力激透空气,发出“嗤”一声。
只见尖这一探之际,在短短一尺距离内,业已吞吐三下。因此听那破空声仅只一响,其实有三道锐逾利剑劲气衔接着连珠攻刺。
莫幻手可也丝毫不慢!那胡铁兵刃才一递出,他亦配合时机发动攻势。
但见黄影闪动欺近敌人,右手五指宛如龙爪,左手利刀画出两道交叉弧形光芒,自右侧攻上。
那五指似扣还,笼罩定对方右肩及整条臂膀。而利刀所幻化的两道精芒,则狠毒剪绞李百灵颈脖。
双方尚未当真接触,胡铁的身形竟已经稍稍倚侧,只要脚尖一落地,连人带立刻斜冲五尺。
这一来必定恰好拦截住退闪的李百灵。
换另外一种讲法,也可以说是李百灵自己送上去挨他一。
放眼当今天下高手,谁能身撄他们这一招联手强攻而不闪不避?莫胡两叟肯定没有,旁观的“怒龙”洪圭也认为没有。
李百灵却不同意他们的想法,至少眼前就有一个人,仍可以凝坐如山,可以不闪不避。
而这个人正是她自己。
她左手长袖飘飘飞起,人人都不觉得如何特别迅快,但衣袖居然已卷住尖。
与此同时她右手抬起,一丝金光从掌心射出,长约尺半,叮的微响一声,刺中莫幻手的刀光。
莫幻手但觉自己利刀虽然只被对方挡了一下,可是这一下之中却含有三记强震之力,凌厉反攻。
莫幻手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全身十成功力尽行运集刀上硬挡,人也斜飘数尺,以免吃对方趁虚攻入。
但这一来他右手龙爪攻势已是不消自解了。
事实上莫幻手的左刀只是辅佐之兵,右手才是真正克敌主力。
却想不到对方武功心计都极尽奇峰突出之妙,竟能借伪破真,使他主力根本无可发挥,心中不觉大是扭冤屈。
胡铁可就不是扭那么简单了。
那李百灵的衣袖竟然像深不可测的大海,他铁攻出的凌厉劲道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又恰当身形欲变,劲力聚于脚底,一时等如全身空虚毫无设防。李百灵轻轻一拽一送。
胡铁整个人凌空抛起,全然无法运气换劲。
洪圭目送他手舞足扎飞坠岩下,心中大骇,直到传来人体坠地“砰匐”之声,才如梦方觉,急急收摄心神。
莫幻手怔一怔,随即又出手扑攻。
这回他右手急抓如风,左手刀竖于胸前不发。
身形飘忽迅快有如鬼魅绕敌急转。一圈下来已连攻四招,每招三式,一共攻了一十二爪。
爪风劲急之极,声音刺耳惊心。
李百灵双袖飞舞,前后左右尽皆护住。
但见她双袖轻柔飘逸如飞花飘雪,在劲厉爪风中却总是逆风缠向敌手指爪,乍看反而似是被敌爪所吸。
莫幻手万万不敢被她衣袖卷中,故此爪势虽是极之毒辣巧妙,却都属师老无功。
他以“幻手”为名,手法之奇诡幻变自是不在话下,但转了这一圈,变化了六种手法,仍不得逞,不禁骇然气馁。
这时已回到这面,莫幻手第五招出手,五指微屈如龙爪疾取对方面门。这一招他使出第七种手法。
竟是尽舍奇诡变幻,来个简单直接的强攻硬抓。当下已运聚十成真力,每只手指尖都射出尖锐劲道,有如五支利锥。
李百灵衣袖拂来,莫幻手不再退缩也不闪避,笔直抓去。五爪爪尖劲急,刚一碰到敌袖,左手利刀忽然吐出,竟然后发先至,刺剖敌月复。
刀光如电划破李百灵衣袖,再进尺许就可以搠入她的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