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乖女兒。」
有問有答之後,跟龍翼各懷鬼胎地對看了至少十秒,不見他有任何不自在的反應,橙鳳才撇開臉低啐︰「你還答得真順口。」
兩人頂多差了幾歲,他能跟別人生出她這麼大的女兒才有鬼。
說不定他要求跟她偏裝成父女,真的是為了佔她便宜。
「不順口怎麼像?」
龍翼挑眉,說得理直氣壯。
「喂!你不要得寸進尺,得了便宜還賣乖。」
自作孽不可活,橙鳳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縱容他,不再跟他清清楚楚地劃清界線,才造成眼前這種令自己啼笑皆非的結果。
「不肖女,有人喊老爸喊‘喂’的嗎?」
當老爸當上癮似的,龍翼還真有模有樣地模模白須。
他們看起來的確像對正在斗嘴的父女。
「不順耳是你的事,我高興怎麼叫是我的自由。」
見他演得高興,橙鳳不禁瞪他一眼,懶得跟他一搭一唱。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們的交情愈來愈好,好到可以斗嘴卻不傷和氣的程度。
以前,只有青鳥能和她這樣相處。
或許他以德報怨的行徑,確實讓她對他存有好感吧!
要是角色對調,有機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未必能像他一樣,輕易放過一個曾經狠狠羞辱過自己的人。
依她對自己的了解,她會加倍欺凌對方的可能性比較大。
身為社會的邊緣人,心胸寬大對他們來說不是一種美德。
心存善念,只會提早搭上死亡列車。
「養女不教父之過,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唉,女兒會爬到老爸的頭上撒野,說穿了,都是老爸自己沒把你教好、把你給寵壞了,要怪,怪得了誰呢?」
龍翼頻頻搖頭,感慨的意味似乎又更深幾分。
真的花時間相處、了解之後,發現她嘴里吐出不好听的話,只是心直口快而已,並不是惡劣到極點的那種人,他也就漸漸改變認定她是惡女的看法,甚至忍不住逗她發脾氣,覺得她皺眉瞪眼的模樣很有趣。
有時候,他的確逗她逗得有些欲罷不能。
「你欠扁嗎?愈說愈像是一回事了。」
身為孤兒,她連自已是誰生的都.知道,怎麼可能有個老爸。
橙鳳不禁白了他一眼,懷疑他說話怎麼愈來愈像青鳥,老是讓她听了火冒三丈,忍不住就想海K他一頓。
就算是已經很熟,也不代表她不會真的K他。
就是因為太熟,她才K他K得更心安呢!
「寶貝女兒,你說話忤逆老爸也就罷了,揍老爸可是天理難容,會讓你被打人十八層地獄翻不了身的。」沒理會她的警告,他突然湊到她的耳畔提醒她︰「收起你的拳腳,不要輕易讓它落在老爸身上,老爸我可舍不得見你下油鍋,被牛頭馬面抓去煎啊、炒啊、煮啊、炸啊的,然後被送上桌當閻羅王的點心呢廠
他們的身手不相上下,不比個高下,還真難預測出誰能傷得了誰。
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不認為自己會有和她拼個你死我活的一天。
「不要隨便恐嚇我,臭老爸!」
橙鳳用手推開他,氣呼呼地跟他杠上。
正因他易容後外貌變蒼老,讓她一時間也有點錯亂,把他當成一個不折不扣的臭老頭,喊他老爸似乎也有點理所當然。
只可惜他沒有真的視茫茫、發蒼蒼,否則她鐵定一腳把他踢進棺材里。
死家伙,竟然拿牛頭馬面來恐嚇她,她會怕才有鬼。
雙手沾滿血腥,活在無法深究善惡的世界里,她這輩子是注定當不了好人,更沒妄想死後可以去極樂世界。
沒有其他選擇,她活一天就當一天的「橙鳳」。
過去的一切,她不回頭看。
對未來,她也從不期待。
「乖女兒,老爸只是在提醒你,期望你能好好做人哪!」
龍翼說得煞有介事,完全沒有笑場,卻立即被她瞪了一眼。
也不曉得為什麼,愈跟她相處,他愈會表現出連自己都不了解的一面。
在這之前,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放松自己會開玩笑自娛娛人的人。
要是誰說以前的他死板無趣,他恐怕也無法否認。
當然,他不曾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失去兄弟、伙伴和所有的成就,一如兩袖清風的窮光蛋,不再需要挑起重擔。
雖然很諷刺,他卻像掙月兌沉重枷鎖的鳥,感到輕松不少。
除了仇恨,教他放不下的,或許只有生死未卜的雪兒了。
「別對我期望太高,否則你遲早會從雲端跌下來摔死。」
橙鳳冷冷一笑,像是在嘲弄他一般。
失望,出自于有所期望;期望太高,自然有可能摔得更重。要是他腦筋不正常,真的對她有所期望,也絕對只有失望的份。
***************
「你們是什麼人,在這里做什麼?」
一道斥責聲打斷龍翼和橙鳳無理頭的對話。
雪兒跟他們保持距離,戒備地看著應聲回頭看她的一老一少。
自從換人當家的洛海堂改朝換代以後,龍處就對所有人下禁令,除了他自己和照顧雪兒吃穿的人以外,不準任何人進入雪兒所住的地方。
雪兒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任何陌生人。
就連龍熹,她都好久沒有見上他一面,不能確定他是死是活。
轉過身後,龍翼訝異地盯著不遠處的雪兒,顯得極為震驚。
橙風也看見他眼底的激動。
雪兒看起來有些憔悴,卻無損于她的美麗外貌,令人難以否認她的確天生麗質。
雪兒像只迷路小鹿,無助的模樣仍顯得無比嬌柔,讓橙鳳都得承認,她是那種會教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憐惜的美人。
盡管雪兒已經用嚴厲的口吻說話,能嚇退人侵者的效果恐怕不大。
盯著眼前的縴弱女子,橙鳳故作一臉無辜地道︰「小姐,你別害怕,我和我老爸是在廚房里工作的,只是迷路了,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里來。」
龍翼整個人都僵住了,只好由橙鳳開口。
似在猶豫,雪兒仍不確定地問道︰「你們是新來的?」
雪兒認為橙鳳不像是在說謊,而老態龍鐘的老者又似乎不具威脅性,所以她稍微卸除戒心,不那麼緊張了。
被隔絕、軟禁的雪兒,其實很高興看到可以和她說話的人。
照顧雪兒吃穿的婆婆謹言慎行,唯恐跟她多說一句話都會招來橫禍;至于龍處,他是從來不跟她說話的。
瞬間,她的神情變得黯淡。
「雪兒,你還活著,太好了!」
千言萬語,龍翼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慶幸她還活著。
听見他喊出對方的名字,橙鳳不由得挑眉,立即明白他找到這里來的目的。
眼前像是不堪一折的縴弱女子,顯然就是他不立即對龍處兄弟展開報復行動,執意要先行潛入洛海堂查探情況的理由。
突如其來的醋意在她心底發酵。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剛放輕松沒兩秒,雪兒又立即戒備起來,下意識倒退幾步。
新來的人,不可能知道她是誰,應該連洛海堂里有她這個人都不知道。
「雪兒,是我。」
百感交集的龍翼有些激動。
听見對方說話的口吻像是認識她,對眼前這個老人完全沒印象的雪兒,不禁在腦海中努力搜尋記憶,心想他會不會是她父執輩的朋友?
在她父親過世之前,她是長輩們最疼愛的女娃。
只不過她父親在她六歲多時就去世,原本輔佐她父親的長輩也跟著離開洛海堂了,以至于她對曾經寵愛她的長輩們印象不深。
在龍處反叛之前,她也是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並沒有跟外人接觸太多。
畢竟,洛海堂已經改朝換代了,她就不該過于招搖。
「雪兒,龍處和龍熹有沒有傷害你?」
一時激動,龍翼忘了自己現在的模樣是個老人,只想知道雪兒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到任何不該受的委屈?
听見他的話,雪兒不禁怔愣住。
難不成他是……怎麼可能?雪兒無法將眼前的老人聯想成某人,但她在遲疑一會兒之後還是怯怯地喊︰「翼、翼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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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是無奇不有啊!
親眼看著龍翼摘下面具、卸上所有的裝備,雪兒還是一臉難以置信,像是懷疑自己在做夢一樣。
她不相信龍翼竟然還能好好地活在世界上。
也許,老天真是有眼的。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擔心著你,幸好你沒事。」
縱使察覺到她看見到他以後,反應似乎不如他想像中熱烈,龍翼還是這麼告訴她。
發現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透出一股淡淡的憂郁氣息,不用問,他也知道她這些日子以來過得並不好。
該死的龍處和龍熹,不知道是怎麼對待她的!
他勢必要替她討回公道。
「翼哥,我以為你死在那場血戰里了。」
雪兒的眼眶里立即盈滿淚水,哽咽得說不下去。
如今,她該從何說起,又該怎麼辦才好?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景物依舊在,人事已全非,實在教她不堪回首。
龍翼突然出現,又讓她好不容易稍稍平靜的心起了漣漪。
「我沒有,我回到你身邊了。」
龍翼伸手抹去雪兒的淚水,十分心疼。
欲言又止仰著小臉,雪兒想說什麼卻始終說不出口。
話說不出口,雪兒只是猛掉著眼淚。
「別哭了,我都說我回來了,不是嗎?」
龍翼握起她的手,感受到她對他的感情。
雪兒的父親親手將她交付給龍翼,龍翼當初只忙于擴張組織的版圖,始終沒有正式給她一個名份,只能讓她像情人一樣跟在他身邊,但他的心中早已打算照顧她一輩子。
他相信她一直都明白他的心意。
「翼哥,我……」
「這是什麼?」
雪兒剛開口,龍翼就發現她的手腕上有多道傷疤,震驚得不能自己。
她快速地把手怞回,看了手腕一眼,卻只是搖搖頭。
「都過去了,我當時沒死,現在更不會死。」
手上的疤,代表的不過是她當時求死的決心,她認為不需要一提再提。
她割腕一回,龍處救活了她就懲罰她一回,直到她再也沒有尋死的意念。
她手腕上的疤,都是她在以為他死了之後,想要跟著他一起走而割腕的紀錄。
龍翼一顆心揪緊,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直以來,都是她付出的感情比較多,他怎麼也還不起。
看見他復雜的神情,雪兒突然朝一直都不說話的橙鳳望去,勉強擠出僵硬的笑容,故作輕松地笑問︰「翼哥,她是誰啊?你還沒為我們互相介紹呢!」
轉移令人傷心的話題,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她就是不想看到他那麼為難的表情。
很久以前,雪兒就發現感情是不能要求平等的,更清楚他對事業有著強烈的企圖心,不把注意力放在感情上,所以能給她的感情,往往不及她給他的十分之一。
男女大不同,男人擁有雄心壯志,她不認為有錯,只覺得常被冷落的自己有些悲哀。
她曾經那麼渴望,他能多給她一些關注的眼神。
「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不用介紹了。」
橙鳳先一步阻止龍翼說出她的身份。
身為影子領導人,橙鳳從來不認為讓身份曝光是件好事。
曝光的次數多,就死得比別人快,她不介意謹言情行讓自己多活幾年。
重要的是,她認為自己應該對眼前的女人有所保留。
靠著敏銳的直覺,橙鳳感到有點不對勁。
***************
「你不喜歡雪兒嗎?」
離開雪兒的住處之後,龍翼就直截了當地朝橙鳳問道。
橙鳳冷淡的言行態度,似乎對雪兒有所保留,讓他想弄清楚她的想法。
初次見面,她實在沒有理由討厭雪兒。
「老爸,為什麼我得喜歡她?」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橙鳳只是覺得好笑地看著他,反倒要他給個理由。
在這個世界上,能讓她喜歡的人,她用十根手指頭去數都嫌手指頭太多。
「影子」看人、事、物的態度,是從小被訓練出來的,所以看完之後大多是沒有感覺。
在她眼中,除了主子和其他伙伴,其他人都不太重要。
對她而言不重要的人,她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又何來喜惡。
通常,讓她厭惡的人,恐怕是活不了太久。
「雪兒是個很好的人。」
不喜歡她冷淡的言行態度,龍翼忍不住替雪兒說話。
像她這種肯定不屑男人替自己出頭、喜歡與男人一爭高下、表現得一點兒也不比男人遜色的女強人,或許是會瞧不起、更不會喜歡雪兒那種柔柔弱弱,永遠都像是需要男人保護才活得下去的女人。
無意比較兩個女人,但他希望橙風不會對雪兒產生偏見。
「那又怎樣?」
誰好誰壞,與她何干。
「你還不了解雪兒是怎樣的人,不應該因為第一眼的印象討厭她。」肯定自己的看法以後,龍翼更鍥而不舍地道︰「她要是知道你不喜歡她,她會很難過的。」
雪兒一直是個感覺很敏銳的女人,總是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
「你似乎沒弄懂我的意思。」冷淡地瞥他一眼,橙鳳字字清晰地把話挑明︰「她這個人跟我無關,她難不難過不關我的事,我根本沒有、也沒必要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他過度保護雪兒,讓她感到不是滋味。
緊張個屁,她又沒說要吃了他的雪兒!
龍翼愣了一下,突然像是恍然大悟。
「橙鳳,你在吃醋嗎?」
除此之外,她沒理由對雪兒如此反感。
腳步一個踉蹌,橙鳳差點跌倒,旋即漲紅臉,壓低著音量沖著他咆哮︰「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我在吃醋?」
沒听懂她的話也就罷了,他竟然作出如此可笑的結論。
說話口無遮攔,想害她摔死不成?該死的家伙!
「就算你真的喜歡我,也要學著接受雪兒的存在,我不能因為你就拋棄她,你們必須好好相處才行。」
看見她臉紅的反應,龍翼反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她對藍凰付出的感情不能得到藍凰正面的回應,在感情上對藍凰也沒有任何期待,她會在和他朝夕相處之後喜歡上他是很正常的事。
龍翼一想到自己可能永遠不及藍凰在她心中的地位,才是讓他最嘔的事。
他早就發現,自己對橙鳳有著莫名的好感,也很欣賞她直來直往的個性。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也都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
要是換作以前,在發現自己竟然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特別的感覺,不管她喜不喜歡他,他都會極盡所能地將她留在身邊,直到她也愛上他為止。
就連雪兒在內,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在意,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大仇未報,加上有個雪兒在,他才會不敢確認對橙鳳的感覺。
其實,他是打算在復仇之後,才來確認對她的感覺、試探她的心意。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棄深愛著他的雪兒于不顧。
除了感情,他對雪兒還有道義責任。
听他愈說愈不像話、自以為是到了極點,橙鳳嘔到不行地啐道︰「喂,就算你自大地以為每個女人看見你都會愛上你,也別把我算進去。」
姑且不論她對他的感覺如何,他竟然自大到要她跟別人分享情人!
別說她對感情的事興致缺缺,就算哪天她想找個親密伴侶,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她干嘛非他不可?
更何況,她一直喜歡像藍凰那樣的人。
就算他讓她破了許多例、的確在她心中佔據一小塊位置,也不代表她會願意去跟別的女人分享男人。
跟別的女人分享男人,對她來說是件名譽掃地的事。
她寧可獨自一人,也不干這檔羞辱自己的事。
「你還是喜歡藍凰?」
厲眸一眯,龍翼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
從她極力否認的樣子,他不由得不懷疑她還是放不下藍凰。
在彼此都不確定對方之前,或許他們要談未來是言之過早了。
然而,光想她還是喜歡著藍凰,他就非常、非常地不舒服,可想而見,他已經對她有了多強的獨佔欲。
他不願意跟別的男人分享她的感情。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的事跟藍凰沒有關系!」
橙鳳皺眉,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情緒,省得自己踢死眼前的「臭老頭」。
他們好不容易可以勉強像朋友一樣相處,誰知道轉眼間,他卻親手毀掉一切。
「所以,你承認你喜歡我噦?」
一個挑眉,龍翼冷不防又毫無邏輯可尋地問了一句。
覺得跟他有理說不清的橙鳳,對他的推斷和自信愕然、結舌,一個勁兒地瞪著似乎頗為認真的他,因為感到好氣又好笑,呼吸過于用力而胸口不斷地上上下下起伏著,真有想拿根棍子從他的後腦勺敲下去的沖動。
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