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寂靜空蕩,兩個被留下把風的下屬已不見蹤影。
一離開朱亭蘭被囚禁的房間,黃雀察覺了不對勁,立即將她護在身後。
沒有他的指示,經他從數百個影子里親自挑選出來,且已經跟隨他十年,忠誠度絕對無庸質疑的玫瑰跟紫蘇,絕不可能擅自離開留守的崗位。
動動鼻子,他嗅到一股麻醉藥留的淡淡余味,因此陰郁的眸色立即一黯,不難猜測到已經發生了什麼事。
玫瑰和紫蘇落人對方的手中了c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朱亭蘭因為他突地緊繃起來的反應而不安,所以在他身後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同時在左顧右盼中也嗅到異樣的氣氛。
他的緊繃讓她更緊張。
一定哪里出錯了。
黃雀銳利的眸光掃視著每個角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性,氣息陰森地低聲吐露出︰「我的人被抓走了,小心黑暗里的陷阱。」依玫瑰和紫蘇的身手不可能輕易被擒,除非他們中了暗箭。
既然對方是早有防備,等著把來救朱亭蘭的人當作甕中之鱉擒抓,顯然是朱毅德跟對方結下的梁子不小,所以這也絕非綁架勒索如此單純之事。
從她被抓以來,朱家從來沒有收到任何要求贖金的聯絡,因此若對方要的不是錢,就是針對朱毅德本人了。
「黃雀啊黃雀,不僅僅紆尊降貴當個女人的保鏢,還親自出動來解救這個女人,會不會太糟蹋你的身份了?她情得你這麼做嗎?」在她說話之前,一道沙啞破嗓的聲音憑空冒了出來。
「谷道,出來!」黃雀對著陰暗的角落里喊道。
佝僂老人拄著拐杖從暗處現身,布滿皺紋的老臉始終掛著陰險的笑容;跟在他身後的屬下,兩雙手各抓著被打中麻醉藥,早已昏迷不醒的玫瑰和紫蘇。
「你想怎麼樣?」黃雀開門見山地問。
照資料顯示,眼前看似年老的谷道其實只有四十多歲,而且狡猾陰狠,不屬于任何門派,只像鼠輩在黑道底下橫行;他在這一帶的地下組織中擁有他的影響力,所以之前他跟闕龍門也在各取所需的原則下,為利益而進行過不少交易。
闕龍門和他之間非敵非友,始終保持不干涉彼此的合作關系。
對闕龍門來說,他是一只狡猾、不能信任的老鼠,卻也是一只還有利用價值的老鼠,因此闕龍門對他的所作作為都睜只眼、閉只眼,沒有必要絕不過問。
谷道很清楚在交易之外,他跟闕龍門應該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同時也很清楚招惹闕龍門成員的下場。
谷道太狡猾也太聰明,因此為求自保,他絕不可能在老虎的嘴上撥毛。
除非,他跟朱毅德真有不共戴天之仇。i
「想要回你的人,就把她留下。」谷道勾起嘴角,細眯的眼眸卻一點笑意都沒有,而是聲音沙啞卻清楚地道︰「這是我跟姓朱之間的恩怨,與闕龍門無關,希望你們不要多管閑事,還有轉告姓朱的,想要他女兒的命,除非他把自己送上門來。」
跟谷道四目相交,黃雀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絕不動搖的意念。
「你不惜與闕龍門為敵?」黃雀還是不禁懷疑他的大膽妄為,因而冷聲提醒他。
「我很不想,但希望不需要迫于無奈。」谷道淡然一笑,空洞的眼眸在瞬間變得炯炯有神。「老實說,我的命不長了,不在意有多人想陪我前往陰曹地府。」
要死他也要跟姓朱的同歸于盡,更不在乎拉朱亭蘭同行。
谷道要他非做個選擇不可。
冷冷地瞪著谷道的臉,黃雀頓時緘默無語。
他和谷道都心知肚明,只要他能舍下玫瑰和紫蘇的命,憑他的身手要救朱亭蘭一個人走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而谷道拿玫瑰和紫蘇的命要挾黃雀,更不打算跟他正面沖突,反倒是在賭他是否能舍下兩個忠心屬下的命。
玫瑰跟紫蘇跟了他十年,是他一手栽培的幫手,他怎能用他們去換朱亭蘭的命呢。
該死!他不能丟下屬下,亦不願把她交回谷道的手中。
朱亭蘭被他反手緊抓著,雖看不見他的表猜,她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緊繃、隨時要爆發的情緒,更看出眼前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
既然黃雀如此為難,她又能做些什麼?
下唇都咬出血絲了卻不自覺,她只是無奈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悲痛情緒。
顯然肇因在于父親,而佝僂老人要的也只是他們父女。
雖然一點也不懷念,一點都不想再遭受這兩天所經歷的淒慘經驗,但她有什麼權力成就一己之私,要黃雀用兩個人的命換她一個?她能感覺他也做不到。
她懷疑黃雀若做不出決定,他們就會像現在這樣繼續僵持到最後。
心一橫,朱亭蘭強行放掉黃雀的手,在他不可置停的神情中直走到谷道面前,用著最大的勇氣對谷道說︰「既然你要的是我,就把他們放了。」
凝望替自己做出決定的她,黃雀無法形容此刻心底所受到的沖擊。
谷道挑了挑眉,立即示意屬下把她帶走。
見黃雀不舍的目光直盯著頻頻回首跟他兩相對望的朱亭蘭,谷道略加思索之後道︰「別依依不舍了,只要你照我所說的去做,我可以答應你待她好一點。」言下之意,他將不再餓她、凍她。
「你保證?」黃雀眯著黑眸要他再次承諾。
如果等他再次看到朱亭蘭的時候,若她的模樣比現在還糟,或者是沒有任何改善,他一定會讓谷道明白生不如死的滋味,要讓谷道後悔莫及。
他將說到做到!
「我說過我並不想跟闕龍門為敵,只要解決跟姓朱之間的恩怨,我對他的女兒根本不感興趣。」谷道滄桑的聲音里帶著恨意,隨後又對仍不放心的黃雀遭︰「放心,我雖然不是一言九鼎的人,也還不至于過度自信去挑戰闕龍門的勢力。」
這回,是闕龍門破壞他的計劃在先,不能怪他使出威脅的手段。
他倒不知道那女人對黃雀如此重要就是了。
畢竟有些事並不在預設的立場之外。
「我會記住你說的話。」冷睇谷道一眼,黃雀接受他的承諾。
「你走吧,你的手下我會替你將他們安全送回去。」回頭看了看黃雀兩個昏迷不醒的屬下,谷道決定做個順水人情,伸手做出離開請自便的手勢。
難得自己想講信用,他還不知道黃雀相不相信呢。
所以把人先還給黃雀自然是蠢人才會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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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將谷道的資料攤在朱毅德面前,面無表惜轉述谷道的要求。
朱毅德仔細審視著那些資料,眉頭緊緊打著死結,嚴肅卻又顯得有些茫然,神情仿佛在瞬間蒼老了十幾歲,臉上更是刻畫出明顯的歲月痕跡。
在朱亭蘭被綁架以後,他整日吃睡不安,蒼老得極快。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是得罪哪等邪神啊。
「沒印象?」黃雀在觀察他的表情之後,沉聲問道。
「沒有。」朱毅德嘆了口氣,對那張丑陋的老臉的確沒有半點印象。
在政治圈中打滾了這麼多年,他有著單純妻女所不知陰險、小人、虛偽的另一面,在某些時候,他總會行使必要手段,無論手段是多麼污穢低俗、不宜搬上台面曝光,他只求能夠達到目的就好,因此有可能跟太多人結怨。
憎恨他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親手處理掉的不算,他借他人之手傷害的人也數不清。
天知道這怪老頭是為報哪樁仇恨而來?
從朱毅德那里得不到任何有用資訊,黃雀詢問的視線轉移到在得到消息之時,特地大老遠跑來湊熱鬧的唐傲雨身上,等著看他是否提出任何指示。
若唐傲雨讓他放手去做,他根本不會在乎谷道的任何要求,絕對重新帶齊人馬,先將谷道的老巢鏟為平地再說。
這回,他不會讓憾恨之事重演一回。
在其他兩人等待的神情中,唐傲雨走到朱毅德面前,—副既然找上門了,你就認命吧的樣子,煞是同倩地拍拍友人沉重的肩,同時也像是沒其他選擇般嘆道︰「既然老谷有他的要求,我們就照辦咯。」
最近閑得發慌,所以唐傲雨興致勃勃想找點事做。
「意思是,拿我的命去換蘭蘭的命嗎?」唐傲雨都這麼說了,恐怕要救女兒就只有這法子了吧;朱毅德的臉色極為難看,同時顫抖著嗓音、握緊拳頭,倒也沒太多抗拒的意思。
若無其他方法,得以命換命他也只能照辦,況且寶貝女兒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怎麼,女兒是你的,你不願意?」挑挑眉,唐傲雨似有懷疑,隨即無所謂地聳肩,然後在笑中自行下了斷論︰「說的是,女兒死了一個又如何,再去找些年輕女人播播種,女兒這玩意可以要幾個就有幾個,哪兒有拿自個兒一條命去換的道理。走走走,我們就當誰也沒提過這回事,老朋友一起喝茶、下棋、嗑瓜子聊天去吧。」唐傲雨搭著朱毅德的肩,說著說著便要拖他走。
不見老朋友臉色變得難看,唐傲雨完全一副別人家小孩死不完般的口吻。
不過朱亭蘭又不是他的女兒,真的是別人家的小孩啊。
話說回來,若有人敢綁架他唐傲雨的女兒,在讓對方提頭來見他、準備享受生不如死的滋味之前,他倒是很想好好「獎勵」一下那個人的勇氣;畢竟如此稀有的人類不多,或許他會把那人的標本供在闕龍門里讓大家膜拜。
敢完全沖著唐傲雨來的「勇者」實在太少、太少、太罕見了。
在黃雀表示意見之前,朱毅德已經心情惡劣到甩開唐傲雨的手,便是沒好氣地道︰「姓唐的,別草菅我女兒的命,我何時說我不願意了?」
死老唐,把他女兒說成豬圈里秤兩秤重賣的小豬一樣。
雖唐傲雨說是他的老朋友,但朱毅德可從來不曾如此厚顏自抬身價過。
因力唐傲雨若真的是他老朋友,在他為女兒如此心煩焦燥的時候,怎麼可能還白目說出令他臉色更為難看的話來。
什麼叫做女兒死了一個又如何,再去找些年輕女人播播種,女兒這玩意可以要幾個就有幾個;天殺的冷笑話,他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若不是得罪不起這個自稱是他老朋友的人,朱毅德老早要他好看了。
前輩子不知是否欠燒好香,所以他這舉子才會認識唐傲雨這號人物。
見他如此,唐傲雨緩緩笑了,且笑得十分詭異,笑得其他兩人寒毛猛直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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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神在微笑了。
至少,谷道認為自己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人的一生當中,能見到命運之神對自己微笑的機會如同鳳毛麟角般稀少,甚至有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只能抱著不得志的遺憾死去。
而每個人在死去之前,是否願意將心中所留下的遺憾摒除,想法都不盡相同,而谷道就決定讓自己的遺憾消失。
用著一雙陰鷙的眼盯著朱毅德,谷道恨不得把他撕裂,一口口吞進肚子里。
只是,他不明白朱毅德不認得他是誰也就罷了,為何還能如此冷靜地沖著他笑?
被朱毅德的笑容惹惱,原本想立即跟黃雀交換人質的谷道突然一手將屬下手中的朱亭蘭從衣領揪起,陰森地警告︰「姓朱的,瞧不起人也該有個分寸,你是不想要你女兒的命了嗎?」
朱毅德顯然要谷道痛苦,無論任何方式都行。
原本,他是顧慮朱亭蘭對黃雀的重要性,且極不願意跟闕龍門為敵,才會願意讓她當做交換的人質,否則他絕對會利用她、折磨她,讓朱毅德嘗到親眼失去至親的痛苦。
但他若被激怒了,就不再保證會做出任何事。
既已了無遺撼,他不在乎跟朱毅德父女倆同歸于盡。
「爸,不要做傻事。」朱亭蘭被揪疼了脖子,依舊忍不住猛搖頭。
這老人對父親的恨在她面前根本從不隱瞞,讓她清楚知道若是父親落在他的手中絕不會有好下場,所以她才不願意父親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出的安全。
「多嘴!」谷道又用力扯了她的脖子一下,讓她痛皺了小臉。
「谷道——」一臉憤怒的黃雀正要不顧一切上前,但站在他前頭的「朱毅德」卻舉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黃雀似乎有些僵硬,卻還是往後退了一步,讓「朱毅德」繼續掌控大局;想當然耳,若眼前的人真是朱毅德,黃雀不可能乖乖听他的指令退下。
朱毅德是唐傲雨所易容喬扮的,但里里外外可都維炒維肖。
而真正的朱毅德則被易容成黃雀的屬下,正膽戰心驚地站在黃雀後頭。
受限于谷道的要求,只讓三個人進入他的地盤,所以黃雀不僅要救朱亭蘭,更要保護主子全身而退,否則對闕龍門上上下下都無法交代。因此萬一他讓玩興大發的主子出了意外,不光是面對藍凰就足以讓他萬死難辭其咎,何況是面對闕龍門的九位龍主。
這個硬要湊熱鬧的主子的確讓他頭痛緊張。
「小寶貝,爸爸知道你的心意,而且有你這份心意就感到滿足了。」易容戚朱毅德的唐傲雨先是一臉感動地對朱亭蘭笑了笑,視線旋即落在谷道爬滿丑兮兮的皺紋上。
他搖頭感慨︰「老谷,你也別太激動啊,我不過是對你笑了一下下,哪里沒分寸了。」
他們年齡也差不了多少,怎麼老谷就老化成這副嚇人的德行。
人呢,丑成這樣真是不道德,傷別人的眼哪!
要不是好像會挺好玩的,加上近來也還沒找到新消遣,要他來看個丑陋的怪物真是傷害他寶貴的靈魂之窗。
就算谷道的運氣好吧。
除了黃雀和猛流汗的朱毅德本人之外,谷道和朱亭蘭的反應都難掩錯愕。
不用說,他們很難接受一板一眼的朱毅德,居然用這麼輕松俏皮的方式說話,怪恐怖的。
那不是他們印象中的父親和朱毅德。
不過短短幾年不見,這姓朱欠天殺的家伙,怎會變成這副不像樣的德行?谷道冷睨著「朱毅德」帶笑的臉,不禁在心底思忖他的古怪處。
朱亭蘭傻眼的程度,比谷道更加超過數倍不止。
父親疼她、寵她,但從不開玩笑,絕不是個具備幽默感的人。
「廢話少說,趁我還沒改變心意之前,要換人就快點!」沒心情理會「朱毅德」的異樣,谷道把心底的疑惑暫擺一旁,耐心不足地嚀道。
若牽扯上闕龍門,谷道害怕此事拖久恐生變化,更惟恐被他們擺上一道。
「在換人之前,我有點好奇我們為何結怨,讓你對我恨之如骨?」唐傲雨模仿起朱毅德的聲音讓人難辨真假,只是多了份過于輕松頑皮的調調。
無論如何,該知道的真相總要大白。
緊張兮兮站在黃雀的身後,朱毅德一邊觀察谷道,在腦海里梭尋和他結怨的印象,一邊也對于唐傲雨所扮演的自己感到啼笑皆非。
除了維炒維肖的外貌和聲音,唐傲雨根本沒有一處像他。
平日要唐傲雨去模仿朱毅德郡枯燥無趣的個性,還不如將他放逐到荒島去,讓他在荒島的沙灘上跟寄居蟹大眼瞪小眼,還讓他覺得有趣多了。
所以現下要玩游戲也絕對不能虐待自己吧。
至少唐傲雨如此認為。
「你不知道?」終于知道對方完全不記得自己,谷道才下意識地伸手踫觸自己如風干橘子皮的臉龐,而且立即被前所未有的郁恨所席卷。
奪去別人燦爛的人生,朱毅德不該活得如此幸福。
「所以才需要你來告訴我不是嗎?」唐傲雨一臉無辜地反問。
「哼,可記得五年前你對谷中明做了什麼?」谷道憤憤不平地質問,不知道眼前的朱毅德是唐傲雨所易容改裝。
見「朱毅德」仍然沒有進入狀況,想不起任何和他有關的事,谷道終于爆發出心底的怨恨指控他︰「顯然你是忘了,為了你自己的飛黃騰達、為了你自己的名譽,你跟我徹底撤清了關系,而且還為了封我的口陷害我人獄的事!」
當年一場政治獻金的丑聞案曝光,毀掉谷道原本燦爛的人生。
朱毅德這個原本和他稱兄道弟的政治小人,讓居中當白手套替他洗錢,總是對他肝膽相照、替他打點一切、替他收買人心的谷中明性情大變。
由于朱毅德的陷害,他被收監關了三年,看盡人心險惡。
在牢獄的日子里,他不幸地遇到一個變態、專找囚犯做實驗的典獄長,成了眾多被典獄長抓去做實驗的白老鼠之一,嚴重影響了他的生理機能,甚至造成他外貌上的迅速老化,所以才四十幾歲的他現今就像七八十歲的老人般萎縮退化。
在他假釋出獄之後,所有熟識的人都不認識他了。
每個人都以為他是冒充谷中明的神經病,連妻子兒女都像見了怪物一樣恐慌,嚷著他這丑陋老人發神經而不肯認他;他頓失生命中所依恃的一切,讓他連存活下來僅存的惟一曙光都消失殆盡,成了披眾人嫌棄的獨行俠。
屬于他的過去已不再存在,他的未來也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可能性。
這一切的悲慘遭遇都是拜朱毅德所賜,而朱毅德竟敢在他面前笑說完全忘記自己對他做過的事、在他身上造成的悲劇!
簡直是罪大惡極地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