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昕打開沉重的大門,素淨的臉蒙了一層灰。
百來坪的華貴豪宅,除了美的可比樣品屋之外,里頭冷冰冰的像是從來都沒有人住過的感覺。
廢話,一間空屋子哪里會有人對她吠一聲?
她按慣例走到工具間放下背包,然後把長發扎起來,戴上手套穿著圍裙,別上名牌,提起水桶和抹布走到客廳去。
替曹姑娘代班已三個月,一個禮拜里她有兩天要來打豪宅里打掃。
打掃之前,她會在玻璃窗前,居高臨下眺望著偏遠看有青山,近看有城市的小棋盤的遠景。
「嗯,百看不厭。」二十八層樓的景觀,真不是蓋的!
曹芸芸的運氣顯然很好,在一片不景氣中,專業家事公司反而異軍突起,成為新新人類可以選擇的行業之一。
然後,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的好友雀屏中選,順利擠進這間公司。
曹芸芸的公司專門鎖定金字塔頂端的客戶層,提供最有效率的家事服務,讓那些忙著賺錢或享受人生的客人,屬于‘家’的那部分,全無後顧之憂。
舉凡基本清潔,提供客戶衣物、被單送洗,三餐也能委托專人負責。
童昕經過一禮拜基礎訓練,簽了份合約,保證不泄露公司客戶隱私。
基本上,她這‘臨時工’除了服務時間比較短命之外,福利與薪水與正式職員無異,這也是童昕覺得代班可以接受的原因。
反正看看漂亮的樣品屋,事後有優渥薪水可領,多少補貼她其實不算很寬裕的生活。只要讓芸芸回台灣後還保有這份工作,就大功告成了。
「好啦!工作、工作。」拍拍臉,她振作一下有點疲憊的身子,有條不紊地打掃屋子。
之前客廳已經整理過,所以今天打掃範圍是剩下三個房間以及廚房的部分。
她進客房把所有桌面以及擺飾全擦淨,床單、被套換成新的,再用吸塵器把地毯吸過一遍。每半月換一次床單、被套,這是屋主的基本要求,感覺的出來是相當有潔癖的家伙。
童昕不覺得這間屋子有人進來住過,至少在她工作的這三個月內,沒踫見任何人出入。
她還有一天要到另一個客戶家打掃,屋主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童昕偶爾會遇到她一兩次。
曹芸芸說,工作三年多來,她不知道這件豪宅屋主長的是圓還是扁,除了某些條件該遵守之外,基本上很好配合,屋主從來不跟公司抱怨,所以是份涼差。
廢話!沒人住的屋子,哪來的客訴?童昕拔掉吸塵器插頭,提起水桶、清潔劑到書房去,繼續把接下來的工作完成。
半個鐘頭後,她換一桶水走到主臥房,準備把床罩和被單換新時,眼尖地看見灰色枕頭上,多出一根頭發。
棉被很平整,沒有弄亂的跡象,就是多了這根頭發。
她捏起頭發,發質算不賴……應該不是自己的吧?
管他的!她又不是CSI鑒識員,毀滅證據就是。
童昕把頭發扔進垃圾桶,轉身套上枕頭罩,連床單都鋪好後,打算按開吸塵器時,眼前的浴室門突然打開來——
童昕傻眼的看著一個赤果果的男人突然冒出來。
「哇啊啊啊——」媽呀、媽呀!她會嫁不出去了!
對方顯然被她的尖叫聲給嚇得沒法反應,愣了。
她緊張的抓著吸塵器威脅他,「你到底是誰?居然無恥的光著在別人家里跑!」
穆以律听到她的威脅,本來脾氣要發作起來,但看她打扮確定身份之後,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
他渾身都是濕的,再不穿上衣服,屋內的空調一定會讓他感冒。
「警告你,如果再靠近一步,我絕對會拿菜刀‘切掉’你!」她一定是遇到變態狂。
童昕很想跑,可是腿軟了。
「你聾了嗎?別以為我不敢!」童昕看他繼續往前走,擺明見她是個弱女子而欺人,「可惡,你真的想逼我拿菜刀!」
「麻煩請你出去。」他打開衣櫃拿出襯衫,背對她飛快套上衣服。
「王八蛋!你光著,還敢偷拿人家的襯衫,想害我被客戶砍成十段八段嗎?」童昕有點急了,那件襯衫看起來貴的要死的樣子,他要是穿走了,他拿什麼賠給屋主?
「混賬!你听不懂國語嗎?還是要我拿菜刀出來你才肯罷休!」獨自面對陌生男人,如果說不害怕是假的。
她的腿很軟。以對方少說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材來看,要撂倒她一點也不難。
「我給你一條路選,就是你現在馬上月兌掉那件襯衫,然後滾出這間屋子,我可以裝作沒這件事情,不報警處理。」
她鬼吼鬼叫,搞不清楚狀況,終于把男人惹毛了——
穆以律轉頭冷冷地瞥向她,從齒縫迸出話來,「我也只給你一條路走,就是馬上閉嘴滾出去,告訴你這里是我家!」
客廳里,冷得像是低氣壓掃過。
童昕坐立難安地看著眼前男人,圓潤小臉透著些許蒼白。
「先生,真的很對不起!」她不斷道歉,但是坐在她斜對面的男人不發一語,只是瞪著外面的天空看。
好啦、好啦!這下糗大了,她不但大罵客戶,甚至看了他的光,更該死的是,曹芸芸的飯碗準備被她搞丟了!
但是她剛進來時,沒在玄關看到鞋子,屋里擺設無人動過,就連他睡過的床鋪棉被也攤的整齊,莫怪乎她會以為沒有人在。這家伙,真的如此一絲不苟喔?
「你總共說了十五遍的‘對不起’,還有沒有其他話要說?」穆以律被她弄煩,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普通人會把別人的道歉算得那麼清楚?他的行為再次印證她的想法。
她好想哭泣!
「呃……沒有。」他口氣好冷,童昕背脊竄上冷汗,「我感到很抱歉。」
「毫無新意!」
這句話劈得童昕頭都抬不起來,只能干笑保持很歉疚的樣子。
穆以律冷淡地瞟著她,說出心里疑問︰「你是不是新來的?」
如果他沒記錯,當初負責打掃的人,不是這張臉。家事公司傳來的服務人員簡歷有照片,沒這麼年輕。
「是……」曹芸芸說什麼專不專業,她的客戶看不去來……見鬼!現在人家就發現她是代打了。
「前一個負責的被換掉了?」其實誰來打掃他家,穆以律根本不在乎,不過公司沒告知他,這點叫人不開心。
好歹他也是花錢的客戶,再者這個尖叫聲簡直破表的冒失鬼,看起來很不滿二十歲的樣子!
「她有點麻煩,必須返家處理一趟。」童昕替曹芸芸圓謊,總比告訴人家她去追結婚對象來的強吧!「所以公司派我過來。」
「嗯。」原來如此,既然知道原因,穆以律也沒有刁難的意思。
「剛剛的事,真的很抱歉!」除了道歉請求原諒,童昕實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他的表情比剛才在房里時還冷,曹芸芸的飯碗實在很堪慮。
「我會好好想該怎麼處理你。」穆以律沒遇過這麼鳥的事,才回台灣就踫上。
因為家中變故的關系,他接獲消息緊急返台接任邦星金控總裁一職,連行李都要請人托運,走得相當倉促。
所以屋內沒他帶來的東西,依舊維持自己離開時的狀態。這也難怪她沒有警覺,因為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精明的模樣。
「先生……雖然這個請求很無禮,但能不能請你別跟公司要求換掉我?」如果她被撤換,那就等于害曹芸芸少掉一個客戶。
既然覺得無禮,她還敢講?真是好狗膽,穆以律欣賞她的勇氣。
「我……」他剛要開口,房內手機突然響起,「等一下,我去接電話。」
「是。」童昕有氣無力的應聲,想起自己的愚蠢行徑,簡直丟臉到極點。
不過,誰叫他竟然出現,嚇到她本就不是很強健的心髒。
雖然沒人規定不能在自己家里光著,但他有沒有想過有請人來家里打掃啊?
算了、算了,顯然她運氣不夠好。曹芸芸做了三年什麼事也沒遇到,她才來三個月就把客戶弄得雞飛狗跳;總歸一句話,人若衰,種瓢仔也會生菜瓜。
主臥室房門半掩,耳邊傳來男人不太清楚的說話聲,越講越大聲,他不耐煩地在里面走來走去。
「童昕,你真的很糟糕!」她兩手掩面,說不定等會兒會被流彈掃到,「教室的學生已經招沒幾個,要是再搞丟芸芸的工作,要拿什麼賠她的嫁妝?」
除了偶爾比較健忘之外,童昕自認工作很認真。
平常她教畫的家長很夸她,小朋友也喜歡她,就連家事服務的女屋主也跟老板說她把屋子整理得很好,以為她接觸這行業很久了。
但童昕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栽個大筋斗。
她老長脖子偷瞄房內正在將手機的男人,不清楚他到底要講多久才肯掛掉,不過既然請她等一下,就表示彼此應該有商量的空間吧?
雖然他模樣很冷漠,可是長相相當出色好看,至少在她的審美觀里,這男人俊帥的容貌不怎麼輸時下偶像明星。
挺鼻、濃眉、大眼楮,眼神銳利透亮的極有精神,要是眯起眼來裝個憂郁,絕對電死一票女人。
加上他至少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剛剛不小心偷瞄到沒完全扣上扣的襯衫底下顯露出精壯結實的身材,這個傲視眾人的條件足以打敗路上超過半數的男人。
嘖嘖,其實剛才他她就看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被他嚇得以為自己遇到歹徒,不然她有三秒里覺得那身體可口得讓人垂涎,就算他最後叫她滾出來,那嗓音還是該死的好听。
沒想到這屋主簡直把身為男性最有力的利器都佔盡……
唉,如果他的脾氣跟他外表一樣具有殺傷力,童昕暗想自己大概皮要繃緊一點,開始替曹芸芸物色下一份工作了。
穆以律煩躁的離開房間,回台以後,每一件事讓他感到順心,而他也開始懷疑自己回到這里究竟有何意義?
他到冰箱里拿水,置物架上除了滿滿一層擺放整齊,標簽一致朝外對正的礦泉水之外,里面空無一物。
很好!沒有一瓶水瓶的標簽有歪掉。
記得三年前,他準備離開台灣時,請來的家事打掃人員沒有注意,瓶子亂擺的結果,他立刻換掉家事公司。
他用這明細測試公司有沒有認真注意客戶的需求,合約上白紙黑字有載明,就必須要做到。
他常年人在國外,沒什麼機會回台灣,一間空屋子要找人全權打理,沒有謹慎一點,實在放心不下。
當年他離開台灣前,找來現在合作的家事公司,基本上大多能符合合約上的內容,所以也就一直配合到現在。
但是,他人回來了,居然一踫頭就搞出這麼驚人的場面,穆以律考慮是不是該換間公司配合。
然而,他看到冰箱內整齊的水瓶,標簽上的日期是前幾天的,就表示打掃人員一點也不馬虎,相當盡責。
OK!他可以好好再想一下,把對方列入觀察,這間公司服務人員態度基本上很認真。
穆以律打開瓶蓋走到客廳去,才喝一口水就見到沙發上倒個人影,嚇得他差點噴嘴里的水,嗆得猛咳嗽,
這女人怎麼還在這里?居然睡到在他家沙發上。
牆上的鐘已接近八點,他不過接了一通電話,就花掉快三個鐘頭。
這女人很听話,叫她等還真的不跑,穆以律服了她。
他坐回沙發,見她睡得那麼熟,再想她呆呆等了這麼久,登時打消叫醒她的念頭。
嘆一口氣,他想起父親打電話來,兩人大吵一架,便覺得先前發生的情況再怎麼惡劣,也絕對比不上父子勢如水火的場面。
她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能好好和他說話,而父親竟用仇人般的口氣相待,穆以律不禁感到悲哀。
他到底算什麼東西?回台灣又怎樣,父親從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縱然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還是用這種態度對他。
「混賬!」越想越惡劣,穆以律忍不住罵道。
也不過這麼一聲,驚擾還在睡的童昕,穆以律立刻閉嘴,發現她皺起鼻頭在沙發上頭蹭了兩下沒醒,看樣子這張沙發很深得她的心。
嗯,這女人看來沒什麼大煩惱似的,睡著的表情可愛的像個孩子。她的皮膚很透白,像是會發光似的,兩頰上有幾個小雀斑,卻不影響她的美麗。
臉頰上幾縷不听話的秀發垂在上頭,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烏黑柔亮。
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毛、小小的鼻子、紅紅的嘴唇,她不施妝粉,干淨得如同他手里的那瓶水,清澈明亮,很滋潤人心,感覺上也不會有什麼負擔。
如果她留下,工作態度一如現在認真的話,其實沒什麼地方可嫌棄。
其實,她長得滿可愛,只是有點干巴巴。
穆以律打量她縴瘦的身材,T外的手臂又白又細,往下一探,胸部看起來也不是很豐滿。不過那女人的腰很細,很翹,貼身牛仔褲將她的線條完整地呈現出來。
撇掉讓人敬謝不敏的尖叫聲,看在她水瓶擺放整齊的份上,以及很有耐心等待的性格,遇事誠懇認真道歉的態度……諸如此類加起來,穆以律決定讓她繼續留下。
至少,在他的生活周遭,還有人可以好好跟自己說話。
反正她需要這份工作,而他剛好提供,彼此各取所需,誰都不影響誰,這樣很好!
看著那張單純無憂的睡顏,穆以律原本煩躁的心情,逐漸獲得平復……
其實,童昕是被餓到醒來的。
她按著肚子,睜開眼看見那男人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那種深沉的眼神,配上十分嚴肅的表情,看起來真的有夠殺。
被這樣盯著,她幾乎整個人彈起來坐在沙發上,「對不起!」
天吶、天吶!她可以在愚蠢、再沒神經一點!居然睡到在人家家里。
「你睡得很開心。」穆以律沒想到她會醒來,面無表情的轉向窗口,藉以掩飾盯著她的窘態。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可能有半個鐘頭或是再長一點吧!這個舉動有點奇怪,但一時之間穆以律解釋不來。
總之,煩躁的心情很奇異的平靜下來,就像沙漠里遇到綠洲,不免感到心曠神怡。
這女人給他的感覺很特別!
「先生,我真的很抱歉!」就算再怎麼累,她也要打起精神啊!童昕不止一次想要抱頭大喊,甚至恨不得那塊豆腐有用力一撞,以死謝罪好了。
穆以律看著她,那生動的表情就像在演搞笑劇,其實她應該報名演員訓練班,尤其是那窘迫到想死的模樣,或許可以拿下金馬獎。嗯,她這個人實在很逗。穆以律嘴角掀了掀,笑容不甚明顯。
此舉看在童昕眼里,覺得他皮笑肉不笑的,頓時有種被人判了死刑的感覺,他該不會,要準備Fire她吧?
「那個……」
咕嚕咕嚕——
童昕按著肚皮,羞恥的低下頭,不敢看對方的表情。她不想承認那猶如打雷般的聲響,是從自己肚子發出來的。
穆以律沒想到有人居然不斷在他眼前出洋相,她的耳根子紅得很不像樣。
「時間有點晚,我們下次再談。」穆以律想替她保留一點形象,但是他能做的實在很有限。
「是……」童昕尷尬地回應,拘謹地站起來,「今天給先生添麻煩了。」呵呵,神啊!請丟個任意門下來,讓她立刻消失吧!
「你知道就好。」穆以律放下水瓶同樣起身,到臥室里拿車鑰匙。童昕不止一次暗罵自己,沮喪地走向工具間背起背包提著袋子,然後見到他站在玄關處等著轟她出去。
唉,今天運氣實在很差!童昕沒感到如此疲倦過,腳像被綁著鉛塊,每向他移動一步就感到無比沉重。
穆以律打開門,見她沒力到簡直整個人要飄走了。
原來她這麼嬌小,在經過身側時,才發現她直到他心口而已,像個女圭女圭一樣。
「那麼先生……」童昕朝他鞠躬,很有誠意的和他道謝,說不定他會大發善心,就此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她是如此想的,卻在關門聲響起後,看見那雙黑皮鞋還在眼前。等等……他怎麼跟著走出來?
抬起頭,她看見他一臉冷淡地回望自己。
「怎樣?」她活見鬼了是不是?穆以律很想把她此刻表情拍下來,實在很經典,不過他沒有任何表情。
「先生,我自己會回去,不勞煩你了。」看他握著車鑰匙,該不會要送她走吧?那怎麼好意思啊!
「你會不會自己回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是要去吃晚餐而已。」他看到她尷尬到要死的表情,很精彩!
穆以律走進電梯,「要我等你嗎?還是你要搭另一部電梯?」
好糗!童昕很想一頭撞上牆去,她居然會錯意了。
「門要關了,再見!」
「喂,先生,等等我!」童昕趕忙沖上前,電梯門毫不留情地關起,而有人很沒良心地朝她揮個手,自己下去了。
可惡!那家伙根本就是在耍人嘛!童昕氣得用力踹著電梯門,反正他不在了,她還管什麼形象不形象?
如果這時她還裝的客氣有禮,那麼自己絕對是神經分裂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