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吧。」
一輛豪華的馬車緩緩停在質侯府前。
瓖藍色的雙鞍馬車內坐的是剛從太子府被帶出來的若兒,以及沉默不語的耶律天昊。
他從開始到現在都一直面無表情,既不說話,也不看她,仿佛當她不存在似的專心望著窗外,可是這會兒,他的語氣卻平和得沒有一絲慍怒,彷佛怕嚇著她似的,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可以不進去嗎?我叫李若兒,住在城外不遠的山上,我爹娘是種花為生的花農,我們的生活一向很平靜……如果你能送我回去的話,我會一輩子感激你。」若兒咬著唇,鼓起勇氣開口請求。
耶律天昊望向她,薄唇微微彎起。「我會送-回去,不過不是現在。太子府的人還跟在後面監視著,等過了一段時間,太子的眼線不再看得那麼緊,我就設法送-回去。」
令人意外的,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拒絕,而是認真的允諾。
這讓她對他有種莫名的好感,雖然他不若太子談笑風生,溫文有禮,卻給人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
也許是見識到他在太子府時憤怒的模樣,她一直以為他必定是張狂、跋扈的男子,豈料他竟如此好說話。
「謝謝侯爺。」她走下馬車,跟在他身後進入質侯府。
她有種感覺,自從被莫名其妙的擄走,軟禁在太子府後,她的命運似乎就由不得自己作主了,只能任憑人擺布。
質侯府的僕役比起太于府來並不算多,但二十幾個人在眼前排開,而且個個臉色陰沉,實在有些可怕,令人備感壓迫。
尤其是他們一看到她,皆像暴凸了眼珠子,狠狠地瞪著,眼里帶著強烈的敵意和鄙視的意味。
為什麼呢?她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呀!
她驚懼的加快腳步,拉住耶律天昊的衣袖,尋求保護。
耶律天昊感覺到自己忽然被拉住,訝然的停住腳步看著她,見她顫抖著緊緊抱住他的手臂,他心中不禁升起一種莫名的情愫。
「少主,太子又賞賜女人給你了嗎?要不要像以往那些一樣,照常處理?」一個滿臉落腮胡,眼露凶光的男子站出來,作勢要抓她。
若兒駭得臉色一白,往耶律天昊的懷里鑽去。
那信賴跟尋求庇護的動作撼動他的心,令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環住她,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不,我對她另有安排。」
「少主,她是太子那兒的人。」忠心的侍從們不依的勸諫。
太子派女人來臥底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少主應該知道這是太子的陰謀,把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無異是增加自身的危險。
「我知道。」他何嘗不知道趙玉的心思,趙玉就是想看他痛苦,要他屈服。
可是,他不願為了自己的尊嚴委屈若兒,她跟那些居心叵測的女人不同,不應該和她們一樣被幽禁。
「我決定暫時把她安頓在暢天居,不許任何人來打擾。」他堅決的下令。
「少主……」眾人一陣抗議,紛紛想勸阻。
耶律天昊舉起手,阻止他們說下去。「我會派喬木專司看管,如此大家不會再有異議了吧?」
他炯炯有神的眼銳利的梭巡著眾人,讓他們把異議硬生生的吞回去,然後擁著若兒離開,並命令喬木跟上來。
即使瞧不見那些人了,若兒依然能感受到那些滿是不悅的視線追逐著她。
「我……我做錯什麼了嗎?」她顫巍巍地問,無法理解那些人的敵意從何而來。
而且,他們剛剛說「要不要像以往那些一樣,照常處理」,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太子經常送耶律天昊女人,而那些女人都被殺掉了?
一思及此,她就害怕的直打冷顫。
「-怎麼了?冷嗎?」耶律天昊問道,感到納悶。
「不,沒……沒有。」發現自己還讓他擁著,她忙不迭的從他懷中掙開,與他保持兩步遠的距離。「你真的會送我回去嗎?」
耶律天昊莞爾一笑,「怎麼突然又這麼問?是不是不相信我?」
笑容中,他眼中的戾氣盡去,又恢復先前面對她時的溫和神色。
這樣的轉變令她不解,一雙美眸狐疑地望著他的臉,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不是,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真的會把我送回家嗎?是真正山上的家。」她趕緊補上一句。
野台戲里的奸賊要殺人時,都會說「送你回家」,所以「回家」也意味著死亡,她必須明確的問清楚。
耶律天昊低低的笑出聲,從她的小臉上,他猜到她想的是什麼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到時一定把-平平安安的送回山上的家,與-爹娘團聚。」
「不可以食言喔。」她天真的伸出手指,要求他打勾勾。
望著那白皙的玉指,耶律天昊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伸出手指與她的相勾,看著她柔軟的拇指在自己的拇指上按下指印。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她笑盈盈地問。
「知道。」他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這代表承諾,答應了就不可以後侮。」
「沒錯,所以你一定要送我回家喔!」仿佛這個勾手指的動作令她心安似的,她吁了口氣,緊繃的神情放松許多。
「我耶律天昊從不食言。」輕諾必寡信,所以他向來下隨便允諾,一旦允諾,就是拚了命也一定會實現諾言。
他帶著若兒來到暢天居,這是質侯府里唯一傍湖而築的小樓,十分雅靜,是他煩心時獨自靜思之處。
「這里雖然沒有太子府大,也還算寬敞,-若無事千萬別亂跑,以免出事。真想要四處走走,就讓喬木陪著。」
「是,少主。」一直在他們身後保持一段距離的喬木一听到耶律天昊的話,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
他人雖離得遠,還是專注的瞧著若兒的一舉一動,戒慎恐懼的保護著主人,就怕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一旦有所不軌,可以立即反應。
他高大的身軀往若兒身邊一站,立刻將她縴細的身子遮住。
契丹人的身形本就比漢人壯碩些,而喬木的身高又比一般契丹人高出半個頭不止,由他來守護若兒,自是再適合不過。
「從今天開始,你就留在暢天居,不許任何人來蚤擾若兒。」耶律天昊吩咐道。
「是。」喬木沒有拒絕,因為只有他了解若兒小姐在少主心目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只是這麼一來,少主的生命安全要由誰來保護呢?
自少主八歲入宋以來,他便一直形影不離的保護著,甚至為了能夠跟著進宮,不借自殘身軀成為太監,隨侍在少主身邊。
現在少主將這個任務交派給他,無異是將最重視的珍寶交付在他手上,他理當盡心維護,可是,少主的安危成了他最擔心的事。
「放心吧,宋皇跟趙玉剛毒害了我皇兄,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以免成為他國的話柄,所以我暫時不會有危險。」
多年來亦主僕亦摯友的默契,毋需開口,他就知道這大個兒擔心著什麼了。
憨厚的喬木臉一紅,別了開去,就怕被人看到他臉上的靦腆。
放心的將若兒交付給喬木之後,耶律天昊便轉身離開。
當他踏出暢天居時,臉上和煦的笑容已經斂去,換上一貫的沉冷神情。
他又恢復了那個隨時記著自己是身處危險中的異邦質子,必須與人斗智,提防他人陷害耶律天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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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過窗子照射在耶律天昊身上,他坐在窗邊,看著自己彎起的尾指和拇指,嘴角輕揚。
他八歲奉命到宋境當質子,一直待在宮中與眾皇子一塊生活,直到十六歲成年,才得以遵行成年皇子不得留居宮中的規定,與皇子們一樣被宋皇賜予府邸,搬出宮外。
不論是在遼宮還是在宋境,他都沒有辦法像平民百姓的孩子享受自由與歡樂,一出生就注定了必須肩負超重責大任。
在世人眼中,宋皇對他或許還算寬厚,不但讓他與眾皇子一起生活,還讓他與他們一同讀書,學習騎射,但是,又有誰知道他這個質子所受到的奚落和排擠呢?
若不是有趙玉在眾皇子間維護他,成為他唯一可以談心的朋友,他早已無法存活至今。
但即使如此,那樣的情況也造就了耶律天昊冷峻孤僻的個性。
之後,趙玉被冊封為太子,隨著兩國關系越來越緊張,他們之間的友情也開始轉變,昔日的知已,已成為彼此勾心斗角的敵人。
他們都想找到擊敗對方的方法,也無端牽連了許多不相干的人,包括若兒。
生長在山中,純淨如青蓮的她,不該被卷入這場紛爭,他必須在趙玉傷害若兒之前想辦法將她送走。
飄遠的神思拉了回來,望著手指的眼眸也變得深邃,他忘不了她勾住這只手指時的感覺,還有她含羞帶怯,巧笑倩兮的模樣。
這時,房門上傳來輕叩聲。「少主。」
「桑梓,什麼事?」耶律天昊放下手指問道。
「太子派人送嫁妝和侍婢過來,說是慶賀您和若兒姑娘大婚。」
耶律天昊的劍眉深深蹙起。他沒有把若兒送進恨天居的事,趙玉這麼快就知道了?他立刻起身走出門外。
「人在哪里?」
「在大廳里,沒有少主的命令,小的不敢將物品收下。」
以前那些女人進質侯府後,太子都沒有送什麼嫁妝,可是李若兒一到,太子第二天立即差人送來幾大箱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還有十多名丫鬟,簡直跟嫁公主沒兩樣。
足見那個李若兒在太子身前一定是個得寵的紅人,是太子專門訓練派來監視少主的沒錯。
桑梓這麼一想,對若兒的厭惡又加深了幾分。
耶律天昊與桑梓來到大廳,原本樸素的大廳被一箱箱珠寶的光彩照射得金碧輝煌,堆積如山的嫁妝幾乎將大廳淹沒。
而若兒則一臉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角,身邊站滿了隨著嫁妝而來的丫鬟。
「這是怎麼回事?」耶律天昊冷聲問道。
負責送嫁妝前來的侍衛統領躬身回話。「回侯爺,這是太子殿下對若兒姑娘的一番心意,祝賀兩位成其好事。」
太子殿下吩咐,送嫁儀式一定要隆重且招搖,沿路敲鑼打鼓,喜樂聲不斷,務必將此事喧鬧得滿城皆知才行。
「誰說我要娶李若兒?我只不過是收了一名侍婢,不需要勞煩太子送禮。」耶律天昊沉下臉道。
他硬是要自己別回頭看站在身後的若兒,也當作沒有听到她的怞氣聲,他知道這句話必定傷害到她了,但卻沒有辦法不這麼說。
「侯爺此言差矣,殿下一向視若兒姑娘如妹,侯爺既然將她由太子府中帶出,又讓她留在暢天居一夜,就是有意取她為妻,事關聲譽,侯爺不該魯莽。再說,下官此次送來的,都是若兒姑娘在太子府時殿下所賞賜之物,以及伺候慣了的丫鬟,侯爺不該拒絕。」
「本侯府雖然沒有太子府富麗堂皇,但丫鬟、僕役半個不缺,若兒要想留在這里,就得適應這里的下人,否則就請太子將她帶回去。桑梓,送客。」耶律天昊長袖一揮,便命令左右將太子府的人趕出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人們一听到主子的吩咐,立即興致勃勃的沖上前,七手八腳的把太子府的人推出府外,緊接著,一箱箱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都被抬起扔出去,散落一地。
如梅一看到這個情況,急得朝若兒跪下,不住哀求道︰「小姐,求求-行行好,替我們說說情,請侯爺讓我們留下吧,不然被送回去,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太子殿下說過,要是小姐不收下我們,他就會將我們處死啊!小姐,看在奴婢盡心盡力伺候過-的份上,求求-救救我們吧!」
她一跪,其他的丫鬟們也跟著跪下,一下子十多個人跪在若兒面前不住的叩頭,哭聲震天。
若兒被她們哭得手足無措,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祈求的望向耶律天昊。
「回去是死,留在這里也是死,-們是要死在這里呢,還是死在太子府?」
耶律天昊手持長劍,冷酷無情的走過來,森冷的劍一揮,靠若兒最近的如梅忽然慘叫一聲倒下,血光四濺。
頓時,那些丫鬟們嚇得尖叫,紛紛飛也似的逃離質侯府。
若兒無力的跪坐在血泊中,身上濺滿了如梅的鮮血,因為驚惶過度而雙眸無神。
他殺了人,她看到他拿劍殺人了!
「若兒?」耶律天昊蹲下來喚著她,見她沒有絲毫反應,于是伸手想搖晃她的肩頭。
「不要踫我!」她像看到毒蛇猛獸般的大叫出聲,將他的手揮開,瑟縮著向後退去。「你是殺人凶手,你殺了如梅,你殺了她……」
若兒悲傷的哭喊著,無法相信一個活生生人會在她面前倒下,這個男人是魔鬼,競毫無所懼的殺人!
「你不怕天譴,不怕報應嗎?」她淚如雨下的哭著問。
那下斷落下的淚水讓他心疼不已,他冷凝的俊眸充滿難言的哀傷。
「對不起……」
他這輩子從未向誰道過歉,此刻是真的對她深感歉意,但是,他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啊。耶律天昊伸手擁抱住她,希望能讓她平靜些。
「我恨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若兒因為驚嚇過度,哭得身子一軟,暈厥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