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揚知道他其實不該以夜無蹤的名義約倩兒出來的,就算倩兒出來見他又如何?她三更半夜出來會的人是一個叫夜無蹤的夜盜。自己的未婚妻在半夜見「別的」男人,總不會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情,即使那個人正是他自己。
可是如果再不以夜無蹤的身分約倩兒出來的話,沈文揚又怕倩兒真會一廂情願的將丁繼禹當成是夜無蹤,因而對他傾心仰慕。
不管沈文揚心里是怎麼想的,沈家的後門還是慢慢的打開了。
只見一身單薄衣衫的上官倩兒走出了門外。
看見她不勝寒意的模樣,沈文揚心下不禁一陣憐惜,然而又有些氣倩兒竟然不懂得照顧自己。秋夜寒意逼人,她要是不小心著涼了怎麼辦?
當下,他立刻從樹蔭下縱馬而出,月兌下了身上的斗篷,疾馳到倩兒身邊。
上官倩兒屏氣凝神的看著他的到來,彷佛那是一件多麼令人期待而又不可思議的事。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熱切、那樣的殷切期盼,彷佛再見到夜無蹤是她這一生中最值得等待的事。
看著她的表情,沈文揚竟不自覺的嫉妒起身為夜無蹤的自己了,雖然自己嫉妒自己實在是很可笑,不過沈文揚心里真的是這樣的感覺。
上官倩兒呆呆的看著眼前蒙面的男人,她跟自己約定過的,今天只是來對有過救命恩情的夜無蹤道聲謝,其他什麼念頭都不應該出現在她腦海,可是一見到夜無蹤,倩兒卻自然而然的被他所吸引,她的眼神熱切而歡喜,她的表情也在在的顯露了自己的心事。
從小,上官倩兒就迷戀所有的英雄故事和英雄人物,可是因為官家千金的身分和曹嬤嬤嚴厲的管束,使得這些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跡對她而言只能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是如此的遙不可及。可是從那一夜被夜無蹤所救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都得以實現了,她的月亮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這教倩兒如何能不被迷惑呢?
並不是沈文揚哪里不好,只是她覺得沈文揚身上就是沒有自己想要的英雄之氣,這一點一直讓她覺得很困惑。可是夜無蹤不一樣,他身上充滿著力量、光彩、傳奇,以及倩兒崇拜的英雄風采,還有倩兒最深切渴望的自由、率性和冒險的生活。
夜無蹤身手俐落的躍下馬來,伸手遞過了御寒的斗篷。
「你應該多披一件衣裳的,晚上寒氣逼人!」夜無蹤,不,沈文揚壓低了嗓子說道。
上官倩兒仍是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只露出一雙眼楮的男人。
「我……我真的又見到你了,這……這不是夢吧?」她口中喃喃自語地說著。自從證實丁繼禹不是夜無蹤之後,她真的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見到夜無蹤,而他的出現再度擾亂了她的心。
沈文揚無言的將斗篷披到倩兒的肩上,然後兩人便因各懷心事而陷入了一片沉寂。
上官倩兒心里想著,她終于見到想念的人,她終于可以去接近他、了解他,也觸踫到自己的夢想。
沈文揚心中卻是一片苦澀,看著倩兒的言行舉止,反而讓他覺得若有所失,他沒想到倩兒竟對夜無蹤迷戀成這樣。
「你……你要跟我出去逛逛嗎?」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沈文揚終于開口。
「好。」倩兒柔順的點了點頭,她已經把自己原本只是要對夜無蹤道聲謝的約定完全拋諸腦後。
坐在夜無蹤的懷里,上官倩兒突然有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覺,彷佛她老早就認識他似的。
她輕嘆了一聲,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只和夜無蹤見過一次面而已,現在也只不過是兩人第二次的會面,她竟然覺得坐在自己身後的人是如此的熟悉而有安全感。這是宿命嗎?是否注定她和夜無蹤本就該相遇?
黑色駿馬在夜色中奔馳著,一陣陣的風聲在倩兒耳邊呼嘯而過。
上官倩兒心想,夜無蹤一向騎馬騎得那麼快嗎?道路兩旁黑暗的景物急速倒退著,馬兒不停蹄的在路上奔馳。不一會兒,她便漸漸的陶醉在黑夜縱馬狂奔的塊感中。
沈文揚騎術精良的駕馭著黑馬,他需要清新而冷冽的空氣幫他保持冷靜,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對倩兒生氣,可是他確實是讓倩兒的柔媚和美麗迷惑住了。
或許,他該氣的是自己,氣自己在面對著倩兒時,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就這樣,他們騎著馬在太原四周繞了一大圈後,又回到了沈家的後門。
夜無蹤伸手抱下倩兒。
「我該走了,夜已經很深了。」沈文揚向倩兒道別,然後,他就像第一次送倩兒回到沈家時一樣,一跨上馬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上官倩兒眼神迷蒙的目送著他遠去,心下又是一片惆悵,她的思緒好似仍在疾馳如飛中,他怎麼能這樣就拋下她走了。
突然,那個黑色身影又從黑夜中竄了出來,夜無蹤又來到她的身邊。
「明天晚上我還是在這里等你,你會來嗎?」夜無蹤凝神看著她。
「嗯!」上官倩兒像被催眠般的點了點頭。
然後,又是一陣馬蹄聲,夜無蹤又連人帶馬的消失了。
上官倩兒猶如夢醒般迷惘的轉過身,她進了沈家後門後小心的鎖上了門,然後便躡手躡腳、提心吊膽的奔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模著被夜風吹冷的臉頰,臉上雖是冰冷的,可是心中卻是火燙的,她很清楚自己的感覺。
今天晚上真是奇怪而令人迷惑的一晚,一整個晚上她和夜無蹤交談的話不過才幾句,但,即使如此,倩兒的心卻早已隨夜無蹤消失在黑夜里了。
鎖上房門正準備更衣上床休息時,倩兒才猛然發現自己肩上還披著夜無蹤的斗篷,她月兌下斗篷,把它緊擁在自己懷中,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何意義,她只知道她被神秘的他給迷惑了,彷佛沉醉在夢里一樣。
第二天晚上,一到了和昨天差不多的時辰,上官倩兒又偷偷的從自己的房間里溜了出去。
經過昨天晚上的經驗,上官倩兒駕輕就熟的開了沈家的後門。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她順利的來到了約定的地方,唯一不在她控制之下亦不受她管束的,該是她那雀躍的心,它跳得那樣急、那樣興奮,毫不保留的把倩兒的心事全泄露了。
仍然是她一出沈家後門,夜無蹤便從黑暗處現身而出。
上官倩兒今天披上了自己的藕色披風。一看見夜無蹤,她連忙伸手送上了夜無蹤的黑色斗篷。
「我昨天晚上忘記把衣服還給你了,你回去的時候一定很冷吧?」上官倩兒滿是歉意地說道。
沈文揚本來想說只要你不冷就好了,我受得了。可是他又不想以夜無蹤的身分對倩兒太好,所以只淡淡說了一句︰「不會。」
他下了馬,披上了斗篷,突然一陣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這斗篷昨夜披在倩兒身上,染上她身上的香味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他可沒想到倩兒竟是一整夜擁著它而眠,因此斗篷淡淡的香氣又添了幾許旖旎。
「我們今天還是騎馬到處逛逛嗎?」倩兒深情的看著夜無蹤。
「你喜歡騎馬夜游?」夜無蹤反問。
「嗯,喜歡,你的馬跑得好快,它叫什麼名字?」上官倩兒高興的問著,然後便逕自走上前去模了模那匹黑色駿馬。
夜無蹤愕了一下,隨即說道︰「它叫小黑。」
「小黑?」她忍不住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愕然。因為小黑這個名字實在不太高明,甚至可以說有點土。
夜無蹤也拍了拍黑馬的馬背,「它是黑色的不是嗎?所以我就叫它小黑了。」
那匹黑馬卻抗議的叫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沈文揚隨便改了它的名子。
其實沈文揚是真的不敢讓她知道馬兒的名字,因為他把這匹黑馬取名叫倩兒。是的,他取了一個從小和他一起玩耍,已訂下終身,而且現在正站在他面前的未婚妻同樣的名字。因為他剛接觸這一匹馬時,便覺得這一匹馬就像他所認識的倩兒一樣,脾氣不好、難以駕馭,可是又活力充沛,更重要的是它和倩兒一樣,都是極其出眾而吸引人。
一听見這匹馬名字叫小黑,倩兒伸手又拍了拍它,輕聲叫道︰「小黑!」
馬兒又嘶叫了一聲,看來是明顯的不高興了。
上官倩兒吃了一驚,「它……它好像不太高興呢!」
「哈!哈!」沈文揚干笑了兩聲。「不會的,它是匹有靈性的馬,其實它是在跟你撒嬌。」他說著便順了順馬兒的鬃毛,討好的輕輕模了模它。
馬兒在沈文揚的安撫下,終于又恢復了乖順。
沈文揚和倩兒跨上了馬背,再一次的疾馳在夜風中。
馬在夜風里奔馳著,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一片山谷中。
上官倩兒望著黑暗中模糊卻感到有些熟悉的景色。
「這……這個地方我來過,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常到這兒來玩的。」
沈文揚何嘗不知道倩兒小時候常到這個山谷里來,不過他仍然佯裝不知地說道︰
「你小時候也在太原住過?」
「是啊!還住了好些年呢!後來因為我爹被調到潼關,我們才離開太原的。」
夜無蹤將倩兒抱下馬來,兩個人拉著黑馬漫步在山谷中。
上官倩兒深吸了一口秋夜里清涼而冷冽的空氣,「真好,能在半夜里出門騎馬、吹夜風,這種事我不知道想了多久了!」
沈文揚靜靜的看了她一眼。
上官倩兒見夜無蹤直盯著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你可別笑我,我們遷至潼關後,我就被限制了行動,連想要自己一個人出門都是奢望,更別說是半夜騎馬出來了。我家里有一個曹嬤嬤,她管我最嚴了,這也管、那也管,這也不讓我做、那也不許我踫,我被她管得快要動彈不得了。如果她知道我今天晚上竟然溜出來和你在山谷里騎馬散步,我想她的臉色一定會氣得發黑!」上官倩兒雖然有些微的罪惡感,但她的表情卻是調皮而欣喜的。
沈文揚一想到曹嬤嬤臉色難看的模樣,也不禁笑了起來。
沈文揚一笑,倩兒便睜著大眼楮直盯著他看。
「好奇怪,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一樣,听到你的笑聲,我總覺得好熟悉。」
沈文揚一驚,連忙止住了笑,說話聲可以偽裝,笑聲要變成另外一個人卻是不容易的。
「每個人的笑聲听起來都差不多,再說我也覺得自己好像認識你好久了。」沈文揚亂扯一通,只希望她別發現什麼才好。
「也許吧!」一听夜無蹤也對自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倩兒是既高興又害羞的低下了頭。
「你不喜歡關在屋子里做刺繡女紅嗎?」沈文揚倒有些好奇。倩兒小時候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可是若干年後重逢,她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了,氣質和舉止比以前不知道要斯文了多少倍,人家說女大十八變,因此沈文揚老早就先入為主的認為倩兒已不同于往昔。
「我討厭死了!」倩兒老實的回答。「關在屋子里做刺繡女紅既悶又無聊,哪里比得上騎馬到屋外走走自在快樂;如果不是曹嬤嬤一天到晚逼著我學刺繡女紅,我倒寧願一輩子也不要踫這些東西。」她嘟著嘴,一副委屈模樣。
沈文揚心中恍然大悟,終于了解自己心愛的未婚妻個性其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活潑好動,只是這幾年這種個性全讓曹嬤嬤給壓了下來。
「原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沈文揚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很小,倩兒一時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沒有,我是說原來你的個性還挺好動的!」他吁了口氣,幸好她沒听清楚他的話。
「是啊!我從小就靜不下來的。」猛然的,她想起曹嬤嬤告誡過她,男人都是喜歡溫柔乖順、本分安靜的女子,現在她卻不打自招的說自己只愛騎馬外出遛達,不愛刺繡女紅,看來又不嫻靜溫柔。一思及此,倩兒突然後悔自己怎麼那麼多嘴,如果夜無蹤喜歡的是嫻靜溫柔的女子而嫌惡她,那可怎麼辦?
「你……你會討厭個性好動的女孩子嗎?」上官倩兒擔心的問。
「我喜歡性格開朗、不愛關在屋子里做刺繡女紅,只喜歡出來和我一起騎馬的姑娘。我可以每晚見到你嗎?」沈文揚誠懇的詢問她的意思。
其實不管倩兒是像以前一樣活潑好動,或是個性突然變得文雅嫻靜,他都一樣喜歡,他心目中的倩兒,永遠是那樣美麗、完美的。
夜無蹤的話是如此的坦白露骨,讓倩兒心中不禁一陣激蕩,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但她仍是情不自禁的點點頭,這也是她心中最深切的期盼。
沈文揚抬頭看了看,然後不太甘願地說道︰「我們出來好一會兒,我該送你回去了。」
「啊!」上官倩兒頓時露出失望的表情。「要回去了嗎?我還想再逛逛呢!我真羨慕你,你一定是想要逛到多晚就逛到多晚吧?自由自在、隨心所欲,誰也不會來管你,對不對?」她一臉羨慕的神情。
「嗯,我是夜無蹤嘛!」沈文揚應了一聲,其實他平日的作息都有一定的時間限制,所以為了避免白天打瞌睡被父母親大人發現,平常這時間他若是沒行動,早已乖乖回家上床睡覺了。
「真的?這麼說你都是夜晚出來活動,白天在家里休息,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嘍?」她非常有興趣的問著。
「不完全是,我白天有另一個身分,不然我這樣違反自然的過著這種晝伏夜出的生活,是會引起人家懷疑的。」其實他何嘗不想跟倩兒聊久一點兒,但是相處得愈久,他的身分就愈容易被倩兒發現,而且以倩兒一個雲英未嫁的閨女身分,她也不宜在三更半夜出門太久,否則萬一一個不小心被人家發現,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你有另一個身分?你的另一個身分是什麼?」倩兒興奮的望著他,她猜夜無蹤在白天一定是過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她當初才會懷疑到丁繼禹身上,現在夜無蹤提起這事,倩兒興奮得連說話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沈文揚看倩兒一副好奇的樣子,他決定逗逗她。
「我的真實身分暫時還不能說,不過我可以提示你,說不定我是你時常可以看得到的人!」
「時常看得到?」上官倩兒納悶地想著。
怕倩兒會一古腦兒地在沈家人身上打轉,沈文揚連忙地想轉移她的猜測方向。
「你常常上街嗎?」
「不常。」她失望的搖了搖頭。
「如果你有空到街上走走,看看挑東西的漢子、賣豬肉的商人、街上做買賣的小販,說不定我們能在白天踫面呢!」沈文揚忍住了笑說道。
「你是說在街上就能遇見你?」上官倩兒高興的問他。
「也許吧!如果我們有緣的話。」沈文揚其實想說的是,如果你和我一起上街的話。
上官倩兒心中高興的盤算著,明天早上,她一定要找個機會溜上街去。
而陪在一旁的沈文揚早已在心中笑得快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