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做什麼?」
被人從後頭拍了一下肩膀,受了驚嚇的夏杰立即回頭,愕然的看見兩個巡邏的警察,正站在身後向自己盤問,繼而遲疑地回答︰「我……只是站在這里,沒做什麼……」
兩個警察交換一眼,看他也沒什麼危險性的樣子。
一身斯文打扮,長相清秀溫和,只是神態疲憊……他們看眼前這男子失魂落魄的樣子,說他是個被女朋友甩了,守在女朋友家門前的失意人還比較像。這倒也是屢見不鮮的事,說不定報案的人,正是甩掉他的女朋友哩。
「因為有人報案,說有可疑份子在附近徘徊,所以我們必須確認你的身份。」就算認為他應該不是壞人,其中一個巡邏的員警還是盡職的拿出登記的簿子,公式化的要求道︰「請拿出你的身份證或其他證件。」
苦笑了一下,夏杰便掏出皮夾,拿出證件遞給警察。
說起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當成可疑份子,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
「你是這里的住戶嗎?」在同伴依證件登記時,另一個警察朝他詢問。
「不是。」夏杰誠實的搖頭。
「那三更半夜,你在這里做什麼?」警察又問。
現在都快凌晨一點了。
「我……來找朋友。」
「這麼晚來找朋友?」警察不由得露出狐疑的眼神,想到壞人不一定長得壞人樣,又問道︰「你朋友住哪層樓?」
據報案的人說,可疑份子徘徊了好幾個小時。
如果是來找朋友的,找不到朋友干嘛不回去,這有點沒道理。
除非,他真的是來罰站當痴心漢,想感動誰的……頓了口氣,夏杰還是勉強回答︰「七樓。」
「為了確定你不是什麼可疑份子,請給我你朋友的電話。」看見他的眸光閃爍,不明白他是因為害怕驚動朱炎的警察覺得不對勁,當下便要求他。
「這……」夏杰遲疑了。
「你不想跟我們回警局吧?」警察提醒,更認定他的反應可疑。
迫于無奈,夏杰只好給了他朱炎的手機號碼。
看著警察打完電話掛斷,他不由得有種會很淒慘的預感。
不到一分鐘,眼前這棟公寓的鐵門就被打開。朱炎從里頭走出來,用很深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便直接上前跟警察交談,保證他不是什麼可疑份子。此外,以為夏杰的「朋友」是女性的警察,眼中還真有幾分失望的無聊感。
虧他們還想像了半天。
警察走後,朱炎不想驚動父親,便帶夏杰到附近常去的GayBar。
他想,夏杰應該是有些話必須跟他解釋清楚。當他知道夏杰這笨蛋在冷颼颼的夜晚,站在他家門外好幾個小時,他的心情說有多復雜就有多復雜。
別說感冒了……要是不小心,就那麼倒霉踫見變態怎麼辦?
世風日下,三更半夜的,誰能保證什麼!
他真想掐死身邊這個老是考驗他心髒強度的笨蛋!
要不是舍不得,或許他真會動手。
看朱炎點了杯啤酒,有些忐忑不安的夏杰也舉起手,打算跟吧台內的酒保點杯酒喝,誰知當他正要跟酒保點酒的時候,朱炎卻搶先開口。
「給他果汁。」朱炎轉頭望向酒保,全然是不容人抗議的口吻。
「我想喝啤酒……」有些訝異,夏杰仍不解地道。
並非未成年,就算是未成年的時候,朱炎從來也沒限制他喝酒。
「果汁。」朱炎很確定的對猶豫的酒保重復。
酒保望著他們兩人,最後將詢問的視線落在夏杰身上。
「那就果汁吧!」連什麼果汁都懶得點,夏杰嘆了口氣,只能對酒保苦笑。
朱炎啥時變得這麼霸道啊?真奇怪!奇怪是奇怪,他又不想跟朱炎為這種小事鬧翻臉,到最後只能一拍兩散各自回家,自然只有妥協的份。
何況,他現在還處于等著被審問的狀態。
明了他的無奈,酒保只能回給他一抹笑容,便盡本分調起店內的招牌果汁。
「為什麼我不能喝啤酒?」妥協之後,夏杰隨口向他要答案。
朱炎不追問剛剛的事,的確暫時讓他松了口氣,但總得說出禁他酒的理由。
「我不想背你回去。」朱炎的回答很干脆。
「嗄?為什麼我要讓你背回去?」
「我不想冒險,你喝醉的樣子……」把玩著啤酒杯,朱炎盯著杯里的酒液,最後不情願的補上一句︰「嚇到了人。」
「嚇到誰了?」看樣子,朱炎是說他在迎新會喝醉的那次。
不過,那回是他心情不好才不小心喝多,出現這輩子唯一的醉酒紀錄,不代表他酒量不好,一杯啤酒就會醉吧!
「我。」頓了一秒,朱炎承認道。
「你?」不會吧!
有些無奈的夏杰還是懷疑,不太相信他會這麼老實承認。
「反正就是不準你喝酒。」撇了嘴,朱炎的口氣透著固執。
「等等……」不會是從今以後都不準吧?
「說真的,戒酒對你比較好。」朱炎講起道理。
「喂喂喂……」那你怎麼不戒?
「酒又苦又澀,其實也沒什麼好喝。」抗議無用。
「喂喂……」那你自己還喝?
「就這麼決定了!」拍桌定案。
「喂……」人權咧?
當酒保送上夏杰的特調果汁,朱炎不慌不忙的轉過半個身體,沉沉直視著他問道︰「我什麼時候改名叫‘喂’?如果本人沒記錯,我姓‘朱’單名‘炎’。」
「認識幾年了,還用你來告訴我。」夏杰嘟噥。
他只是在抗議被剝奪的人權罷了!
嘴角淡淡一扯,朱炎導向正題︰「說吧,那麼晚來找我做什麼?」
他懷疑要不是警察的關系,夏杰會不會在他家門外罰站一夜;更懷疑,夏杰該不會只是為了想追問白天那個沒問出答案的問題,就做出這種讓他擔心的傻事。
「我……哈啾!」來不及說話,夏杰就打了個噴嚏。
身體本來就冰冷,走進開著冷氣的店里,襲上身體的寒意不由得加重。
朱炎皺了眉,當下月兌下薄外套,二話不說的披在他身上。
「謝謝,店里頭好像比較冷。」感受久違的暖意,夏杰對朱炎感激一笑,很確定想拒絕也沒用,便直接接受朱炎對他的好。
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自己能以情人的身份,理所當然接受這份好。
「是你做了蠢事。」朱炎的語氣雖平淡卻是不客氣的指控。
夏杰沉默了,只能由著自己苦笑。
可以的話,他何嘗不希望自己變得聰明、堅強。年紀不小了,卻因為一份執著多年的情感一再當傻子,誰又能明白其中的無奈。
「炎,你到底喜不喜歡我?」突然間,夏杰竟意外的月兌口問出。
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答案,所以並不後悔問出口。
等了太多年,他已失去被動、等待的耐心。
一瞬間,不止眸光爍爍望著夏杰的朱炎沉默了,仿佛整家店都安靜下來,跟著心髒狂跳的夏杰,一起屏息以待朱炎的回答。
連吧台內的酒保,都悄悄停下原本正在搖雪克杯的動作。
似乎,每個認識他們的人都很想知道答案……「別告訴我‘我應該知道’,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在朱炎微微張口時,夏杰搶先一步道。他害怕,更不願意像白天一樣被敷衍過去。
「喜歡。」像是不怎麼重要的口氣,朱炎淡淡給了兩個字。
「那……愛呢?」不滿意他的口氣,夏杰又追問,就怕他所謂的喜歡並不代表任何意義,光是普通朋友般的喜歡。
朱炎側頭凝望著他,隨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額頭,淺淺笑了。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的擔心很多余。
微楞一下,夏杰皺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覺得我的問題很好笑嗎?」
「也許。」朱炎給了一個差點讓他氣死的答案。
「什麼叫作也許?」
「就是也許。」因為問題太可愛了。
「別耍著人玩好不好?」覺得很嘔,夏杰忿然跳下高腳椅,再也氣不過的說道︰「我只不過想知道,這些年來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愛我,想知道我這幾年傻傻盼望你的愛、以為你是在乎我的,是不是像個一廂情願的笨蛋在做白日夢;能不能請你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
不愛他,也好讓他徹底死心。
管他有沒有觀眾,此刻的夏杰都豁出去了。
「你喜歡我嗎?」異于他的激動,朱炎輕聲反問。
嘖,有人會用這種比大小聲的態度,去追問別人的心意嗎?有些好笑又無奈,他卻不能否認開心的感覺像糖水滲入心頭,正慢慢漾了開來。
或許,這就是他多年執著所等待的──確定夏杰的感覺。
確定夏杰真的想要他,甚至想要到會主動爭取,不光只是被動順從、被動地和他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實現,其實他是非常感動的,只恐怕沒有人能夠從他此刻淡漠的神情,看出他心中的感動……不能怪他,他本來就不是熱情的人。
生命里僅剩的熱情,他幾乎全給了夏杰,再多也沒有了。
每個人要的愛情不同,感受愛和表達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當然喜歡。」夏杰的回答毫不猶豫。
「你愛我嗎?」朱炎微微側著頭,仿佛學著他之前問的方式。
「愛……愛呀。」不需要遲疑,可是夏杰仍因為朱炎專注的眼神震了一下。
若不是愛他,何必從認識以來就對他小心翼翼,生怕惹他老大不高興。正因為害怕失去重要的人,面對他才會那般誠惶誠恐,連男子氣概都甩到一邊不要。
「不確定?」朱炎試探的問。
用這種質疑的口吻問他,簡直是種羞辱!夏杰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惱火的道︰「誰說我不確定了,愛你好幾年愛到要抓狂了,我連自己的心意都不確定,豈不是太可笑!」不確定的人應該是他吧!
停頓幾秒,朱炎索性乘機問清楚︰「那個蕭翊灃,你們真的沒關系嗎?」
就算對自己有自信,他也不能否認蕭翊灃的條件很出色。在同家公司工作,接觸頻繁,對方又那麼主動,難保夏杰從來不曾動心過。愛上一個人,不管怎樣個性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變得多疑,無法不去在乎對方身邊出現的「可疑份子」。
不弄清楚真相,他連睡覺都不安心。
「你要我說多少次,我跟他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系……」提到蕭翊灃,夏杰的氣勢不由得弱了下來,卻用相當坦白的口氣道︰「充其量也只是他對我有好感,我的心底一直只有你,想都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我不需要騙你。」
雖然解釋這種事很尷尬,但一想到這代表朱炎在乎,他又覺得是好事。
「真的?」朱炎的語氣放輕,依舊跟他確定。
「騙你干嘛?」可惡,竟然還不相信他的話!
「嗯。」因為他的態度而釋懷,朱炎終于放心的笑了。
「嗯什麼、笑什麼!我的答案咧?」不會是自己滿足就好,而打算繼續敷衍他,不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吧?露出狐疑的眼神,夏杰愈想愈有可能。
「我──」
就在朱炎正要表白,回應夏杰的那一刻,背後卻突然趴了一個人上來,害他嗆了一下,差點整張臉都貼在吧台上。
剛進店里打斷眾人看好戲的人,完全不識相的嚷著︰「朱大哥,沒想到你也在這里……嗝……我們真有緣耶!」
听出聲音的主人是誰,本來被打斷告白差點發火的朱炎,不由得暫時忍下怒氣回頭,皺著眉扶開滿臉醉紅、全身酒氣、根本站不太穩的周迅。
「你喝了多少酒?」勉強撐住快整個趴在自己身上的周迅,朱炎捺著性子詢問。
哪個混帳,竟讓未成年的人喝那麼多酒!還有,是哪個混帳、哪家店賣的酒?
「朱大哥,我好想你喔……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像是沒听見朱炎的問話,周迅突然搖頭晃腦,笑著自言自語起來︰「你記得嗎?認識你不久的時候,你帶我去買衣服……我本來以為衣服是要送我……好高興、好高興……」
發現站在旁邊的夏杰,周迅眼中閃過受傷的光芒,又突然痴痴的笑,「誰知道我只是個衣架子,一個像他、替代他的衣架子……」收起笑容,他倏地正經起來道︰「沒關系,當個衣架子也好……替身也好……只要你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我不介意當小的……」
「你到底喝了多少?」從沒發現周迅的迷戀,此刻的朱炎有些傷腦筋。
依周迅的個性,酒醒之後肯定會後悔,倒是他很確定的事。
雖然,那並不能否認他發現的事實。
用力甩頭,周迅猛然固執大叫︰「別以為我喝醉了,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知道你其實也喜歡我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對我那麼溫柔、那麼照顧我!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是真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喊叫到最後,他的聲音虛弱下來,像是快要哭了出來祈求朱炎承認。
他無力的身體癱軟,還是靠朱炎用力抱著才沒摔在地上。
本來他是想醉個徹底,當是告別儀式徹底忘了對朱炎的感情,誰知會在這節骨眼踫上主角。不同平常,他醉得無法用理智思考,壓抑不住的情感便爆發出來。
「噓,沒事的,你只是醉了。」朱炎別無他法的安撫著懷中的人。
因為周迅長得像夏杰,他不能否認自己對他的確轉移了幾分情感;可是那只不過是兄長對弟弟般的感情,絕對與他認定的愛情扯不上關系。
「可不可以拜托你,把他分給我一點……不要完全搶走。」
不管朱炎說什麼,周迅突然轉向夏杰祈求。他是醉了,醉得無法用邏輯思考,只是說出最本能的渴望,像小孩子一般索討著所喜愛的東西。
腦子要是清楚,他永遠不會這麼做。
「我……」尷尬的看了周迅和朱炎一眼,夏杰還無法接受眼前的沖擊。
分給他一點?他連朱炎是不是愛他都不確定,哪來的權利可以分給別人?但,就算確定了,他也沒有那個度量接受第三者吧!
像現在,看著朱炎懷里抱著別人,他的心就痛得快要無力跳動了。
周迅的口氣讓他實在很難不去懷疑,朱炎才是那個和別人有什麼的人。
原來,當初朱炎送他的就職禮物,竟然是找周迅去買。光想到這個,他就想把那些衣服全都丟進垃圾桶里,一件都不想要。
那樣的禮物讓他看了心酸,留下豈不是折磨自己。
「求求你,讓朱大哥回到我身邊……」周迅閉上沉重的眼,卻還是聲吟。
回到他身邊?意思是,朱炎跟他真的有過一段情?
「你別胡思亂想!」看見夏杰慘白的臉色,朱炎不由得緊張地道,卻又不能放開懷中幾乎站不住腳的周迅,只能看著夏杰一臉難過、愈退愈遠。
「你跟他……」夏杰幾乎像是在囈語。
「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朱炎急著喊道。
該死,好不容易等到表白的時機,為什麼會變成這麼復雜的情況?
「可能嗎?」夏杰微扯起嘴角,望著緊緊攀附著朱炎的人,笑得有些淒涼。
一定有什麼,他們一定有什麼……因為平常對人冷漠的朱炎,對他好溫柔啊!同樣的話不斷在腦海回蕩,讓他已經听不進任何解釋,只想逃離、逃避自己不想接受的畫面和事實。
「當然可能!」該死!朱炎在心中一千萬遍詛咒。
完全動彈不得,他只能以這輩子最激動的語氣吼道︰「你要相信我,我愛的人是你呀!」
他問心無愧,只是……不知道周迅喜歡他的事。
要是知道,他肯定會跟他保持距離。
「你……」可笑呵,終于听見想听的話,他的心卻選在此刻麻木了。
搖搖頭,夏杰堅定的轉頭,離去前只丟下一句話︰「當我今晚沒來找你。」
太難受了,他覺得好悶好悶,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棲息。
「杰──夏杰!你給我站住,听我把話說清楚!」無法追過去,朱炎只能對著夏杰的背影狂吼,可恨依舊留不住他的腳步。
媽的!老天爺到底在跟他開什麼玩笑?
凌晨五點半,曙光微微乍現。
一通電話,舍命陪君子的項崇恩出現在夏杰所在的地方。
「嗨,我來得夠快吧?」把機車停在夏杰面前,項崇恩掀開安全帽的擋風罩子,朝他露出得意笑容,完全沒有在凌晨四、五點被叫出來的沒好氣。
因為對方是夏杰,他相信他絕對有他的理由。
「對不起……」一時沖動打了電話,真的看見項崇恩,夏杰反而內疚。他沒意思在這種時間,把項崇恩從暖暖的被窩叫出來。
「干嘛說無聊話,想去哪兒?」項崇恩笑笑的問。
「現在太早了,我不應該打電話吵你……」有些感動,夏杰還是介意。
「別像個女人嗦嗦的,被你吵是我甘願的行了吧!」揮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項崇恩便指指後座要他上車,口氣突然變得很霸道,不凶卻很認真的道︰「你要是出了事不吵我,小心我跟你絕交翻臉,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想去哪?」
楞了一下,夏杰終于吐出兩個字︰「海邊。」
海邊有很多他和朱炎留下的回憶,很適合用來厘清他此刻的混亂。只是項崇恩這個人似乎永遠不會變,讓人很難不感動加感慨啊!
等夏杰上車坐好,項崇恩立即加油門,二話不說的飆向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