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個月的時間又過去了,傅磊始終沒再來找她。
習慣了在他懷中入眠,這些個沒有他溫懷胸膛護憐的夜里,她常是兩眼無神地發著呆到天明,可,卻再也盼不來他……
那天,她拒絕嫁他,他看起來明明很不開心,依他火爆的壞脾氣而言,應該會痛痛快快發頓火才是,可,他卻沒有,只是默默地走開。
好奇怪,他變得愈來愈讓她無法理解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開始惶然地揣測,是不是她不嫁他,他生氣了,不想理她了?
都那麼多天了,他該是回洛陽去了吧?畢竟,他不能永遠陪她耗在這兒的。
沒有他的日子好難受,她開始瘋狂地想他,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成日心神恍惚,滿腦子想的,全是關于他的點點滴滴,想他的好、他的火爆性子、他壞嘴巴下的至情至性……
她的魂不守舍,並沒躲過家人的法眼,可她又不敢老實說,只能支吾其詞的含糊過去,直到這些日子以來,吃不下、睡不好的她,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夜已深沉,父母都在她房里頭,神情無比凝重。
她心下不解,撐起身子下床。「爹,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這個不孝女!」抑不住憤怒的戚兆瑭,沒等她站定,便一巴掌重重揮了過去,打得她眼冒金星,踉蹌不穩地跌坐地面,唇角滲出血絲。
戚水顏傻了眼。「爹,女兒做錯了什麼?」
「你還有臉問!以前,我一直以為是傅磊對不起你,也為你所受的苦心疼,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傅磊之所以不要你,是因為你行為不檢!我戚兆瑭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壞門風、瀅亂無恥的女兒?!戚家的臉全被你給丟光了!」
「我……我沒有!」戚水顏顫聲否認,不知這是哪來的指控。
「沒有?!那你肚子里的野種又是哪來的?」
厲聲咄咄的質問,劈入她昏昏沉沉的腦子,一待消化吸收,她茫然地抬起眼。「我懷孕了?」
「說,這野種是誰的!」身為教書先生,最重視的就是道德禮教,沒想到,他的女兒卻給他做出輕狂悖德的事來,怎不教他雷霆大發?
指掌本能地撫上仍舊平坦的小月復,心思還停留在孕育新生命的激蕩中,回不過神來。
她懷孕了,她有了傅磊的孩子……
「顏兒啊,你真是傻……」戚夫人這才想起,前些個夜里常听到女兒房里有男人的聲音,原來不是她的錯覺。她這女兒向來乖巧守禮,怎會做出這種糊涂事呢?
一向都疼惜這個女兒,不舍她受一丁點傷害,但是這回,連她都護不了她了。
「說啊!孩子到底是誰的?!」
「我……」不,她不能說,父親那麼不諒解傅磊,說了,爹肯定會去找他興師問罪的,她不能說。
「不說?!我就打到你說為止!」抄起家法,一板子重重落了下去,戚水顏咬牙,硬生生受了下來。
戚兆瑭看在眼里更為光火。「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板子硬!」一板又一板,無情地落在她身上,熱辣的痛楚灼著肌膚。
戚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心疼地直喊︰「顏兒,你就說了吧,別折騰自己了。」
「好,你不說也成,我找個大夫來,把孩子打掉。」戚家雖沒大富大貴,可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絕不接受一個不知檢點的女兒,和一個來路不明的賤胎。
戚水顏一听,臉色瞬間駭白。「不,爹不可以這麼做,我要留下這個孩子!」那是她心愛的男人所留給她最珍貴的寶貝啊!她無論如何都得生下。
「你——」事到如今,她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更加執迷不悟,戚兆瑭氣掉了理智。「好,很好!我今天就打死你,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免得留你下來丟人現眼!」
話才一說完,更加劇烈的痛楚襲上她的身子,她一時受不住,昏了過去。
「老爺,別打了,顏兒都昏過去了。」戚夫人驚呼,趕緊沖上前去阻止。「再怎麼樣,她總是我們的女兒啊,你怎能如此狠心,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我沒這種不知羞恥的女兒,你讓開——」
揪扯間——
「怎麼回事?」一道男聲赫然響起,加入這一團混亂之中。
傅磊大步踏入未關上的房門,扶起倒臥地面不省人事的戚水顏,臉色全變了。
「傅、傅磊?!」戚家二老全傻了眼,瞪著他的表情直可吞下一粒雞蛋。
「你不是在洛陽嗎?怎麼……怎麼突然來了?」應該是來看顏兒的吧?想到他們已夫妻緣盡,而傅磊卻還這麼念舊情,專程來探望顏兒,可女兒卻做出這種事,他就覺得好汗顏、好對不起傅磊……
「我問怎麼回事!」傅磊凶惡地大吼,除了戚水顏,他對誰都可以很不放在眼里。
「顏兒有了身孕,她爹氣壞了。」戚夫人代為回答。
「水顏有孕了?」他低下頭,驚愕地看著懷中昏迷的人兒,紅腫的臉頰、狼狽的模樣,看得他想殺人。「她懷孕了你們還這樣對她?」
「那是她咎由自取,你不必這麼護她!」戚兆瑭愈想愈羞愧。「都是我沒把女兒教好,我們戚家對不起你……」
「誰對不起我了?孩子是我的!」
「唉,傅磊,你就別再替她說話了,你們分開都快五個月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才兩個月而已——」
「我說孩子是我的,听不懂人話嗎?這些日子我們私下都還在一起,她一直都只有我一個男人,再也沒有別人了,這樣夠清楚了嗎?」
「這、這——你們在搞什麼鬼啊!」戚兆瑭都快被搞糊涂了,孩子是傅磊的怎不早講?害他誤以為女兒是個不知廉恥的蕩婦,白冤枉了她一場。
「還不快去請大夫!水顏要是有個萬一,你們就給我走著瞧!」摟緊了懷中摯愛,他發現,他也有無助的時候,看她承受委屈,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發誓,這一回他再也不放手了,他要永遠守住她,不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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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大夫後,戚水顏依然沉靜地昏睡著,憔悴蒼白的容顏,傅磊看得心疼,傾,極其不舍地柔吻了下她的唇。
他不懂,她為何不坦白告訴父母,孩子是他的,反而要任人誤解?是怕戚兆瑭得知後,會逼她跟他回去嗎?她就這麼不想嫁他,甚至寧可讓父親打死?!
由不得她了,這回,無論如何他都得先將她娶到手再說,她要哭要怨也是以後的事了。
這是最後一次,他不顧她的感覺,一意孤行。
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戚兆瑭。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孩子都有了,他絕對不會讓他的女兒受委屈,傅磊要敢再負她,他絕不會讓他有機會走出戚家大門。
傅磊步履沉穩、神色堅定地走向他,默然地相視了良久,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戚兆瑭訝然。
早听聞傅磊的狂與傲,不跪父母,不跪天地,一輩子沒對誰低頭過,現在居然——
「錯待水顏,是我理虧,我愧對她的地方實在太多,難以細數。」
這——算是懺悔?
「請再次將她交給我,我以性命保證,絕不讓她再吃一丁點的苦。」
「為……為什麼?」戚兆瑭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謙卑的男人,真的是剛才那個吼得像要掀了屋頂,無禮得要命的家伙嗎?他突如其來的轉變,是為了什麼?
「我愛她!」傅磊眼也沒眨,不曾猶豫。
「呃?」戚兆瑭聲音卡了住,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爹。你就答應他吧!」戚泛舟緩步走了進來,不曉得在門口听了多久。
「泛舟,怎麼連你也……」他記得泛舟不是很排斥傅磊嗎?
「不為什麼,就因為姐姐不能沒有他。」戚泛舟定定地站在傅磊面前,扶起了他。「我從來就沒欣賞過你,你這個人太目中無人,傲得讓人討厭。」
「多謝評論。」
「我告訴自己,下次再見到你,絕對要狠狠揍掉你半條命,但是就沖著你那三個字,我的拳頭就先欠著了。記著你自己說過的話,如果你讓我姐姐有一絲一毫的不快樂,我這記拳頭會加倍奉上!」
傅磊不解地挑眉。「為什麼?」他和戚兆瑭有相同的疑惑,既然這麼不欣賞他,又為何幫他?
「不用太自作多情,我還是恨不得痛接你幾拳。你知不知道,我姐剛回來的第一個月,病得有多憔悴?成天滴米未進,藥也是喝了便吐,整個人昏昏沉沉,卻還是不知不覺地喊著你的名字,哭著說她好愛你,她不要離開你……看她好好一個人被你折磨成這樣,你知道我有多想殺了你嗎?如果可以,把她交給任何人都好過你,偏偏我那笨姐姐太沒眼光,偏偏就認定你,我有什麼辦法?」
傅磊訝然。這些,她為何從沒告訴過他?從不知道,他竟將她傷得這麼重……
走近床畔,望住那張為他受盡苦楚、流盡了傷心淚的容顏,絞緊的心,為她而發痛。
她愛他!她說她好愛他……那現在呢?她的愛,全讓他給扼殺光了嗎?才會心灰意冷,不願隨他比翼朝夕?
「對不起……」俯下唇,遲來的歉意,柔人貼合的唇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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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嫁!」激烈的反對聲由房內傳了出來。
「由不得你!」
「爹!」戚水顏驚叫。「我已經是傅磊的人了,你怎麼可以要我帶著他的孩子去嫁別人?這太荒唐了!」
「有你的行為荒唐嗎?一個沒丈夫的女人挺著個大肚子,你要全家人怎麼面對街坊鄰居的側目?你的名聲都已經夠糟了,要想不嫁,也可以,把孩子拿掉!」唉,這番話連他都說得莫名其妙。
真搞不懂傅磊怎會千交代、萬交代的不許向她透露真相,說什麼她要是知曉,肯定死也不會上花轎,可不讓她知道就有差別了嗎?還不是成天又哭又鬧!
「那怎麼行!」戚水顏大驚失色,護著小月復退離好幾步,活似父親是什麼可怕的惡魔。
她不會允許任何人扼殺她的小寶貝,就是父親也不行!
「那就乖乖听我的安排!相信爹的眼光,我為你挑的夫婿、條件絕對不比傅磊差。」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誰知——
「不要、不要、不要——」她連連叫喊。不是傅磊,條件再好她都不稀罕。
「我管你要不要,我說了算,將來你會感謝我的。」不理會女兒的抗議,戚兆瑭反手甩上門。「張嬸、張坤!給我看好小姐,未出閣前,一步都不許她出房門,听到沒有!」
「是,老爺!」
听著房外傳來的對話,戚水顏絕望地跌坐地面。
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在心中哀哀泣喊,道道熱淚順頰而落。
他真的不要她了嗎?他真的要看著她嫁人嗎?
她好後悔,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不會惹他生氣,她會在他首度開口時,就答應隨他到天涯海角,就算最後仍會遍體鱗傷,就算最後會粉身碎骨,她都會義無反顧地投向他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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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洛陽本年度的盛事,年初一樁,年底又一樁,而且都還是同一件事——傅家少爺娶親,最新鮮的是,娶的還都是同一個人!
賀喜的賀喜,看熱鬧的看熱鬧,順道打听點小道八卦茶余飯後來嗑牙,可房門一關,就是他們的事了。
傅磊雙手環胸靠在門邊,睇視她蜷縮在床邊的縴細身影。
打從他進房開始,她就是這副模樣了,活似他會撕了她生吞入月復似的,真不可愛。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回的二度花燭,所有人全瞞著她,她根本不曉得新郎是誰,花轎上得迷迷糊糊,連拜堂都是被硬押著強迫完成,也難怪她會怕成這樣了。
伸手正要揭去她頭上的紅巾,她竟慌亂地閃了開來。
「等一下,請听我說幾句話好嗎?」
「嗯?」拜托,洞房花燭夜,還有什麼話好講?
「我不知道我爹有沒有告訴你,我成過親了,而且——我肚子里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就是因為這樣,爹才會盡快找個男人把我嫁掉,以顧全顏面,但這不是我願意的,我是被逼的,請你高抬貴手,放我走,我……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哦?」他懷疑,掀了蓋頭見到他的那一刻,她會是什麼表情。
他為什麼不說話?不同意,還是不相信她?
戚水顏捺不住慌急,扯下蓋頭,那張俊魁飛揚、日日夜夜折磨著她的面容就在眼前,她無法置信,用力地柔了探眼。
「磊,是你嗎?」聲調輕若柳絮,嚴重顫抖,深怕這只是南柯一夢。
「如假包換。」傅磊朝她拋了記慣有的勾挑邪笑,有模有樣的甩袖一揖。「還請多多指教,娘子。」
沒多浪費一秒,她激動地飛快沖向他。「磊!我好想你、好想你——」
傅磊準確無誤地接住她,邪笑道︰「好主動的新娘。」
戚水顏根本听不見他的嘲笑,緊抱著他再也不肯放開,心情一旦放松,反而痛哭失聲。「嗚……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好讓你逃婚嗎?」他可沒忘記,她之前死都不肯嫁他的態度。
「才不會,你……嗚……你嚇死我了……」她幾乎以為,他們這輩子再也無緣了……
娘呀!這樣她也能哭?
「你這算是喜極而泣,還是在哀悼你又再次嫁了這個不可救藥的爛男人?」
「我嫁,我要嫁!不管你再爛,我都只想嫁你——」這一回,她沒有猶豫,大聲喊出了心頭的意願。
傅磊翻了個白眼。
他只是隨口說,就算他真爛得要死,她也不必附和得這麼理所當然吧?
「閉嘴啦,你說過不哭的。」他笨拙地拭著她的淚,從沒做過這種事,表情好別扭。
「啊?」她有說過嗎?
「喏——」他指了指整齊疊放桌面的布匹。
「你真的找到了?」她驚喜地跳開他懷抱,奔上前去。花色真的一模一樣!「你是怎麼辦到的?」
傅磊沒好氣地道︰「你以為那一整個月我都去了哪里?」
夜闖御賜無箴樓,連他都不敢相信他會做這種蠢到極點的事,而原因說出來連他都覺得丟臉——不舍得某個笨女人的眼淚。
雲無箴,一個好特別的女人,美得撼人心魂,難怪連當今聖上都為她神魂顛倒,可是他發現,他除了單純的欣賞與驚嘆外,激不起絲毫迷戀悸動,反而滿心掛念著遠在蘇州的那個笨女人……
本來,他已經抱定主意,不管是要一擲千金,還是威脅恐嚇,定要雲無箴再織出一塊相同的布來,可,雲無箴所提出的唯一條件,竟是問他要這匹布的用途。
他只好很不甘願地回答︰「某個女人,哭得讓人心煩死了,找不來這匹布,她會一輩子怨死我。」
結果,他什麼手段也沒使上,甚至連一文錢都沒花到,雲無箴便二話不說,連夜制了這匹布給他,問她為什麼,她卻回他一句︰「這匹布,不是為你,而是為天下的有情人所織。能廝守在一起,是天大的福分,願你珍惜。」
這名女子,也有顆靈慧冰心,就與他那個幾經風波,輾轉戀上的嬌妻一般。
抬眼望去,見愛妻正撫著嵌在菱花鏡上的夜明珠發怔,他由身後環抱住她。
「這——」不是要送鄭明珠的?
「你怕火。」他淡淡地解釋過去。
她這才發現,整個新房,別說油燈,連喜燭都沒有,全靠這顆流光粲然的夜明珠帶來光亮。
「磊——」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為她花了這麼多心思,她怎會以為他不在乎她呢?
「不準哭!」他凶巴巴地瞪她,他可是什麼都依她了,再敢給他哭試看看!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閃動的淚光。「好,我不哭,從今以後,都不哭了。」
她要微笑,要很幸福、很快樂地跟他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