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這種東西,大概是最能夠跨越國界的東西之一。
就在伊恩他們來為徐尚菲打了一劑強心針之後,如他們所料的,中午消息就傳回台灣了,看著特等病房里的電視內播報的新聞,已經先一步知道消息的徐尚菲,至少可以勉強做到不讓自己心緒受到太大的波動,只是沒想到晚上時會見到藍偉山一臉狼狽的沖進病房里。
藍依依因為自己也快要臨盆了,所以早被老公接回去休息,現在在病房里陪著徐尚菲的,是個臨時請來的台籍女看護。
藍偉山先是仔細的關了門,然後才大口大口的喘氣,靠在門板上無力的滑坐在地。
「小三,發生什麼事了?」經過一個早上的休息,加上伊恩他們信心的勸說,她已經鎮靜許多,能夠好好的休息用餐,讓心情不要那麼緊張。
就像依依勸她的一樣,現在她最重要的是照顧好孩子還有自己,這才有體力等他們的消息。
他站了起來,走到小冰箱前,拿出一瓶礦泉水灌了幾口,「自從中午B台新聞播出那則新聞後,我都從後門離開店里了,誰知道他們動作比我還快,已經轉移陣地到醫院門口堵我,幸好醫院的保全人員幫我擋了一下,要不然,我現在可能還在被不停的追問。」
天哪,難怪人家說記者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旦鎖住目標便緊咬著不放,尤其國內的時尚女強人的獨子陷在中東戰場生死不明,話題性十足,如果不會追到他們滿意,想必是不會離開的。
「記者?」徐尚菲不明所以的睜大眼。
對于她這種小市民來說,唯一一次大陣仗的見過記者,也只有兩年多前,她和御安第一次結婚的時候,因為他母親的關系,來的幾乎都是政商名流,也因此有些記者便到現場做連線報導。
不過那次的經驗就已經讓她有了恐懼感,因為那些咄咄逼人的問題,還有那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十足是讓她無法消受。
「嗯,那些記者目前被擋住醫院門口,不過等到出院可能就比較麻煩了。」
一听到這話,徐尚菲頓時失了胃口,放下手中的隻果,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藍偉山也只是個剛當完兵的大男生,突然面對這種陣仗,他也沒有比較好的主意,兩人加上始終不敢亂插嘴的女看護,只能互相大眼瞪小眼。
突然病房的門再度被打開,這次走進來的是匆忙敢過來的徐氏夫婦,尾隨其後的還有一臉嚴肅的蔣華嚴夫妻。
徐尚菲一愣,在看到自己的爸媽之後,忍不住低喃著,「爸媽……」
徐父徐母看見女兒一臉蒼白的躺在病床上,是又氣又心疼。
「你這孩子真是的,如果不是依依要小三打電話跟我們說,我們還不知道你住院,媽當初是在氣頭上才對你說那種話,那里知道你這傻孩子就這麼往心上擱,搞到離婚了連娘家也不敢回。」徐母率先沒好氣的說,走過去替她調整枕頭的高度。
「是啊,你媽這個人就是嘴硬,你還不知道嗎?自從你開了那家甜點屋,她不知道偷偷跑去看過你幾次,以為你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你和御安離婚,才忍著不去見你,其實她和依依私下都有在聯絡。」
徐尚菲本來壓抑下去的情緒又被這幾句話給挑動,忍不住紅了眼眶,「嗚……媽……對不起……」
徐父和徐母互望了一眼,眼中都是莫可奈何,「好了,我們都知道了,既然有了孩子,就別一直哭,對身體不好。」
蔣華嚴走上前,臉上有些病態的蒼白,招呼著,「親家,我們大家都先坐下來再說吧!」
徐母看著這個她本來就不是很滿意的親家,淡淡的開口,「我們女兒都已經跟你們兒子離婚了,這聲親家我承受不起,就算尚菲肚子里有了你們兒子的孩子,我們徐家也養得起,你們蔣家的門檻太高了,我不準備……」他們家雖然比不上蔣家富有,但憑她和丈夫公務人員的薪水要養活一個孩子還綽綽有余。
藍偉山突然扯了她的衣服,「徐媽,其實他們兩個好像又再婚了!」
「什麼?!」徐母怒氣沖沖的回瞪著女兒,徐父也是一臉詫異。
看著女兒頭越垂越低,她就恨不得想把女兒的頭給敲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兩年多前女兒堅持要結婚,好!雖然她不是很看好,還是讓她結了,結果呢?三個月就匆匆離婚還不敢跟他們說,前陣子接到前女婿的電話時,她本以為他是打來道歉的,沒想到是打來探她口風,她當下便猜到兩人又走在一起,但她總以為已經有過一次教訓,女兒應該不會那麼笨,結果他們不但孩子有了,甚至連婚也都結了?!
「徐尚菲,你等一下跟我交代清楚!」總是有外人在,徐母忍著氣,只是冷冷的說了句。
然後,她抬頭望著對面一個慚愧一個帶著冷靜的親家,又說︰「現在事情我們也大概都知道了,不過御安目前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既然是女兒肚里孩子的爸,又已經再度成為她的女婿,她當然也關心他的情況如何,而且坦白說,對御安這孩子,她本來就沒有意見,唯一不滿的,也就只是在他們的上一段婚姻中,他沒有照顧好尚菲。
蔣華嚴被向蓮攙這坐到另一邊,臉上帶著苦笑道︰「我們也是今天看到新聞才知道的,目前無國界人道組織已經又派了人過去戰區支援,只能求老天保佑他們盡快找到御安。」
「那支救援隊的其他人呢?」徐父忍不住問著。
雖說他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但畢竟人才剛從國外趕回來,所以很多細節都不是很清楚。
「幾乎都回來了,沒回來的除了一個外國人,另一個就是御安。」蔣華嚴一邊說著,心髒也覺得隱隱作痛。
他自己也是當醫生的,雖說在醫院里見慣了生死,但當那個人是自己唯一的兒子時,他還是悲痛難當。
幸好伊恩說他們只是下落不明,而不是直接給他一個天人永隔的噩耗,否則他怕是早就倒下了。
徐母皺著眉,「御安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前陣子才又剛結婚,卻接這個什麼委托?」鬧得大家都不安心。
向蓮本來一直關心著丈夫的臉色,所以從剛剛听到現在也沒有插嘴,但是一听到這句問話,她忍不住爆發了。
「我自己的兒子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不過這事是不是要先問問你教的好女兒,看她怎麼放心讓自己的丈夫去那種地方!」她憤憤的說著。
本來出門前答應丈夫要收斂脾氣,加上早上才發生那樣的意外,記著醫生交代的她一直忍著不發作,沒想到對方還敢問這種話?!教她如何吞得下這口氣!
「你……」听了她不客氣的指著,徐母不滿的情緒也升到最高點。
一時間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蔣華嚴臉色沉凝,抓住妻子的手低喝,「好了,都什麼節骨眼了,還在爭執這個?!而且自己兒子的脾氣,你難道不清楚,一旦他打定主意,就不會輕易改變,我們自己都勸不動他,你把這事全怪罪到尚菲頭上公平嗎?」
出門前,他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種情況,所以好說歹說才讓妻子勉強同意按捺下脾氣,只是本來就為兒子心急如焚的她,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抱歉,她只是太慌了……」蔣華嚴的臉上寫滿了歉疚。
徐父揮了揮手,表示沒什麼,「沒關系,遇到這種事,誰都會慌。」他說著,一邊拍拍妻子的手背,要她也冷靜下來。
徐尚菲突然抬頭看向蔣華嚴夫婦,真心誠意的說︰「我很抱歉沒能為兩位留在御安,但御安有堅持要去的理由,他說那些需要救援的人里面,有一個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不去,請您們原諒他的任性。」
接著,她又轉頭對父母道︰「對不起,老是讓你們為我的事躁心。沒關心,我有信心他會平安回來的,就像伊恩他們說的一樣,再艱困的情況御安都撐過來了,他不會那麼輕易被打敗,他不會舍得我們這些愛他的人傷心難過。」
「伊恩是誰?」徐父代表眾人問出他們的疑惑。
「他是個很有名的佣兵團的一員,今天他們早上來過醫院了,說他們會趕到那邊找人,就算是有人都放棄了,他們也會堅持下去。」
听到這句話、這個保證,讓她在听到他們帶來的消息時,才能保持著信心。
伊恩他們都還沒放棄,她怎麼可以先放棄希望?
佣兵這種職業,感覺像是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名詞。
徐尚菲露出一抹淺笑,「御安曾經救過他們。」
所以一切都是善意循環而已。
他付出真摯的善意,然後得到的更多,即使現在身陷險境,仍有許多人不畏危險,願意深入戰區去帶回他。
病房里再度陷入沉默,但是這一次充斥他們心中的不再只有絕望,還有一點點溫暖的期待燈火。
烈陽照著黃沙滾滾的大地,一群全身武裝的男人跳下車,走進幾天前才經過戰爭肆虐的小鎮,面對殘破的屋子還有尸骸,他們全都面不改色的跳過,根據得來的消息搜尋著要找的人。
「嘿,老大,你們這回不是有看到麥斯威爾的老婆嗎?感覺怎麼樣?」
在專注卻又無聊的搜查行動中,一群大男人開始沒話找話聊。
伊恩手里拿著槍,斜眼看向一頭黑發的伙伴,他臉上和善的笑著,不過卻帶著一點奸猾,「想知道?」
旁邊的男人們見有八卦可听,也都湊了過來,想要得知第一手的消息。
「老大你快說,我好奇死了。」
「老大,我也想知道,麥斯威爾那人連話都不多,我實在懷疑他是怎麼能娶到老婆的?」
「就是就是。」
頓時間,男人的刮噪聲為這死氣沉沉的小鎮添了一點生氣。
伊恩回想這徐尚菲的模樣,依他西方人看東方人的角度開始形容,「麥斯威爾的老婆看起來就是個單純的蘿莉,個頭小小的,讓男人很容易產生保護欲。」
原來他也只是外表看起來斯文一點而已,說起來,他一個大老粗的文學素養也沒好到哪去,用字遣詞貧乏得可憐。
不過這簡單的形容對這些三大五粗的男人來說,就已經非常夠用了,一時間一聲聲哀嘆還有狼嚎此起彼落。
「天哪!是蘿莉啊!沒想到麥斯威爾看起來正正經經,結果卻喜歡這一味。」
「就是啊!照我說,根本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老板著一張臉的麥斯威爾都能娶到那種可愛的老婆,我這種模樣帥氣又溫柔的男人,怎麼就找不到女兒願意跟我結婚呢?」
幾個伙伴不斷的在殘桓中尋找目標,一邊透過耳麥通話。
「索羅亞,前面那邊探得怎麼樣了?」總是帶頭的人,打鬧幾句後,伊恩便問起正事。
他們主要兵分幾路,在麥斯威爾他們一開始失去蹤跡的地方先找起,再在地圖上畫出他們可能的移動方向分開去找。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安排,一方面是一味一大群人移動的話目標太大,容易引起注意,另一方面在怎麼大的範圍內分開尋找,也能節省時間盡早找到人。
「前面有部隊交戰過的痕跡,而且,沒什麼可利用的資源,所以這個方向不太可能。」
「嗯,那阿諾呢?」他切換了耳機的頻道,開口問著。
「這里一樣,不可能。」
「嗯,你和索羅亞從你們目前所在位置往我這個方向回找看看,畢竟他們兩個之中至少有一人事受傷的,行動不會太快,加上能夠移動的時間也有限,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大家打起精神仔細的找。」
「ok!"
「明白了,老大!」
兩人同時收線。
伊恩說完,也不管那些一邊干活還一邊閑聊的人,立刻拿出地圖把原本畫起來的地方全部涂黑。
剩下中心那里,他們還沒有找過,也是他們能夠找到人最後的希望。
雖說當初在麥斯威爾老婆面前說的堅定,但是其實越找,他們也越沒把握,如果不是堅信麥斯威爾的求生意志絕對高于常人,或許他們就泄氣了。
時間繼續流逝,里麥斯威爾失蹤已經過了五天,在這種沒有補給的地方找不到水源和食物,會有什麼下場大家心里有數,即使心中沉重,但他們還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尋找。
只是越深入,環境條件越是艱困,面對著滾滾黃沙和幾頂破敗的帳篷,連伊恩都幾乎認為,這次可能帶回讓人失望的消息時,前方的搜尋人員卻傳來驚喜的喊聲。
「老大!找到了!找到了!」
伊恩一听,驚喜的沖上前去,發現那些破敗的帳篷里,堆滿從其他帳篷拆下的破布,兩個奄奄一息的男人就裹在其中。
蔣御安緩緩睜開眼,干枯的嘴唇蠕了蠕,聲音低啞干澀,「沒想到是你……伊恩……」
太好了,終于等到救援了。
好不容易用全身的力量說出這句話,他就只能虛弱的躺著,看著他們拿出簡易的擔架將他和艾伯特給抬了出去。
伊恩微笑的看著他,「麥斯威爾,幸好讓我們找到你,否則我真不找到該怎麼和你老婆說呢!」
蔣御安笑了笑,望著無雲的藍天,眼前仿佛出現了像她在一片秋黃前燦笑的模樣,嘴角微勾,眼中泛著柔意。
幸好他平安了,分離了這許久,終于可以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思念,突然比之前那些日子都要猛烈的向他襲來。
蔣御安被找到的消息,透過伊恩第一時間傳回來,徐尚菲就機會坐不住了,忙想收拾東西,飛到他的身邊,親眼看看他的情況。
如果不是有徐父徐母坐鎮,不容許她率性而為,只怕她早就溜了出去。
而心急的也不只有她,蔣華嚴夫婦倆確定兒子平安之後,馬上聯絡專機,打算到最近的轉機機場將人給接回來。
這回徐尚菲不管說什麼都要跟去,徐父徐母看她這般堅持,又想到強留她在這里,恐怕也是整天惶惶不安的,也就干脆放行。
只不過要她先得到主治醫師的同意,而且,還要有一個護士隨時在身邊照顧這才行。
這點事並不難,事實上,她只是請護士小姐向院長公子,也就是封漢文轉達了她的請求,結果封漢文不只安排了護士,還麻煩一位婦產科醫生隨行,另外包括他在內,一共還有三個外科醫生也在出發行列中。
出發前,因為還有小半天的時間,她便回了趟「流年」做了些小點心,並用可愛的袋子包著,還用心的系了緞帶,每一個袋子里都放了張謝卡,親筆寫了謝謝。
一上飛機,還沒起飛前,她就挨個發給隨行照料蔣御安的醫護人員一袋點心,就連機長還有機上人員也都人手一個,沒有遺漏。
每送出一個,她都真心實意的點頭鞠躬,不管他們是出于什麼理由坐上這班專機,對她而言都值得感激。
看著她的這些舉動,坐在座位上的蔣華嚴心中很有感觸。
「這個孩子是真心愛這我們兒子的,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他告訴妻子。
向蓮第一次放下成見,以客觀的立場看待她,也無法否認丈夫的說法,偏偏又拉不下臉附和,遂而保持著沉默。
蔣華嚴了解她的個性,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唉,誰沒看錯眼的時候,只要知道錯的時候不要再堅持下去,那樣就好了……」
他們都這把年紀了,求的不過是一家和樂而已。
兒子媳婦感情好,他們更應該高興不是嗎?
徐尚菲臉上的認真神情,以及她分發時那一句句真摯誠懇的「謝謝」或是「等一下我老公拜托你們了」,全都落入向蓮的眼里、耳里,還有心里。無法否認的,她心底的確有塊地方被觸動了。
「算了,我不管了,以後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蔣華嚴笑了笑,握著她的手,靜靜的等著飛機起飛。
窗外藍天正好,他們所期待的簡單幸福也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