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逝去,黑夜降临。
龙飞在大殿中,用过晚膳,谢了天帝,一个人沿着湖畔栏十,向前走去。
席间天帝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谈笑风生,龙飞却实在笑不出来。
天帝看得出他的心情,本来想留他多谈一会,结果也打消此念。
龙飞不知不觉又走到水晶那个院落之前,今夜也有月,缺了很多。
月色淡薄,龙飞仰望着这缺月,不禁想起昨夜拥着翡翠,浴着月光,翡翠在他怀中睡着的情形,只不过一天,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那能不感慨。月缺还圆,人去不返。
龙飞不由自主取出那个翡翠送给他,亲自替他挂上脖子的那个翡翠小像,看了看。
那刹那他仿佛又看见翡翠,他虽然知道这是幻觉,也不禁心头一阵温馨。
这温馨的感觉却立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代替。
“此情可待成追忆——”龙飞黯然叹了一口气,抬头再望去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与月光同样凄迷。
这目光突然一清,凝结在那个院落的进口处,一双萤火虫幽然正从那儿飞过来。
碧绿色的萤火,有如鬼灯一样。
“萤火——”龙飞近乎申吟的一声轻呼,思潮陡然又乱起来。
——怎么又会有萤火虫出现?他本以为只是一双,当夜没有飞走,留在院中树丛,这时候又飞了出来,可是他动念未已,一双一双的萤火虫已经鱼贯飞出。
萤火点点,瞬息漫天,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步迎着那些萤火虫走前去。
那些萤火虫没有回避,一只一只的从龙飞的身旁飞过。
龙飞不由自主的伸手抄住了其中的一只,那一点萤火立即照亮了他的手。
“是真的—一”龙飞简直在申吟,他松手,那只萤火虫在他手里飞出,幽然又飞舞在半空中。
这时候,萤火更多了,龙飞脚步不停,向着那些萤火虫飞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呼吸已变得急速。
—一萤火出现,水晶就会出现,过去几次都是这样,这一次又如何?
——那个水晶到底是叶玲还是他人,抑或是水晶的鬼魂,这一次又如何?
——是否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龙飞心念一转再转,脚步加快。
他迎着那些萤火,走进院子,穿过花径,走向水晶生前居住的那座小楼。
院子里萤火飞舞,也不知多少,都是向院子外飞出去。而那些萤火虫竟然就是从那座小楼之内飞出来。
龙飞步上门前石阶,不由的停住了脚步,但只是稍停,脚步又举起,向门内走了进去。
那刹那,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什么?
萤火满楼,黑暗中就像是伏着一只浑身碧光流窜怪物,龙飞在楼中四顾一眼,就发觉那些萤火虫竟是从那房屋屏风之后飞出。
碧绿的萤火闪烁之中,屏风上的血字隐约仍可见。
——不堪盈手赠——还是梦佳期。
龙飞不觉又伸手抄住了一只萤火虫,一面绕到屏风的后面。
屏风后面地上那道暗门赫然已打开,一只只萤火虫正从石级上飞上来。
石级两旁石壁上的明珠幽然生辉,这珠光在萤火闪烁下,已变得诡异。
龙飞举步往石级下走去,他的举动是那么奇怪,整个身子就像是飘浮在空气中一样。
事实连他自己现在怎样也都有如不知,一切的举动都是不由自主。
他不知道有危险,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他的目的,毫无疑问,这时候若是有人突然向他出手,他一定闪避不开。
他的精神仿佛已经被抽干,整个人陷入一种虚无之中。
并没有任何袭击,他终于走下石级,走进那个密室内。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看见了另一个密室!
碧绿色的那盏水晶灯熄灭,代而替之的,是无数的萤火。
一点点,碧绿色的萤火满室飞舞,向着石级的那道石壁赫然后移,石壁的后面出现了另一个密室。
石室中无数的萤火虫聚结在一起,凝成了一盏萤灯,在萤灯之下,坐着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坐在一张石榻之上,盘膝坐着,一动也都不动。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裳,在萤灯照耀之下,简直就有如碧玉一样,她的脸,却有如水晶,碧绿而透明。——水晶!
龙飞这两个字还未出口,心念突然一转,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
她不是水晶。
尽管那个水晶人的装束与此时他所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不同,那刹那他却觉得那并不是他此前所见到的水晶人。他同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一她到底是谁?龙飞心中暗问,不由在这个石室的门前停下脚步。
—一她?难道竟是她?龙飞心念再转,下意识又跨前三步。
凝聚在那个女孩子头上的萤灯即时四散,流星般四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景象出现在龙飞的眼前,龙飞又停下脚步。
萤灯虽散,群萤仍然飞舞在石室中。
这座石室四壁既没有嵌着明珠,室顶也没有任何灯盏,本该漆黑一片。所以,那些萤火特别明亮,也特别触目。
所以,那个女孩子任何细微的动作,龙飞都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那个女孩子目光闪亮,幽然目送那一盏萤灯四散,缓缓的伸出了她的手,藏在袖中的右手。
那双手与她的脸同样的碧绿透明,就像是罩着一层水晶,她伸手抄住了三只萤火虫,纳入嘴唇内。
那三只萤火虫继续在她的脸庞之内飞舞,她的脸庞仿佛已分成了两层。
龙飞都看在眼内,心头非独不觉得诧异,反而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他忽然问道:“是你吗?”
这样问,这等于他已经想到眼前的水晶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水晶人却竟然点头,道:“是我。”
语声中,那三双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从她的嘴唇飞出来。
龙飞申吟似地道:“翡翠?”
水晶人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龙飞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的声音。”
水晶人道:“我的声音透过这张水晶面具,已经有很大的差别。”
她的语声幽然,的确不像翡翠的声音。
难道她真的是翡翠?翡翠不是已身首异处?
龙飞目注那个水晶人,道:“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到你就是翡翠。”
水晶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进来这座宫殿,没有你,我纵然要死,也不会伤感,也不会痛苦。”
龙飞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水晶人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龙飞道:“以前不相信。”
水晶人追问道:“现在呢?”龙飞无言颔首。
水晶人接道:“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现在却不能不相信,若不是命运,我们又怎会相遇,又怎会这样?”
龙飞看着她,叹息道:“翡翠,你怎么不将面具取下?”
水晶人道:“也好!”双手将自己的脸庞剥下来。
脸庞之后另外有一种脸庞,她果然就是翡翠,龙飞目不转睛,眼神已有些儿痴呆。
翡翠捧着那张水晶脸庞,道:“这张脸庞是水晶生前所用的,她临死之前,原想将之摔碎,只是被我接下,留下。”
龙飞道:“是杜杀造的?”
翡翠道:“无可否认,她实在是一个雕刻的天才。”
龙飞道:“那不是一块水晶?”
翡翠道:“不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来历,雨针已经跟你说过了。”
龙飞点头,道:“那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翡翠道:“嗯,它甚至可以造成套子,套在手上而无碍动作。”她说着将双手那一层有如水晶的套子下来,就像剥下她双手的皮肤一样。
龙飞道:“这就是水晶人的秘密?”
翡翠道:“但水晶若是武功不好,戴上这些东西也没用。”
龙飞点头,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的确往往会被人们神化,正如天帝。”
翡翠道:“一般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看见别人做出来,总认为那是奇迹,认为那个人不是凡人。”
龙飞道:“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认为自己是最了不起,自己是做不到的事情,总认为其他人也不会做到。”
翡翠道:“可不是。”
龙飞道:“大概也因此,世间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
翡翠道:“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水晶人其实是一块水晶的精灵,不是一个人。
所以很多别人杀不死的人,才会都倒在水晶剑下。”
龙飞道:“就正如碧落赋中人的被视为天人一样——若不是天人,又怎能够诛那么多恶人?”
翡翠道:“人就是这样的了。”
她叹息接道:“所以到后来,水晶杀人已易如反掌,相信她并不是一个人,是一块水晶的精灵,战无必胜的人胆先已怯了一半,十成本领不免就得打个折扣,水晶杀人,武功既已占上风,对方又对她出了恐惧之心,又怎会不成功?”龙飞连连点头。
翡翠又问道:“你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龙飞道:“不相信……”
翡翠替他接下去:“但来到了这里之后,却有点相信,是不是?”
龙飞不能不承认。
翡翠转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我又是怎样?”
龙飞道:“你说呢。”
翡翠道:“不相信,到现在仍然是不相信。”
龙飞道:“水晶她本人……”
“已死了三年,你们所看的白骨也的确属于水晶所有。”
“那么我前后所看见的……”
“是第二个人。”
“叶玲?”龙飞试探着问。
翡翠苦笑道:“你也知道有叶玲这个人了。”
龙飞道:“是风刀雨针两位调查到的。”
翡翠叹息道:“我早就说过,天帝他老人家是一个聪明人—一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虽有天帝之名,并无天帝之实。”
龙飞摇头道:“就是神,也一样有错的,否则,这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恶人?”
翡翠又叹息,道:“更可惜的却是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神。”
龙飞道:“以前相信是的,以后……”
翡翠道:“也是—一”
“翡翠——”
“龙大哥——”翡翠截口道:“这个密室是后来才建成的,知道有这个密室的人,连我也只有三个。”
龙飞道:“水晶是其中之一?”
翡翠点头道:“还有一个就是叶玲,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一顿接这:“在这个密室之内,储备有足够的粮食,更重要的一点,这间密室除了你进来这道门之外,还有另两个出口。”
一个就在水池旁边的花木丛中,另一个就在这个密室的顶部,那里相连着一条石柱,却是空心的。
柱上有一道暗门,从暗门出去,就是殿底那块突出水面的岩石的一角——龙大哥,你明白了吗?”
龙飞点头道:“当夜叶玲跳进水里就是从那儿暗门回来这儿的?”
翡翠道:“不错——所以我从这道暗门离开其实很容易。”
她缓缓接道:“这里的天气有时候很恶劣,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浓雾的时候,都是我离开的好机会。”
龙飞道:“嗯。”
翡翠道:“万一不幸被发现,我仍然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龙飞道:“在哪里?”
“在哪里都有。”
“你是说——”
“死路!”龙飞呆望着翡翠。
翡翠道:“我们三个人,原就随时都准备一死的了。”
龙飞道:“公孙白叶玲,与你三个人?”
翡翠道:“就是我们三个人。”
龙飞道:“你们……”
翡翠截口道:“这个密室原是准备给叶玲用的。”
龙飞忍不住问道:“叶玲到底是……”
“她是水晶的姊妹,她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儒士,学问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有人赏识倒还罢了,否则非独无用,而且累及妻儿。”
“她们的父亲并未被赏识?”
“所以穷得要命,在她们姊妹出生那一年,几乎是借债度日,而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姊妹出世了——而且是孪生。”
“难怪那么相似……”
“其实仍然有些不同,但戴上水晶面具之后,看起来就已完全一样,便是目光锐利如杜杀,也一样瞧不出来。”
“水晶的被弃……”
“那是她们母亲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绝对没有能力养活这两个女儿,原是准备将她两个都送给别人,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依托。
在镇中,她们夫妇早已受尽别人白眼,到最后,惟有弃在路旁看可有善心人经过拾回去抚养。
当时叶玲被她父亲抱回去,那个做母亲的一想一个应该养得来,所以就只带走了水晶。”
“原来如此。”
“她将水晶弃在路旁树下,自顾回去,走了一半路,实在忍不下心,所以转回去,可是那个时候,水晶已经给雨针抱走了。”
“那么水晶叶玲姊妹,又是如何重逢的?”
“六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那是秋天,水晶在那个小镇之外走过,遇上了叶玲,她奇怪那个女孩子与自己那么相似,再忆起雨针的话,经过一番谈话,再见到叶玲的母亲,母女姊妹终于相认。”
“看来,水晶并不是一个无情的杀手。”
“若是无情,也不会至死也记着公孙白,希望再见公孙白一面了。”
“不错,不错。”
“以后的日于,水晶一面接济母亲,一面教叶玲练剑,她们姊妹都是练武天才,叶玲的天资似乎犹在水晶之上,三年下来,竟然已有水晶六分真传。”
龙飞亦不由说道:“这个实在不容易。”
翡翠道:“水晶死后这三年之中,她练得更勤,更刻苦,虽然没有水晶在一旁指点,除了经验之外,武功与水晶所差无几。”
龙飞道:“她这样苦练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找杜杀来报仇?”
翡翠道:“这是我们的目的!”
龙飞一怔,道:“你们……”
翡翠道:“若不是杜杀,水晶根本就不会沦为杀手,也不会死得那么凄惨。”
她恨恨接道:“当时杜杀是可以使水晶不死的,但她始终不肯给水晶那药。”
龙飞道:“雨针道,她是不愿为一个白痴浪费那些珍贵的药物。”
翡翠道:“水晶也不在乎自己变成一个白痴,她又何不做一个顺水人情?撇开师徒这一重关系不谈,水晶替她那样子出生入死,她看着水晶那么痛苦,怎能够无动于衷?”
龙飞道:“她的确是一个很冷酷,很无情的人,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
翡翠道:“水晶若是不想活,根本不用受那些痛苦。”
龙飞点头,道:“叶玲又是怎样知道这件事情的?”
翡翠道:“水晶负伤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只是不敢闯进来。等了两个多月,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实在忍不住暗中偷进来。”
龙飞道:“她们两姊妹之间……”
翡翠道:“感情非常好,大概是孪生之故,其中的一个有危险,另一个也就会忐忑不安。”
她接道:“叶玲偷进来的时候,水晶已给关入密室内,她找不到水晶.只有找我。”
龙飞道:“你与她认识?”
翡翠道:“已见过几次,水晶跟我也像姊妹一样,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一声,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于是你将她带到密室这里?”
“看见水晶那样,她心如刀割,杜杀的种种残酷手段她都看在眼里,当杜杀将水晶的尸体掷进石槽之际,她几乎忍不住冲上去跟杜杀拚命,却被我拉住。
—一那一次也幸亏我掩饰得好,否则已经被杜杀发现了。”
“你们都没有跟杜杀说过这件事?”
“没有,水晶虽然惟命是从,对于杜杀,自幼就有说不出的恶感,也许她们本来就是两种人,而这种感觉,在她遇上了公孙白,负伤被公孙白送回来之后更强烈。”
“对于杜杀的折磨,她……”
“痛恨之极,所以她临死的时候,第二个希望就是化为厉鬼将杜杀扼杀!”
翡翠叹息道:“她性情刚烈,爱得既深,恨得也切。”
龙飞尚未接口,翡翠又说道:“叶玲的性情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比水晶更刚烈,那份固执,较我犹有过之。”
龙飞道:“你同意叶玲刺杀杜杀!”
翡翠点头,道:“因为我也有杀杜杀之心,我的痛恨杜杀,绝不在她之下!”
龙飞追问道:“为什么?”
翡翠道:“你可知道珍珠是我的妹妹?”
龙飞一怔,道:“珍珠?”
翡翠痛恨的道:“若非杜杀,她绝不会变成白痴。”龙飞一声叹息。
翡翠接道:“还有一个原因——杜杀虽然赐给我一身的武功,却也取去我一样能力。”
龙飞道:“是什么能力?”
翡翠道:“生孩子——这里的女孩子全都是不能生孩子的,杜杀有种很有效的药物,服下之后,就令人完全丧失生孩子的能力。”
龙飞皱眉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她痛恨孩子?”
翡翠道:“她要我们变成一个一流的杀手,随时都可以受命行事,而我们若是能够怀孕,胎儿就会形成障碍,再者,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一定不会再有兴趣去杀人——因为她已经知道生命的宝贵。”
龙飞点头,一声叹息,道:“杜杀要你们服下那些药物之前,没有征求你们的同意?”
翡翠苦笑道:“她是这里的王,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不必征求别人的同意。”
龙飞摇头道:“这个人的脑袋怕有些不妥。”
翡翠道:“当时她并没有对我们隐瞒那种药物的功用,而我们当时亦不以为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当时只有十一二岁。”
龙飞道:“十一二岁还是孩子,并不懂事。”
翡翠道:“总有一天会懂得。”
龙飞看着她,道:“那就难怪你如此痛恨杜杀了。
翡翠道:“水晶死后,叶玲与我都在等候杀死杜杀的机会。”
“她留在这个密室之内,没有走?”
“没有—一却也没有动手。”
“你们虽然有机会,却不敢动手。”
“她的武功实在太可怕,若是明来,我们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一我们实在不愿意白白送死。”
“于是——”
“我们决定找公孙白——他是一个江湖人,经验丰富,武功可能比我们更好。”
“是叶玲去找的。”
“我必须留下来,因为杜杀当时正准备将我训练成第二个水晶,每天都亲自督促我练武功。”
“结果叶玲却发觉,公孙白的武功,在你们之下。”
翡翠淡然一笑,道:“他武功并不怎样好,人也太直,竟然能够想出这样的一个办法,我们也觉得奇怪——这也许就是因为水晶的死亡刺激,再不然,就是水晶的阴魂暗中相助的了。”
龙飞轻叹,道:“也许是的。”一顿又问道:“这是公孙白想出来的办法?”
翡翠叹息道:“你现在怀疑我的话,也怪不得你。”
龙飞一再轻叹,道:“你们计划的第一步,相信就是将水晶所杀的家人引来?”
翡翠道:“要达到这个目的也是很简单,只要公孙白无意透露知道水晶人的下落就成了。”
“不错。”龙飞沉吟道:“毒阎罗无疑是最佳的对象。”
翡翠道:“是的,可是,公孙白却没有想到,毒阎罗不是亲自追踪他,竟然教手下将他围起来,在那条古道之上,他看到你,一来为防万一,二来为了将事情弄得更真实,所以将你留下来。”
龙飞道:“我是自动留下的,当时我已经看出情形有些奇怪,最重要的就是,我已经发觉两旁埋伏了不少人。”
他笑笑接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一向都很重。”
翡翠道:“而且一向本正义,抱不平。”
龙飞道:“这是我师门的信条,家师龙平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翡翠道:“而且你体内流的也是侠义之血。”
龙飞道:“到进来这里,再见公孙白的时候,我已经看出他有些事情瞒着我的了。”
翡翠道:“你看来仍然很信任他。”
龙飞道:“我一向相信朋友,对于他,也一样,我相信他无论做什么也好,都不会太坏。”
翡翠叹息道:“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不枉此生了。”
龙飞接问道:“在公孙白进来之前,相信便已拟好整个计划,只是因为情形不同,有了多少改变。”
翡翠道:“随机应变本来就是要的。”
龙飞道:“为什么你们要弄出一个水晶的鬼魂?”
翡翠道:“这个计划原就是为了水晶报仇,而且,杜杀这个人一向都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她若是知道水晶鬼魂出现,不免就心惊胆颤,因为她也知道水晶临死的时候,曾说要化为厉鬼。”
龙飞道:“她却也在怀疑你们的话。”
翡翠道:“这个人本来就疑心很重,不过对于你的话她却是显然相信——”
她的面上露出了歉疚的神色,道:“因为你实在是一个——老实人。”
龙飞道:“你们原是准备借毒阎罗的攻击,消耗她的体力,使她旧患复发!”
翡翠点头道:“她武功虽然高强,毒阎罗那边人多势众,她纵然毫无损伤杀尽他们,体力亦不免大量消耗。”
龙飞道:“到那时她必须服食那三瓶药物。”
翡翠道:“三瓶药物之中有两瓶已空,当她服下那一瓶红色的药丸之后,我们就动手了。”
她笑笑接道:“我们已准备,必要时与她同归于尽。”
龙飞道:“结果不用等毒阎罗到来,她力挫我们,又纵声狂笑,终于引发旧患,她又不想在我们面前出丑,将我们逐出殿外,这一来又延迟了服药的时间,也就在那个时候,萤火出现,叶玲跟着动手了。”
翡翠道:“她惊惶之下,终于被叶玲刺杀!”
“叶玲的追杀你,刺伤你的肩膀,是苦肉计?”
“是的,然后她就经由秘道进到这个密室。”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很顺利——就是太顺利了,我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你们竟真的已准备与杜杀同归于尽?”
“是真的—一所以我们杀人的计划布置得很周详,对于善后反而并没有认真考虑,只是见一步,行一步!”
“所以,给天帝一套,你们就已经乱了手脚。”
“我们相信他真的已经掌握线索。”
“但是你们又可知道只要叶玲暗中离开,不再留在这附近,天帝也是束手无策。”
“是吗?”龙飞点头。
翡翠苦笑道:“看来我们实在太高估他了。”
龙飞道:“天下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实在不易。”
翡翠道:“可惜,叶玲实在不知道应该走去哪里,她是一个女孩子,也只是为了报仇而活到现在。”
龙飞道:“难怪有那种事情发生。”
翡翠问道:“你知道今天早上水池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笑道:“现在想通了。”
翡翠道:“你们离开了之后,叶玲就出现,叫我进入花丛中,进入了暗门之后,她忽然出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换过了我的衣衫。”
她凄然接道:“可惜她用的力道不够,也许是她心情太紧张,未几,我便已将穴道冲开来,可是,等到我打开暗门,冲出去的时候,叶玲已拔剑反手将自己的头颅斩下。
公孙白哭着将她的头颅送入石槽中,然后他嘶声惨叫,用叶玲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胸,倒在水晶的遗骸旁边。”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龙飞的眼睛不觉也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翡翠流着泪,接道:“他们的用意我很明白,叶玲换上了我的衣裳,没有了头颅,别人就以为死的是我。
他们纵然肯定这件事绝非水晶鬼魂所为,知道有叶玲这个人,也只会去找叶玲——他们当然不会找到的,而我总有机会离开这里,也一定可以安度余年。”
龙飞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公孙白自杀的时候已经看见我,他叫我不要辜负他们,叫我躲起来——”翡翠泪流更多,接道:“我本不该辜负他们……”
龙飞叹着气,道:“死了两个人,已经太多了。”’翡翠凝望龙飞,道:“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一整天,也想了一整天,以前的,以后的。”
她忽然叹息道:“他们错了。”
龙飞一怔,道:“错了?”
翡翠道:“我生于斯,长于斯,能否适应外面的世界,我实在完全没有信心,再说,叫我何去何从?”
龙飞道.“你……”
翡翠道:“我连生孩子也不能够,离开了这里,既不能嫁人,而且,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的了……”她带泪望着龙飞,道:“你明白……”
龙飞道:“我明白。”
翡翠道:“所以我只有留在这里,但于其终生活在这个密室之内,活在黑暗中,又何不一死了之?”
“翡翠……”
“所以我放出了最后一群萤火虫,藉以告诉别人我就在这里,进来的第一个人竟是你,我实在很高兴。”
翡翠道:“龙大哥,你都明白了。”
龙飞点头,道:“翡翠,我也告诉你一件大事,天帝已决意不追究,你实在不必躲起来。”
翡翠摇头道:“龙大哥,有一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
龙飞道:“是什么事情?”
翡翠一字字的道:“我们由始至终,都不相信这个人!”龙飞怔住。
翡翠道:“不是这个人,杜杀这种人不会存在,这件事也根本就不会发生——珍珠铃铛也不会变成白痴,水晶也不会沦为杀手,也不会那样死亡——他其实才是罪魁祸首!”龙飞沉默了下去。
翡翠叹息道:“可是我们仍然尊重这个人,无论如何,他比起很多人都有用得多,好得多。”
她一再叹息,接道:“江湖上也实在需要他那样的人。”
龙飞道:“翡翠,你当然知道这个人很少说谎……”
翡翠却笑道:“这个人有时候是很固执的。”笑中有泪。
龙飞急道:“翡翠,你别再做傻事!”他说着急步前去,好见翡翠有什么异动,立即制止。
翡翠看见了他走来,摇头道:“龙大哥,太迟了!”
龙飞在翡翠身旁蹲下,道:“你……”
翡翠道:“在放出萤火虫之前,我已经作好准备。”
龙飞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珍珠铃铛的死亡,月兑口道:“杜杀给珍珠铃铛她们的毒药……”
翡翠道:“我也有一份!”
龙飞急问道:“在哪里?”
翡翠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笑容,道:“我用蜡包着,已吞下,这时候,那些蜡应该完全溶化的了。”
龙飞嘶声道:“你怎么做这种傻事?你……”
翡翠眼泪又流下,道:“这也许很傻,但纵然怎样,也只是这一次了。”
龙飞伸手拉着翡翠的手,再无说话。
翡翠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一种很奇怪的笑容,龙飞看在眼内,不知何故竟然由心寒了出来。
他忽然发觉翡翠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
翡翠的语声也起了颤抖,接问道:“龙大哥,送给你的那个翡翠像还在吗?”
龙飞道:“在—一我没有解下。”
翡翠的笑容更盛,显然非常满足,道:“抱紧我!”
龙飞已将她抱紧。
翡翠凄然笑接道:“能够死在你的怀中,我已经很满足的了……
龙大哥——”
语声突断,她的笑容同时僵结。
龙飞如遭电击,浑身一震,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翡翠伏在他怀中,泪水已湿透他的衣衫。
他却一点感觉没有,甚至不知道,身后幽灵般来了五人,是天帝与风雨雷电。
风刀半转过身子,也不知道是否不忍目睹,雨针流下了两行眼泪,雷斧面部的肌肉不住颤抖,电剑头垂下。
天帝仰着头,眼瞳仿佛已凝结,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已好像老了好几十年。
他无言叹息,忽然转过身子,向来路走去,笔直的身子已经变得佝偻。
他们幽灵一样走来,幽灵一样离开。
龙飞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他的头垂下,他的脸正贴在翡翠的脸上。
萤火仍漫室飞舞,闪烁的萤火中,龙飞的脸上也在闪光,是泪光。
长夜已消逝,一叶小舟从宫殿那边荡向对岸,电剑七尺剑作桨,催舟向前行。
龙飞负手站在舟首,仰眼天望。他的眼中已无泪,心中呢?没有人知道。
晚风吹起了他的须发衣裳,却吹不开他深锁的双眉,吹不走他的哀伤。
在他的衣领之上,犹伏着一双萤火虫,双翅在颤动,这时候,萤火却已经黯淡。
龙飞一直都没有回头,小舟无声的在湖面滑过,终于去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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