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昏……
那是崔妏薔意識模糊間,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
她想好好休息,但一陣又一陣吵雜的聲音不斷飄入耳里,讓她無法忽視。
救護車刺耳的聲音讓她一直很想拿什麼塞住耳朵,可惜身體沉得要命,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只能任人擺布。
「對對,把病人推到那……」
突然有一雙手按上她胸口,引得她一陣劇痛,嘴里吐出微弱的嘶啞聲。
「看起來肋骨有輕微骨折的跡象,另外左腳踝韌帶斷裂,頭部可能受到撞擊,要觀察一下有沒有腦震蕩……她的家人來了沒,叫他們辦個住院手續吧!」
「……」
「什麼?聯絡不上她家人?」
「我瞧她皮包里有育幼院的數據,似乎是孤兒……」
「那朋友呢?總有親朋好友吧?」
「她手機摔壞了,剛才我把她的SIM卡移到我自己的手機上開機,發現里面只有一組號碼,而且好像是她老板的……」
「不管怎麼樣,先把人叫來吧!」
「嗯……」
什麼孤兒?什麼育幼院數據?老板又是怎麼回事?崔妏薔迷迷糊糊的想著,她想開口詢問,卻昏沉沉的發不出聲音,不一會兒又陷入了黑暗。
***
當崔妏薔再度清醒過來,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她覺得全身都酸痛得要命,腳踝還有股熱辣辣的疼痛。
她忍住疼痛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人在醫院里,且還是間單人病房,四周靜得只听得到儀器運轉的聲響。
她轉過頭,透過玻璃窗發現夜幕已低垂。
崔妏薔試圖起身,胸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只得乖乖重新躺回床上。
對哦,她好像有听到醫生說她的肋骨骨折了……
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崔妏薔開始努力回想昏迷前的事。
然後她立刻想起了未婚夫還沒和自己結婚,就已經有了個懷孕的小三,還妄想三人行的離譜經過,結果害她氣昏頭,跑走時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下去。
唉,從樓梯跌下導致肋骨骨折、腳踝韌帶斷裂,怎麼想怎麼不值得。
崔妏薔聲吟了一聲。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解除婚約是一定要的,她無法接受三人行,也不想被利用,只是該怎麼對雙方家長說?
而且,大家都知道她要結婚了,現在突然說要解除婚約好奇怪。
當然她大可直說韋佑輪劈腿的事,但不顧雙方長輩的交情直接撕破臉好嗎?
崔妏薔想了好一會兒,就開始覺得頭痛,干脆放棄思考。
算了,反正劈腿的又不是她,要煩惱也該是韋佑輪才對。
只是為什麼病房里沒有其它人?爹地媽咪這麼疼她,看這情形她昏迷了半天有了吧,為什麼沒見到他們?
她還在疑惑著,病房門就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打開。
一個穿著艷色洋裝的陌生女人像風似的卷了進來,不可思議的瞪著她。
「我的天,瑾彤,妳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呃?」她愣住。
瑾彤是誰?這女人又是誰?
不過對方不給她機會多想,將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病床邊的小桌子一放,然後就沖上前握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不小心,醫生還說妳摔傷了肋骨?」那陌生女人臉上真誠的關切,讓她實在說不出「妳認錯人了」這幾個字。
「我、我不小心摔倒……」要不是太傷心氣憤,她也不會愚蠢得從樓梯上滾下去。
「唉,我都听說了,妳家老板打給我時,就告訴我妳下班時不小心跌進路旁施工的坑洞里,那些工人也真是的,居然粗心的忘記放警示標志。」女人說話速度非常快,讓人一時間反應不大過來。
什麼施工的坑洞?她老板又是哪位?
崔妏薔一陣迷惑,越發肯定對方認錯人了。
「對了,妳餓不餓?我替妳帶了晚餐,我知道病人不適合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我買了粥……」女人繼續說著。
「咳,不好意思……」崔妏薔不得不開口,雖然她真的有點餓了,但也不好隨便吃掉人家熱心替那位「瑾彤」準備的晚餐,「我不認識妳,妳是不是……認錯人了?」
女人訝異的抬頭望向她。
「認錯人?瑾彤,妳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她聲音幾乎提高了八度音。
崔妏薔被她瞪得很不自在,音量不自覺放小,「我、我沒在開玩笑……」
她真的完全不認識眼前這位跟那什麼瑾彤的!
「那妳怎麼會覺得我認不出妳這張臉?」女人沒好氣的從包包里拿出一面鏡子湊到她面前,「葉小姐,我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年,妳化成灰我都認得好嗎?」
什麼?崔妏薔一時間忘了反駁,只是怔怔低頭望向那面遞到眼前的鏡子。
鏡里,竟是一張她從不曾見過的女人臉孔。
女人有幾分蒼白憔悴,頭上纏著紗布,一臉驚疑倉皇。
那是誰?
她迷惑的伸手觸踫鏡子,卻驚愕的發現鏡里的女人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這是……她的臉崔妏薔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未受傷的臉頰。
噢,居然會痛!
這是怎麼回事她完全傻了。
她什麼時候變成有著一張瓜子臉,配上盈盈秋眸、小巧挺立的鼻子及粉女敕朱唇的大美人了?
她輕晃腦袋,看著鏡子里的女人也正搖頭,有種荒謬而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此刻場景不是在夢中,她確實叫葉瑾彤,難道「崔妏薔」這身份,是她跌入那什麼施工坑洞昏迷期間所作的夢?可有這麼真實又漫長的夢境嗎?
「喂,妳該不會真摔壞腦袋了吧?」女人看她一臉慌恐,也有些緊張起來,「要不要我去替妳找醫生護士來?」
崔妏薔知道現在不是思考那些問題的時候,不管怎麼樣,她得先解決首要的問題。
「對、對不起……」她深深吸了口氣,怯聲道︰「我……好像失憶了。」
她這樣講……也不算說謊吧?畢竟她真的沒有瑾彤的記憶。
「妳說什麼」女人一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崔妏薔局促的看著醫生護士在自己面前來來去去,做著各種檢查,心底很不安。
「妳會頭痛或是暈眩嗎?」
「有一點……」她吞了吞口水。
若她說了實話,不曉得會不會被當成瘋子?
醫生看了下檢驗報告,有些奇怪的皺眉,「雖然妳腦部受到撞擊,有輕微腦震蕩的現象,但剛做計算機斷層的結果,並沒有發現妳腦部有什麼異常或是血塊……照理說應該不該有突然失憶的情況才對。」
因為她根本就沒失憶,只是靈魂跑錯了身體呀!崔妏薔偷偷想著。
剛她曾瞄了眼日歷,確定這還是二○一一年,日期也還是她去看婚紗、然後發現韋佑輪有個懷了孕秘書女友的那天,而這城市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世界明明還是同一個,當中沒有任何斷層或變動——至少她看不出來,自己卻好像換了個身份,換了個「視角」。
崔妏薔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莫名的一切。
若如今她是在夢中,為什麼會有痛覺?但如果「崔妏薔」才是夢,為何從小到大二十幾年來的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崔妏薔是無神論者,這時卻也不得不思考起靈魂存在的可能性。
心不在焉的送走醫生後,她坐在床上發起呆來。
剛才來看她的那名女人由于趕著上大夜班,沒法臨時請假,不得已只得先離開了,不過崔妏薔仍然非常感激她的熱心與關懷。
她現在已知道對方叫馬媛莉,是和葉瑾彤在育幼院一起長大的姊妹淘,目前在一家電子公司里當大夜的作業員,是葉瑾彤要好的朋友之一。
可惜馬媛莉的作息與休假時間和一般人不同,兩人平時並不常見面,因此也不曉得太多她的近況。
馬媛莉只說當初葉瑾彤給公司的個人數據上將她填成聯絡人,因此當醫院打電話給葉瑾彤的老板後,老板就照著葉瑾彤個資上的聯絡人電話打給她。
偏偏葉瑾彤的手機摔壞,且她又把通訊簿幾乎都存在手機里了,SIM卡上只有一筆「老板」的號碼,害她現在也不知能和誰聯絡。
雖然這輩子還沒當過部屬,可崔妏薔也知道凡是老板都討厭麻煩難搞的員工吧?
自己先前受傷送醫時已麻煩過老板一次,現在要是再打電話和他說自己失憶的事,說不準明天就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唉,突然換了張漂亮的臉卻一下失去熟悉的一切,那種心情真是復雜。
當她正胡思亂想之際,病房門被人敲了兩下,然後打開。
崔妏薔直覺的轉過頭,卻在看清對方的臉後突地瞪大了眼。
「佑書?」她驚訝道。
天啊,他怎麼會在這里?不,應該說,他怎麼會來?
她都還沒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新身份,雖然也曾偷偷期盼能見到熟人,卻沒想到居然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難道韋佑書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了?
她精神突然一振,彷佛在漆黑中隱約看到一盞光明。
「佑書,我……」自醒來後她一直處于害怕不安的狀態,卻又無人可訴,好不容易見到熟識的人自是急著想對他說些什麼。
不料,韋佑書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妳不是失去記憶了,怎麼還記得我?」
他臉上表情冷冷的,甚至帶著幾分戒備。
「呃?」崔妏薔傻住,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一直以來她印象里的韋佑書都是漾著燦爛笑意的陽光男孩,對每個人都熱情大方,害她常不知該怎麼面對。
她從不曉得他也有這麼冷漠無情的一面,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崔妏薔還沒反應過來,韋佑書又繼續道︰「該說的話,我記得之前已經跟妳說得很清楚了,我關心妳,是因為妳是我的秘書,至于其它的請妳最好別多想。」
「我是你的秘書?」崔妏薔瞠大眼,完全忽略他後面那不尋常的警告。
原來韋佑書之所以出現,居然是因為「葉瑾彤」是他秘書!
這世界也太小了吧?
不過在意識到他是來探望秘書而不是來看她崔妏薔時,她心底居然有些許失落。
難道……崔妏薔這個人真的只存在她的幻覺之中?
「葉秘書,我現在心情非常差,沒時間跟妳玩無聊的失憶游戲。」韋佑書擰眉道,似乎認定她根本是裝的,「事實上我也不是特地來看妳的,只是剛好有事人在醫院,妳那位姓馬的朋友又打電話來說了妳的情況,所以我才……」
「我是真的失憶!」她急忙打斷他的話,見他猶一臉狐疑,她又補充,「我記得很多事,但關于自己的部份都忘記了……我看到你的臉,知道你是韋佑書,但根本不記得自己和你有什麼關系,剛听你話里的意思,原來我是你的秘書?」
韋佑書瞪著她,彷佛要確定她話里的真實性。
除了公事外,他實在不想和這位秘書有其它牽扯,況且他現在根本沒心情想其它事。
但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他的部屬,她下班途中遇到意外,基于一個老板的職責多少該探望一下。
更何況她出事時,醫院打來的第一通電話就是打進到他手機,若她真的失憶,他也不能不聞不問。
思量了好半晌後,他才道︰「那妳究竟記得多少事?」
「我……」她猶豫了一下,「我記得今天是幾月幾號,也記得中華民國總統是誰,還記得你,記得這是哪間醫院……但也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特別是關于自己的。我甚至不曉得自己叫什麼,葉瑾彤這三個字是先前馬媛莉告訴我的。」
這也太奇怪了吧,韋佑書眉皺得更深了。
「那妳記不記得自己幾歲?」
她想了會兒,小心回道︰「我剛看過身份證,是……二十七歲吧?」
居然還要看身份證才知道自己幾歲?
「住哪記得嗎?」
「我的戶籍地似乎在宜蘭……目前實際住哪就不曉得了。」她總不可能每天通車上班吧?
「在哪工作?」
「呃?跟你同公司?」現在回想起來,她還真的不知道韋佑書在哪上班呢。
唉,她這青梅竹馬實在當得太失職,更別說他們原本還差點變成叔嫂關系。
「妳最喜歡的偶像明星?」
崔妏薔搖頭。葉瑾彤喜歡什麼她怎麼知道?
「愛吃的食物?」
再搖頭。
「家里有幾個兄弟姊妹?」
她哪會知道這種事啊?崔妏薔當然繼續搖頭。不過這次搖到一半,卻突然硬生生停住,「咳,不對,我好像是育幼院長大的?」
他看她的個資上的聯絡人寫朋友,應該知道的不是嗎,怎麼還這麼問?
但韋佑書卻從她的反應里,確定她是真的「失憶」了。
意識到這並不是她另個吸引自己注意的手段,他的表情終于放緩。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剛對妳的態度可能有點差……」他很快為自己先前的言語道歉,「妳好好休養,公司里的事不用擔心,妳是上下班途中受的傷,養傷期間的薪水自然還是會照算給妳,醫療費用部份就算公司沒法補助,我個人也會替妳負擔。」
他本來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再說她這樣也算半個「因公受傷」,因此只要對方別對他存著什麼不該有的心思,能幫上忙的部份他都多少願意盡點心力。
崔妏薔愣了愣,沒想到他態度轉變得這麼快,讓她都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韋佑書了。
隔了一會兒,她才不大習慣的開口,「謝謝,我……會盡快養好傷回去工作的。」
「不急,慢慢來,要有什麼事馬小姐沒辦法替妳處理的話,再打給我。」他的態度比先前溫和許多。
「好。」崔妏薔點頭。
她知道現在不是裝堅強的時候,換了個身份的她確實很需要幫助,特別是這和過去的自己有那麼點關系的人。
「那我走了。」他朝她點點頭,轉身離開。
望著被關上的房門,崔妏薔微微蹙起眉。
她當然看得出韋佑書正為別的事而心情不好,只是過去的印象里他總是笑得那樣灑月兌無謂,彷佛這世上沒什麼能讓他煩心的。
那也是她過去一直看不慣他的原因,她習慣循規蹈矩的生活,不喜歡他那種吊兒郎當的個性。
但這回韋佑書雖已盡力掩飾,她仍看出他的沉重與疲憊。
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太認真想著他的事,以致暫時忘了自己更詭譎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