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間干淨純白、時尚優雅的房間。
在女乃油黃的牆面上,到處貼掛著一張又一張粉彩筆描繪出的可愛插畫,看起來有點兒亂、有點兒好玩。
綠油油圓滾滾的大樹下,胖胖呆呆的小老鼠敲敲打打正在娶親;色彩鮮艷豐富的橘色南瓜馬車旁,小仙子舞動透明翅膀降落在窗框上;池塘里的粉紅色荷花里,小人國的王子輕輕吻了公主……
長長的綠色老式窗戶邊,幾株翠綠可愛的薄荷小盆栽排排站。
角落里顏色斑駁的木頭櫃子上,擺了一只電動咖啡壺,旁邊鍍鐵架上掛著兩只胖胖耳杯,一只鵝黃,一只柳綠。
木質地板上,軟軟的單人床墊靜靜躺著,雪白床包邊緣繡了幾串樸拙可愛的鈴蘭花。
簡單的兩只衣櫥就裝了四季衣裳,靠近玄關的矮鞋櫃里除了涼鞋就是球鞋。
六坪大的空間里,只有那張原木書桌最大,可是上面堆滿了畫紙、資料、書本、筆、顏料……感覺好像也隨時會不夠用。
陳蘭齊坐在椅子上,背後放只「海賊王」魯夫圖案的軟抱枕,正聚精會神地將筆尖沾上金色顏料,在打好了草稿的八開畫紙上,點繪出華麗雄偉的宮殿。
在很久很久以前,影子公主愛上了太陽王子,可是因為她只能默默在他的背後,所以王子從來看不見公主……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她手上的畫筆一頓,略帶困擾地抬頭瞥向吵鬧不休的電話。
「喂,哪位?」她側頭夾著話筒,繼續用畫筆加深皇宮金碧輝煌的線條。
「吃了嗎?」一個低沉嗓音含笑的傳來。
陳蘭齊心一震,筆尖幾乎涂出了邊框,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聲音里的笑意霎時化為嚴肅。「妳是不是早餐跟午餐也忘了吃?」
「呃……這個……」她有些心虛地支吾。
「忘記上次胃出血被緊急送進醫院的慘劇了嗎?」
「……對不起。」
「給妳十五分鐘,樓下見。」電話隨即收線。
「喂?喂?」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傳來嘟嘟嘟聲的話筒,半晌,才慢慢放了回去。
然後,對著電話發起了呆。
「這麼臨時……」她喃喃,「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還沒準備好,看見他的時候呼吸不要太急促、心髒不要跳太快、笑容不要太燦爛、眼神不要太熱切……
還沒第一千零一次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嚴加痛斥告誡︰她和他,只是從國小一年級座位被排在一起的老同學,而且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陳蘭齊,千萬記得妳的身分叫作「好朋友」。
★☆★
短短的十五分鐘里,起碼有十分鐘是被陳蘭齊浪費在穿衣鏡前面像個傻瓜似的強力自我催眠。
許是成效不錯,她的呼吸平穩了,心跳和緩了,表情冷靜了,但是仍舊在渾然未覺的情況下把辮子解開,梳亮了及腰的黑發,還把原本身上穿著的、洗成了松松垮垮的大T恤和運動褲換成秀氣淑女的米色洋裝。
在走出電梯前,她還不忘贊許地看了一眼倒映在鏡子里的自己──
嗯,神情夠自若,夠淡然。
只是一見到靠在黑色轎車旁的高大男人時,她肺里的空氣霎時全被抽光,所有的武裝和防備也崩解潰散得無影無蹤!
相較她突如其來的心跳靜止,他卻笑得格外爽朗愉快。
「昨晚又熬夜畫畫了?」他總誤以為她的恍神是因為缺乏睡眠。
也好,總比被他知道真相好。
「答對了。」陳蘭齊努力找回自制力,徑自走過去拉開轎車另一側的門。「真聰明。」
身形高大修長,一身濃濃陽剛男人味的項康頓時啞口無言,只得轉身坐進駕駛座上。
砰地關上車門,陳蘭齊手仍微微發抖,心跳依然急促。
唉,真是打從國小起就沒出息個沒完沒了。
話說回來,她忍不住皺眉斜眼地打量身側的他,一臉困擾──他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從以前心動到現在?
他明明就是個霸道又超級大男人主義的家伙,雖然卓越優秀卻驕傲自大沒耐性,還有潔癖,從國小一年級起就沒有考過第一名以外的成績,國中開始就一路跳級,才二十歲就從國外拿了個醫學博士回來,之後,性格里的完美癖更是變本加厲到無可救藥。
所以在他英俊挺拔的社會菁英皮相下,活月兌月兌就是頭殺傷力驚人的迅猛龍。
可是,這樣的他卻偏偏對她這個國小同學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好到讓她心驚膽戰,常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招了惡運還是交了天大的好運?
他的存在,每每讓她陷入心亂如麻、情不自禁、忐忑矛盾、亂七八糟……等等復雜情緒里。
她不喜歡這種失速的感覺,她喜歡過平靜的生活,像她的童書繪本工作一樣簡單樸拙、舒服宜人。
但她就是不能阻止自己像見了火光的飛蛾般,對著他橫沖直撞地撲過去!
「我們去吃法國菜。」項康睨了她一眼,宣布道。
她張嘴欲言,後來還是閉上嘴巴。「喔。」
反正他是做事快狠準的效率男,說了去吃法國菜,就一定是訂好餐廳了。
車子迅速駛入夜色里。
「喂,陳蘭齊。」他突然開口。
她習慣性地牢牢抓住把手,穩住身子免得被過快的車速甩得東倒西歪,「怎樣?」
「問妳個問題,」項康看起來有點苦惱。「為什麼女人都那麼愛吃醋?」
她先是一愣,隨即心迅速往下墜去。
早該知道。
「很正常啊。」陳蘭齊努力振作了一下,盡量維持語氣平靜。「因為你是人人垂涎三尺的帥哥,她是心靈縴細敏感的美女。吃醋這種戲碼在偶像劇里是免不了的橋段,習慣就好了。」
「這算什麼答案?」他挑眉,「那妳為什麼就不會?」
「你又知道我不會了?說不定我也是個大型醋桶……」她憋住呼吸,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那飆上九十的車速表上移開。「雖然在高架橋上,但是你車速要不要……呃,放慢一點?」
「妳有男朋友了?」項康眼神復雜地瞥了她一眼。
「才沒有!」陳蘭齊激動地否認,接著又深感懊惱。干嘛迫不及待向他證實自己乏人問津呢?
……是說人家搞不好根本也沒在意這件事。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怎麼會呢?妳眼楮是眼楮,鼻子是鼻子,怎麼會沒人追?」他露出促狹的笑意,「嘖嘖嘖,我不信。」
「不只眼楮鼻子,我五官都健在。至于沒有人追,是那些男人不懂得欣賞……」她苦惱更深了。「反正不勞你項大醫生操心就對了。」
「看在我們是國小同學的份上,如果妳想雕塑一下哪個不滿意的部位,我可以介紹我們醫院的美容權威醫師幫忙──」
「免了,我對自己的長相很滿意。」她盡量不去想他交往過的每個女人都是貌美無瑕的極品,這種想法太無聊也太傷感了。
「不然我問問香華,看她都是用什麼牌子的保養品,我送妳一套。」他修長指節輕輕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尖。「說也奇怪,妳平常很少出門曬太陽,怎麼會有雀斑呢?」
她心一跳,急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嘿!」
「怎樣?」項康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小男孩。
「你家香華知道你私底下原來這麼幼稚嗎?」她沒好氣的問道。
他嘴角上揚。「只有妳見得到我最好的一面。」
陳蘭齊一怔,心底掠過一抹微甜又泛酸的痛楚。
是啊,她何其幸運,因為他也只有在她身邊才會這麼放松,完全不需遮掩真正的性情和想法,更不用端著架子,藉以維持他平時在外人面前那副嚴謹凜然、精明干練的形象。
她真的很高興……但,為什麼還是感到一絲惆悵心酸呢?
「在發什麼呆?」項康注意到她的恍惚。
陳蘭齊回過神,擠出了一朵笑容。「肚子餓,腦子當機了。」
「就快到了。」他熟練地轉動方向盤駛下快車道。
「那家法國餐廳在哪里?」她好奇問。
「東區。」他微微一笑,「順道去載香華,她今天加班,也還沒吃晚飯。」
她沉默了一瞬,隨即恢復面上笑意,快得甚至來不及引起他的懷疑。「好哇,不過方便嗎?你們約會中間坐了我一個大電燈泡,不太好吧?」
「香華知道妳是我的哥兒們,她不會在意的。」項康爽朗笑道。
「喔。」陳蘭齊點點頭,心里嘆了一聲──可是我在意啊!
那頓法國菜,果然如陳蘭齊事先預想到的一樣高貴頂級,而且令人難以消化。
在知名化妝品公司當高階美容顧問的官香華美麗優雅大方,臉上的妝容無懈可擊,嘴角笑意晏晏,渾身恰到好處地散發著以茉莉與玫瑰的香味為主,混合森林基調,充滿了濃濃優雅的歐洲風格,每盎司要價兩百美元的第凡內(Tiffany)香水味。
她穿著淡鵝黃色的香奈兒套裝,修長玉頸戴著串晶瑩圓潤的珍珠項鏈,看起來像是甫自英國白金漢宮走出來。
陳蘭齊坐在眼前這對郎才女貌的情侶面前,第一百零一次感覺自己就像個多余的跟班,所以她乖乖地低頭吃起面前精致可口、卻分量稀少的鵝肝煎干貝佐蛋黃芥末醬……早知道剛剛就自行月兌隊去對街吃麻辣火鍋了。
「蘭齊,妳還在寫童書嗎?」官香華開口問道。
她咽下嘴里的干貝,抬頭。「是。」
「沒想過要換個……嗯,正常點的工作嗎?」官香華對她笑得好客氣,幾乎有種紆尊降貴的憐憫。
「對,沒想過。」她定了定神,微笑搖頭。
「那是她的嗜好。」項康對著女友一笑。「雖然我很懷疑以目前書市的不景氣,她要如何靠童書的微薄版權收入維持生活。」
「我喜歡我的工作。」陳蘭齊拿起細致的亞麻餐巾拭了拭嘴角,決定話題要是繼續兜著她的職業轉,她就要起身走人,改去麻辣火鍋吃到飽!
畢竟是老同學了,項康敏銳地感覺出她的不悅,立刻將話題轉到醫療美容的相關領域上。
官香華笑得好不甜美,侃侃而談總公司對她的器重,以及她有可能成為亞洲區代表,前往法國開會。
項康含笑聆听著眼前集合了自信與美麗的女友說話,卻偶爾有些分心,關懷的目光落在一旁埋頭大吃、努力假裝自己不在場的陳蘭齊身上。
這家伙……魂又飛回她腦袋瓜里的夢幻國度了吧?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他和香華是現實世界里的人,而她,卻是自故事書里意外掉出來的童話人物,拍拍翅膀隨便繞了兩圈後,又會回到那個奇幻王國里。
他討厭那種被她冷落,最後一個人落單的感覺。
記憶不意間飄回了久遠前的那年,他們國小一年級新生入學的那天──
爸媽在教室門口對他揮了揮手,然後就上了轎車離去,只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和一堆陌生吵鬧、還沒開始上課就搞得全身髒兮兮的臭小鬼在一起。
七歲的小項康有種被遺棄的感覺。
他好想哭,可是爸爸說男人要勇敢,不能哭……
「喂,你喜歡彼得潘嗎?」坐在前面那個綁著長辮子,臉圓圓,眼楮亮亮的小女生轉過身來,突然熱切地問。
他防備地瞪著她。
「我覺得你長得好像彼得潘哦!」她笑咪咪地指指手上繪本故事書里的人物給他看。
「……才不像。」他撐了好久,終于漲紅臉擠出三個字。
「我要當里面的小仙子。」小女生根本沒有在听,繼續快樂地吱吱喳喳分享起來。
她真的好吵……而且有夠幼稚……她幼兒園到底有沒有畢業啊……
才七歲卻自認像個小大人的項康,就這樣鄙夷地盯著面前作夢作得不亦樂乎的小女生,一時間忘了害怕也忘了哭,並且開始忍不住跟她爭論起來──
「她不是小仙女,她叫小鈴鐺。她只是一個一直厚臉皮跟著彼得潘、趕也趕不走的小精靈而已,根本不是仙女!」
「她明明就是仙女,你看她會發光!」
「螢火蟲也會發光,那螢火蟲也是仙女嗎?」他嗤之以鼻。
「反正她是仙女就對了……」她嘟囔。
「妳很幼稚耶!」他白了她一眼。
但是從那一天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習慣地讓那個聒噪幼稚長不大的小女生天天跟在自己後面打轉。
就像彼得潘跟他的小鈴鐺一樣……
小鈴鐺喜歡彼得潘,但彼得潘念念不忘的始終是他心目中最美好的溫迪……
陳蘭齊坐在書店角落里,手上捧著精裝版童話故事書「彼得潘」,指尖輕輕地撫模著這一頁,小鈴鐺為了救彼得潘,搶著吃掉被虎克船長下了毒的蛋糕。
她臉上神情憐惜而黯然。
放在鈕扣褲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霎時被驚醒回現實。
「喂?」生怕吵到旁人,她將手機貼近耳朵,小小聲問。
「陳蘭齊。」在這世上唯一會連名帶姓喊她的,就只有一個人。
「怎樣?」她心一跳,差點忘了控制音量。
「妳在干嘛?」
「在書店……找資料。」她有些心虛,如果坦白說是來看童話故事書的,肯定又要被他嘲笑幼稚、長不大。
「又去看故事書?」項康沙啞嗓音里有著濃濃的笑意。「陳蘭齊,妳今年都幾歲了?」
「你到底為了什麼事打給我?」她勉強吞下抗議,因為不想在安靜的書店里,對著手機發飆鬼吼。
「我感冒了,頭昏腦脹,四肢無力……」他嘆了口氣,她這才注意到他鼻音濃重。「而且嚴重地餓扁了。」
「感冒?」她一驚,急切地問︰「你去看醫生了嗎?」
鄰近兩名年輕媽媽略帶怒意地抬頭瞪了她一眼,陳蘭齊只得匆匆將童話書塞回書櫃,拎起包包火速離開書店。
一出外頭階梯,她再也忍不住大聲問︰「你看過醫生了嗎?吃藥了沒?需不需要打針?」
「我就是醫生。」項康疲憊地笑了起來,還有心情打趣,「妳忘了?」
她頓了下,沒好氣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閣下是心髒外科醫生,不是耳鼻喉科醫生吧?」
「嗯,腦筋清楚,幸好沒有被那些月兌離現實的童話故事毒壞了。」
他到底是打來求救還是抬杠的?
「話說回來,」陳蘭齊眉頭皺了起來,既擔心又火大。「你按錯電話了,你原本想打給香華吧?假如你病得昏昏沉沉,忘記自己女友的手機號碼,我這個老同學是可以好心點幫你代撥……」
「香華出差了。」他懶懶地道。
所以才打給她這個後備的冷板凳球員?
一口氣嗆在胸口,她花了好幾個心跳的時間,才得以把突然涌上的自憐自艾推開。
不對,她是他的好朋友,像這種緊急狀況,當然是她這個好朋友派上用場的時候。
「你現在在哪里?」她自暴自棄地問,「我這就趕過去。」
「家里。」電話那端,明顯感覺得出項康笑得好燦爛、好得意。
★☆★
陳蘭齊從超市買來一大袋生鮮食材,站在項康居住的那棟建築典雅的大廈前,仰望上方八樓的陽台……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通過門禁森嚴的警衛櫃台,她撳下「八」的按鈕,在靜待電梯上升的當兒,四周一片岑然寂靜里,讓她有時間痛罵起自己的沒骨氣。
但是等到出了電梯,踩過高級雪白石英磚地板,來到那扇熟悉的銅色大門前,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按下電鈴。
「咳咳咳。」戴著活性碳口罩的項康打開門。
就算戴著口罩,濃密黑發亂糟糟,一身輕便T恤牛仔褲,他還是帥氣得令人心折。
唉,陳蘭齊,妳對這家伙的迷戀程度也算病入膏肓了。
「我來喂食動物。」她舉高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眼前的老同學一頭長發綁成了辮子,繞在腦後盤成髻,露出了白淨清秀的心型臉蛋,穿著白色貼身棉T和灰色長褲、白球鞋的她,看起來似個一身書卷味的大學生,完全不像是已經快二十八歲的輕熟女了。
項康笑了起來,再自然不過地伸出手接過袋子,「進來吧。」
陳蘭齊走進這間大坪數、明顯是專為單身貴族打造的北歐式簡約空間。
一間主臥、一間書房、一套干濕分離浴室,其它都打通了變成寬敞的客廳和簡單廚房吧台。
她最羨慕他家的地方就是,客廳大到足以在里頭騎腳踏車都不會撞到東西。
「不要客氣,當自己家。」他把食材放在潔淨光滑的吧台上,拖著腳步癱回米色長沙發上。
她也只敢在嘴里嘟囔,然後認命的在廚房里洗洗切切起來。
「不要對我的廚藝太有信心。」她把米淘洗淨了,加了水放進白色康寧鍋里,開始熬稀飯,不忘事先警告。「只有簡單的稀飯、炒青菜和荷包蛋,你就勉為其難吃一點吧。」
「妳還是不考慮去上烹飪班?」項康舒舒服服的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條毯子,閉上眼楮享受著自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是一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的溫馨感。「香華做得一手法國藍帶級的好菜,我可以請她幫妳介紹名師。」
陳蘭齊拿著湯勺攪拌稀飯的動作一頓,語氣再難掩飾一絲脆弱的憤慨嘲弄,「對于一個才交往了五個月的女友,你對她的了解還真透徹深刻啊。」
「因為我倆一見鐘情。」他抽了兩張面紙擤擤塞得嚴重的鼻子。「喂,陳蘭齊,我有預感就是‘她’了。她就是我的‘溫迪’。」
陳蘭齊腦際轟地一聲,心剎那間直直向下失速墜跌,手指一松,湯勺掉進正沸騰冒泡的稀飯里。
她驚醒過來,慌忙伸手就去撈,指尖不小心被熱粥燙得刺痛。
「噢!」
「小心點!」項康迅速趕到她身側,一把抓住她的手,匆匆拉到水龍頭下沖了起來,氣急敗壞的低吼︰「我是想吃妳煮的清粥小菜,不是要吃拿妳去煮的‘瘦肉粥’……很痛嗎?可惡,都紅了……妳忘記自己是靠手吃飯,手對一個畫家來說有多重要嗎?」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頸畔熱熱的,他強壯的體魄緊挨著她背後,大手急切卻又溫柔地抓著她的手指沖水,大吼大叫里滿滿是憐惜不舍,彷佛魔法的亮片撒落在她全身上下,一時間,她只覺得無法呼吸、暈頭轉向,世界好像變成了一個雪花球,里頭只有她和他,以及漫天飛舞的閃亮雪花……
「喂,陳蘭齊?」他看著懷里一臉夢幻、傻乎乎地望著自己的她,難掩急迫的擔心,「妳怎麼了?還是很痛嗎?要不要去醫院──」
「醫院」兩字霎時驚醒了陳蘭齊滿腦子粉紅色泡泡的失魂恍惚狀態。
「別搞笑了,燙到兩根手指頭就要送醫院,難怪健保虧損嚴重。」她久違的理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身子往後退了一步,逃開他陽剛迷人的男性體魄。
人類的本質是動物,果然不可小覷的吸引力啊!
「可是妳的手──」他皺眉。
「還好啦!」她扯了一張餐巾紙擦干手指,繼續去對付那鍋粥。「我的手指頭沒那麼脆弱的。」
「妳知道燙傷處理不當的話,引起皮膚感染的機率是──」
「你怎麼確定這次就是她了?」在陳蘭齊來得及意識到之前,話已經沖口問出了。
項康一怔。
她立刻後悔了。「不用認真回答,我只是隨便問問。」
「妳怕我對香華不是真心的?」
她專心地攪動著鍋里的熱粥,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沒什麼怕不怕的,只是純粹想知道,你交往過的對象都是不到五個月就分手了,簡直像個魔咒,怎麼這次能確定香華就是那個‘Ms。Right’?」
「感覺。」他想了想,給了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
她啞口無言。
「怎麼了?」他終于察覺到她臉色有些蒼白。
她搖了搖頭。「沒什麼。對了,我買了一瓶新鮮的檸檬汁,等一下加姜汁煮給你喝。」
「听起來好怪,」他扮了個鬼臉。「我可以拒絕嗎?」
「這是我們家的家傳秘方,很有效的。」她努力擠出微笑。
他考慮了一下。「好吧。」
「謝謝你的勉為其難。」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還有,你可以回去繼續躺了。」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她不需要他再替她岌岌可危的安全網百上加斤。
何況他已經找到他的溫迪了。
陳蘭齊心一抽疼,指節緊緊握著湯勺,死命壓抑下胸口那股威脅著要崩裂蔓延開來的痛楚。
「……項康是妳的老同學、好朋友,妳本來就應該為他的幸福高興啊!」她輕聲喃喃自語。
「妳說什麼?」他沒有听清楚。
她一驚,立時抬頭對他刻意笑得燦爛。「我在月復誹你──啊,被發現了嗎?」
「對我好一點,我可是病人。」他一臉哀怨。
「這位病人,你還沒打算回去躺好嗎?」她有些沒好氣的問。
「知道了。」
項大少爺總算乖乖躺回沙發扮病人,讓她得以順利煮好稀飯、煎顆荷包蛋、開醬瓜,再把這一切用托盤捧到他面前。
「大少爺,請用餐。」
「喂我。」項康一臉惡作劇地瞅著她。
她挑高一道秀眉,威脅道︰「想死嗎?」
他忍不住大笑。
陳蘭齊沒好氣地瞪著他,可是心再度不爭氣地融化成一攤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