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研究完一宗棘手的訴訟案件,左少羿柔柔-硬酸疼的頸子,往後仰靠椅背,徹底松弛緊繃的肌肉。
一閉上眼楮,一張俏麗明媚的笑顏立刻躍入腦海。
小晨……
未出口的名字,繞在舌尖,思及她清甜的笑靨,他唇角不自覺勾起寵溺的微笑。
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不曉得她最近過得好不好?是否仍舊沉浸在各家小說當中?
想到這里,他坐起身來,探手按下內線。「何秘書,你進來一下。」
沒一會兒,年輕秀麗的何秘書走了進來。
「左先生,你找我?」
左少羿二話不說,直接便問︰「最近有哪些品質不錯的小說?」
何秘書倒也不意外,偏頭想了想。「這陣子有不少哦!我等會兒拿過來。」
「謝謝。」
說來好笑。當初,她來應征這份工作時,因為公司福利待遇極好,所以競爭性相對的也不小,也因此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沒想到好死不死,竟讓她混到最後面試,而主考官就是她的直屬上司──左少羿。
碩果僅存的三人,說實在的,能力、經驗、學識,以及各方面的條件皆不相上下,她們就這麼一致的望著左少羿,等著他最後的選擇。
靜默了約三分鐘,他竟然天外飛來一句︰「你們誰有在看小說?」
啊?這和她們的工作性質有關嗎?
于是,其中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問︰「是科幻、推理、武俠,還是……」
「都不是,是言情小說。」
當場,三人杵成了雕像,張大的嘴久久合不攏。
不會吧?她們假設過各種面試時可能會有的問題,就是沒想到會有這一項!
「左……左先生……」
「我只要答案。」
算了,死馬給它當活馬醫,深吸了口氣,她硬著頭皮回答︰「我……我看。」
「很喜歡?」
「是……是的!」就算被嘲弄,她也認了。難不成法律有明文規定,禁止求職者看小說?大不了再找下一個飯碗便是。
豈料,出乎意外地,他卻說︰「好,就是你了。」
鐵令如山,大勢底定!
就這樣,她莫名其妙的被錄取,就這樣替他賣命了兩年,並在看小說之余,替他找了兩年的小說,然後他會在每個月底,將買書的帳款附在薪金中一並給她。
這幾乎已成固定模式。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他要看的,曾小聲問過他,結果,他的反應是──
輕笑了聲,一臉莫可奈何。「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看這種東西。」
那麼,就應該是送給他老婆的嘍?
關于這一點,他從沒否認過,所以她也一直如此認定著。
她知道他結婚了,而且是個戀家疼妻的超級好男人。
感受到她奇特的凝注目光,左少羿仰首望去。「你看什麼?」
何秘書偏偏頭,直言道︰「我在想,左先生和尊夫人這麼恩愛,打算幾時生個粉女敕稚兒呢?」
「順其自然吧!這種事,也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他聳聳肩,淡然笑之。
結婚兩年,他們是眾人稱羨的恩愛夫妻,兩人相敬如賓,互信互諒。
他們幾乎沒什麼改變,由戀愛到婚姻,一路攜手走來,務實後的愛情,少了戀愛的浪漫,多了分婚姻該有的付出、包容及體諒。
他知道未能替他生個孩子,使得小媛始終對他懷抱著一份深深的虧欠,但這種事是強求不得的,怪她又有何用?
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他只能說遺憾,然而,他並不會因此便抹殺結婚之初所給予的每一句承諾,他會更加的疼惜她,伴她終老。
盡管,內心隱約有著失落……
新婚之夜,沒人鬧洞房,他本可擁著她,度過最旖旎的一晚。然而,心太亂,他無法在那樣的情況下,全無芥蒂的擁抱她。
于是,他以「忙了多日,兩人都累了」為由,先行睡去,不敢去面對她可能有的任何表情。
直到他做足了心理調適,將因小晨而起的迷惘悸亂,再一次淡化為單純情誼,並回首正視那位一直以來,始終在原地溫柔守候、無怨亦無悔的妻子,深濃的歉疚與憐惜揪緊了他的心房,就在那一夜,他們落實了夫妻名份。
然而,也在那時,他受到了無可比擬的震撼。
小媛仍是完璧!
也就是說,那伴他一夜的人,不是她!
那麼,又會是誰?
他驚悸得無法呼吸,思緒全然空白。
也許這麼說對小媛有點不公平,但是她給不了他心靈的震蕩,所有的感覺……全走了樣,相戀多年的女友,竟遠不如那一夜的纏綿歸屬。
不知是他掩飾工夫過于精湛還是小媛輕忽了,對于他的失常,她似乎未曾起疑。
這件事,在他心頭纏繞了許久,一直到後來,他企圖說服自己,或許,那真的只是一場春夢,逐漸將它壓至心靈深處,不讓自己探索。
無論如何,他結了婚,對小媛有著無法推卻的責任與義務,不管真相是什麼,再去追究又能如何?只是平添困擾罷了!他唯一能做的,是珍惜他所擁有的。
「爸,媽!」一進門,他依例向岳父及岳母打招呼。
「少羿,你來啦!」駱母笑臉迎人地招呼著他。
駱父看向他身後。「咦?小媛沒跟你一起回來?」
「沒有,我是下了班就順道過來看看你們,順便帶幾本書過來給小晨。」
記得有一回,無意間和小媛閑聊,得知「倒掛金勾」一事,當時,正在喝水的他,差點兒就嗆死在餐桌上。
以致後來,明了了小晨對小說的熱愛,他不阻止,但有條件︰她要看,可以,他提供,只不許她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想當然耳,駱曦晨自是點頭如搗蒜,樂得快飛上天了。
駱母皺了皺眉。「你呀,別太順著她,那丫頭都被你寵得無法無天了。」
左少羿微笑,談起小晨,語調不自覺地放柔。「怎麼會呢?小晨雖然外向好動了點,但一直是惹人疼愛的好女孩。」
駱父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就是有你在給她撐腰,難怪那丫頭一天到晚不事生產,都畢業這麼久了還窩在家里當米蟲,老嚷著要當言情小說界中最偉大的作家。唉,這教我怎麼能放心得下哦!我又不能養她一輩子。」
左少羿勾起唇角。「我養啊!」
「啊?」兩老一愣。
「爸,媽,你們別逼她,我又不是養不起她,就算她一輩子也寫不出一本書都無所謂,只要她高興就好。」
這下,駱氏父母反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小媛真是幸運啊,嫁了這麼個疼她如命的老公,連她的妹子都關照得無微不至。
「那個──少羿啊,我多炒幾樣菜,今晚留下來吃飯。」
「謝謝媽。對了,小晨呢?」
駱父下巴頂了頂房門的方向。「難得幾天不出門,當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了。」
「我去看她。」說完,他起身往房門走去。
「小晨?」他敲了幾下,輕喚。
「進來。」聲音有氣無力。
「怎麼啦?」他推開門,關懷的走上前去。「大白天怎麼窩在床上,不舒服嗎?」
一手探向她額頭,確定溫度正常,才稍稍安心。
「沒有啦!只是有些不爽罷了。」駱曦晨拉下他的手,抱著左少羿去年送她的「小熊維尼」盤腿坐起,嘟著小嘴將下巴靠在維尼可愛的頭上。
「女孩子說話怎麼這麼粗魯!」左少羿不苟同地捏了她悄鼻一記,眼眸中卻盈滿了寵溺。
「難道不爽也要之乎者也一番?」駱曦晨推開他的手,朝他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你唷!」左少羿無可奈何地搖頭一笑。「需要提供沙包嗎?」
「沙包?」她眨眨水靈大眼。
「你自己說的呀,妹妹氣憤難平時,當哥哥的應該主動貢獻出自己當沙包,直到妹妹宣泄完無處發揮的怒火為止。」他一字不漏的逐句提醒她當年的「兄妹手則」。
嘩!他記性真好耶!
「不用了啦,打在你身,疼在我姊心,我怕姊姊心疼老公,半夜跑來扁我。」她悶悶地說道。
「那麼,可以告訴左大哥,什麼事令你不……」頓了下,他決定遷就她。「爽?」
「還不是那只死青蛙!他有多見色忘友你知道嗎?居然為了泡馬子,然後就放我『粉鳥』,真是無情無義,天怒人怨,該揍成豬頭的家伙!」她忿忿地咒罵,說到激動處,差點一拳捶向無辜的小熊維尼──
不對!這是左少羿送她的耶!會舍不得。
臨時轉移方向,改捶向床鋪。
她在吃醋嗎?否則,反應何必如此激烈?
左少羿凝思地望住她。
「小晨,你覺得史磬華這個人如何?」
「見色忘友,豬狗不如,缺四維,少八德,寡廉鮮恥欠人踹!」她想都沒想就罵上一大串。
「我是說在這之前。」
駱曦晨偏著頭想了一下。「唔──坦白說,他對我算是好得沒話講啦!我不爽時,他會陪著我一起罵人-有人犯到我頭上,他會第一個跑去揍人,雖然結果都是被揍成肉餅比較多-每次我有事,他永遠義不容辭,我不開心時,他會遷就我-有時我無理取鬧,他也會包容……除了你,他算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是嗎?他們感情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
左少羿強壓下那股怪異的感受。「那他移情別戀,你不去搶回他的心嗎?」
移情別戀?有這麼嚴重嗎?唉呀,算了,反正差不多,她也常常亂用成語,這次就給他面子,不糾正他了。
「哼,『晚節不保』的男人,我不稀罕!」駱大姑娘可踐了。
就怕她是言不由衷,強撐面子。
「唉呀,不談那個『變節』的死家伙了。姊夫,好一陣子沒看到你嘍!」
「小說又看完了對不對?」他了然于心。她只有在需要小說時,才會想到他。
駱曦晨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哪有,人家本來就很想你了啊。」
「是嗎?那外頭的四十多本小說,你還要不要?」
駱曦晨雙眼一亮。「要,當然要!姊夫,你真好,我愛死你了!」
一興奮,她忘形地躍入他懷中,勾住他頸項,仰首便是一記熱情的頰吻。
短瞬間,左少羿一陣閃神,靈魂狂猛地一悸。
「左大哥?」駱曦晨察覺到他的異樣,輕喚了聲。
「呃?」抓回恍惚的神思,他低斥著自己︰左少羿!你在干什麼!不過是一記再單純不過的友誼之吻,瞧你,三魂七魄全飛了!
再一次調整好情緒,他把持住心神,回復到慣有的沉著。
「小晨,你對未來有什麼計劃沒有?」
小臉一垮,口氣苦得像是吞下一斤黃蓮。「一定是爸媽說了什麼對不對?連你都覺得我是不思長進的米蟲?」
「怎麼會呢?」左少羿安慰地摟摟她。「你盡管做你想做的事,爸媽那邊,我替你頂著。」
「真的?」清秀的臉兒,再一次燃起光亮。
「當然。」左少羿柔柔她的發,眸中的憐寵,濃得化不開。
「左大哥,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這下,她更是死賴在他懷中,說什麼也不離開了。
是嗎?比史磬華還好?比史磬華更重要?
驚覺到那股微妙的酸意,他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潛意識里,他居然想在小晨心目中,與另一個人一較高下?
乍然發現的事實,教他羞愧不已。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喜宴那日所留下的迷亂未除?近年來習慣性的疼寵所造成?抑或打一開始便存在著,從她由圍牆上跌入他懷中那一刻,只是他一直不曾發現?
在他明明已擁有如花美眷的同時,又為什麼還會為另一名女孩牽動迷離情思?
回到家中,沒有意外地,一盞溫馨迎接,柔情似水的嬌妻始終候著他。
「回來啦!」駱曦媛迎了上去,接過他手中的公文包。「餓不餓?還是要先洗澡?」
「別忙。」左少羿伸手摟回嬌妻柔軟香馥的身軀。「我在爸媽那兒吃過了。」
駱曦媛靜默了下。「小晨有打電話過來告訴我。」
提及這個名字,他指尖不明顯地一顫。
閉上眼,他更加扣緊愛妻溫膩如水的香軀,淡淡柔柔的吻上她,企圖壓下翻飛的神思,阻止不該有的情緒。
「少羿──」她偏開頭。「你先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我在听。」挑開衣襟,雪紗般輕柔的睡衣順著肩頭滑落,他細細恬吮柔滑細致的縴肩。
「是有關──孩子的事。」
左少羿頓了下,止住動作。
「我不是叫你別再想了?一切順其自然不好嗎?」
「我也不願意想啊,可是……你是左家的獨子……」
「如果這是命,注定左家該絕子絕孫,怨誰都沒用。」
「未必啊!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左少羿嘆了口氣,終于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試了這麼多次,你還不死心?」
「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少羿,求求你,就算是為了我……讓我減輕心頭的愧疚感。」
「這樣,你真的就能好過些?」
「是的,答應我好不好?」
盯視妻子荏弱淒楚的容顏,他再一次無言的妥協,輕輕地點頭。
「謝謝你,少羿!我好愛你──一向羞怯的她,主動投入他懷中,緊緊抱著。
左少羿不言不語,在心底無聲嘆息。
小媛的體質特別,即使是以人工受孕的方式,小胚胎仍是無法在子宮內著床,他不懂,明知不可能成功,她為何還要傻氣的一試再試?
無法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成了她心中長年來揮之不去的陰影,這些他都知道,也曾想過領養個孩子來轉移她的注意力,無奈,她就是萬般執著,非要個流著左家血液的孩子,如此才不至于讓她覺得,自己是左家不可饒恕的罪人。
所有能做的他們都做了,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以及她的暗自垂淚,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去面對她下一次的悲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