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奇跡一般,她活了下來。
然而孩子沒了,敬安王爺說,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
對,敬安王爺說的,當然不是當著她的面說。戚瑜甚至想繼續營造孩子還在她月復中健康活著的假象。
可她不是傻瓜,只要稍加打听,一切都明白了。
幾個月過去,她的傷勢好了,但總覺得身體被掏走一部份,永遠無法復元。
站在窗前,看著凋落的花樹,她時常會幻想那個孩子的模樣。他只是個未成形的胎兒,可在她腦中,卻是個白白胖胖的男生,五官像戚瑜,性格卻像調皮的她。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眼中泛起淚花。
「又發什麼呆啊!」尖刺的聲音傳來,沈夫人帶著一隊奴婢款款而入。「今天的活干完了嗎?」
沈小意回神,低眸答道︰「大媽,還沒……」
「那就快干啊,就知道傻站著,太陽都快下山了。」沈夫人狠狠地瞪她。
「是。」她柔順地蹲去,繼續擦拭濕漉漉的地板。
不知為何,自從失去那個孩子,從前生龍活虎的她時常腰酸背疼,仿佛提醒著她那段悲喜交加的過往。
京城,已經離她很遠了。
與戚瑜不辭而別,歸家的這段日子,她一直活在大媽的瀅威之下,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但她不覺得委屈。
她的神經已經變得麻木,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活著。
「你說說,你就這點出息!」沈夫人看著她乖柔的模樣,非但沒有消氣,反而更加怒火滔天。「去了一趟京城,把我們家的臉都給丟盡了!你誰不好勾搭?偏偏勾搭你姊夫!你叫萍兒在天之靈,如何安寧?」
的確,一切都是她的錯。
不該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跑去報仇,不該放縱自己的感情愛上戚瑜,更不該誤會他……她的確是個掃把星,就像大媽從小罵的那樣。
「你若嫁成功了,固然給我們沈家爭了一口氣,偏偏上了花轎卻讓別人退了回來!」沈夫人戳戳她的眉心,「現在全京城,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的事,叫我們沈家還有何顏面做人?」
罵吧,罵吧……她心中默默念道。
無論遭遇多大的折磨,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補償,當是贖罪,可以讓她的心好受一些。
「今天不把地板擦完不許吃飯!」沈夫人踢一腳她面前的水盆,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呵呵,她本來就沒胃口,這些日子吃得比貓兒還少。
看著水盆里自己的倒影,與從前判若兩人。
那個簡單的女孩子眼中多了一絲復雜的神色,容顏披上滄桑,仿佛經歷了一次痛苦的輪回……
她怔怔地,又開始發呆。
忽然,有人緩緩朝她靠近,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身後。
戚瑜?
為何在水盆里,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倒影?
是幻覺吧?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念他,會看到他的幻影不奇怪……
「為什麼不告而別?」身後的人輕輕問。
「因為……」她抿唇回答,「我無法再面對你……」
「無法面對?」他似乎不解。
「孩子沒了……你的大哥死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怎麼是你?」他迫切地替她辯解,「不關你的事!」
「不,」她閉上雙眼,淚水無聲拂落。「因為我貪心,想當你的妻子,用孩子威脅你,所以導致了那樣的結果……」
「孩子是大哥害死的,他罪有應得!」
「孩子本來可以保住的,只要我相信你,听你的話……至于你大哥,從前他殺了你多少心愛的女子,你都沒有動他,這一次,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小意!」戚瑜俯身,與她一同跪在濕漉漉的地上,從後面擁住她。「這不是你的錯,不是——」
為什麼會感到溫暖?明明只是一道幻影……
沈小意在那懷中沉迷了一會,猛地領悟。這、這是真人?
她倏地跳起來,回頭瞪大眼楮,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怎麼像見了鬼一樣?」戚瑜不覺微笑。
「你……你怎麼在這兒?」後退一步,差點踢翻水盆。
「我來接我的妻子回家,不可以嗎?」他打趣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有心躲我,一定會去一個你不願意去的地方。從前,你常常說再也不回家了。」
呵,原來他這樣了解她。的確,為了躲他,她回到這個自己最討厭的地方,寧可遭受大媽的辱罵,也不想讓他再找到她。
「傻丫頭,」他上前撫撫她凌亂的發絲,「你以為令尊會替你保守秘密?」
沈小意一驚,霎時,怪自己想法太簡單。
的確,她那個見利忘義的爹親,巴不得她從此成為戚府的女主人才好,怎麼會放過她?
「我接到他的信,就趕來了。」披星戴月,一路上想著哄她回心轉意的話,忐忑不安的。
「瑜……」她推開他,默默搖頭。「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你懂嗎?」
「我不懂,」他執著地說︰「告訴我理由!」
「我不能再有孩子了……」
「呵,」戚瑜不禁笑了,「我當是什麼理由,原來就這個?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將孤獨終老,也同樣沒有孩子。」
「可是……那不同!」她依舊後退,「我們在一起會一直記得那晚發生的事,一直記得你大哥是怎麼死的,一輩子活在陰影里……總有一天,你會對我厭倦,沒有孩子,你會更嫌棄我。」
她怕,怕他的寵溺會消失。不如就這樣分離,在他腦中至少還有一個美好的記憶。
就在最幸福的時刻畫上句點吧,她沒有勇氣面對漫長未知的未來……
「你走!你走!」她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彷佛多看一眼就會不舍。「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浪費時間?戚瑜不禁澀笑。呵,她不明白,時間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能哄得她回心轉意,他願意耗盡一生呀。
可現在,他知道不是最佳時機。
暫時听她的話,轉身離開,卻不代表就此放棄。
☆☆☆☆☆☆
姊姊已經死了多久?為何這墳頭都開始長草了?
輕輕將野草除掉,擺上鮮花素果,跪在墓前,沈小意心中默默祈禱。
這些日子,除了沒日沒夜地干活,就是到姊姊的墓前,傾訴自己的心事。
她不知道人死後是否真有靈魂,不過傾訴一番,總能讓自己平靜許多。
姊姊已經原諒她了嗎?
風劃過她的耳邊,彷佛溫柔輕語——應該,已經原諒了吧?
「姑娘真是有緣人,沒想到居然在此重逢。」忽然,有入爽朗地笑。
沈小意詫異,愕然回眸,卻見一穿著道袍的男子,立在曠野處。
「道長,是你?」那個會算命的中年道士?
「呵,姑娘還記得貧道啊。」中年道士莞爾地說。
「道長是雲游至此嗎?」她忍不住多問幾句。
「姑娘,遇到與你有相同印記的人了嗎?」他卻不答反問。
她一怔,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怎麼,遇到了?」呵,他倒猜得準確。
「道長高明,早已預見,只是……」說他們有一輩子的緣份,卻不太準。
「怎麼?遇到什麼困惑了?」中年道士十分有耐心,循循善誘地問她。
「我若與他在一起,會是一生的遺憾。」她咬咬唇,透露心思。
「哦?此話怎講?」
「我……無法生育。」
他一怔,隨即仰頭大笑。
「道長為何發笑?」沈小意不禁微慍。要知道,這是她一輩子的傷痛。
「那又何妨?他介意嗎?」
「就是因為他不介意……」所以,不想連累他。
「姑娘,緣份天注定,就算你再躲再藏,他也會追到天涯海角。人生苦短,還是順從命運,及時行樂為好。否則,耽誤你的青春,也耽誤了他的年華。」
「可這樣的姻緣……總有遺憾吧?」
小小的遺憾倒也罷了,生兒育女,何等大事,她怎麼忍心讓他膝下無子承歡?
「姑娘,我來告訴你一個妙法,可以化解你心中的遺憾。」
「什麼?」她好奇不已。
「你與他,有著相同的印記,便以此為信,下一世輪回再相聚,彌補今生的缺失。」
什麼?輪回?
人真有來世嗎?她很懷疑……
她不能把戚瑜的幸福綁在這樣縹緲的諾言上吧?
「姑娘,不論你信與不信,下一輩子,你們還會糾葛在一起。因為上蒼知道你們相愛至深,頗為感動,可惜此生你們命中注定無子。」
這道長瘋瘋癲癲、來歷撲朔,他的話,真的可信嗎?
沈小意凝著眉,半晌不語。
「姑娘,命中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中年道士撫著胡須,再次仰天大笑,長袍拂風,穿林而去。
看著弛的背影,沈小意怔怔站在原地,繼續迷惑著。
她不知道,當這中年道士穿過樹林,早已有一隊人馬在那里等待。
「道長,辛苦了。這些銀子,就算是答謝。」戚瑜揮揮手,命阿四奉上數百兩酬勞。
那中年道士並不推辭,將銀子全數納入囊中,依舊笑著。
「道長威名在外,卻為了我而撒謊,戚某真是覺得愧疚。」
要知道,是他派人眾里尋他,才找到了這名雲游四方的道士,安排他與小意見面,只為騙得心上人回心轉意。
「呵,你以為我在撒謊?」中年道士忽然道。
「怎麼?」戚瑜微怔。
「若不是你們真的有緣,我也不會多管閑事。我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中年道士轉身前行,揮揮衣袖,瀟灑暢意。
「道長,請留步,這話什麼意思?」戚瑜追上前問。
「你們今生有緣,可惜命中無子。來世若以印記為信,找到對方,定能成就另一段美滿姻緣,彌補此生缺憾。」
「什麼?」戚瑜眉一蹙,還想細問,不料,中年道士已經不見蹤影。
才一會工夫,此處又沒有地洞,他去哪兒了?
戚瑜深深困惑,方才听到的那番話仍在耳邊不斷盤旋。
☆☆☆☆☆☆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她望著眼前銀亮的瀑布,不敢相信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如此壯麗的景色。
這是哪兒?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的瀑布似從天際直落而下,而她立在一座小巧玲瓏的橋上,迷失了方向。
不時有過客從她面前掠過,卻不似真人,只是一道道幻影,行走問步子飄移,如幽幽鬼魂。
「姑娘,你還在猶豫什麼呢?」忽然,有道蒼老慈薯的聲音問道。
小橋邊,瀑布下,立著一個披著斗篷的老太婆,躬背屈身,手里拿著一只白色瓷碗。
那瓷碗,似玉一般,在黑暗中散發溫潤瑩亮的光。
「我在等人。」沈小意回道。
「等誰?」
「我相公……」
「他叫什麼名字?」
「戚瑜。」
「你們約好在這里見面的嗎?」
「對……」
可是,為何他沒有來?等來等去,都是她孤獨一人?
「姑娘,說不定他改變主意,不再來了。」老太婆眼里露出狡黠的光,「把這碗水喝了,忘了前世,快快投胎去吧。」
投胎?
「婆婆,這是哪里?」她不禁一驚。
「這是黃泉路,奈何橋。」對方笑答,「我姓孟。」
孟婆?
沈小意盯著孟婆手里的碗,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孟婆湯……
喝下去,就忘了一切,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們來世的約定?
不,她舍不得,就算被閻王爺重罰,她也舍不得……
「姑娘,听話,快喝吧!你看,人人都喝了!投胎要趁早,否則投不到好人家喔!」孟婆逼近一步,利誘加威脅。
「不不不……」她猛地搖頭,「我不喝!不喝!」
她不知不覺地退後,猛地腳下一踏空,整個人跌入河中。
雪白瀑布從她頭頂籠罩下來,還沒等她呼救,就瞬間將她淹沒。
「啊——」她大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才,那是夢嗎?
為何那夢境如此真實?仿佛真是她去世之後的遭遇……
拂去頭上的冷汗,她打開窗子,任夜風吹進房中,驅散方才的恐懼。
什麼味道?
好香啊……仿佛烤野味的熱香,在夜半的風中,勾起人肚中的饞蟲。
這麼晚了,會是誰在她的門外烤肉?
沈小意心生好奇,披上薄衫,推開院門,往那空曠的林問望去。
隱約有一點火光,她熟悉的身影在篝火中現出英挺的輪廓。
「瑜……」這一刻,她不禁熱淚盈眶,飛奔上前。
若不是剛才夢見了他,體會到失去他的心情,她此刻怎會真情流露?
「想吃宵夜嗎?」戚瑜似乎在等待她的到來,轉身,鎮定從容地詢問。
她不語,只是隔了一段距離,默默啜泣。
「怎麼了?」注意到她臉上的淚花,他下由得心焦地問她。
「剛剛,我作了一個夢……」
「呵,我當是什麼呢。」他不覺莞爾,「一個夢,怕什麼?」
「我夢見自己死了……」
「傻丫頭,那只是一個夢。」
「我夢見奈何橋邊,我在等你……可是,你一直沒有來。」她忍不住哇地大哭起來,依偎到他的肩頭。
「這麼說,你還是舍不得我?」雖是個惡夢,可對他來說,卻是歡喜的消息。
他一把擁住她,輕輕地以指尖梳理她的秀發。
「我舍不得……」她終于承認,「可又有什麼用?我們此生會有遺憾……」
「來生再彌補吧,」他抬起她的手腕,「看,我們有相同的印記,來世很容易找到對方的。」
「你……」沈小意一怔,「你說的話……」
「是否曾有高人跟你說過?」戚瑜微微一笑。
「你怎麼知道?」
「別問我怎麼知道,」他食指擱在唇問,「只要告訴我,你是否願意相信?」
她願意,一百個願意……可光是願意,有用嗎?
「瑜,我們下輩子,一定能找到對方嗎?」她擔憂地問。
「只要我們想著對方,應該不難。」他信心滿滿地回答。
沈小意無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願意跟我一起等待來生嗎?」他誠摯地問,「今生,還很長,我怕沒有耐心等。」
的確,很長的一段時光,需要一個傾心相愛的人作伴,才不會寂寞。
「你在烤什麼?」她卻不直接道出心中所想,逕自繞到火邊,輕聲問。
「你喜歡的野兔。」
「怎麼想到半夜三更在我房門外烤野兔?」
「希望這熟悉的香味能把你引出來。」他坦言。
她笑了,終于,釋懷。
「要是我以後想天天吃烤野兔呢?」她話中有話。
戚瑜霎時呆住,而後,明白她的意思,感慨的俊顏禁不住流露狂喜。
「那我就天天烤。」他表示,「不過,不是在這兒。」
在哪兒?
不用問,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在他們攜手白頭的地方。
火光映著她如出嫁時彤紅羞澀的臉,緩緩握住他的掌,她感受著他比篝火還滾燙的溫度。
月光映著兩人的影子,長長的,交織在一起。
人生真有來世嗎?
不知道。
但至少,今生可以掌控,不讓幸福在指尖流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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