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靈其實是盤膝端坐在鞍上,但女敕黃色和綠色的綢緞衣裙分垂兩邊,便使人看不出她竟是用這種古怪姿勢騎馬的。
一般來說,騎術再精的人,亦沒有在走動中的馬背上打坐這一招的。
她騎的不是駿馬,而是一頭全身雪白耳朵很長,身軀矮小的驢子。小白驢看來很可愛,行走于崎嶇起伏的群山中,腳下極是輕健快穩。
山風輕輕吹拂著李百靈雲鬢的輕紗,卻始終窺看不著她的臉龐。
她頭上的淡黃色絲繡寬邊笠帽,不但可以抵擋正午酷熱陽光,而帽沿下團團垂披的一道輕紗,更是連後腦袋以及頸子都掩蔽起來。
這兒是離太平縣不遠的黃山山區,四下荒蕪無人。
卻見前面明明是一道數丈闊的山澗,小白驢居然視若無睹一直沖去,大有不怕摔斷骨頭視死如歸的精神。
李百靈安坐不動如山,似乎跟小白驢上勁了。
眼前一花,光景忽變,山澗變成錯錯落落一堆堆樹叢以及岩石。
假如現在能夠在半空中鳥瞰的話,就可瞧出這些樹叢和岩石像一道圍牆攔住去路,兩邊則各有一條真正不假的深澗,末端便是百丈懸崖。
在樹石圍牆到懸崖這一截,則是一大片平坦草地。
小白驢在樹石間左一繞右一轉,眨眼間已穿越這道五六丈深的圍牆。前面大片綠油油草地使人眼界心胸為之大大豁然開闊。
草地正中央突兀豎著一塊齊齊整整長方形白色石頭,大約比單人床闊長一些,高度約是兩丈。
石邊靠著一把用樹干草草扎成的爿子。
小白驢動如風火,卻無聲無息,一下子已到了白石前面的尋丈之處。突然煞住去勢,低頭垂頸,把嘴鼻埋入碧綠高大肥厚的草葉叢中。
這整片草地的草都很矮短細茸,唯有這兒井口大小一塊,草高葉肥,顏色也碧綠的像女敕蔥一般。
李百靈卻在小白驢猛煞時,好象坐不穩離鞍,身子仍然向前飛去。眼看快踫到白石,忽然變前沖為上升,宛如一朵彩雲輕輕盈盈飛起兩丈有多。
現在她已經比白石石頂高出七八尺,故此石頂上躺著的那個男人,他的姿勢以及其它一切都一覽無遺。
唯一看不見的只是他的面孔,那是因為此人雖然向天仰臥,卻用一頂斗笠遮臉,擋住直接曬炙的陽光之故。
那男人除了一條窄窄的灰布圍住胯下之外身體其余部分都在陽光下。
李百靈一定有反應無疑,可惜面孔藏在輕紗後,所以有什麼表情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在半空,倏然向後退飛,在空氣中滑出三丈有多,去勢好象稍稍停頓一下,忽又繼續倒退飛去,也是三丈左右身形落地。
這時她才改變盤膝姿勢,雙腳伸直沾地,一觸之下,綠影乍閃,人影已杳。
小白驢鼻子在草叢中噴氣弄出聲音。白石頂那人手一動,拿開斗笠,眼楮在陽光下半眯地,側耳傾听,露出驚異表情。
他年紀大約在二十至廿五之間,眉長鼻挺,眼神明朗,算得是俊秀人物。
可惜嘴角的線條有點邪里邪氣,令人一望之下就不禁想起輕薄無行浪子,或者是橫行鄉里,專門欺壓善良那種黑社會流氓之類的人物。
他稍稍抬頭側面望去。
小白驢的出現以及噴氣嚙草的動作,使他驚異中另增迷惑。
由于驢背上有精致貴重的雕鞍,鞍後有口小皮箱,兩側還有盛物革囊,顯然不是野生的驢子。
那麼人呢?還有就是白驢好象不僅只嚙草那麼簡單,它簡直是在拔草。
小白驢果然不是要吃,而是迅速地拔。
一口就是一把,連拔了十幾把。拔了就甩到一邊,竟是存心跟這一塊特別肥厚高大的青草過不去。
那男子瞅住鞍後小皮箱,目光凝定了那麼一下。忽然泛起貪婪微笑,迅快起身輕手輕腳從梯子爬落。
他走近小白驢旁邊,小白驢剛好又拔起一把草。
草根離土時根須里有些紅色東西。
那男子也不管它搞什麼鬼,一伸手搭落小皮箱上。箱子內鐵定有銀子或值錢物事,這一點他敢跟任何人打賭。
他出手雖快,小白驢居然比他更快,忽然已離開四五尺,朝著他。
他不但一手落空,還直覺知道要吃蹄子。
驢馬慣用後蹄彈踢敵人,這是想都不必想的常識。
果然小白驢兩只後蹄閃電彈撐,雙蹄甫動,相距數尺,便已勁道如山,緊壓那男子口鼻。
不過一聲嬌軟輕叱又更早了一線傳來。
小白驢雙蹄倏然分開,左蹄間不容發擦頰而過,右蹄卻只能盡量往下一沉,同時撤回大半勁道。
「砰」一聲正正踢中那男子肚臍丹田。
這小白驢反應之快、變化之巧以及收勁卸力之妙,簡直有如人類的一流高手了。
但它這一踢仍然相當勁厲,大概撐斷撐破一塊木板決計毫無困難。
那男子大叫一聲,身子應蹄飛起,跌出七八尺外。
李百靈來無蹤去無跡,忽然出現在草地上。
但她一現身便忽然如石像般凝立,原來小白驢踢飛了對方,自己竟也站不住腳往前沖去。
這現象本已是不可能之事,可是還有下文。只見它沖出十幾步之後,身子搖搖擺擺改向左邊奔了七八步,跟著又搖搖擺擺地改向右方沖了好幾步,這才「砰匐」一聲摔倒了。
一人一驢現在都躺在草地上。
人是僵臥如死,驢則昂頭噴氣,兩只前腿尚可動彈。
李百靈過去一瞧,伸手拍拍小白驢額頭,柔聲道︰「小白,忍一忍,你踢人的腿已經斷啦。那位仁兄的內功好生古怪,你幸好不是全力踢中他,否則你何止只被反震得斷了一條後腿骨?」
她白皙縴縴五指滑落小白橫咬著那束青草,拿過來瞧瞧,根須間有兩枚拇指大小紅色物事,有點像小型紅蘿卜,表皮卻極厚極滑。
霎時四周空氣彌漫陣陣清甜香氣。
「啊呀,老天爺!」她驚嘆一聲︰「這可是天材地寶,仙家秘典稱為龍虎丹,一龍一虎陰陽相配。據說修道人得服此寶,可以白日飛升。這話雖是夸大了些,但紫府藥神經內所詳列的種種靈效,已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她雙手並沒有閑著,只一會兒功夫,便迅快靈巧地做妥好多事。
例如找出一個玉瓶裝起那對「龍虎丹」、找出布條、傷藥,另用短劍削木做一副夾板,替小白斷腿接骨敷藥綁上夾板等。
小白似乎听得懂她的話,乖乖躺著。
李百靈輕移蓮步,娜娜走近那男子。
只見他仰天僵臥,雙目呆睜。面孔四肢以及全身都呈青色,乍看宛如僵斃多日的死,但細看時卻又不然。
因為他眼珠雖是呆滯,卻仍有色澤生氣。
同時皮膚的青色也很怪,那層青色好象只是表皮如此,底下還有一層顏色,透映出來略呈暗紅。
李百靈泰然對著這個近乎全果的男子,仔細檢視他全身各處皮膚的反應、溫度;試驗四肢屈伸情況,還有呼吸和脈搏等。
初步所知的狀況是脈搏隱潛細微,卻悠長有力。
呼吸細長到了若有若無程度。
全身皮膚彈性如活人,但冰冷得刺手。四肢可任意屈伸。知覺全無,大約眼耳鼻舌身意六種感覺都暫時沒有了。
她身為年輕女性,並不是對男人百無禁忌。早先在白石石頂她一眼望見此人情狀,的確吃了一驚,覺得很不好意思。
但現下這男子昏臥如死,她以醫師的立場細加觀察,心理上便大大不同了。
她從革囊取來一盒金針,一盒藥物。再細察那男子眼楮一會,拈起兩支四寸三分金針,刺入兩耳側「翳風袕」。
接著又取四針,兩刺左右唇角「地倉」,兩刺左右「頰車」。
六針刺下,那男子面孔頓時松弛一下。
但情況似乎不妙,因為他面部肌肉一恢復活動能力,馬上緊緊皺縮扭曲,難看之至。同時也發出沉郁泣噎的聲吟聲。
李百靈停手運氣,內息流轉,腕指間麻之感這才迅即消失。
她心中大為震撼驚疑,一是此人內功極強有力而又古怪,居然能借金針刺袕時那麼細微動作而反震,使她指腕麻。
二是此人護體內功竟有兩層,第一層陰柔冰冷,第二層陽剛熾熱。
這兩種不同的內力像兩層皮,包里全身,故此運針刺入之時,李百靈也必須連變兩種內勁化卸,才刺得入。
而在盈寸之間,一針之微,要穩如泰山地變化兩種剛柔不同的勁道,實在是千難萬難而又令人不敢置信之事。
幸好李百靈不必再向任何人證明,否則這場要人家相信的口舌麻煩可就大了。
她思忖一下,再取出一支針,金光閃爍,長達六寸四分,當即手起針落,插入月復部「商曲袕」,深逾四寸。
那男子登時長長透一口大氣,臉部肌肉慢慢放松。
過了片刻,全身青氣漸淡,果然透出下一層鮮紅顏色,又片刻紅氣亦由濃而淡,終于消失,恢復正常膚色。
李百靈伸手一拂,那男子面上和月復部一共七支金針,盡行拔出捏在掌中。動作快得連眼楮都跟不上,卻從容舒緩有如分花拂柳。
那男子緩緩坐起身,李百靈退後兩步。
那男子搖搖頭道︰「小姑娘別怕,我雖然愛欺負女孩子,卻絕不欺負你。」
李百靈冷嗤一聲,回身便走,跨出兩步,忽又停下,頭也不回,問道︰「為什麼獨獨不欺負我?」
那男子干笑兩聲道︰「因為……因為你只是個小姑娘,而且你對我……那個……很好…
…總之,你為人很不錯就對了。」
李百靈冷冷道︰「我不是小姑娘,保證比你老得多。我也沒有對你很好。你簡直沒話找話說,簡直是胡說八道。」
那男子愣一下,道︰「嘻,你怪凶的呀,算我小關看走了眼栽個跟斗。」
李百靈毫不容情,尖刻進擊道︰「你根本沒有眼楮,何來走眼?而且,是走眼就是走眼,不是就不是,那有算你走眼之理?哼!真是一塌糊涂之至。」
自稱小關的男子听得連連眨眼,同時不覺張大嘴巴。
這時他不但不像流氓,簡直像個傻瓜。
李百靈又道︰「你練的內功也一樣的一塌糊涂混帳之至。大概天下間有了你這種傻瓜,才會有這種害人害己的內功。只要有一丁點腦筋的人,那也決計不肯修練的。
但你呢,哼,哼,嘿,嘿,真是可笑……」
她話未說完,小關已接口大聲道︰「真是可笑之至是不是?」
李百靈道︰「何止可笑,還得加上其蠢無比才行。」
小關大是氣結,用個趕蒼蠅的手勢,道︰「好,好,我蠢,我可笑。你請吧。」
李百靈道︰「我愛走不走,沒你的事。」
話聲中舉步娜行去,直到樹石圍牆邊緣,才又提高聲音道︰「我不在的時候,不準欺負小白。」
她隱沒于樹叢岩石之後。
小關訝疑喃喃道︰「誰是小白?他躲在那兒?」游目四顧,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白驢身上。
既然小白在此,加上她的語氣,這個神秘女子必定回轉來無疑。
小關瞧瞧自己這副天體式裝扮,當下只好皺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蹣跚走向白石,又吃力掙扎爬上石頂。
且喜衣服尚在,當即慢慢穿上。
他向來習慣敞開前襟,露出虯突堅實胸肌。可是現在不知怎的,竟把上衣扣扎好,看起來老老實實挺合規矩。
之後才盤膝而坐閉目暗自熬忍體內兀自鼓 游走的闞痛。
以往的三四年以來,他曾經無數次與人發生沖突斗毆,因而閉氣跌倒僵臥。
初時很快就能回氣起身,體內疼痛也很輕微。誰知一次比一次厲害嚴重,體內的闞痛也變得椎心刺骨難以熬忍。
假如不是有這一塊仙人石,它邊想邊伸手拍拍瑩白的石面;我敢打賭早在幾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過,整個情況並沒有轉好,只是能夠拖下去而已。
尤其在每天白晝午時和黑夜子時,照例發作的冷病和熱病,以前每當這兩個時辰只要躺在這仙人石石頂,很快就十分舒泰。
換言之,體內那股日間冰寒徹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間熾熱欲焚的古怪真氣,都很快隱入全身經脈腑髒筋骨內。
于是又可以鮮跳活蹦回到城里混日子。
而近年來也沒有什人敢跟他打架。
因為雖則小關他會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斷內傷,說來無一幸免,所以誰也不願揍他。
要動刀子吧,又沒那麼大的仇恨。
李百靈並不是太過無聊而滿山亂跑。
她離開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余里外的一座山腰。那兒坡勢平遠曠朗,坡上只點綴著幾塊巨大山岩。
她選中一塊最顯眼最望得遠的岩石徑自攝衣而上盤坐岩頂。
這一來她固然可以盡覽前方較矮的曠遠巒谷和蜿蜒而來的山路,而別人老遠也能夠看得見她。
她的目的正是想讓人家容易發現讓人家找上來,不必自己費神找人家。
她靜靜跌坐,想起那道以樹叢岩石做成的圍牆,竟是以相當深奧復雜的正反五行遁法,嚴密封鎖仙人石草坪的出入通路,不禁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
這道封鎖線含攝可怕的「障眼」和「迷神」的神秘力量。
從外面望去,那些錯落植布的樹叢和岩石,會變成深澗或者郁郁密密的荊棘,使人感到十分荒涼險惡而不願接近。
即使闖入封鎖線地帶,也會轉來轉去迷迷茫茫又回到外面。
當世之間能夠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輕易穿越這正反五行遁法禁制圈之人,除了她隱湖秘屋出來的傳人,大概很難踫上了。
「隱湖秘屋」這一派數百年來都保持極端神秘。
每代傳人寥寥可數,全是女性。
這一派號稱淵博隱者舉凡世間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學問,都無所不知無所不精。
生也有涯知也無涯,此所以秘屋傳人,一百年也難得有一個會出現于世俗社會。
每個有資格有條件被屋收錄之人,終不免白首窮經,畢生孜孜鑽研以至老死于隱湖的命運。
所有秘屋派的淵博隱者當然都屬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入世俗傲嘯江湖的可能。
李百靈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
她之所以不留在隱湖秘屋,是因為母親早逝,老父金鏢客李來退休後獨居鄉間,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獨生女,匆匆回來奉仕湯藥。
而李來卻在咽氣前堅持替她主持婚禮,這才瞑目而逝。
這是五年前的事,那時她已經十八歲。
她自從十歲起到隱湖秘屋學藝,八年來都想盡辦法希望能解除婚約。
但夫家玄劍莊朱家,乃是當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門世家,執意不肯退婚。後來總算稍稍讓步,準她遲幾年過門,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歲。
但她過門之後,不及兩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爺朱麒忽然病歿,並無兒女。
幸而朱二少爺朱麟比他哥哥還早兩年結婚,迎娶了南昌清風堡宋家小姐,至此已有三子,便過繼了一子給大房。
李百靈對這些事全無興趣,既不贊同亦不反對,與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
她從過門那天開始,自鎖于書城,五年便這樣悠悠忽忽過去了。
數里外的山路上,出現三條人影。
李百靈取出一枚套疊三層的竹管,拉長了大約是一尺三寸,兩頭瓖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水晶透鏡,一端湊在眼上,登時把數里外的三人衣飾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
不多時,有人登上岩頂,卻只有一個,其余兩人沒有露面。
此人身穿長衫,大約四旬左右,國字口面,相貌威重。
左手提著一口黑鞘黑柄長劍,劍鞘吞口金光燦然,大概是真金瓖嵌,襯托得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既威煞而又名貴。
此劍正是開封玄劍莊名動武林的「玄劍」,凡是該莊高手,都是黃金吞口,普通好手則是以爛銀瓖嵌。
那長衫中年人兩丈外便躬身行禮,洪聲道︰「大少夫人您好,洪圭給您請安來了。」
李百靈淡淡嗯一聲,道︰「洪總管親自出馬,似乎事情有點鬧大了。不管怎麼樣,你有話就說,有事就辦,不必兜圈子。」
洪總管定楮望她一陣,頷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尋常女流,請恕洪圭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語清晰有力,氣度沉凝,顯示玄劍莊真有人才。
洪圭又道︰「老爺極不贊同大少夫人的決定,嚴諭責令洪必須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莊。」
李百靈道︰「老爺的命令我听見了,你回去告訴他,我今生今世,決不回莊。」
洪圭听她口氣斬截,心知必無轉圜余地。
當下躬身又施一禮,道︰「大少夫人,洪圭禮數到此已盡。咱們由現在起,已無尊卑名分約束,亦無相識故舊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話越說越重,威勢漸見凜烈。
以他「怒龍」洪圭的聲名,目下武林中膽敢與他正面相爭決戰,不為他氣勢壓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見。
李百靈淡淡道︰「你何不把其它的人也叫來?我可是好意,對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圭性格雖然威烈,卻非魯莽狂傲,微微一凜,道︰「你說公平些是什麼意思?」
李百靈道︰「你的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習的是什麼武功?甚至乎我的樣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圭道︰「講到武功這一點,我同意你的說法。但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干?」
李百靈道︰「每個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點,都跟為人性格有關。以你為例,你們玄劍莊的最高無上劍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當然都練得極精極熟。但踫到一個也極熟諳這套劍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為上取勝,在每一招無懈可擊上求不敗,對不對?」
洪圭肅然道︰「大少夫人說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稱呼也改回「大少夫人」。
李百靈也不加理會,又道︰「現在說到為人性格的關鍵所在。請先告訴我,你承不承認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于冥字三式,精擅于王字四式?」
洪圭微駭應道︰「正是如此。」
李百靈道︰「冥字三式偏重詭詐幽險,王字四式則雄奇開闊有王者霸主之風。你的為人性格顯然使你強于此而弱于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遠有未逮,否則你豈能不敗?」
她歇一下,又道︰「至于我的性格我的武功,你全無所知。縱然听前兩批的人講過一點點,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為對他們不須出全力,所以故意詐強為弱,以弱充強,使你們判斷有誤?若是如此,你的勝算豈不更少了?」
洪圭感到背上冷汗微沁。
他可不是容易吃驚容易氣餒之人。
然而天下事拗不過一個理字,加上對方既敢坦告一切,更顯出她的深不可測。
雖然事實上決不可能被她一番話就唬回去,事實上無論如何也須放手一拚。
但若是可以多知道一點,何必白白糟蹋這種機會。
當下應道︰「是的,看情形洪圭好象已經大大失算了。但您當真要叫他們上來嗎?」
李百靈道︰「當然是真的。而且我不妨先告訴你,我三招之內就把其中一個摔落岩石,另一個嘛……最多到第七招就要斷他一臂。現在叫他們上來吧!」
李百靈大概微微而笑。
可惜表情被輕紗遮住,無從得知是與不是。
她道︰「你幾時听過湘江二叟莫幻手、胡鐵上陣時不是聯手齊上的?朱老爺子這次居然動用這著殺棋,就算如願以償擒殺了我,只怕將來也是得不償失呢!」
洪圭臉色又是一變,仰天一嘯,片刻間兩人飛躍上岩,一是佩刀黃衣老者,一是穿黑衣持。
衣服顏色雖然有別,卻都是老僕裝束。
洪圭嘆口氣道︰「莫老、胡老,在下也不明白大少夫人怎生查知你們兩位真正身分的!
所以如今一切都已無須隱瞞了。」
黃衣佩刀的莫幻手哈哈一笑,道︰「她知道就知道好了,速速拿下她才最要緊。」
話聲未歇,黑衣的胡鐵疾逾閃電撲去,刺如風,尖勁力激透空氣,發出「嗤」一聲。
只見尖這一探之際,在短短一尺距離內,業已吞吐三下。因此听那破空聲僅只一響,其實有三道銳逾利劍勁氣餃接著連珠攻刺。
莫幻手可也絲毫不慢!那胡鐵兵刃才一遞出,他亦配合時機發動攻勢。
但見黃影閃動欺近敵人,右手五指宛如龍爪,左手利刀畫出兩道交叉弧形光芒,自右側攻上。
那五指似扣還,籠罩定對方右肩及整條臂膀。而利刀所幻化的兩道精芒,則狠毒剪絞李百靈頸脖。
雙方尚未當真接觸,胡鐵的身形竟已經稍稍倚側,只要腳尖一落地,連人帶立刻斜沖五尺。
這一來必定恰好攔截住退閃的李百靈。
換另外一種講法,也可以說是李百靈自己送上去挨他一。
放眼當今天下高手,誰能身攖他們這一招聯手強攻而不閃不避?莫胡兩叟肯定沒有,旁觀的「怒龍」洪圭也認為沒有。
李百靈卻不同意他們的想法,至少眼前就有一個人,仍可以凝坐如山,可以不閃不避。
而這個人正是她自己。
她左手長袖飄飄飛起,人人都不覺得如何特別迅快,但衣袖居然已卷住尖。
與此同時她右手抬起,一絲金光從掌心射出,長約尺半,叮的微響一聲,刺中莫幻手的刀光。
莫幻手但覺自己利刀雖然只被對方擋了一下,可是這一下之中卻含有三記強震之力,凌厲反攻。
莫幻手連念頭也來不及轉,全身十成功力盡行運集刀上硬擋,人也斜飄數尺,以免吃對方趁虛攻入。
但這一來他右手龍爪攻勢已是不消自解了。
事實上莫幻手的左刀只是輔佐之兵,右手才是真正克敵主力。
卻想不到對方武功心計都極盡奇峰突出之妙,竟能借偽破真,使他主力根本無可發揮,心中不覺大是扭冤屈。
胡鐵可就不是扭那麼簡單了。
那李百靈的衣袖竟然像深不可測的大海,他鐵攻出的凌厲勁道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又恰當身形欲變,勁力聚于腳底,一時等如全身空虛毫無設防。李百靈輕輕一拽一送。
胡鐵整個人凌空拋起,全然無法運氣換勁。
洪圭目送他手舞足扎飛墜岩下,心中大駭,直到傳來人體墜地「砰匐」之聲,才如夢方覺,急急收攝心神。
莫幻手怔一怔,隨即又出手撲攻。
這回他右手急抓如風,左手刀豎于胸前不發。
身形飄忽迅快有如鬼魅繞敵急轉。一圈下來已連攻四招,每招三式,一共攻了一十二爪。
爪風勁急之極,聲音刺耳驚心。
李百靈雙袖飛舞,前後左右盡皆護住。
但見她雙袖輕柔飄逸如飛花飄雪,在勁厲爪風中卻總是逆風纏向敵手指爪,乍看反而似是被敵爪所吸。
莫幻手萬萬不敢被她衣袖卷中,故此爪勢雖是極之毒辣巧妙,卻都屬師老無功。
他以「幻手」為名,手法之奇詭幻變自是不在話下,但轉了這一圈,變化了六種手法,仍不得逞,不禁駭然氣餒。
這時已回到這面,莫幻手第五招出手,五指微屈如龍爪疾取對方面門。這一招他使出第七種手法。
竟是盡舍奇詭變幻,來個簡單直接的強攻硬抓。當下已運聚十成真力,每只手指尖都射出尖銳勁道,有如五支利錐。
李百靈衣袖拂來,莫幻手不再退縮也不閃避,筆直抓去。五爪爪尖勁急,剛一踫到敵袖,左手利刀忽然吐出,竟然後發先至,刺剖敵月復。
刀光如電劃破李百靈衣袖,再進尺許就可以搠入她的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