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楚書淮倚在臥室前的陽台上,任陣陣的寒風吹拂著他碎裂不堪的心。
念築就有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生命中劃過一道痕跡。她為他的生命帶來了豐盈的喜悅,然而離去時卻也有如朝雲般,再也尋不著芳蹤。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夢竟然醒得這麼快,尤其在他決定盡一切心力去疼溺這個女子時,才發現自己只是任她玩弄的一顆棋子,多麼諷刺啊!
算了,別想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況且再過三天他就要正式到父親為他安排的醫院去上班,現在除了養精蓄銳之外,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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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築依照慣例,一進醫院便往楚慕風的辦公室走去。
三個月了!
記得第一次認識書淮便是在距離這間醫院不遠的教堂。他為她的生命帶來了溫暖和陽光,但她卻親手將這扇希望之窗關了起來,從此她的世界只剩黑暗和冰冷。
書淮啊書淮!你可知我是用那麼熾熱的一顆心在愛你呀!
即使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她對他的情感,但這份愛會一輩子伴隨著她,直至她──香消玉殞。
叩!叩!
念築在楚慕風辦公室前輕叩了兩聲。
「請進。」
「楚伯伯。」念築走向楚慕風的辦公桌前輕喚道。
「丫頭啊!」楚慕風放下筆上下打量著她。「怎麼搞的!-好象瘦了許多?」
「有嗎?」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丫頭,-不對勁喔!」楚慕風洞悉地看著她。
「哪里不對勁?」念築狐疑地打量自己。
「-……該不是失戀了吧?」楚慕風瞪大眼望著她。
「應該算是吧!」念築從不對這個向來對她疼愛有加的長者隱瞞任何事。
「哪個混蛋敢欺侮我們家丫頭?」
「楚伯伯,我們能不能不要提他?」念築不勝愁苦地說。
「好,不談他,談談我兒子好了。」
「你兒子?」
「是啊,今後他就是-的主治醫生了。剛才我和他討論過-的病情,他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刀取出血塊,雖然機率只有一半,但總強過有顆定時炸彈在腦中,不知何時會爆炸的好!」
「楚伯伯……」念築尚未來得及發言便被從天而降的聲音打斷了。
「爸,-那個病人來……」書淮直接打開門,在看到念築時,所有的話皆凍結在唇邊。「念築?」他忘形地大喊。
「書淮?」念築顯然感到很驚愕。「楚伯伯,他……」
「他就是我兒子啊!怎麼,你們認識?」
念築的臉色倏地刷白了。老天!這未免太殘忍了吧!書淮竟是楚慕風的兒子?
楚慕風狐疑地望著念築反常的言行,又看了一眼兒子的古怪神情,不明所以。
書淮在震驚過後,立刻戴上冷漠的面具。「凌小姐,-有什麼事嗎?」
「書淮,我……」天啊!世界怎會這麼小?
「-是不是要說-意猶末盡、玩得不亦樂乎?」書淮的聲音依舊是冷冷的。
「書淮!」念築難堪地叫道。「難道我們就不能和平相處?」
「和一個心如蛇蠍,專以整男人為樂的女人談和平相處?」他引用了她曾說過的話。「我還不想被整得遍體鱗傷,-怎能指望有前車之監的我重蹈覆轍?」
後知後覺的楚慕風終于看出了一點頭緒,他嚴肅地喝止他︰「書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了。」他淡淡地答道。
念築硬生生逼回了淚水,僵硬地答道︰「很好,形容得很精闢傳神,顯然你對我了解得十分透徹。」
「拜汝所賜!」他強迫自己忽略她那蒼白容顏所帶給他的心疼感受,故作淡然地說︰「在-對我上了那門寶貴的課之後,我怎會不了解-天使面孔下的虛偽面目?」
屈辱、難堪的淚水迅速淹沒了她美麗、卻格外蒼白的容顏,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的接受他無情尖銳的鞭笞。「夠了!夠了!楚書淮,你羞辱夠了沒?你憑什麼這麼侮辱我?」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他撇開頭不願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更不願承認那一滴滴的淚有如淌在他心上,灼痛了他的心。
「楚書淮!你混蛋!」念築悲忿的朝他大喊,顧不及碎了一地的心,迅速掩面奪門而出。
書淮呆愣著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反應。
「書淮,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楚慕風慍怒地質問。「你怎能對念築說這種話?」
「爸,您不了解她。」書淮疲憊無力地說。
「見鬼!我要是不了解她的話,就沒有人了解她了!」
「爸,我們可不可以別提她?」不管念築是如何傷他的心,他仍不願在父親面前說任何一句她的不是。
「不行!你今天非得說清楚,什麼心如蛇蠍、專以整男人為樂,我敢拿我的老命打賭,這些代名詞絕對無法和念築畫上等號,我認識她整整十六年,會不比你這個渾小子了解她嗎?」
「十六年?」書淮的腦筋迅速轉動著。「那你那個病人……」
「就是念築啊!」
「什麼?」書淮的音量足以掀掉天花板。
也就是說,念築的生命在邊緣掙扎著?
「你們究竟有什麼瓜葛?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
「感情瓜葛。」
這下換成楚慕風驚訝了。「你前陣子說你愛上一個女孩……就是念築?」
「是。」
老天爺!他唯一的兒子居然愛上一個生命隨時可能會結束的女子,開什麼玩笑!若是從前,他不僅會樂觀其成,而且舉雙手贊成,但是如今的念築能活多久誰都無法保證,他怎能讓書淮對這樣一名女子認真。
「書淮,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念築並不適合你,她的病情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你們根本沒有未來可言,所以……」
書淮腦中轟然巨響!
難道念築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對他說那些違心之論?她是為了保護他,避免他將來受到失去她的傷害?
他的心被方-的訊息揪得好痛、好痛。他寧願她是個虛情假意的女人,而不願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爸,就算我和念築沒有結果,也絕不會是因為她的病。」他篤定地說。「我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他轉身開門。
「書淮!」楚慕風喚住他。「你這又是何苦?」
「因為我愛她。」他頭也不回的開門離去,留下一臉木然的楚慕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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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寒,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書淮一進羽寒的房門,立刻單刀直入地說。
「干麼?殺氣騰騰的,誰惹你啦?」羽寒放下手中的書,這才發現事態不尋常。「怎麼啦?要我告訴你什麼?」
「一切。關于念築的一切我全都要知道。」
「看來今天你要是沒得到答案,你是不會輕易罷休?」
「對。」
「可是我答應過念築,一個字也不能告訴你,我不能失信。」
「-不需要說,只要點頭或搖頭,這樣……總不會違背-的諾言了吧!」他退而求其次。
「結果還不是一樣。」羽寒咕噥道。「好啦,就算我不說,你也一定會追根究柢,煩到我頭頂冒煙。問吧!」
「念築一個月前出了車禍,-知道嗎?」
羽寒點頭。
「也就是說,-知道她腦中有個血塊?」
羽寒又點點頭。
「那麼,-也知道念築的命並不是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問出最令他心痛的問題。
羽寒再度點頭。
書淮臉上血色盡退。「綜合以上幾個原因,念築是因為這樣才決定離開我?」
「是的。」
「該死!我究竟對她說了什麼?」他恨不能咬斷自己的舌頭。
羽寒伸出關懷的手拍拍他的肩。「哥,別太自責,畢竟你並不知情。如今你該做的,不是懊悔難過,而是想想如何挽回她。不過,在你有所行動之前,我必須先提醒你,如果你不能完全接受她有傷在身的事實,那麼,請你放開她,別再去傷害地。」
一陣痛楚閃過他的眼底。「-以為我會介意她的病?羽寒,就-對我的了解,我可是如此膚淺的人?」
「我相信你不是。」
「謝謝。」書淮起身準備離開。「晚安。」
「哥,」羽寒在書淮開門前喚住了他。「雖然你十分清楚,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念築很愛你,你可以懷疑任何事,就是不能懷疑這個。」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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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築將自己關在臥室里,一顆心浸瀅在只屬于自己的淒風寒雨中。柔腸寸斷的她,此刻真有痛不欲生之感。
天啊!有誰能告訴我,我錯了嗎?為什麼我必須承受這種撕裂般的痛楚?
握著楚書淮給她的手帕,她痛哭失聲。
她不恨書淮,畢竟他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她激出來的,她只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在乎書淮,恨自己為什麼還如此不可自拔的愛著他。
毫無預警的,他腦中浮起了和楚慕風的一段對話。
「念築,或許-會覺得楚伯伯很殘忍,但我還是得說-和書淮根本沒有未來可言,-怎麼忍心讓書淮陪-守著這個毫無希望的愛情?」
念築的臉色白得嚇人。「楚伯伯,我明白您的意思,事實上,我也正打算讓書淮對我死心。」
楚慕風面有愧色。「念築,別怪我,我也知道這樣對-不公平,可是我別無淨擇,-能明白我這個為人父母的苦心嗎?」
「我知道,也能體會!因為我也正和您一樣,愛書淮勝于一切,所以只要他好,不管合不合理,我都願意去做。」念築哽咽地說,泉涌的淚又不受控制的滾落雙頰。
楚慕風心有不忍,畢竟念築也是他疼愛了十六年,視若己出的女兒。「念築──」
敲門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請進。」念築趕忙擦拭殘余的淚珠。
進來的是她的母親柳心眉。
「小築,-的電話。」柳心眉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
念築努力平復翻騰的情緒,然後拿起房內的分機。
「喂,我是凌念築,請問哪位?」
「念築,是我。」書淮沉穩又充滿磁性的聲音由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念築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以冷漠客套的口吻問道︰「楚先生,有何貴干?」
書淮壓下念築那冰冷的語調所帶給他的強烈刺痛,艱澀地開口︰「念築,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能原諒我嗎?」
「向一個心如蛇蠍、專以整男人為樂的女人道歉,你不怕辱沒了你?」念築尖銳地反諷道。
「別這麼說,-不是!-絕對不是!」書淮喊道,語氣中夾雜著太多太多的痛楚。
「是嗎?我不過重復了某人曾說過的話罷了。」聲音冷得足以凍死一條活魚。
「念築!」書淮真的拿她沒轍了。「-能不能把我說過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全忘掉?」
「莫名其妙?不會呀!形容得很貼切。」
「念築,」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鍆了。「念築,我愛-呀!否則我怎會如此在乎-的一言一行呢?」
念築完全呆住了?
他剛才說什麼?他愛她?在她曾如此毫不留情的傷了他之後?
足足有三十秒,她完全沒有反應,直到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書淮焦灼的呼喚,她才回過神來。「我並不怎麼欣賞你的笑話,雖然──它的確很好笑。」說完不待書淮有所反應便立即掛上電話,然而她澎湃起伏的思緒依舊沒有逃過母親的法眼。
「小築,-何苦!既然愛他,為什麼不讓他知道呢?」
「媽!」念築徹底崩潰了,她像個無助的孩童般沖到母親懷中嚶嚶啜泣,似乎想將滿腔的愁緒宣泄殆盡。
柳心眉不語,靜靜的擁著女兒,提供她一個安全的避風港。
念築放心的躲在母親懷中,因為她知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傷害她、遺棄她,母親永遠保護她。
想到這,她的淚中有著一絲滿足的笑容。她並沒有輸掉一切,她還擁有世上最愛她的母親,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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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當念築依往例下樓陪父母吃早餐時,全家人皆用一種奇特的目光望著她,就連管家劉嫂也不例外。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對勁嗎?」念築上下打量自己。
「沒事。」孟樵迅速掩飾眼中的笑意。
「念築,」凌亦恆終于開口了。「客廳的桌上有-的信。」
「信?」她敢打賭,問題絕對出在那封信上。
她快步走向客廳,果然,桌上放著一大束鮮紅欲滴的紅玫瑰,花中還夾著一張卡片。
大驚小怪!又不是沒發生過!這是念築的第一反應。
「爸,就照以前的方法,將它物歸原主嘛!」這是她一貫的做法。
「這次例外。」
「例外?」念築知道問題一定出在送的人身上。「是誰?」
「-何不自己看呢?」柳心眉遞給她別有深意的一笑。
念築帶著滿腔的疑惑怞出花束中的卡片,上頭寫著︰
念築︰
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書淮
念築呆愣著,是書淮。
她究竟該怎麼辦,有誰能告訴她?
握著卡片,她的心又迷惘了……
隔天早上,全家人依舊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笑得暗藏玄機。
「念築,客廳──」
未待父親說完,她立刻沖向客廳。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一大束清妍的百合花,卡片上寫著︰
念築︰
我愛你。
書淮
望著龍飛鳳舞的字跡,她的心又莫名的蚤動了。
她足足盯著那句「我愛-」有一世紀之久,差點看爛了那張紙──事實上,它沒爛足可堪稱奇跡。
她回過神來。
不行,她必須阻止這場可笑的游戲。
走到餐桌前,她對父親說道︰「爸,不管他再送任何東西來,你都別收,好嗎?」
「我保證。」凌亦恆慎重地舉起右手。
其實書淮本來就打算改變策略。
第三天,沒有鮮花,也沒有卡片,但家人奇異的目光依舊沒有改變。
「又怎麼了,你們直接說吧!別用那種看ET的眼光看著我。」她聲吟道。
「念築,報紙……」
「報紙?」念築莫名所以。
「民眾日報休閑版里的留言板。」孟樵提醒道。
念築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客廳,拿起桌上的報紙,但見休閑版的留言板上印著︰
念築︰-
可知,我──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書淮留
不可否認,此舉又使她的心湖激起陣陣浪花。
第四天,報紙上依舊有他的留言。
念築︰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幾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種心情,-可能了解?
書淮留
兩滴淚輕輕滑過念築的雙頰,她無言地-喊著︰我了解,我怎會不了解?只有醉過的人,方知酒濃,愛過的人,方知情深哪!
第五天。
念築︰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念築,只有-才能憨我相思啊!
書淮留
第六天。
念築︰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書淮留
第七天。
念築︰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念築,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書淮留
念築再也受不了了!放下報紙,她喟然一嘆。
她不怪他,只是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究竟該怎麼阻止他的荒唐舉止?
對了!她也可以如法泡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幾天後,民眾日報的留言板多了這麼幾句話︰
書淮︰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
你又何必過于執著?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我不適合你。
念築留
果然,此後念築就再也沒有看到書淮留言了。
他是打退堂鼓了吧?
念築悲淒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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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寒,我該拿她怎麼辦?」書淮懊惱地低吟。
「哥,你該不是想放棄吧?」羽寒問道。
「當然不是,這輩子我再也放不開她了。」書淮堅定道。
羽寒望著哥哥的憔悴樣,不禁感嘆︰情字磨人哪!「看在你這麼痴情的分上,我就教授你幾招。」
「-有辦法?」書淮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當然。你知道念築的喜好嗎?當然,唐詩宋詞除外。」羽寒調侃道。
書淮那張溫文儒雅的臉龐倏地脹紅了。「羽寒!」
「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羽寒憋住笑意。「說真的,如果有個男人這麼大費周章追求我啊!我連晚上睡覺都會撥空起來偷笑。」
但她很識相的在書淮翻臉以前說道︰「言歸正傳,念築的喜好。例如……」她想了想,然後說道︰「音樂!」
書淮腦中閃過一絲靈光。「對呀!我怎麼沒想到,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又有點子了?」真不愧是她楚羽寒的情聖哥哥。
書淮遞給她神秘的一笑。
「一定又是驚世之舉。」羽寒沒好氣地說。「能告訴我嗎?」
「天機不可泄漏。」
「過河拆橋。」她咕噥道。「我希罕哪!只要你能順利把念築娶進門,就是『逼婚』我也不反對。」她隨口說,只是她沒想到這兩個字會是她日後的寫照。
「逼婚?」書淮不可置信地嚷道。「我才沒那麼卑鄙。」
羽寒不以為然地反駁道︰「什麼卑鄙,這麼難听,其實只要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逼婚未必不可行!」如果她知道這句話日後會成為她的寫照,打死她都不會說出口。
「我會牢牢記住你這番話,必要時轉告某位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