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嘴少爺迎娶的第七房小妾終于讓何家得到報應,父子兩人均被打入大牢,擇日候審,真是大快人心,白縣縣民們莫不津津樂道。
至于為什麼要擇日候審,是因為重要證人永寧公主及其侍女需要時間養病、養傷。
目前衛如豪、李歡及夏天都安置在縣衙里,報馬也已經向京城疾馳而去。
「公主只是積勞成疾又染上風寒,善加休息調養便可恢復;另一位姑娘傷勢比較嚴重,除了外傷之外還有輕微內傷。」大夫診斷結束,開了幾帖藥方之後離去。
伸手撫過李歡額際,衛如豪滿心的疑惑還是沒有得到解答。
公主既然沒死,為何不回京城,而要住在這種地方?
看到原本女敕似春蔥的十指如今卻是紅腫破皮,想必她這四個月吃了不少苦,才會積勞成疾的病倒。
「積勞成疾」這種診斷結果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上,愧疚感再次啃上衛如豪心頭。
她原本該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愁的公主呀!究竟是為了什麼甘心忍受困頓屈居民間貧苦?如果是為了虹月落水那件事,甭說她是無罪,就算她真做了那事,依照律法她依舊不必擔心,因為她是貴族中的貴族,而虹月只是一個平凡老百姓罷了。
一整個晚上,衛如豪就這麼坐在床邊細細端詳著與他成親近一年的妻子。
說來可笑,他們雖成親近一年,正眼瞧過對方的次數卻寥寥可數,如果有人在此時問起公主的身材、模樣,他恐怕一句也答不上。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公主只到他肩窩處,以往每次對峙,她卻有著與身量不相當的氣勢,常常使他忘記,她也只是一個女人;剝去公主這件金黃色光芒的外衣,她就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衛如豪輕輕起身,怕弄出聲響驚醒仍昏睡未醒的永寧公主,但卻有人辜負了他這番好心,一大清早便殺氣騰騰抬腳踹開房門,存心讓全縣衙都知道他來找碴了。
「姓衛的,歡兒在哪里?」
昨兒半夜接到消息,李風揚驚喜交加,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
他就說歡兒不是命薄之人,怎可能就這麼死了?既然歡兒沒死,那張信箋上的字都可以丟到腦後,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痛宰這姓衛的渾球!
連老大都說他不必客氣,這回他可是奉旨揍人。
衛如豪轉身看向房門口,逆光線使他看不清來人的面貌,不過他知道是誰。
「王爺。」他謹守官禮地恭聲喚道。
李風揚踏步入內,眯起眼瞧他,愈瞧愈不順眼。
「你可以回京城去了,歡兒打四個月前就與你衛家毫無關聯。」看到床上一團身影,雖不清楚,但李風揚下意識認為她就是歡兒。
衛如豪一怔,眉毛往上挑起。「她是我的妻子。」
他不想就這麼留下遺憾,雖然還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面對她,但是他不想離開。
「妻子?」他不提還好,一提就令李風揚心火上揚,「你有將歡兒當一個妻子看待過嗎?如果當衛家的妻子是這種下場,那不如當小妾。」
這是事實,衛如豪啞口無言,無法反駁。
「王爺,末將……」
瞧他那張臉就生氣,李風揚不讓他多說,打斷他的話說道︰「出來。」
衛如豪遲疑了下,回頭看了眼睡得很沉的李歡;出去也好,免得公主讓王爺吵醒了。
出了房門就是縣衙小巧的花園,李風揚不由分說雙掌齊出,衛如豪堪堪閃過。
李風揚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一掌接著一掌,手不夠用了連腳也加入,但他卻沒有還手的意思,只是消極地防守、閃避。
「你看不起我啊!還手。」李風揚被他的舉動惹惱了,攻勢更加凌厲快速。
不過癮,真不過癮!這渾球干麼不還手?這種架打起來無趣極了。
不知是李風揚太厲害,還是衛如豪心存愧疚,總之他手臂上被手刀劃出一道血痕,鮮血緩緩沾濕了衣袖。見狀,李風揚停下攻擊,衛如豪也慢下閃躲的腳步。
「你為什麼不還手?」李風揚雙手反剪,清晨的北風吹襲過汗濕的身軀,涼快但卻不痛快。
衛如豪無言,黝黑的瞳眸像是一潭幽深湖水,波紋不動,令人捉模不定意向。
李風揚見狀搖頭輕嘆,打一個不還手的人實在沒勁。
「何必呢?歡兒沒死又不回宮就是不想與你有所瓜葛,你何必現在還來擾亂她的心呢?」李風揚的眼神忽趨銳利,「還是——你想利用歡兒為你逃月兌老大可能的罪責?」
衛如豪輕嘆,「如豪不至于如此無恥。」
「那你想干麼?耍著歡兒玩哪?讓她對你抱一線希望,卻又不知道你的心?」
目光飄忽地望向天際,衛如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意欲何為。
「誰又能真正知道自己的心呢?」就像他曾以為自己知道虹月的心,但如今卻又覺得她變得陌生,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留在永寧公主身邊。
他曾立誓今生只有一個妻子,現下卻在想著公主和虹月和平相處的可能——
人心是會變的,變化之迅速令人瞬眼不及。
李風揚不想听他說廢話,「你只要說你究竟想拿歡兒怎麼辦?如果你只想要你那個妾,歡兒就跟我回宮,從此跟你衛家再無牽扯;反之,你就得善加對待歡兒,把她當作你衛如豪的妻子,而非一個不相干的公主。」
簡單的二選一,李風揚等著他的答案。
若非歡兒是他同母所生的親妹子,他才懶得管這檔閑事。
衛如豪聞言為難地拉直了眉線,他無法忽略虹月的感受……
「嘖,你是我見過最軟弱的男人。」李風揚不耐地搔搔頭發,「你在顧慮些什麼?歡兒都允許你納妾了,只要你好好對待她,她不會跟你計較那女人的事,畢竟她自小在宮里長大,這一點度量是有的。還是……你顧慮的是那女人?」
說著,他哼笑一聲,「普通小富人家三妻四妾是平常,何況朝中重臣?如果那女人奢望你獨她一人,這對于一個歡場出身的女人來說,不是過于天真就是野心太大。」
「王爺知道虹月……」這事他從未提過,王爺竟然……
「威脅到我妹子的人,我怎麼可能毫不注意?」看一眼他的神色,李風揚又說︰「我沒那種閑工夫管那勞什子‘良賤不通婚’的說法,何況萬一愈幫愈忙,歡兒怕不怨死我了。不過你倒要注意一下你那女人,別讓她把歡兒給害死,否則……」
李風揚的話尾隱沒在他陰狠的笑意里,未盡的話語任人想像。
如果蘇虹月那女人安分守己當她的妾,他不在意駙馬娶妾,這是歡兒的選擇,他不想多加置喙,徒惹來一身腥,但若她妄想獨佔衛如豪而意欲除掉歡兒,就別怪他無法憐香惜玉了!
對李風揚的警告,衛如豪則是不予置評;嬌弱的虹月怎可能傷害公主?
「你的決定?」抬眉瞧他,李風揚非常不耐煩。
真不曉得歡兒眼楮長在哪里,竟會選上這種男人當駙馬,八成是宮中住太久,觸目所及都是太監,偶爾看到一個真正的男人就糊里糊涂賠上了一顆心。
「我願意盡己所能補償公主。」衛如豪終于說,他無法忘記公主那原本柔女敕光滑的十指是為了誰而變得慘不忍睹。
「好!」解決一樁麻煩事,李風揚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豪爽的大笑。
陽光燦燦,晨風微涼,一片安和樂利,適才的惡戰好似從未發生。
兩個男人都忘了詢問李歡的意見,徑自達成協議。
***
何鵬程父子被判流放三千里,家產全數充公。至于曾包庇他們的白縣縣令則不加追究,理由一,他上任未久;理由二,李風揚覺得他還不算太笨,是塊可以雕的木頭,所以放他一馬。
反正自古以來官場皆黑暗,沒了這種懂得互利的貪官,官府做事也會受影響。
听來像是歪理,不過卻也是事實。
在白縣休養了半個多月,生病受傷的李歡和夏天都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蕩蕩離開了白縣,只留下一樁傳奇,為這小地方添加一點觀光資源。
衛如豪既然答應李風揚會補償公主,那麼他們夫妻的感情理應一日千里才是,畢竟一個本就有情、一個心懷愧疚,不好也難,不過在李風揚眼中,這對夫妻卻是原地踏步,毫無進步。
然問題中心不再是衛如豪,而是李歡。
李風揚這才想到一個大問題,那就是——歡兒妹子對衛如豪還有情嗎?
嘿!看來他之前想得太簡單了。
「歡兒,告訴風揚哥哥,你真的對衛如豪死心了?」車隊行進回京途中,李風揚偷了個空,策馬至鑾轎旁細聲問道。
這半個月,歡兒都是冷冷淡淡,半點也看不出她有軟化的跡象。
李歡靠到窗邊,小手遮著雪光,「皇兄,強撮的姻緣不諧。」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重新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會選擇同樣的路嗎?不,她自己也不肯定。
在衛家,她的不快樂全來自他;反之亦然吧?
她太過天真,以為自己能和他們相處和諧,卻一手造成三個人的痛苦。
愛情是不能分享的,蘇虹月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完整的丈夫,是她的任性毀了原本很圓滿的一個家,難怪衛如豪會視她如蛇蠍,一點也不願親近她。
在衛家度過的那些個孤獨的夜晚,她常會想,自己為何要忍受這一切呢?是否她在宮里讓人奉承慣了、寵壞了,所以以為只要自己願意,他們也該高興地接受?
知道衛如豪另有意中人時,她的感覺是什麼?心痛,還是不甘?
愛他,就不該造成他的困擾,何必等到兩人彼此憎恨才知道舍得的道理?
舍他,才能得到她和他各自的幸福,才能保留這種喜歡的感情,把最美的記憶藏在心中,供自己回味那種幸福,不讓它醞釀成憎恨。
她太驕傲,雖然想在他面前表現自己和順乖巧的一面,卻每每讓他看到自己最不好的地方;听到他淡然漠視的言語就控制不了自己,不該在當時表現的傲氣全數化成言語送回給他。
每當夜深人靜,她躲在被窩里想著衛如豪此時應在月轉樓時,她多希望自己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那麼,也許她就能拋掉一點自尊、多一些柔順,就像一個平凡普通的民間女子般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將委屈往心里藏。
偏偏她是一個公主,皇室中培養的自尊將她跟衛如豪愈隔愈遠。
她不想說出那些看不起人的話,嘴巴卻自己動了。
直到看見蘇虹月的眼淚,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多殘忍的事,但已經遲了。
趁夜逃離柴房、投水詐死,這些都是她結束這一切的手段。
和離回宮,皇帝哥哥又要逼著她找駙馬,但她卻不想嫁人,怕萬一皇帝哥哥惱了將她送去和番,到時可就欲哭無淚了;別看皇帝哥哥疼她得緊,一生起氣來無人可擋。她又不想繼續留在將軍府,成天讓人指指點點,詐死是她簡單的腦袋唯一想得到的方法。或許,也有報復的念頭在里面吧?
她可以和公婆和睦相處,也可以與小叔談笑風生,但她卻無法使自己的丈夫敞開心房。
或許是她累了、退縮了、想逃了,反正她就是離開了。
李風揚沒有多考慮妹子的曲折心思,只是詫異地瞧著轎子里她平靜的臉蛋。
歡兒該不會看破萬丈紅塵,想出家吧?畢竟眼前平淡說出這麼懂事的話的人實在不像他所熟悉的歡兒。
「歡兒,你病還沒好吧?」
對哥哥正經的語氣,李歡哭笑不得。「我很好,病早好了。」
「不妥,我看還是讓御醫來看看你,這樣比較安心。」李風揚似自言自語地道。
奇怪,太奇怪了,當初不惜共事一夫的歡兒竟然想退讓?
「皇兄,我已經對衛如豪死心,讓他和蘇虹月能夠相守至老吧。」李歡淺笑地說,放下小手;原本紅腫不堪的手指在衛如豪特別吩咐大夫調養之下已經恢復原有的美麗。
「歡兒,你的笑容有些呆滯。」李風揚不客氣地戳破她真正的心情。
他不懂,歡兒為何到這種時候又要打退堂鼓?
李歡聞言,縮回轎子里,不再探頭出來。
「歡兒,我沒有逼著他對你好。」李風揚說;女人心真麻煩。
「騙人。」李歡悶悶的聲音從轎內傳出,「我不想再造成他的痛苦。」
「你風揚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小丫頭真別扭。
「有,十年前跟兩年前,你都騙過我。」李歡又伸出漂亮的小腦袋,水瀲雙眸瞪著他,「十年前你明明說要帶我一起走,兩年前你也說要留久一些,可是你都食言了。」
李風揚尷尬地搔搔耳朵,「還記得呀?」
「哼。」李歡又將頭縮回去。
「可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好歹給衛如豪,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他不死心地繼續說道,「你認為就這麼回宮與衛如豪一刀兩斷,他就會快樂嗎?當初你沒有多加考慮他的心情便讓老大下旨賜婚,跟你現在罔顧他的心意執意回宮有何不同?」
說得自己都口渴了,歡兒還是不露面、不說話,李風揚模模鼻子縱馬向前,直接奔向車隊最前面。
誰叫衛如豪當初不懂珍惜,算他欠了歡兒吧!懶得管了。
***
車隊一回到京城,皇帝立刻召永寧公主入宮,一入宮就是一旬過去。
雖然衛如豪跟永寧公主沒有正式和離,但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京城中謠傳皇帝不打算讓永寧公主回將軍府了。
衛如豪天天入宮求見公主,卻總是被守衛的禁衛軍擋在永寧宮外,不得其門而入;皇帝雖然解除他在家思過的禁令,讓他恢復上朝,但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讓他提起永寧公主的事。
而他回到家中,除了父母的殷殷期盼,還有虹月幽怨的目光如影隨形。
這日,衛如豪披上朝服欲上朝議事,蘇虹月怨懟的嗓音幽幽響起,惹得他不耐的挑起眉,但仍是按住厭煩的嘆息,轉身看向掀起的羅帳內。
「公主究竟是我的妻子。」
「你變了。」蘇虹月咬住下唇,瑩瑩秋水中似是指控他的變心,「你說過只愛我一個人,如今卻……」
望著柔弱的她,衛如豪心中突生不忍,畢竟她伴了他近六年的時光。
但是一念及另一個女人,他無法就這麼任她走出生命,假裝絲毫不知她的付出。
「虹月,公主也是我的妻。」
「你忘了她曾經推我下水……我怕她……」怕她搶走了你。蘇虹月在心中說。
「她不會做這種事。」不知何時,他相信了所有人的話,相信他們所說,永寧公主不會做出這種事;他寧願相信那個為了他而甘居貧苦的小人。
蘇虹月心內一痛,明白她最害伯的事已然發生,而她卻無能阻止。
為公主說話的他,看來是如此陌生,在他的身上她已經看不到那個眼里只有她的男人,他的一顆心已經分給兩個人!
「夫君的意思是翠芹說謊了?」
她知道不該用這種質問的口氣,但是心中的恐懼太深,讓她亂了方寸。
衛如豪眉一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早朝要遲了。」
「夫君!」蘇虹月伸出了手,只抓著一把難堪,「公主不想回來,你何苦相逼呢……」
最後的低語只有自己知曉,她任淚滴滴落入衣襟。
就這麼結束了嗎?她付出這麼多,最終還是必須拱手讓出丈夫嗎?
上天多麼不公!
恨呀!
恨她的出身、恨他的無情、恨公主的奪愛——
難道她就無法擁有一樣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嗎?
哀哀低泣關在闔起的門扇後,衛如豪沒有听到那低回的控訴。
不知過了多久,翠芹綠色的身影出現在蘇虹月紅腫的眼底。「夫人。」
「翠芹……」蘇虹月拭干淚漬,不願讓人看了笑話。
翠芹坐至床沿,輕拍主子瘦弱的背,「夫人就這麼放棄嗎?」
抬首望見婢女悲憐的眼神,蘇虹月心中一陣怨氣竄出。
「當然不!」
「奴婢會幫助夫人的,將軍只是一時的迷惑,終會回到二夫人身旁。」
翠芹眼中閃著一抹難辨的精光,蘇虹月雖沉浸在自己的悲憐之中,卻也沒忽略那一抹異常的眸光。
「這麼幫我,你有什麼好處?」蘇虹月狐疑的問。
「奴婢……」翠芹欲言又止,頰上浮現兩抹嫣紅,「希望夫人能將奴婢許給總管衛英為妻,奴婢會一輩子感激夫人的。」
蘇虹月笑睇翠芹雙眸含春的模樣,原來她對衛英有意,這倒是好利用。
「如果將軍一心對我,衛英的婚事就由我做主。」
現在,她們有了一致的利害關系,翠芹也明白,如果公主回來了,家務是萬萬輪不到二夫人做主,而公主又與她有仇,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由二夫人當家做主,這麼一來,她成為總管夫人的日子就不遠了。
***
知道禁衛軍再次趕走了來求見的衛如豪,李歡坐在窗邊想著這是第幾次了?
沒有了她從中作梗,他和蘇虹月該是甜蜜恩愛吧?為何還來找她?
遣退一干隨侍的宮女,李歡出神地坐在窗邊的榻上望著飄雪,無法自抑的又想到了被擋于宮外的他。
相思,兩相思念才叫做相思吧?而她……
呵!「舍」,多麼簡單的一個字,做起來卻是如此困難。
模著腰上失而復得的鳳-,仿佛又回到初見他的那一天,他是如此卓爾不凡、氣質斐然,襯著一身銀甲的是不同于文官的威武氣勢,未至標梅之齡的她只能躲在草叢里,怔怔地望著他走過眼前。然後,她發現了這塊鳳-,確定這件鳳-是他走過後才出現的,于是她拾起了它佔為己有,只為想擁有一個他的東西。
漸漸地,她知道了更多他的事,期待著他少得可憐的晉見。
或許真如皇帝哥哥所言,那只是少女的迷戀,等她遇上了真正喜愛的人便會淡了、忘了,甚至覺得自己的迷戀來得太可笑、太沒道理。
可是還要多久呢?
看著窗外晶麗的雪景,李歡不覺月兌口吟道︰「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賤妾當何依……」
當日會寫下這首詩,大半是因為心中的怨懟,這不就是他們之間的寫照?
咬住下唇,李歡垂眸起身,「夏天……」她正欲呼喚宮女,眼角余光卻發現一抹黑影從大開的窗口竄入,帶來一襲帶雪的涼風-瞬間便移至她身旁,她驚駭得欲尖叫。
「公主。」來人一手捂上她嘴,渾厚的嗓音鑽入她耳中是如此的熟悉。
她不會錯認,這聲音分明是他!
衛如豪確定她不會讓禁衛軍進來趕他,松開了手,略退一步。
李歡隨即轉身,眼眸中映出他卓爾的身影,心下一顫。
「衛將軍為何擅闖本宮寢殿,趁還沒人發現,你快走吧!」退開一步,李歡說道,雙眼卻不敢再看向他。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欺前一步執起她女敕白無瑕的縴縴素手。
「將軍?」她吃了一驚,慌忙欲怞回手。
「你的手完全好了。」他任她怞回手藏在身後。
那一雙不堪的手時時在他腦中出沒,牽動他心一處角落牽掛。
低下頭,李歡不知他所言何意,暗暗猜想他的來意。
同時衛如豪也在猜想公主的心意,她是否已經不再掛意他?否則為何不再見他?
如果她當真不願原諒他的愚莽,他無話可說,這是他咎由自取,永寧公主對他已經仁至義盡;若非她,他衛家一門早已滿門抄斬,他如今焉能站在這里?
但是他卻要親口听她說,說她已經不需要他的補償、不願再見他——
听不到他的聲音,李歡奇怪地稍稍抬眸,卻和他的目光踫個正著,面上一紅又退了一步。
「公主為何避不見面?」
看到她的反應,衛如豪悄悄勾起唇角,看來公主對他並非完全無動于衷。
她聞言,心髒忽然不受控制地狂奔起來;他是什麼意思?她可以抱著希望嗎?
「公主?」他上前一步,意料之中地見到她又退了一步。
他今天有些不一樣……李歡抬起頭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卻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以往的他是不會這麼同她說話的,這種好像看穿了什麼的口氣……
「公主,你還沒回答我。」他不再進逼,只是站在原地,甚至露出一個微笑。
對了,他甚至連自稱「末將」都改掉了!
「你……」她眉頭微皺,「放肆!誰準你自稱‘我’?」
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在說什麼呀!
然衛如豪只是微一挑眉,「我是你的駙馬。」
「駙馬」兩字一入耳,李歡先是怔愣,而後無奈地扯動嘴角。
「駙馬?衛將軍曾經這麼承認過嗎?」
蘇虹月怨恨的面容在眼前纏繞,李歡無法忘記她的指控,是自己一手破壞原本可能完美至老的姻緣——
那些話一再提醒她是一個多麼自私的任性公主,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她一點都不想奪愛啊!只想要求他一點點的注意、了解,卻不知道這就是蘇虹月痛苦的來源。
是呵!誰願意與別的女人分享一份愛情呢?
現在只證明她的想法太過天真。
她不怪蘇虹月,換做是自己,也無法容忍。
看著她的眼眶漸漸泛紅,衛如豪握緊身側的拳。
李歡眨去眼中逐漸聚積的淚水,昂頭說道︰「你走吧!本宮就當你沒來過。」
「你當真要我走?」他炯炯的眼神盯視著故作堅強的她。
「是。」
「即使我是來接你回將軍府?」
「回去?」她苦笑一聲,「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回哪里去呢?」
「從你嫁給我開始,有我在的衛家才是你的家。」
身側的拳握得更緊了,他開始懂得何為苦澀。
怪不得她,是他沒給她家的感覺。
李歡沒有反駁,僅是拋給他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澀笑。
「你——」想為自己解釋,想與她道個不是、想擁她入懷輕訴安慰,但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做,一群禁衛軍已經擠入永寧公主的寢殿,將衛如豪圍個水泄不通。
李歡和衛如豪都因這突發的狀況一怔,還是衛如豪先回過神來,臉色一沉。
「你們做什麼?」
「朕還想問你在這做什麼,衛卿?」
一人排開層層禁衛軍出現在衛如豪面前,赫然就是當今聖上。
「陛下!」
「皇帝哥哥——」
皇帝先是寵溺地瞪了一眼杏眸微睜的妹妹,而後威嚴地瞪視眼前恭敬下跪拜見的衛如豪——他的得力愛將,也是他的妹夫。
「衛卿,可否解釋一下你會出現在永寧公主寢宮的理由?」
皇帝冷冷的語調讓人一聞即知大事不妙,李歡擔憂地望向兩人。
沒有皇帝的命令,衛如豪不敢起身,低頭答道︰「末將前來探視公主。」
「探視?」皇帝冷冷一哼,尊貴俊美的臉龐上淨是不以為然,「衛卿是以什麼身份前來探視?區區一個將軍豈可擅進公主的寢宮,你置公主的名節于何地?」
他擺明刁難,耳聰人一听便知。
李歡秀眉微蹙,卻沒有開口為衛如豪解圍;就這麼結束吧!
「末將以為,丈夫探視妻子是天經地義。」衛如豪不卑不亢地說。
皇帝眉毛一挑,「朕以為將軍府已經有另一位‘實質上’的將軍夫人,而朕不願委屈歡兒。」
哼!該死的衛如豪,他絕不會再讓他靠近歡兒一步。
衛如豪聞言面容僵硬,硬挺挺地直在當場,不發一語。
皇帝從七皇弟的敘述中推知衛如豪一定會潛進飛鳳宮,只是衛如豪比他想像中有耐性多了,他監視多日,幾乎要放棄才等到獵物落網。
別說他陰險,一個皇帝不陰險豈不等于別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呵,他今天非要歡兒和衛如豪之間作一個了斷。
「衛卿,你有何話要說?」
微咬下唇,李歡差點要質問皇帝哥哥是何居心了,就算要教訓他也不該是一副非要陷他入罪的口氣神情,讓她不禁懷疑皇帝哥哥真要將他撤官查辦。
深知皇上今天不會善了,衛如豪僵聲道︰「公主是末將唯一的妻室……」
「是嗎?」皇帝輕聲一哼,「怎麼朕听到的卻不是這樣?」
衛如豪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人,何況皇帝不是無的放矢,他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一個反駁之詞,再者他也不習于違抗皇帝,更叫他如啞巴吃黃連。
「沒話說?」皇帝輕輕一笑,眸中的冷光卻叫李歡心底一驚。「私闖公主的寢宮,即使衛卿是朕手下愛將,這罪也不輕……來人,將衛如豪押入天牢候審!」
看著禁衛軍押起衛如豪,李歡再也無法漠然以對——皇帝哥哥是說真的!
「住手!」她挺身上前,擋在衛如豪之前。
皇帝無言地看著妹妹的舉動,以眼神詢問她。
「皇兄,他……」李歡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是本宮的駙馬,來看本宮是犯了哪一條罪狀?律書上有說不準丈夫探視妻子嗎?」
衛如豪聞言,雙眼綻出一道光芒,公主願意原諒他了嗎?
「別說笑,歡兒。」皇帝就像在哄鬧脾氣的小孩般,口氣寵溺而輕柔。「你們應已和離,忘了嗎?哪有夫妻分處而居的道理?」
被堵住了嘴,李歡有一瞬的怔愕,但是她腦筋也動得很快,馬上反駁,「是……是皇兄召我入宮小住的不是嗎?我現在就要跟駙馬回將軍府了!」
「哦——」皇帝似笑非笑地拉長音,看得李歡頭皮發麻。
禁衛軍面無表情地等著主子下指令;衛如豪是死是活跟他們毫無關系,他們只是听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既然歡兒都這麼說了……」皇帝一個眼神過去,禁衛軍立刻放開箝制的手。
「歡兒。」衛如豪還來不及跟李歡說話,皇帝又說道︰「是你選擇回將軍府,莫怪皇兄沒給過你機會。」
言下之意,以後別妄想回來訴苦啦!
李歡望一眼皇帝眼眸深處的祝福,垂眸謝道︰「謝皇兄。」
隱約明白皇帝是有意相助,衛如豪上前攙住李歡縴腰,回以堅定目光,「末將定會善待公主,不讓公主受委屈。」
「善待?善待是不夠的。」皇帝勾起唇角,卻不見笑意浮現,他不是存心幫他,只是想幫歡兒快刀斬亂麻,不管是留是走都好過行尸走肉。「阿貓阿狗都能被善待,朕要你用心對歡兒。」
若讓歡兒再一次傷心,管他是不是國家棟梁,先安個莫須有的罪名再說!
衛如豪低頭深深地注視李歡低垂的面容,久久才抬首回道︰「臣定會用心對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