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索回到旅館,帶著滿腔的怒恨。
幾乎,他幾乎要告訴她──他愛她。他本想丟開一切過去,在解決掉夢龍後帶她回瑞士,說服她跟著他。
老天到底開他一個多大的玩笑?唐亞書竟然會是夢龍,一個他欲除之而後快的女人。難怪,難怪她對夢門了若指掌。
只怪他一直認定夢龍是個男人,根本不曾將外貌柔美的她和夢龍聯想在一起,才會讓她有機會誤導他,讓他以為她只是夢門的殺手。
這些日子他表現得夠蠢,鐵定讓她覺得十分滿意。
鬼索粗暴地打開門,看見不知何時起床的夢龍早已坐在椅子上喝茶等他。
她的神情十分安逸,房中的氣氛除了茶香還帶著一種淡淡的詭譎。
「你已經知道了。」她沒頭沒腦地開口。
「知道什麼?」氣憤難抑,他自然沒給她好臉色看。
「我從來沒說我不是誰,你應該很清楚這點,別只當是我耍了你。」她直視鬼索火氣十足的俊容,依舊平靜。
她知道他明白一切了?怎麼會……鬼索愕然,突然想起一個關于「夢龍」的傳說。
听說夢龍有與生俱來「先知」的能力,擅于洞察別人的思想,很少人能夠在她面前?裝。她一個了然的眼神就能震人于無形,以致和她合作的對象戰戰兢兢,通常都選擇「誠實」,就怕被夢龍看穿後許多事會沒有轉圜的余地。
難道傳言是真的,她真有預知事情的能力。
「你說你是唐亞書!」
他要知道她是否連名字都騙他。
「雖然听過夢龍的人比听過唐亞書的多;但亞書的確是我的名字,我並沒有騙你,你不用多疑。」看穿他的疑慮,她淡淡地自嘲。
鬼索一陣尷尬,她的意思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騙他,如果他知道夢龍的名字是唐亞書,也就會知道她是夢龍。
事實就是如此,她從沒說過她不是夢龍。
「給──」鬼索重重吸一口氣,才憤懣地道︰「給我你殺揚嗣的理由。」他壓抑著正被怒火腐蝕的知覺,冀望她能給他其他理由。
揚嗣招惹了夢龍,她看他不順眼,所以他半老不老的命才保不住。這種荒唐敷衍的理由無法讓他接受。
瞥他一眼,夢龍卻讓他失望了。
「就這些日子的相處,我想你或者粗魯了些,卻不是個健忘的人。」夢龍看著他的臉色漸沈,繼續道︰「當時我就告訴過你理由,他惹了我,讓我容不下他的存在,你應該還記在心里的。」
因為記在心里,他才會一直進行報復行動。
鬼索突然明白,就算是謊言也好,他希望她騙他;他不想恨她,不想要她的命,偏偏她連個唬他的理由也不肯給!
她讓他的心無從選擇,只能恨透她!
「你篤定我要不了你的命是嗎?」鬼索的臉漸漸布滿陰霾,沒忘記她有不下于他的身手,要反撲並不難。
傳聞九龍身邊有個隨身護主的影子,想必也是她無懼的籌碼之一。
她這些日子留在他身邊,或者只為看他笑話。
什麼不用奉命殺人,不用?苦差事東奔西跑,可以透口氣,將所有的人事物和壓力都?在腦後,根本都只是她的借口。
虧他心底還真的相信她,以為她早已疲于殺手生活。
但身為夢門龍主,她的權力大如天。
不想殺人,她可以不要殺;不想東奔西跑,她可以坐鎮夢門,將苦差事丟給屬下!根本沒人會逼得她透不過氣。
「我不會像你那般篤定。」夢龍在這非常時期揚起令他莫名躁郁的微笑。「你自己也明白,你一直都有取我性命的機會。」她給他機會,根本沒防備過他。這些日子他要殺她,就像捏死一只小螞蟻般容易,機會何止千次。
是他「舍不得」殺她,縱使他滿腔怒潮洶涌。
「那是我沒想到你會是夢龍!」若早知她的身份,他早就動手宰了她,哪會讓這些日子的相處激出他對她的愛戀。
矛盾的情緒快讓鬼索崩潰,他想殺了她……卻又愛她至深。
殺了她,無疑是要他用自己的心陪葬。
「喔,那你現在還是有機會的。」她若有所思的建議,神情已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然後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手槍丟給他。
鬼索敏捷地接住槍,瞪著它。
像只貓般盤據著舒適的單人沙發椅,夢龍始終沒打算移動。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躁郁莫名地加深。
「自然是彌補你這些日子以來錯失的機會,免得你遺憾終生。」她說得大方,完全不像在談自個兒的命。
就像不值錢的東西,誰要,她就送給誰……鬼索真的不了解她,是她太確定他下不了手,還是她已經厭世?
我對夢龍而言或許不重要,對夢門應該還有存在價值……莫名中,鬼索想起她說過的話。
難道她對自己的存在一直覺得可有可無,所以對自己是否活著毫不關心?不然她怎會說出這種話?鬼索心驚。
一個什麼都擁有的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眷戀。
「動手吧,機會不會一再降臨。」回到夢門,恐怕連她也主宰不了「夢龍」的命,雖然她無法向他說明白。
夢龍的命運並不屬于唐亞書,這可能是鬼索永遠不會明白的道理。
鬼索舉起槍,槍口對準她。
然而,夢龍始終無動于衷,平靜如無紋之秋水。
誰能對一個那麼認命、祥和的女人開槍,他頭摘給他!鬼索懊惱至極。
然而他也忘不了被耍、被愚弄的事實,以及揚嗣的死!他對她的愛能蓋過仇恨和一切嗎?此刻的他理不出頭緒。
鬼索只清楚,他厭惡極了她那不在乎的模樣。
就算她不在乎她的命,就不能?別人在乎嗎?像是為他……鬼索猛然制止自己往下想。可惡,可惡至極!
是她的命,她都不在乎了,他在乎個什麼勁?多事!
「要開槍,你最好讓我一槍斃命,不然你會後悔的。」見他舉棋不定,極有可能失手,夢龍輕柔的嗓音里滲入了不容錯辨的認真。
萬一他失手,後悔的不只是他,連她亦是。
「你就真的那麼想死?」無明火在他心中狂烈竄燒。她太隨意、太輕狂、太無視在乎她的人、太──?此該死!
「不好嗎?我是成全你的心願。」
她的反駁教他難以接受。「謬論!我要你的命可以靠本事取,不需要你瞧不起人的施舍!」他氣得連身體都輕顫,渾身漲滿足以撕碎人心的狂怒。
「原來是方法不對,玩起來不夠刺激。」瞬間,另一把槍出現在夢龍手上,直直指向鬼索,那手法利落干脆。
「這不是游戲。」鬼索快把她瞪穿了。
「我也沒說是,你太多心了。」她搖頭,帶著令他匪夷所思的輕松。
「你為何不開槍?」鬼索突然有種感覺,她早就準備從容「就義」。
若是她有意取他性命,那一瞬間他已是槍下亡魂,一如之前來不及反制的揚嗣。現在他終于明白,當時的揚嗣為何會恐懼成那副德行。
「因為我舍不得殺你……」她朝他微笑,眸光閃過慧黠。
「就如同你舍不得殺我一樣。」她的答案如此理所當然,語氣就像在說,要不是顧慮他的自尊問題,她連舉槍動作都會省下。
瞬間,鬼索不得不承認,她比他坦白大方很多。
但,這跟直接侮辱他有什麼不同?拿著槍和他對峙,卻明示她不會開槍。
一個沖動,眼看鬼索就要扣下扳機。
如鬼索所料,在他扣下扳機之前,盡忠職守的影子從窗外竄進,毫不遲疑的擋在夢龍身前,準備用身體擋子彈。
影之所以不攻擊鬼索,是因為影「相信」主人不要鬼索受傷。
就算主人囑咐過,要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現身;然而,一旦情況危及主子的安全,影卻有自己的優先抉擇。
水眸幽幽,夢龍並不意外影的反應,只是嘆了聲很輕很輕的氣。
兩相權衡之下,她的命令果真起不了作用,多傻的影子。
鬼索並沒有開槍,冷眼看著沖入的影,松開扳機。
若是他剛才扣下扳機,影子必死無疑。有這種忠心護主的「影子」,他看九龍要死也不容易。他看得出來,夢龍並不贊同她的影這麼做。
「你不怕死對吧?」
鬼索丟開槍,視線直接繞過影,冷著聲問夢龍。
她想死,因此成全她根本不算為揚嗣報仇。
難為他看出來了。夢龍暗自失笑,卻以難解的語氣回道︰「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我只求問心無愧。」
頗深奧的思想,實在不像她這樣的女子該有的。
她不會說生命是坨屎,但基于種種因素,她實在不曾覺得生命太美好。她認命的活著,有著別人所沒有的天賦,不代表她想對老天大喊「活著真好」!
她不是極悲觀的代表人物,然而人總有悲觀的思想,只是有顯性隱性之分罷了。
悲觀的那部分,她認為活著是為等待年華老去,好讓後世子孫記住她啥也帶不走的豐功偉業。
既可笑又無意義。
不想讓其他八龍擔心她,她不曾與他們分享這種月兌軌思想。
畢竟那八個家伙一直是她自小的支柱,沒有他們的存在,她會覺得這世界更沒有意義。她不想讓他們也患上憂郁癥,想些無解的煩悶問題,所以將許多想法擺在心里,造就今日情感不易外露的自己。
外人絕對想不到,她不是神秘,只是覺得活著無聊,懶得多發表感想。
有時,她真的覺得自己夠悶的了,那時的她卻讓人覺得更難懂。
她不否認愛上鬼索讓她覺得世界美好許多,但卻也不會多幾分留戀。能死在所愛的人手中,倒也是一種變相的幸福。所以,她一直鼓吹他殺她。
畢竟,她是「夢龍」這名字的主人……「既然你不怕,我殺了你也沒用。」鬼索冷笑起來,神情詭異。
她不反擊,頂多是死在她的影後頭,可是他改變了念頭──與其要她的命?難自己,不如毀她珍惜的東西使她痛苦。
只是他還不知道,她會誓死保護的是什麼東西。
望著他變化多端的神情,夢龍暗嘆。是神的懲罰吧,懲罰她從它那里取得太多的東西……誰管她的意願呢為她從來都不願天賦異稟。???日本闕龍黑門櫻花飛舞時節,位于暗黑閣的院落里,鋪滿厚厚一層的櫻花瓣。
立于中院旁的長廊望去,是一片粉紅色的世界,交雜著幾許雪白,美得教人舍不得眨眼,使得嚴肅的氣息也淡化幾分。
瞥著正在其中的旋舞、頗能自得其樂的天真少女一眼,雲龍微笑了。
「你在看什麼?」隱忍許久的暗龍被雲龍的笑激出不悅。
「看花,看雪,看女人。」雲龍沒有隱瞞,笑意變得更深。向來冷酷的老大多了幾分浮躁,可知是拜誰所賜。
那女孩夠本事,足以令闕龍門中之人佩服,致上最高敬意。
「有什麼好看的,無聊!」暗龍沒好氣地嗤哼一聲。
「花美,雪白,女人香,我倒覺得挺有看頭。」像是沒注意到暗龍的不悅,雲龍始終盯著院落中的縴縴倩影。
照這情況看來,老大能繼續對她視若無睹的日子不多了。
是故意的,怎樣?
若非自家老大,不能太「客氣」,雲龍哪有這種「故意」
的閑情逸致。他生性不好管閑事,幾乎是「自掃門前雪」的最佳奉行之一。
「你不用存心激我。」暗龍冷冷揭穿他的企圖。
「我像多事的人嗎?你問,我只是照實回答。」
雲龍的話讓暗龍沉默,只因令人難以捉模的雲龍確實不是愛湊熱鬧、好管閑事的人。
有時,雲龍甚至讓人感覺他是個連說話都懶到嫌麻煩的人。
今天,寡言的雲龍算是難得多話。
只是,暗龍唯一沒想到的是雲龍對他「敬愛有加」。
基于這份長年不變的心意,雲龍不介意為他破例個一次。
「哇,你們看花、瞧雪、把女人竟然不找我──」帶著未婚妻來日本賞櫻,遠遠就听到他們對話的青龍不滿地哇哇大叫。
然而他的不滿,卻被滿臉氣憤的古紅?以超狠剪刀手給掐停。
「好痛!小?你做什麼!?想謀殺親夫啊!」青龍臉色難看地大叫,差點沒跳起來表示抗議。
「謀殺你的頭啦!人家說得多詩意,看花看雪看女人,你沒事改啥瞧雪把女人,沒氣質到丟人現眼!」古紅?氣得雙頰鼓起。
其實她最氣的是有她在,亞季還敢開口閉口說要把女人,根本不把她這未婚妻放在眼里嘛!
她還年輕貌美都這樣,萬一她人老珠黃時怎麼辦?
「看來看去哪里詩意了,是你親夫有學問才會改,你懂不懂?」青龍撫著被捏痛的地方,不服氣地對小紅?曉以大義。
「不懂!」她氣翻了,什麼都不想懂。
一路上,亞季就東說這女人美,西說那女人好,像是怕她醋意不夠氾濫似的。要是她也到處看男人,看他會怎樣。
「什麼叫不懂?你又不是沒大腦──」
「吵死了。」暗龍輕哼了聲。
這一哼,有效地叫麻雀鴛鴦乖乖閉上嘴。
面對八龍向來敬重的龍頭老大時,青龍著實不敢造次。被罵沒大腦,來不及還嘴的古紅?氣得決定一天不和亞季說話。
「要娶來疼的老婆,你光罵人家沒大腦,不怕她飛了?」忍住笑的雲龍倒覺得看小倆口吵嘴還沒看過癮。
反正這一對吵吵就好了,算是生活消遣吧。
近來,他有些開竅,覺得偶爾「開心」別人勉強算是一種消遺。
「就是。」古紅?忍不住附和,冷瞪青龍一眼。
拐她訂婚之前什麼話都說得很好听,說什麼會永遠愛她、疼她、不讓她受委屈,真訂了就什?都變了樣,本性全露。她知道不是他的愛變了質,但面對即將來臨的婚姻生活,她變得沒有把握;她還沒來得及培養信心,而他卻總給她不安全感。
愈想愈委屈,她紅了眼眶,突然匆促跑開。
「小?!?」青龍愕視著跑開的古紅?,沒想到會把她氣哭。
雲龍的話打進他心底,他也發現剛才是鬧得過分了些。他只是偶爾喜歡和小?斗斗嘴,?平淡的生活增加色彩啊,哪里錯了?
「還不去哄老婆。」暗龍的催促簡直像在下命令。
不用老大多催,心焦的青龍也快速追老婆去。
老天,真玩過火了。
青龍是怎麼也不想再來一次「警告逃妻」哪!
「歡喜冤家。」雲龍笑嘆。
「隨他們去。」
暗龍遠遠看著青龍追上古紅?,將掙扎中的未婚妻撲倒在地,收回大覺可笑的眼神,心思轉到別的事。
「最近亞書的情況如何?」
「听說半月未歸,你要我去關心嗎?」不多說的事,不代表雲龍不知道。
「我還以為你不關心。」听出雲龍的掛懷,暗龍挑起俊眉。
「老天,我也是有血有肉,愛「書」成痴呢!」雲龍拐彎抹角說著,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自嘲。大概是上回聚會討論夢龍的事時,他的表現不夠「理想」,大伙都因此「誤會」了。
瞥見遠處那對言歸于好的璧人在那兒你儂我儂個沒完,雲龍眼中閃過笑意,不愧是「嘴上功夫」一流的青龍,沒兩下就拐得小紅?破涕?笑。
話說回來,近年來九龍之間走動得好像愈來愈頻繁了。
拿以前來說,除了每年的固定聚會,九龍出現三只以上聚于同一個國度的情況並不常見,簡直可說是稀奇。
抬頭望天,雲龍挑高了眉。
老天玩他們!?嘖,頗具挑戰的意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