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翼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項惠紫索性拿走他手里還沒吃完的便當,直接開口︰「阿翼,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喔。」
陳翼抬頭望向最近很少在僑大出現的項惠紫,心情顯得更加沉重。
「怎麼了,你因為我心情不好啊?」對項惠紫來說,察言觀色從來不是問題。
「不是。」陳翼的眼神突然閃爍。
不管怎樣,他都覺得沒必要讓她知道、並介意關于鐘莉雲的事情。
可該死的是,鐘莉雲那些難听的話,無法從他腦中完全消除。
「陰郁的眼神都快定我的死罪了,不是才怪。」項惠紫嘟噥起來,不打算被他唬過去。要不要被人唬弄,主導權向來在她自己。
說起來,他也不對勁好一陣子了,不弄清楚原因怎麼可以。
「真的不是……」
「談感情,最重要的就是對彼此的信任,你要是繼續騙我,我看我們的感情也差不多快完了。」為了讓他說出實話,項惠紫板起臉說出重話。瞥見工地一角那撤了一地的便當,她直覺一定跟陳翼有關。
而她一直都等不到他自己把發生的事說出來。
等不到他主動坦白,只好由她來問了。
「那,妳對我夠真誠嗎?」話鋒一轉,陳翼突然嚴肅地問。
「當然了。」愣了一下,換項惠紫的神情閃爍,態度也猶豫起來。
雖然對他的心意夠真誠,並沒有欺騙他的感情,可是關于自己,她畢竟還有許多「小細節」沒跟他說明白,這她無法否認。
「意思是妳從來不會對我說謊?」察覺她的猶豫,陳翼開始略略不安了。
開不了口,項惠紫勉強點了個頭。
雖然她堅持白色謊言對一個缺乏信心的人有其必要,可是對陳翼的好感愈來愈深之後,要對他說謊就更困難了幾分。
陳翼吸了口氣問道︰「那我問妳,便當是不是妳親手做的?」
至少關于便當的事,他想反駁鐘莉雲的話。
項惠紫深深凝視著陳翼認真的表情,最後終究未能如他所願,她搖了頭。
誠如扇君恆所說,紙包不住火,如果他得知了蛛絲馬跡,非要拆穿她築起的謊言,她也只好讓那道名為謊言的高牆傾倒下來。
是否繼續交往,就要看他的心胸夠不夠寬大了。
就當她給男朋友是否及格的最後測試。
雖然他若通不過測試,她真的會覺得傷心。
也許,她太專注于一個人了,專注得放了太多感情下去而不自覺。
跟他在一起的感覺,是如此自然舒適,教她如何抗拒?
至少,這還是她第一次想跟一個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生活。
「那妳也不是僑大的學生?」陳翼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是。」她據責以答。
不知道是誰告訴了他一切,然而謊言會像雪球愈滾愈大的道理她也明白,既然有機會解釋,她也就沒有必要繼續說謊。
「妳還騙了我什麼?」陳翼幾乎己凝住了呼吸。
當他選擇一心相信,將鐘莉雲的警告視為挑撥離間的無稽之談,對項惠紫只有毫無疑問的信任,教他如何告訴自己,鐘莉雲其實沒有騙他?
如果鐘莉雲說的全都是真話,那不正代表她說項惠紫男女關系復雜也是真的?
便當不是她親手做的,無所謂。
她根本不是僑大的學生,一點都不重要。
可是……如果她有別的男朋友?
對望許久,項惠紫終究嘆了口氣,下定決心說出一切︰
「我是平成大學四年級的學生,那天你送我回家,其實那里並不是我的家;你見到的那兩個男生,是我在平大的同學。」
畢業在即,她想也該讓這段感情明朗化了。
「為什麼連真正的住處都要騙我?」一顆深受打擊的心逐漸沉沒,陳翼苦笑起來,無法相信她竟然連住哪兒都要欺騙自己,不由得自嘲道︰「妳怕我知道妳住哪兒,會有什麼後遺癥嗎?」
譬如,她的男朋友太多,所以住處不能曝光;曝了光,會有很多麻煩找上門吧?
想起她那兩個出色的男同學,再想起鐘莉雲的警告,他大膽猜測那兩個男生也是平大學生會的成員,所以才會掩飾她的謊言。
敞開心胸付出真感情以後,才發現付出感情的對象只是在玩戀愛游戲,教他情何以堪?
看出他藏在黑眸底的憤怒,項惠紫沉默了。
「說吧,妳還騙了我什麼?」吸口氣,陳翼決心再捅自己一刀。
揪著一顆心,他等著她自己承認腳踏數條船。
「你認為我還騙了你什麼?」該承認的都承認了,可是項惠紫听出他冷淡的口氣中,對自己還有其它的懷疑。
到底跟他通風報信的人對他說了些什麼?
本來,游戲結束她大可拍拍走人,丟下爛攤子,隨人怎麼想她;只可惜這回她把心丟了進去,只好負責收拾自己制造的爛攤子。
或許真像俗話所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
想她游戲人間多年,哪一回必須委屈「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來著?
學生會那幾個臭男生,要是知道她也會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恐伯一個個都會樂不可支,在一旁得意地笑翻天,暗爽原來她也會有這麼一天。
不用等他們發現,她都知道那六個家伙會如何反應。
黎揚得知,肯定看著她少說十秒,之後卻什麼話都沒說便轉開眼神。
葛朝平大抵會奉送九個字──風水輪流轉,老天有限。
扇君恆會搖頭一嘆,說早告訴過她紙包不住火。
邡聖攸那死小子則會笑她,原來猴子真的會從樹上摔下來。
朱炎呢,恐怕會在一旁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不過風涼幾句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唯有自家老哥,因為這輩子都跟她這個雙胞胎妹妹月兌不了干系,深恐幸災樂禍會招來後患無窮,所以會意思意思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手足之情安慰安慰吧。
嘖,早知道陳翼如此難玩,一開始就不該蹚渾水了。
凝視著眼前為他剪了一頭俏麗短發,簡直像個清純高中生的項惠紫,陳翼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她竟會同時跟好幾個男生交往,喜歡玩弄人心。
如果她願意否認到底,或許他也會接受她的辯駁。
事實即使擺在眼前,他仍寧願欺騙自己。
「不告訴我,我其它仍待定罪的罪名嗎?」發現自己陷入沉思的時候,陳翼也只是一個勁的盯著自己看,回神後項惠紫淡淡地問道。
一次問清楚,總比在彼此心底留下疙瘩的好。
等不到她自己承認,卻被如此一問,陳翼只好艱澀地開口︰「妳是不是除了我以外,還有其它的男朋友?」
例如,那兩個出色的男生,是不是就是她的男友?
如果她的男朋友都那麼出色,他不懂她為什麼要來招惹自己,他根本不是可以跟她玩感情游戲的人,他玩不起、也沒有精神跟她玩。
除非,她認為他過得還不夠辛苦。
其它的男朋友?他的意思是她不只他一個男朋友?
唯有感情,她從來不會騙過他,他卻懷疑她付出的真心?
琢磨著他的用詞,項惠紫不知欲加之罪從何而來,平靜無波的美麗臉孔彷佛止住的風景,讓人解不出任何思緒。
本以為自己付出了真情,所以再多的白色謊言都值得原諒。
誰知,原來她對他毫無信用可言。
「我們分手吧。」
冗長的沉默之後,項惠紫平靜地訴說要求。
既然他對她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甚至因為一些她不明白的理由,懷疑她腳踏數條船,這段感情也就沒有持續下去的必要了。
或許是她說了太多謊,所以讓他無法相信她,可那也與她對他的心意無關。
她的男朋友,必須是個不管她怎麼惡作劇,仍相信她真心不變的人。
如聖攸所說,她是個魔女,魔女怎能不愛惡作劇呢?
更何況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她的劣習也難以為誰完全更改;如果她為誰變了本性,那她還是原來的自己嗎?惡作劇她懂得拿捏分寸,她向來喜歡自己的本性,就算為他一時變了,也不太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所以,她身邊的人必須接受她的本性,一如她會接受他的。
叫她當水,不如獨身易。
「妳承認腳踏多條船?」陳翼間悶的胸口絞緊。
深深望著站在眼前,讓她有些舍不得放手的人,項惠紫幽幽地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我承不承認重要嗎?」
她覺得一點也不。
★★★
分手,說起來相當容易。
只要兩個人都不試圖挽回,就這麼成了定案。
協議分手之後,這段感情就好像從來不曾發生過。
濃情蜜意時,哪對情侶能想象身旁的人有天從此形同陌路?別說是男女朋友,即使是來自兩個不同家庭的人,就算結了婚,只要沒有小孩,離了婚就是沒有關系的兩個人,聯系彼此的緣分本來就是如此薄弱的吧。
很難想象,昨天還牽著手,今天卻連一句話都不說了。
結束一段感情,困難的應該是該如何遺忘吧。
其實,毅然決然分手的時候,項惠紫本以為不是那麼困難的事。再過十天,她就要從平成大學畢業了,學校到處都是歡送畢業生的活動,可她卻提不起任何興致參加學弟學妹為她舉辦的歡送會。
算不清楚跟陳翼分手了幾天、幾個月,她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
也不像是為失戀而苦,她只是少了一分力氣。
少了那分勁,就好像當初無聊病驟然發作,讓她覺得人生相當乏味的感覺;不同是,現在的她卻連尋找消遣的興致都沒了。
失去陳翼以後,她才發現!!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卻是必要的調味劑。
隨著時間過去,她懷疑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忘記,陳翼的大手牽起來有多溫暖,是不是該找另一雙手填補手心的空虛。
可是,她知道沒有一雙手,能讓她感覺像陳翼的手如此溫暖。
不只溫暖,還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學生會里,項崇恩湊近靠著窗邊發呆的項惠紫身旁,附在她的耳邊神秘兮兮地道︰
「妳知道嗎?大家開始懷疑妳失戀了。」
本來大伙兒都毫無疑問地認定,絕對是項惠紫甩了那個僑大生。
可是她最近的表現,讓大家的「毫無疑問」開始動搖。
不再去找陳翼以後,她似乎不想再提起關于他的事,連他這個哥哥都無從追問,學生會里自然是一團濃濃迷霧。
這陣子,她不欺負人,也不消遣人了,反而讓大家覺得不太對勁。
偶爾為之還無妨,可她最近都在窗還望著窗外發呆,這就不合常理了。
「我不知道的時候天變了嗎,你們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我了?」視線仍落在窗外,項惠紫不過是淡淡地笑。
平常各自戀愛談個沒完,他們哪有時間雞婆她的感情世界。
「說這什麼話?那些沒感情的動物咱們不提,我這老哥可是很愛自個兒老妹的,關心妳有什麼不對?」項崇恩一手搭上她的肩,不容許她懷疑他的手足情。
畢竟,她也曾為他的感情問題出了不少餿主意。
雖然還很黑心地跟他收咨詢費用,可無論如何,其實項崇恩還是很疼妹妹,不想看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
「如果你太愛我,我想我會覺得很困擾。」項惠紫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
他有多余的愛,給梓泉一個人就夠了。
「親愛的項崇恩同學,你說誰是沒感情的動物?」
在項崇恩模著手,正想抗議手足之情被她冷漠拒絕時,幾個人一臉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圍了上來。
很快,項崇恩就被他們的撻伐聲淹沒了。
沒拯救親人的沖動,項惠紫的視線又落回窗外。
身後的吵鬧,于她已像遠處的塵囂。
★★★
從醫院看天空,是憂郁的藍色,讓人窒悶。
一片藍天,從醫院里看,就是少了明快爽朗的味道。
明明是同樣一片天空,在不同的地方看,感覺就是不同,這是陳翼最近才有的體會。
會跟項惠紫一起看過的天空,就是充滿希望的顏色。
至少,當時的他是如此感覺。
在髒亂嘈雜的工地里,一起吃著便當,一起看著遠處的天空,一點都不浪漫的環境,卻從來沒給他如此陰郁的感受。
縱使發現她騙了他許多事,他還是無法否認,跟她分享的一切,都讓他有種幸福的感覺。
只是,好像是誰說過,幸福總是稍縱即逝。
跟項惠紫分手到現在,陳翼仍無法相信她竟可以什麼解釋都不給,說分手就分手。要他如何不以為她是男朋友太多了,所以不差他這一個。
不顧承認,氣她騙了自己……他還是沒骨氣地想她。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為一個女生牽腸掛肚。厭惡自己變得這麼沒用,每天一起床,他都告訴自己別再想她了,回到沒有她那時的生活就好。
偏偏,不僅僅是醫院的天空,沒有她一起分享的天空,都是如此的憂郁。
「阿翼……」
「哥!」陳筱娟驀地拉了一下陳翼的手,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怎麼了?」陳翼回過神,莫名所以地望著妹妹。
沒听見母親的吵鬧聲,所以他並不認為是母親的病又發作了。
事實上,母親最近一直很安靜,已經很久沒有發病;甚至,今天還是母親央求妹妹想曬太陽,所以他們才會用輪椅推著母親到醫院的花園里散步。
「媽……媽在叫你。」陳被娟驚愕地望著母親。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喊出哥哥的名字。
陳翼愣住,發現母親真的正看著自己。
雖然母親已不排斥他的接近,可是以為母親認得出他來,一直都只是他自我安慰的想法,其實他根本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阿翼,那位小姐不來了嗎?」坐著輪椅的陳母仰起臉,一臉平靜地問。
「媽,妳認得我了?」陳翼幾乎要哽咽了。
「傻孩子,我是問那位小姐最近為什麼都沒來看我了?」陳母像個孩子般執著,就是想知道「那位小姐」的事情。
陳翼吸了口氣,才在母親身前蹲下。「媽,妳說的小姐是誰呢?」沒人能明白,他內心此刻的波濤洶涌。
等了多少年,他才等到這一天,要他如何能不激動?
終于,母親記起他了,她認出他是她的兒子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
「就是會天天帶著滿天星來看我,總是對我笑,又長得很漂亮的那位小姐嘛!」陳母對兒子的遲鈍感到不解,似乎有點累了,卻仍很努力地解釋。
最近,病房里沒有滿天星了,讓她覺得好冷清。
陳翼莫名所以地望著站在母親輪椅邊的妹妹,陳筱娟似乎有些遲疑,之後才猶豫地道︰「哥,媽媽說的人,是項姊姊啦。」
「惠紫?」光是說出她的名字,陳翼都覺得心絞了一下。
他沒想到,母親也知道項惠紫不是護士小姐了。
「嗯,項姊姊叫我別告訴你,她以前每天早上都會到醫院來看媽媽,總是陪媽媽說上十來分鐘才走;媽媽很喜歡跟項姊姊聊天,所以每天早上都很期待,可是最近項姊姊都沒來了。」
所以母親的失望,其實跟他的一樣顯而易見。可即使一股作氣說到最後,陳筱娟還是不敢把心底的話說完。
自從項惠紫不再出現,哥哥就一副三魂少了一魄的模樣,想也知道他和項惠紫之間出了問題;偏偏感情的事除了當事者,誰也幫不上忙。
雖然不明白像項惠紫條件那麼好的女生,怎麼會喜歡上她什麼都沒有的哥哥;可是她卻非常高興哥哥交了一個這麼棒的女朋友,一點都不希望他們分手。
項惠紫聰明又漂亮,哥哥跟她分手絕對是個大損失。
因為項惠紫不只是陪母親說話,找到讓母親病情一日日好轉的方法,看到她在一旁為數學習題傷腦筋的時候,也主動用簡單明了的方法教會她如何演算,所以陳筱娟早把她當偶像崇拜。
不管誰對誰錯,她都站在項惠紫那一邊。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拿著刀子架在哥哥的脖子上,逼他主動跟項惠紫和好。
男人主動低頭,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反正,談戀愛誰對誰錯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愛還在不在不是嗎?所以不重要的就不用太堅持。
何況哥哥不和項惠紫聯絡,害她數學問題都沒人可問了。
每天?錯愕地望著妹妹,陳翼想都沒想過,項惠紫還為他做了這些事。
原來母親復元得如此神速,並非奇跡。
「阿翼,我好久沒看到那位小姐了,你去叫她來看我嘛。」在陳翼失神時,陳母伸手輕輕踫了兒子的手,像個孩子一樣的要求。
陳翼眼睜睜望著母親主動踫他的手,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最簡單的東西,他卻多少年都不敢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