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山。
山顶上,有一所茅屋。
大风起时,茅屋摇摇欲坠,看似要飞落悬崖去。
徐无害遥指道:“任笑玉就在里面。”
沈虎禅的肩好像两把嵌在花岗石里的黑刀,伏在额前更似老虎身上的纹:“还有谁在里面?”
徐无害道:“雷唇。”
沈虎禅一扬眉就像老虎的一记全身扑击:“”电侠“雷唇?”
徐无害道:“正是”青帝门田“硕果仅存的总护法雷唇。”
沈虎禅的双眼像黑色而闪亮的星子:“”封刀挂剑“雷家的人都不好惹。”
徐无害眼珠转了转:“要不要改个时间、地点下手?”
沈虎禅望定他:“有更好的时间、地点可以下手?”
徐无害只觉得给对方看得有点心头发毛,只有摇头,道:“我……没有把握。”
沈虎禅冷冷地道:“既然没有更好的时机,我现在就去。”
徐无害微□一惊,道:“好,我们想个法子攻进去。”
沈虎禅忽长身站起,大声道:“任笑玉、雷陪,我来了,你们出来吧。”
徐无害这回可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你这样……”
沈虎禅淡淡地道:“其实,他们也早已察觉我们来了,”他冷冷地加了一句:“你要足害怕,可以先走。”
茅屋的门这时打了开来。
山风更烈。
出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略嫌肥胖的人。
这人站在茅屋前,仰首望向岩上的沈虎禅,两人对峙的时候,旁边的徐无害感觉到似有什麽无形的事物在空中重击一下,使他捂心发出一声低吟。
这人道:“沈虎禅?”
沈虎禅拍拍高出後脑的木梢,没有出声。
这人道:“我是雷唇。”
这四个字,雷唇说v□A好像不费什麽力气,但徐无害听来,却似空中行了四记雷鸣。
沈虎禅点点头。
雷唇喝问:“你来干什麽?”
他站在茅屋前,别看他矮小,气势却如守护整座山的神□沈虎禅的回答很直接:“杀任笑玉。”
雷唇怒道:“你要趁人之危?”
沈虎禅答:“伤他的本来就是我,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
雷唇怒笑道:“好,你也欠我一条命!”
沈虎禅道:“那我杀了你,再杀他!”
徐无害委实震惊於沈虎禅的口气,竟如此之大,云门雷家曾在五十年前扬言“封刀挂剑,退隐江湖”,但出来的子弟纵不使刀剑,也自有过人的造诣,而且门人众多,成就非凡,更精擅於火器,在江湖上多人尊敬,在武林中地位超卓,雷家的人,是谁也不敢得罪的。
雷唇狞笑道:“你来杀吧。”
霍地抖开缠卷腰间的黑色柔鞭。
雷肩手上一使力,软鞭拍的一声响,乍听以为有一株神木遭雷殛而折倒似的,鞭身粗若臂,布满逆刺鳞片,黑光油亮,不知是什麽东西编造的,迎阳光一照,好似千百道金花般的,使敌人眼神被夺得一片空白。
雷唇的鞭一出手,徐无害就拔剑。
他的剑似蜻蜒的尾,轻不留手。
他的人似蜻蜒。
蜻蜒般的掠起。
他拔剑的同时,那雷神的影子似的长鞭,已挟折木裂石於瞬间之威,疾卷向他。
要不是徐无害早一步已经掠起,他现在的人就像他原来站看的岩石。
岩石裂开两片,再裂为四块、八片!
雷肩的鞭子、真有开天裂地之能?
徐无害的人似蜻蜒飞入了风暴之中。
风虽狂烈,但蜻蜒借力而翔,连人带剑直刺雷唇。
雷唇没有收鞭。
他只是瞪看铜铃般的大眼,对看迎面刺来的剑尖,大喝了一声!
徐无害全身如看电击,像给迎脸打了一拳,剑势一折,轻衣飞闪地掠回了岩石上。
沈虎禅的背後!
雷唇大喝一声之时,亦发现沈虎禅始终立於岩上,动也不动,地上给雷肩一鞭打裂了一个大缝罅,他直似未见。
雷层鞭如毒蛇,追袭徐无害。
沈虎禅忽一伸手,抓住鞭梢。
雷唇冷笑,同手一抽。
他知道自己一抽的份量。
当年“神骑太保”程拾云的白象鼻子,就是给他一抽之下变成了“无鼻笨象”。
可是沈虎禅一动也不动。
他的鞭直似给一座山吸住了。
大山。
雷唇左手一闪,五指指甲暴长,发出青蓝色的厉芒,藉力一掠,已到了沈虎禅的身前,五指已往他心窝直插下去!
沈虎禅依然没有拔刀。
他一拳击出!
雷唇中途变招,五指抓向那一拳!
武林中有言:“宁可遭雷电一击,不可吃雷唇一鞭;宁可捱雷唇一鞭,不可遭雷甲一刺。”
“雷甲”就是指雷家的“指甲”。
所以雷唇对自己的指甲很有信心。
他相信只要给他抓破一点皮,沈虎禅就得比一头宰杀的猪还不如。
徐无害也知道这一点,他大叫了一声:“小心他”□然间,雷唇五指所抓的变成了刀柄。
他发觉的同时,刀柄已顺势反挫,重重地击在他肚子里。
雷唇大叫一声,脸都白了,徐无害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脸色会白得那麽凄惨的人。
何况雷唇本来肤色就很黑。
雷唇捂月复的时候,飕地一声,茅屋里闪电似的标出一点人影,直投向山下小径。
沈虎禅的身形也急窜而出!
“静若处子”不能形容沈虎禅的静,他那种“不动如山”静中暗藏杀着,同时“动若月兑兔”也形容不出沈虎禅这一扑之威烈剿悍。
那人影去得虽快,但已给沈虎禅截住。
剑光一闪……
银色的剑光。
刀光飞起。
刀光压住了银色的剑气。
忽听一人暴喝道:“住手!”
急掠而至一这人栏在两人中间。
持刀的是沈虎禅。
他的刀又回到鞘中。
他的木鞘刀仍压住银剑。
持稚子剑的是任笑玉。
他脸色惨白,气喘不已,胸前还绑着纱布,双眼盯住沈虎禅,蕴藏着悲屈的恨意。
挡在中间的人硕如壮牛,气态豪强,正是唐宾牛。
唐宝牛愤然地望看沈虎禅。
沈虎禅冷冷地道:“你来做什麽?”
唐宝牛道:“你没有理由杀他!”
沈虎禅的手已搭在刀柄上:“让开!”
唐宝牛道:“你不能杀他!”
虎虎禅的五指紧扣住刀柄:“滚开!”
唐宝牛呼叫道:“老大!”
沈虎禅叱道:“滚!”
唐宝年厉声道:“大方没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沈虎禅手背贺起了青筋:“别逼我!”
唐宝牛挺起了胸膛:“要杀他,好,先把我杀了!”
沈虎禅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这时,徐无害忽喝道:“後面||!”
雷唇连鞭带入向沈虎禅罩了下来:沈虎禅出刀。
徐无害这次终於看见了沈虎禅的刀。
当他同将军报告的时候,只能说,他看见了那一柄刀,可是,完全无法追述记忆那是一柄什麽样的刀。
因为当时的情u□茈O他惊心动魄了。
刀光飞起。
首先是雷唇在半空中的血光,随看断鞭、碎甲、散发,直往山崖落了下去。
连惨叫声都没有。
然後是唐宝牛,当刀光回追任笑玉的时候,他挺身栏上,刹那间,一条精壮汉子,全身的筋给抽光了似的,倒在自己流出来的血液中,同样来不及惨叫。
任笑玉是想逃。
可是刀光仍没有完,反而更盛。
他的稚子剑化作万千碎片,他空看手站在那儿,山风很烈,他笑了一下,以一种英风姿态,走到崖边,长吸一口气,一跃而下。
“然後,”徐无害犹有馀悸的道:“一部马车冲了过来,跃出一个翠衣女子,抱起唐宝牛,哭看说:“我不该让你来的!”
然後跃上车又走了,沈虎禅也没阻拦。
“你那时候为什麽不跟去看看?“沐浪花在一旁问。”因为那头老虎那时正间了我一句话。“
沈虎禅那时在问他:“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带我回去找舒先生。”
“唐宝牛、任笑玉、雷唇是不是都真的死了。”
“死了。”徐无害大声地同答,这是他再也肯定不过的事。因为他毕竟看过那一把刀。
那一把他形容不出来的刀。像一个噩梦。时正问了我一句话。”
那一把他形容不出来的刀。像一个噩梦。
“不会有问题的,”“假将军”王龙溪道,“翡翠是我们的人,她的戏演得好,别人要演死人怎瞒得过她。”
“唐宝牛也不是个善於伪装的人,”燕赵说了这样的一句,将军马上点头。
在将军的心目中,燕赵的话比谁都有份量。
“只是;”燕赵又说话了,他说话很轻。
很慢,带看浓厚的鼻音,声音很好听,“你见过的,沈虎禅手上的是一把怎样的刀?”
“魔刀!”
徐无害几乎月兑口而出:“你们没有看见,那真是一把魔刀!”
众人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将军才乾咳一声,缓缓地道:“我们要用这个人,当然就不能都去看这一把刀。”
他顿了顿,悠然道:“不知道舒先生那儿成不成事,管他足真是假、是忠是奸,先毁了青帝门这个心月复大患,总是件好事。”
“这件事有杏姑娘出马,准错不了。”
慕小虾在旁连忙加了这麽一句好话。
将军宛似没有听到慕小虾在说话。
他只望向芜赵,以尊重的眼神。
燕赵淡淡地道,“就算沈虎禅杀友求荣,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敌人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我们的朋友。”
将军笑了。
他留意到许多被扫兴和不以为然的脸色,但他想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该由燕赵来说的话。
沈虎禅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不多话。
杀了唐宝牛、任笑玉、雷唇之後,他就更沉默寡言了。
他不说话,舒映虹只好说话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他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劝解,“任何人杀了自己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都不免会有些难受。”
沈虎禅双眼凝视前面的一处牌坊,牌坊後氤氲着雾,像一个鬼域昏冥的世界。
“除非,”舒映虹补充道,“你找到充份的理由,不得不杀他的充份理由。”
一个人要杀自己的朋友,心中当然难过,但是,自古以来为杀害自己朋友而难过的人实在不多,因为他们都为自己找到开解的理由:谁叫他不仁在先!
谁叫他先犯了色戒!
我不害他,他就会来害我的了!
先下手为强,後下手遭殃!
他算什麽东西,小人得志,颐指气使,这江山还不是教我替他打下来的,我既可以造就他,也一样可以毁了他!
“我这是自卫,逼不得已!我这是替天行道!弱肉强食,这是权力闹争中免不了的一个圜节!要成大事,总要牺牲!诸如此类的理由,使他们伤害甚至杀害了朋友,依样高枕无忧,心安理得。”
唐宝牛鲁莽闯祸,贪花,手上又没有真功夫底子,最近还闯下了大祸,“舒映虹很知机的为沈虎禅找理由:“你不杀他,准给他误事,又那里能得将军信任?”
沈虎禅依旧盯看前面的牌坊。
牌坊下,密云昏布。
“东天青帝真的在里面?”
沈虎禅间:“你肯定?”
“我肯定。”
舒映虹知道沈虎禅把心神放在格杀东天青帝的身上,“每年一度,他都要来阪神山,以玄阴之气,植元阳之功,图恢复他昔日的功力!”
“青帝门已经没落,任古书也是个月兑了爪牙的老虎,除了一个祖浮沉……”
“神判”祖浮沉一直都是东天青帝的心月复,忠心耿耿。
沈虎禅长吸了一口气,道:“东天青帝虽没有了爪牙,他的武功虽失,但思考能力并没有失去。”
他紧紧盯看在浓雾里似有似无的牌坊:“他布下”星罗牌坊“九处死门一处生地,我还是无法破得了。”
“这你可以不必耽心。”
舒映虹悠然道:“我们已经抓住这老狐狸的破绽。”
沈虎禅冷冷地道:“我不认为任古书会留下什麽破绽。”
舒映虹道:“任古书当然没有什麽破绽,但是,只要等下去,一个人的一生必定有些时候会露出破绽。”
“一个人在失意或太得意时都难免有破绽可袭;”沈虎神道:“可是,我们是现在就要杀东天青帝,总不能就此等他一生。”
“其实也不用等太久;”舒映虹道:“我们只等一样事物。”
“什麽事物?”
“光?”
“什麽光?”
“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