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侯泊威在徽州城門攔住了被錦衣衛押送回來的蓮心,「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找泊雷,事情一定會有轉圜的余地。」
「不用了,大哥。」因為連日趕路顯得虛弱而狼狽的蓮心淡淡的說,「很高興還能再見你一面。」
他看著她恬靜的神情,心頭不由得一震。
「蓮心,事情還不到最後,-可別放棄希望。」
「事情到此,沒有辦法挽回了。」她直視著他,「大哥,請你讓步吧!師太在等著我。」
看著她堅決的眼神,他不自覺的退了幾步。
「蓮心,-一定要相信大哥、相信泊雷,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泊雷不會變心的。」
蓮心低下了頭不語,這一路,她想了許多,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本來不該在一起,是她太貪心了,最後才落到這個下場,她怨不得任何人。在錦衣衛的催促下,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走遠。
侯泊威的心一橫,一個眼神,侯家的武師立刻將近十名的錦衣衛團團圍住。
「大哥?!」蓮心對他突然的舉動感到錯愕。
「我不可能讓-死,若這件事,泊雷真有負于-,就是我侯家負-,我不會容許他這麼欺負-!」侯泊威義正辭嚴的表示,「-放心,大哥會出面替-主持公道!」
「大哥,別這樣。」她苦口婆心的勸道,「這是皇上的聖旨,誰也不能抗旨,不然都是死路一條,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大嫂和孩子想。讓我走,算我求你了。」
「蓮心!」他對她這麼一副哀莫大過于心死的口氣感到氣憤。「難不成真是泊雷負了-?他真變了心,要娶刁蠻公主?!」
她搖著頭,不想回答這個令她心泣血的問題,「大哥,請你讓我最後這段路走得心安吧!」
「蓮心……」
「我求你。」
蓮心眼眶的淚,使侯泊威不自覺的放下手上的刀。
「我侯泊威向-起誓,若真是泊雷負了-,我會拿他的人頭祭-與-月復中的孩子。」
「大哥……別--」她搖著頭,縱使心傷,她也不想要侯泊雷有任何的萬一,她要他好好活下去。
「我侯家人頂天立地,說到做到!」侯泊威要自己的手下退下,讓緊張得直冒冷汗的錦衣衛押著蓮心離去。
這又何必呢?
蓮心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她當然知道侯泊威說到做到,但就算拿侯泊雷的人頭來祭她,又有何意思?
他的心已不再是她的了……
慧淨師太早早便等在山下,一看到蓮心便立刻迎了上去。
「師太?!」蓮心有些訝異的看著她。
「什麼都別說。」慧淨師太對她點了下頭。
其實她一直希望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小女孩可以幸福平凡的過一生,但偏偏造化弄人。
不過一年的時間,嫁為人婦、被休回鄉,最後甚至淪落到被逼走上絕路,令人想來鼻酸。
「大人,」慧淨師太轉向帶頭的錦衣衛說道︰「這是佛門清淨之地,請大人網開一面,讓蓮心解開鎖,跟我們回寺里吧!」
「我們奉公主的命令,一定要看到罪婦斷氣才能離開!」錦衣衛不耐煩的揮開慧淨師太,「別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們還要趕回去復命!」
「可是……」
「師太,無妨。」看到慧淨師太差點被推倒,蓮心連忙說道,「-快點讓開,若受傷了就不好了!」
慧淨師太只能沉默的讓開了路,跟在近十名的錦衣衛的身後,領著蓮心入寺。
她看著蓮心的目光里有著心疼,在錦衣衛的催促之下,她帶她到了蓮心原本居住的房間。
「這里已經住別人了?」一進門,蓮心問。
「對。」慧淨師太也沒有隱瞞,這里現在住了三名比丘尼。
「到後頭的竹林去,」蓮心不想要自己給寺里招穢氣,「大人,」她轉向帶頭的錦衣衛,「請讓我到後頭的竹林去吧!」
「怎麼這麼麻煩?」錦衣衛啐了一句。
雖然嘴巴念著,但最後他還是依了她,反正她棺材算踏進一半了,就當行個方便給她罷了。
「快點!」錦衣衛催促,「我們還得趕回京。」
王公公有交代,一定要在三日之內讓蓮心死,若遲了,侯泊雷一回京,到時想要她的命就沒這麼容易了。
竹林是他們當初相遇之處,萬萬沒想到,最後這里竟然也是他們緣分了結之地。
越過鵲橋,蓮心氣喘吁吁的登上小竹林,以往爬上這里根本不用花什麼力,但是挺著個肚子行動果然不是那麼敏捷。
孩子踢了她一腳,她的嘴角微揚,這黃泉路對她而言並不孤單,只是可憐這個孩子還未來得及出世看看這個花花世界。
她腳踉蹌了一下,慧淨師太連忙扶住她。
「師太,-怎麼也跟來了?」
「慢慢走。」慧淨師太柔聲的說,「別跌倒。」
「師太小心一點才是。」
在竹林可以眺望遠方的小山坡,她才停下腳步,錦衣衛就拿出個托盤,上頭有壺酒,杯子和白綾。
「拿去吧!」帶頭的錦衣衛說道。
蓮心接過手,心頭亂紛紛的想著,原本自己該是在妙清寺里平靜過一生,卻意外遇上不該遇上的人,有緣卻無法相守到老。
男人會變--而且變得很快。
對女人而言,要的不是只有一、兩年的眷戀,而是天長地久,只可惜願意給這種承諾的男人少之又少。
在這個時候,她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侯泊雷的身影,她想見他,比任何時刻都還要想,但這是奢念--見著又如何?向他宣泄她的恨、她的怨嗎?已經沒必要了……
她深吸了口氣,將清如白水的酒一飲而盡,接喝三杯之後,錦衣衛將白綾交到她的手里。
「我們先到外頭去吧!」錦衣衛下令,一下子,竹林只剩她一個人。
在竹林外的不遠處有棵百年大樹,她緩緩的走過去,她覺得嘴角有液體流下滴落,低下頭一看,見到的是怵目鮮紅。
若真有怨,只怨自己所托非人,她的全身掠過一陣輕顫,突然有種對死亡的恐懼,但又真希望一切隨著死亡而灰飛煙滅。
將頸子伸進白綾之內,腳一踢,帶著遺憾結束自己這一生。
在意識混沌之際,她似乎看到了一開始便不贊成她下嫁的妙心師太,她雙掌合十,嘴里喃喃自語的站在遠方,看著她所在的方向。
她覺得好痛苦,不能呼吸,此刻的她只想快點離開這里,這個令她已經沒有任何留戀的人世。
看著吊在樹上的人從掙扎到靜止,妙心師太垂下了眼瞼,念著佛號伴著這個從小長在寺里的女子離開紅塵。
焦急的呼喊由遠而近,妙心師太微轉過身,見到侯泊雷跌跌撞撞的街上來,後頭的錦衣衛試圖攔下他,卻硬是被他甩開來。
「師太!」一臉蒼白的侯泊雷幾乎要軟癱在她的面前,「蓮心……蓮心……」
「二當家,你遲了一步。」妙心師太的眼底有著一絲惋惜,「蓮心已經走了,請節哀。」
她微退了一步,讓他可以看到遠處樹上的一抹白。
看著眼前這一幕,侯泊雷的五髒六腑全都緊絞在一起,他沖了上去。
「二當家,別去!」妙心師太攔住了他,就見後者的臉頰和手腕都有些類似撞擊所留下的淤痕和血跡,「讓她安心的走吧!去看了,也無法挽回任何事,只會令你更痛苦。」
妙心師太相信侯泊雷不是負心之人,就因為不是,所以她不願讓他去看蓮心淒慘的死狀。
「不可能的,」侯泊雷的腦袋一片空白,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不能失去蓮心,他不能--
他想起當年,他不顧她的反對替朝廷效力,為的只是希望老百姓可以有個更安穩的未來,但最後的結果呢?卻因為他上京,遇見公主,最後竟害了蓮心一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想保護可憐的百姓,然而最後卻連自己的妻兒都保不住,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
跟在他身後的錦衣衛趁機一把將他給壓住,不讓他往前。「這是假的、假的!放開我!放開我--」
他的心狠狠的被劃了一道痕,一道永遠不會痊愈的痕。
「大膽!」錦衣衛啐道,「方才宮中傳令,要立刻押侯將軍回宮!」
「我不回去!」侯泊雷掙扎著,但文弱的他根本不可能掙月兌那些壯漢。「我不回去!」
「大膽!」錦衣衛吼道,「你傷了公主,以下犯上,還不乖乖跟我回宮去接受審判。」
他沒錯!就算有,也是錯在沒有早點一刀殺了靖和公主,讓她害了他的至愛。
侯泊威一知道自己弟弟返回徽州的消息,也立刻趕到妙清寺,看到錦衣衛押著狀似發狂的侯泊雷,他先是一楞,隨後將刀怞出,架在押住侯泊雷的錦衣衛身上。
「放開他!」他冷冷的說。
錦衣衛一察覺頸上的冰涼,渾身一震。
他瞄了一眼,看到雪亮的刀面,立刻依言的站起身,放開侯泊雷,讓他自由。
「泊雷……」
沒有等侯泊威說完話,得到自由的侯泊雷從地上爬起來,往蓮心的方向沖去,
「二當家--」妙心師太的呼喚沒能叫住他。
「李師父,這些錦衣衛交給你!」侯泊威交代著跟著侯泊雷回鄉的李進說道。「就請他們回侯府作客吧!」
「是!」李進眼眶泛紅的點了點頭。
這一路上,他和侯泊雷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但沒料到還是遲了一步,可憐的蓮心丫頭。
這麼好的一個人,卻這麼不明不白的香消玉殞。
侯泊威趕到時,侯泊雷正小心翼翼的將蓮心抱下來。他看了蓮心一眼,不舍的移開了眼。
「別看了。」他試圖將侯泊雷給拉開,他看到蓮心的樣子,他都痛心,更何況是侯泊雷。
侯泊雷的手一揮,打掉了侯泊威的手。
「別踫我。」他的語調沒有任何溫度起伏,顫抖的手撫著蓮心的臉,然後緊緊的摟住她,她的身上還有溫度,「大哥,去找大夫……我們去找大夫!」
「泊雷,沒用了。」侯泊威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清醒一點,她已經斷氣了。」
「你胡說!」他惡狠狠的瞪著兄長,「沒有!蓮心沒死!她還有救!」
「她喝了三杯毒酒,」侯泊威指了指地上的酒壺,「就算不上吊,也是死路一條,你該知道宮中的鶴頂紅,沒有解藥。」
侯泊雷聞言一震,他面無表情的將蓮心給放下,突然站起身,沖向侯泊威,拳頭不停的落在他的身上。
「泊雷,你做什麼?你瘋了?」侯泊威沒有回手,只是閃躲著,「你在做什麼?」
「你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不阻止她?她是你的弟媳啊?我愛她!她是我的至愛!」
侯泊威抓住了他的拳頭,「你冷靜點!她是你的至愛?!你竟然還敢這麼說!你的休書是怎麼一回事?你另娶他人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打我?!應該是我找你算帳!我打小看蓮心長大,她就像我親妹妹一樣,你與她兩情相悅成親,我樂觀其成,但她與你入京不到一年,你休了她,打算迎娶公主,聖上還賜死,你以為我該怎麼做?」
他的話使侯泊雷的怒火更熾,他掙扎著,卻掙月兌不了高大的侯泊威的牽制,,我是你的親手足,難道你不信我嗎?我不可能負蓮心,這一切都是公主的計謀!」
「就算是計謀,身為一個丈夫難道你就沒有任何防備嗎?」侯泊威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今天蓮心和她月復中胎兒的死,你難辭其咎。」
侯泊威的話比一把刀狠狠插在他身上還要令侯泊雷難受。
「我向蓮心承諾過,若真是你負了她,我會拿你的人頭去祭她和她的孩子!」
「那就來吧!」侯泊雷突然停止掙扎,跪倒在蓮心面前,一副豁然開朗的神情,「你殺了我,我就可以跟蓮心在一起了。」
看到侯泊雷失神的樣子,侯泊威感到心痛,他蹲在弟弟的面前。
「人死不能復生……」
「但是你不是要殺我嗎?」他一把將侯泊威身上的刀給拔出來,「大哥,請你成全我。」
侯泊威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弟弟。若事實證明真是泊雷負了蓮心,他會不顧情面的殺了他,但現在……他萬萬不可能手刃他。
「求你!」侯泊雷懇求的看著他,「大哥,我生不如死!」
「兩位當家,請你們冷靜點。」妙心師太柔和的聲音插入了兩人之間,「請兩位都節哀順變,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侯泊雷不接受「命中注定」這四個字。
這時候,慧淨師太將一塊白布蓋在蓮心的身上,侯泊雷立刻扯開那白布。
「-要干麼?!」
慧淨師太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二當家,我們把蓮心放到一個舒適的地方去吧!這一生,也夠這孩子受的了,最後這段路,就讓她好好走吧!」
他搖頭,他不要這樣!
他答應守護她一生一世,最後她卻因他而死,這叫他情何以堪?而且她沒有留給他任何只字詞組,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讓他見到,她不可能這麼絕情的對他!他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二當家……」慧淨師太有些無措的看著妙心師太和侯泊威。
「不要動她!」侯泊雷抱著蓮心坐著,「你們全部都給我走!我要陪她在這里!我們是在這里認識的,我們都喜歡這里……」
「泊雷,蓮心已經死了。」侯泊威想走向前,將他拉走。
妙心師太開了口,「大當家,別動二當家,就讓他在這里冷靜一會兒吧!」
「可是……」
她幽幽嘆了口氣,「若問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問後世事,今生做者是。二當家,」她對著失神的侯泊雷說道,「若有緣,你們會在來世再聚。」
「我不要來世……」侯泊雷搖著頭,「我不要……」一股酸澀直沖眼眶,熱淚灑落到蓮心已漸漸失去溫度的身上。
蓮心從小拜觀音,但到頭來卻成一縷芳魂……還對他說什麼因果輪回?!他不信,再也不相信神佛!
「二當家,請听貧尼一句,上天不會虧待善心人,你就讓蓮心安心的走吧!」
可他依然抱著她,沒有放手的打算。
「當初師太不認同我們成親,是否就是料到會有今天這麼一日?」侯泊雷哽咽的問道。
妙心師太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師太當初為何不願明說?」他痛心的又問,「若早知如此,我不會娶她為妻。我情願她不屬于我,但可以好好活下去。」
她搖了搖頭,仍是沒有給他任何答案,轉身離開,畢竟如她所言,很多事早在冥冥之中注定,誰也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扭轉乾坤。
慧心師太見了,也只得領著比丘尼離去。
太陽下了山,黑幕降臨。
侯泊威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陪著侯泊雷和蓮心。
「我是個失敗的夫君。」久久,侯泊雷開了口,他想起了當初在江浙為了公主咖將蓮心送回京時,她眼底受傷的神色,他幾乎不敢想象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對他存伺多少的憎恨。
「蓮心已死,再說些什麼、再懊悔些什麼都已經無濟于事。」侯泊威苦澀的說。
「是啊!」侯泊雷突然抬起頭,看著遠方,嘴角揚起一個弧度,緩緩的將懷中盯蓮心給放下。
侯泊威見了,暗暗松了口氣,他還真怕弟弟會一直抱著蓮心的尸體坐在這里不願離去。
「我們把蓮心帶回侯府吧!」他哽咽的說。
侯泊雷點點頭,站起身。
「我去找人。」他準備下山去叫人。
侯泊雷無語。
侯泊威無奈的低下頭,轉過身正想下山,眼角卻瞄到弟弟迅速灌下置于一旁的御賜毒酒。
「泊雷?!」他痛徹心扉的沖上前去,但卻什麼都來不及阻止,他的弟弟……他無力的跪坐在地上,「為什麼?」
「我想陪她,她一個人走黃泉路太可憐了。」侯泊雷的笑容很平靜,「大哥應該替我們高興!」
侯泊威看著自己的手足抱著蓮心,心痛得成了碎片。他搖著頭,無法說出任何話。
「好好活下去。」侯泊雷淡淡的說,「好好待大嫂……」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只是跪在不遠處看著。
看著弟弟在他的面前死去,他無法有任何動作,他知道,或許這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結果……他的淚滑落了臉頰。
妙清寺里揚起誦經聲,看著寺里的觀音,妙心師太念著佛號,伴著這對年少相識、相愛卻無法相守一生的夫妻最後一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