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巴黎的春夜,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嬌女敕花朵,隨著夜色流轉,舒展成令人醺然的柔媚姿態。
坐在小酒館外的露天座位上,菲菲局促不安地捧過侍者送上的熱女乃茶,不時偷覷對座始終默然抽著煙的陰沉俊臉。
他的臉色,真的好難看……
驀然,一記不經心的眼神交會,兩人同時停下手邊的動作,視線糾纏,凝重的氛圍再度僵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夏爾搶在她躲開驚悸的目光前冷厲的逼問。
「沒什麼……」
「如果你再繼續逃避我的問題試試看,我會讓你徹底後悔認識我。」他挑眉撂下警告。
菲菲不禁好奇,「你會怎麼做?買一張不知目的地的車票,然後把我扔棄在火車上?還是像電影里美麗又冷血的少年將我切割,埋在你的床下?」
夏爾嘴角彎起冰冷的弧度,優雅的探手輕輕壓在她執杯的小手上,高大的身影徐緩地壓近,將她籠罩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我會讓你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夏爾,當然不是在這里,而是在我的公寓,我的床上。」
出乎意料,圓潤的白皙臉蛋非但沒有轉紅,反而蹙起秀雅的眉,認真地糾正,「不,你不會對我這樣,因為你根本不喜歡我。」
「對,我討厭你,討厭到希望你可以立刻消失在我面前,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他明明是眯起寒眸,但目光卻帶著毫不自知的溫柔。
「夏爾,你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荒唐下去,你這樣做,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快樂……」
徒惹心煩的關懷透過她的小嘴吐出來,不同于那些衛道人士的乏味,不同于那些無趣的道德勸說,總是在夢里、在偶爾短暫失神時困惑了他的意識、他的心神,甚至控制了他的思考與選擇。
「夏爾?你有在听我說……」菲菲根本來不及錯愕,唇里的甜蜜已被覆來的美麗臉龐深深擷取。
傘篷上纏著七彩燈泡,隱密暗處的迷你雙人座上,模糊可見美麗少年傾過上身吮吻懵懂少女的曖昧翦影。
在游戲的行進中逐漸迷失了規則,迥異于那夜墓園里充滿戲弄、毫無情感的印吻,這一回,夏爾給予的是全然失控而沉重的吻。
沉重,是因為他投入了真實的感情,顛覆了從前那些浪蕩輕浮的形象。
他從未吻得如此小心翼翼,長年真槍實彈所累積的高超技巧,此時此刻全盤崩解。
為什麼同樣是嘴唇,那些渴望他親吻的女人是如此令人作惡,而她的嘴唇嘗來卻象是一種淨化救贖,撫慰了他空虛的心。
「菲菲……」他喃喃輕喚著像變成了一尊小木偶的女孩,並不打算為此失控之舉多作解釋。
菲菲木然地眨動呆滯的雙眼,捂住熱度未褪的櫻桃色嘴唇,震驚地低喃,「你討厭我……你明明很討厭我的……」
討厭一個人也可以吻得這麼投入嗎?曾經有過幾次在街頭撞見他與女人擁吻的畫面,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呼吸急促,胸口發悶,可是漸漸的,她發覺了他的漫不經心與倦怠,那種吻,形同制式化的習慣,毫無價值可言。
可是,他給她的吻卻是……
「沒錯,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所以你最好別再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夠左右我的決定。」夏爾豎起指頭,戳向她訝然欲張的小嘴。「在我話還沒說完之前也不許你擅自打斷。」
「哪有這樣的。」菲菲不滿地悄聲咕噥。
「別忘了,是你自己執意不肯退開,硬是要加入我的游戲,除非我喊停,否則它永遠只能繼續前進,沒有中場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停止的確切期限。」
「那你什麼時候才會喊停?」
「直到我高興為止。」
「你和其他人的游戲也是這樣?」
這句天真的反問,震住了答辯如流的別扭俊顏。
他反復思索著過往的記憶,極為嘲弄的是,那些讓他麻痹的游戲,是不斷重復的陳腔濫調,毫無快樂可言,游戲總是終止在他的厭倦下。
的歡愉只是短暫的撕裂靈魂,何來快樂?
迅速藏好片刻的恍惚,思緒重新聚集,每當他的視線觸及她單純無邪的大眼,長久以來佔領的強烈空虛,總是瞬間消失無蹤。
可是,蠢蠢笨笨的小松鼠始終沒有察覺,她的無心誤闖,已在他心底的那片荒涼之地造成巨大的影響。
「你少管我的事。」夏爾冷哼。「現在是由我來提問,不是你。」
「可是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如果你打算跟我在這里耗上一整晚,我無所謂,樂意之至,還是,干脆將皮耶那群老家伙一塊兒找來湊熱鬧?」懶得再回應她聲東擊西的企圖,他直接發動凌厲的攻勢。
「不、不太好吧,皮耶他們最近好像挺忙的……」唔,這樣也被他看穿?她還以為只要繼續說些令他心煩的關懷話語便能轉移焦點。
「所以你打算據實以告了嗎?還是非要等到那群老家伙來搗亂才肯說?」
「其實沒什麼事……」
「如果真的沒什麼,干嘛哭腫了眼楮一副要去尋死的模樣?」
「我哪有這樣!」菲菲窘紅著臉頰抗議,目光一觸及那雙藍眸,又趕緊垂下臉,惆悵地低聲道︰「我的樣子看起來真這麼糟嗎?皮耶還騙我說一點也不糟。」
「說吧,我想知道是什麼可笑的事讓你這樣失魂落魄。」不想一整晚只能面對她的頭頂,夏爾干脆拿過她捧著的瓷杯,間接逼她直視著他的臉。
菲菲牽強的扯唇微笑,「我只是覺得很納悶,為什麼有人在指責別人的過錯時卻仍犯下一樣的錯,為什麼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對一個人好,背地里卻泯滅良心的竊取屬于對方的東西。」
夏爾似乎听懂了什麼,皺起眉頭問︰「那個人竊取了你什麼東西?」
「我並沒有說那是我啊。」她吸了吸逐漸泛紅的鼻子,想到這段期間獨自在異鄉的孤單與寂寞全是因為安娜的陪伴才趨于緩和,想到安娜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刻伸出援手,卻在這最後一刻狠狠將她推落黑暗的深淵,她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的設計被人竊取?」幾經推敲之後,夏爾懶懶地開口,道出最有可能的推論。
盡管對座靜寂無聲,他卻能從她逐漸濡濕的眼眶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幾乎可以看見,屬于她的那份純真已開始蒙上一層暗影,她的失望與懷疑,已使得這份美好的純真開始出現丑陋的裂痕。
「也許對其他人而言,那種無形的靈感沒有太大的價值,但那卻是我朝夢想前進唯一的糧食,她毫不留情地從我面前拿走了,甚至藉此得到贊揚與榮耀……」
「那你算什麼?」夏爾凝眸定視她滿面的哀傷,代替她說出無法月兌口的沉痛控訴,「那是你的設計,你的創作,等同于你身上的血肉,她卻在你面前啃你的血、嚼你的肉,然後迅速茁壯,說到底,你成了她的墊腳石。」
「不是……不是這樣的。」菲菲抿起泛白的下唇,掩飾即將潰堤的煎熬。「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你的心里還作著『也許這不是真的』的美夢?還是,你期望自己從來沒畫出那些設計圖,這樣你就不必看見藏在虛偽假象後的丑陋?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