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等于失業,這話一點也不假。
雙手一柔,夏杰不發一語的把面試結果的通知信函丟進紙簍里,臉色陰郁地往房內的床上一撲。頭好痛,他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很習慣夏杰每次收到面試通知,一定會沖到他家後才打開來看,朱炎對他的一舉一動沒有任何驚詫,只是兀自走到紙簍前,撿起被夏杰丟掉的信函,緩緩攤開來看。
公式化的信函里頭,是委婉通知夏杰不被錄取的白紙黑字。
身為房間的主人,他想他是有權利翻自己的垃圾桶。何況對方丟在他的房間,就好像存心給他看似的,對吧?至少朱炎是如此認為。
「找工作不能急,慢慢來吧!」雖然口氣不算熱絡,但朱炎應該是在安慰人。
夏杰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你知道這是第幾家拒絕我的公司嗎?」在床上翻了個身,依舊平躺在床上賴著不起的夏杰,仰視著走近他、站在床邊的人悶聲低哼。
對就業滿懷期許的信心,一次次被硬生生的從他心底剝削了。
他沒想過會被所有的公司拒絕啊!
一次看得開、兩次看得開、六次看得開、十次看得開──到了快滿雙十整數的現在,教他怎麼能繼續看得開?每次被拒絕,就好像再次否定了他這個人,經歷十九次被否定,根本可以說是直接判定他這個人毫無能力、毫無未來性可言。
國父革命,也不過才十一次。
「十九。」也是夏杰第十九次,因為收到這種通知信函,而跑到他家霸佔他的床。很平淡的述說事實,朱炎倒不認為數字代表任何意義就是了。
依夏杰的畢業成績,不該找不到工作,一定是他的運氣真的太背。
再不然,他會懷疑他面試的時候,是不是總因為緊張而嚴重失常。
不過話說回來,一時找不到工作,也不代表前途永遠黑暗。
「听你的口氣,好像認為還不夠多!」經歷種種不順,夏杰的悶氣壓抑已久,讓他近來愈來愈難控制自己的脾氣;心情不好,口氣難免就差。
加上近來發現朱炎能容忍他的放肆,他更不懂得客氣了。
大學時代,他早被一群伙伴污染,對人不再處處小心翼翼,態度更因此變本加厲。隨著年紀增長,多的只是不安,也讓他對朱炎的心意更加模糊,或許這也是導致他轉變的原因吧!面對不確定的感受,他的耐性也一年年地消磨,如今已少得可憐。
說實話,他想知道朱炎還愛不愛他,比想找工作更加急切。
可惜,他怎麼也問不出口,對于陪在身邊的人,他只有日益加深的挫折感。
找工作的不順利,只是順便在他的挫折感上雪上加霜而已。
沒什麼大不了,他不過是──悶。
「你找不到工作,會不會是薪資要求太高?」朱炎想了會兒,就事論事的分析事情可能存在的癥結。
「誰說我用薪水衡量工作的價值了?我只要求基本薪,人家還是要用有經驗的人,不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生手,你要我怎麼辦?」正因為如此,說起來更讓人沮喪不解。大學四年他始終保持好成績,照理說要找工作應該會比其他人容易,可是他卻是同屆畢業選擇就業的人口
里,唯一工作還沒著落的那只孤鳥。
不合常理嘛,大家卻直說他是運氣太差,不然就是沖到「髒東西」。
幾個迷信的家伙,就差沒抓著他去求符避邪了。
唉,在老板們的眼中,他看起來就那麼不長進,並非有遠景的可塑之才?跟大四的學生一樣,他在畢業前就開始找工作,誰知直到畢業後,還是沒被任何一家面試過的公司通知錄取,也難怪他會如此沮喪,甚至懷疑起自己是否哪里不如人。
雖然那份自我懷疑,還是未及感情上的懷疑來得嚴重……頓口氣,俯視著他的朱炎突然道︰「真找不到工作,我養得起你。」
這幾年他的工作穩定,薪資年年看漲,要養個人並沒有什麼問題。
如果夏杰肯的話,他是很願意養他。
「非親非故,誰要讓你養了。」臉上一熱,夏杰低哼了聲,不免咕噥︰「就算一時找不到工作,我也不會永遠找不到工作吧?你說這種話是想羞辱人,還是認為我看起來就沒啥能力,一輩子都找不到工作了?」
兩個人的關系,到現在都還沒個清楚的眉目,他老大是不是直接跳過重點全忘了?要嘔死人也不是用這種辦法吧!嘖,真遜的說法!
他們甚至沒住在一起,他有什麼資格讓他養啊?
又不是在跑路!
「我沒那個意思。」微皺眉頭,朱炎不喜歡他誤會的口氣。
「那你是什麼意思,說著好玩尋我開心嗎?」一骨碌坐起,他睨著朱炎有些賭氣的哼道︰「找不到工作,家里那一口飯還是少不了我,再怎麼不長進,也不需要流落街頭。有吃有住,我哪來的必要讓人養,也不用那麼孬吧。」
要讓朱炎養他,他也得給自己一個理直氣壯、足以離家的理由。
偏偏,朱炎沒頭沒腦的說這種話,簡直是遲鈍到讓人想吐血。
青澀懵懂的年歲早過,他不想再和朱炎就這麼耗下去,成天猜測對方的心意,搞得自己像個怕不被主子鐘愛的小賤僕,一天比一天沒有自己。
「我那麼說,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對方不領情,讓朱炎的口氣跟著變冷。
如果他有尋他開心、嘲弄他的意思,直接說出來就可以,絕對不需要拐彎抹角。想損人哪需要那麼麻煩,他的嘴想惡毒的時候,可從沒跟人客氣過。
「你多的是朋友,怎麼不一個個抓來養?」冷眼一瞟,他更是賭氣反駁。
不說就算了,說了讓人更嘔。
當了他四年學弟還不夠嗎?他根本不想和他當朋友!
遲遲找不到工作,面對家里人只是覺得丟臉而已;可丟臉的程度,還不至于讓他想搬出家里,而給一個將他認知為「普通朋友」的人養。
到今天,他才不得不認同項崇恩的看法,朱炎可能永遠都不會對他表達感情,就這麼和他耗上一輩子也甘心──只要他不走。
說真的,他不想走、不想離開朱炎,但更不願就這樣妾身不明下去。
缺乏心意上的保證,干著急的滋味讓人有多悶,不是當事人不能體會。
可當面對朱炎,他除了在心底干著急,始終沒有其他辦法。明明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他不懂面對自己的朱炎,在感情上為何如此不干不脆。
「你……和他們不一樣。」像是經過一番掙扎,後頭的話才能從他口
中迸出來。
「怎麼不一樣?」瞬間,夏杰眸光微微一亮,仿佛可以有些期待。
「就算我不養你,崇恩也會願意養你……」縱使看見了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朱炎還是給了令他失望的答案,「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放你不管。」
雖然崇恩若是不管,他也放不下手……「你少胡說八道了,他又沒欠我錢,干嘛得養我!」扯個人作伴來敷衍他,未免太牽強可笑了吧!夏杰心底充斥著失望與無奈。
「他……欠你人情。」眼神有些閃爍,朱炎的口氣仍肯定。
崇恩曾和夏杰交往,卻又選擇分手而傷他的心,的確對他有不少的虧欠。關于這點,崇恩心底明白,夏杰也很清楚,始終旁觀那段感情發展的朱炎亦然。
外人眼中難以厘清的謎團,三人卻都心知肚明。
「是啊,難道你想養我,也是因為欠我人情?」吞下快要爆發的悶氣和無奈,夏杰故意繞回話題,不逼出朱炎的真心話他不甘心。
他不想,真的不想用逼的,卻對未知的明天感到恐懼。
會不會有一天,他對朱炎而言會什麼也不是,就算不在也無所謂了。
他害怕自己不確定的感覺,只是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是永遠無能求償的渴望。朱炎酒醉時說過喜歡他的話,也不過是不曾記憶的醉言醉語,並非真心話。
一耗四年了,如果朱炎真的喜歡他,沒有必要耗上四年啊!
他們之間,又沒有千山萬水的阻礙橫亙在眼前。
朱炎始終沒有給他答案。
那天,朱炎用冷淡的視線掃過他,便讓出房間的使用權,頭也不回的走出他自己的房間。無論有多懊惱,沉澱心情之後的夏杰,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朱炎。他不想和他鬧僵,更別提忍下去見他的沖動,對他來說有多麼艱難。
可是,他也很清楚,朱炎這次真的不高興了。
單看他一個月沒和朱炎聯絡,而他也一個月沒找他,這便是不曾有過的情況;所以……他提不起小小的膽子,撐不起很薄的臉皮,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他面前。畢竟,是他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跑去跟人吐苦水、尋求慰藉卻還找人麻煩。
縱使是情有可原,他還是在懊惱中持續著兩人之間的僵局。
唉!他沒有先拉下臉的理由啊。
「你不想要這份工作嗎?」
「咦?」仿佛從遠處打入腦海的聲音,拉回夏杰神游的思緒,黑眸里赫然躍進一張被他忽略許久、帶著匪夷所思神情的方正臉孔,他才猛地想起自己正在面試工作。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麼嚴肅緊張的場合失神,尷尬可想而知。
都是朱炎害的,偏偏他連怪他的權利都沒有。
是他自己投入太多心神,怎麼能怪別人鑽入腦海里打擾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像是只有他在一頭熱般放不開、想不透,陷在泥淖里無法自拔。而朱炎,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始終和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說遠,他一直都在身邊,一步未曾走遠。
說近,他的心卻始終是禁區,讓人無法窺視。
別說他太貪心,已經佔據了朱炎所有的生活、所有工作外的時間還嫌不滿足;但兩人若有似無的關系如此留滯不前,長久下來還是會讓人沮喪啊!
「與其說,我從沒踫過像你這麼心不在焉的應征者。」再次被忽略的蕭翊灃,望著辦公桌另一頭的清秀臉龐,有些無奈的道︰「還不如說,我沒見過像你這麼傲慢的人。」
身為主面試官,他還不曾被忽視得這麼嚴重過。
以社會新鮮人來說,若真要說他傲慢,或許更該說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
剛畢業的小朋友啊!進入社會這個復雜多變的染缸之後,很快就會知道戰戰兢兢是什麼滋味了吧!天真,在學生時代畫下休止符之後,絕對屬于很難保有的奢侈品。
突然間,蕭翊灃很想親自磨去眼前這初生之犢的天真。
發現自己再度失神,有些無奈的夏杰,幾乎可以肯定自己這次面試的結果,跟之前的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本來想解釋什麼,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吞回肚子里,反正不會被錄用,還哩啪啦的跟人家解釋什麼呢?沒必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要是無法自我控制,在和朱炎和好之前,他似乎不該找工作。
「很抱歉我的失態浪費了你不少的時間。」從座位上站起來,夏杰朝蕭翊灃微微一鞠躬,以有自知之明的口吻道︰「為了地球上愈見稀少的樹木及珍惜貴公司的資源,面試通知可以不用寄給我了。」
再一鞠躬,他便轉身準備離開。
蕭翊灃把玩著手中的筆桿,瞥著桌上筆跡順暢、填寫工整的履歷表,在夏杰的手剛踫到門把的時候,不急不緩道︰「不寄通知給你,怎麼通知你來上班?」
意料之中,他看見愕然回頭的人,露出一對驚訝不解的眸子。
為此,他微微牽起嘴角,帶些詭譎的笑。
唉,為什麼老是弄成這樣?
望著位在七樓的朱家,夏杰猶豫了少說有十幾分鐘,正打算放棄離去的時候,卻被人從背後使勁一拍搭上肩膀,本來就忐忑的心髒差點沒被嚇爆。
「杰杰,干嘛站在這里望樓思春啊?」攬著他的肩頭,幾乎嚇死人的項崇恩,不帶任何罪惡感的湊近一張狀似無辜的俊臉。
「你──」瞪著眼前很白目的笑臉,夏杰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我?」拍拍他的肩,項崇恩還是那張惹人厭的笑臉,一如以往的厚著臉皮道︰「依舊可愛,讓你難以忘情是吧?」
「老玩這套把戲,你累不累?」稍緩心悸之後,夏杰很想踢他一腳。
都幾歲的人了,還老是這麼不知長進,真讓人覺得他是白活了。明明是先甩了人,後來又自個兒另結新歡的人,還一天到晚在那里誘拐他的感情,良心簡直是被野狗叼走了。瞪著昔日曾交往過的舊情人,他除了無奈還是無奈,拿項崇恩一點辦法也沒有。
交往不過一個月,這家伙卻總以此為由,從大學時代開始便連續欺負他好幾年。
就算已經不為那段往事心痛了,他會不會還是太過分了。本來在分手後,對他還僅存的幾分尊敬和眷戀,就這樣被活生生殲滅;讓他不由得懷疑,項崇恩是不是故意想用這種方法,一點一滴抹煞他在自己心中的好感。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叫他別做那些徒勞無功的事。縱使結局不夠完美,他依舊不想抹煞初戀的回憶。
「不累。」眨了下眼楮,項崇恩舉起搭在夏杰肩膀的手,從他身後拍了下他的腦袋,似笑非笑的自嘲︰「我想我還不夠老對吧?」
「算了。」側看近在咫尺的俊顏,夏杰最後仍是只能嘆氣。
或許,項崇恩能一直保持這種個性不變,也是好事一樁吧!如果他轉換了性子,突然正經八百起來,他恐怕還會很不習慣,鐵定以為他是被梓泉甩了才會受到不小打擊。老實說,與其要他面對沮喪的項崇恩,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窘境,他寧可他這樣就好。
雖然是舊情人,他還是希望他一切都好。
總覺得他不好是對不起他哪……「什麼叫算了,我和你可是沒完沒了呢!」朋友是要當一輩子的,哪能讓他隨隨便便說算就算了?順手從後頭勾住他的脖子,項崇恩很不客氣地抗議。
因為夏杰的關系,他多希望能有個弟弟啊!
老爸老媽不準備學老蚌生珠,他這輩子想要個弟弟的心願是沒指望了,自然只能繼續用夏杰來湊和著,過過當哥哥、玩弟弟的癮!
聊勝于無,反正夏杰似乎也被玩得很習慣。
「什麼都是你在說,隨便──」轉頭想要白他一眼,夏杰卻因為看見乍然竄入視線里的朱炎,就完全忘了本來要說的話。
剛回家的朱炎,無緒無波的黑眸,直勾勾的望著勾肩搭背的他們。
「隨便我說是吧?」項崇恩接得很順口,看見朱炎也光是笑,始終沒把手從夏杰的肩膀放下來,還有幾分挑釁朱炎會有何反應的味道。
一如他所料,這家伙沒太多情緒,臉上只有會令人感嘆的漠然。
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夏杰的眼底有多少沮喪。
還用說嗎?那是他深刻的烙印在自己心頭,早看過無數遍的光芒。該心疼的人卻不心疼,夏杰要的人不是他,光是他記憶深刻根本沒用。
越過他們,朱炎直接掏出鑰匙,準備打開公寓大門。
「老大,不打算請客人回家坐坐啊?」對于朱炎幾乎無視他們的舉動,項崇恩微微挑起俊朗的眉宇,沉聲發出不滿的詢問。
「你什麼時候開始需要我請才敢進我家坐?」朱炎開了門,直接走進公寓。
項崇恩愣了一下,隨即拉著夏杰,在門被關上之前,跟著閃進公寓里。
呃,說得也是啦!又不是今天才認識,干嘛多此一問。
反正朱炎都這麼說了,那他還跟他客氣什麼,對吧!
管他們是不是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