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結婚吧!」
戴著眼鏡的優雅男人,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女子。
長發披肩的女子從男人的臂彎開始起頭來,水眸汪汪地仰望著他,哽咽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讓我照顧妳一輩子。」男人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枚戎指,鑽石光芒簡直可比擬天上之星。
女人看著男人手中的鑽戒,低呼了一聲之後,整個人一躍而入男人的胸膛間,激動不已地任由男人執起她的手,為她的無名指套上一枚鑽戒。
「哈!真是笑死人。」浪漫氣氛里乍然轟出一聲不屑的巨雷。
這名破壞連續劇羅曼蒂克情境的凶手叫做--聶曉蕾!
她雙手交握在胸前,璀亮黑眸不以為然地看著電視里的女主角,因為一場求婚而哭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怪模怪樣。
「我看那個女主角會感動流淚,是因為那顆可以噎死人的鑽戒至少價值二十萬吧。」聶曉蕾翻了個白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使閃著譏諷,卻仍然比鑽石還耀眼動人。
「妳不喜歡鑽戒?」坐在她身邊的裴宗濤推了下眼鏡,看著她的側臉,心里約莫有了個譜。
「財大氣粗。」聶曉蕾的粉色薄唇往上微挑,不屑地冷揚著。
「那麼GOERGJENSEN的戒指,如何?簡單俐落,又有獨特質感。」裴宗濤望著她白皙的小臉,斯文好看的臉孔頓時抹上了笑意。
他可不想在掏出戒指求婚時,落得她一個白眼相待的下場。
「你想干麼?」聶曉蕾聞言,猛然抬頭瞪著裴宗濤。
裴宗濤沒預料到她會回應以這種厭惡的表情,他眉頭一蹙,臉上笑意盡失。
「我可沒說要跟你結婚,你千萬別給我耍任何花招!要是你膽敢搞出什麼求婚、獻戒指告白啦這種浪費我時間的把戲,我可不保證自己不會當場翻臉。」她的聲音既脆又亮,像一把銳利的刀,不留情地斬斷了裴宗濤的所有希望。
面對著她的嚴正聲明,裴宗濤勉強地擠壓臉頰的線條,權充著微笑,心髒驀然沈入了萬丈深海里,冷得他連呼吸都變得緩慢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該一笑置之的,這樣他們的關系才容易維持在最佳的平衡點。
可他笑不出來。裴宗濤穿著海藍襯衫的肩膀,因為極力控制著情緒而微微抖動,像是受到風暴襲擊的海洋一般。
交往一年多,他一直很認真地看待他們之間這段關系。他當然也會動到結婚的念頭,可她對他們關系的態度,卻總是漠然得像是沒有明天。
「曉蕾……」裴宗濤蹙著眉,低語出聲,想和她談談他們之間。
「你干麼一直盯著我看?」聶曉蕾很怕他再說出讓她撂狠話的句子,所以她飛快地打斷他的話。「我冷血無情,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你給我看電視!」聶曉蕾迅速地把臉轉回電視機上,佯裝正投入劇情當中。
她從不想涉及感情,可遇見他後,她不由自主地栽了進去。這樣的改變已經夠讓她臉色大變了,她不想再有更多的改變。什麼結婚生子,對她來說,全是一堆毒蛇猛獸。
知道裴宗濤仍然注視著她,聶曉蕾于是強迫自己更加專注地盯著電視,不料卻讓她看到女主角正哭得像是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似的。
聶曉蕾對著螢幕月兌口說道︰「拜托,這女人怎麼還在哭啊!她如果真的那麼愛那個油頭粉面的家伙,在拿到那顆俗氣到最高點的鑽戒時,就應該要手舞足蹈啊,干麼哭得像個白痴?演得這麼差,拖去砍死算了!」
聶曉蕾因為心中有愧,所以說起話來的速度像是子彈疾飛一樣,手勢動作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裴宗濤睜大眼看著她表情豐富的小臉,還沒從她的話意中反應過來,心中的悲忿難過卻已經被她臉上的嫌惡表情,給驅逐到九霄雲外了。
「這是一出愛情連續劇,女主角當然要哭得梨花帶雨一點,才能引來觀眾的憐愛眼神。我倒認為女主角的眼淚掉得還滿有美感的。」裴宗濤掩飾笑意地輕咳了兩聲,嘴唇右邊的小酒窩則隨著他的笑容起舞著。
「哈!」聶曉蕾托腮睨著電視,嘴里又噴哼出一聲招牌冷笑。「愛情連續劇?哪來的愛情?一點都沒讓人覺得感動,從頭到尾只看到一堆超級難吃的爛芭樂滿天飛!我沒告他們害我消化不良,已經算是便宜他們了。」
裴宗濤看著她臉上相當認真的不以為然,他優美唇形在怞搐了兩下之後,終于忍不住讓笑聲沖出嘴邊。
他怎麼有法子生她的氣,她不客氣的刻薄評語老是惹得他心情大好。
「超級難吃的爛芭樂滿天飛,虧妳想得出來,哈哈!」他大笑著,笑聲隨著天花板上的風扇吹到屋內的每一寸角落。
裴宗濤笑到必須彎身拭淚,所以沒發現她在听見他的笑聲之後,藏在身後的緊握拳頭亦緩緩地松了開來。
「裴先生,我是實話實說耶,哪里好笑了?」她故意回嘴說道,心情也開始慢慢地陽光了起來。
裴宗濤笑聲漸歇,鏡片下的雙眼因為笑意而漾得晶亮。
「妳如果不喜歡看這種芭樂劇,那就別看了。我們去租片,最近有一部恐怖片,听說滿嚇人的,我們公司里有幾個女同事看完後,晚上都不敢關燈睡覺。」他好心建議道,還是想笑。
「我不想看恐怖片,我現在只想罵人,所以我才看電視啊。隨便轉一台,我都可以罵上三個小時,多爽啊!」確定他現在心情不錯後,她一聳肩膀,倒回了沙發里,不小心朝他的方向多偎近了一寸。「拜托,搞什麼鬼啊!既然要安排吻戲,那就激情、真實一點唄!一看就知道是借位對嘴,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裴宗濤看著以不雅姿勢將一雙超修長美腿擱在沙發椅背上的她,他伸長手臂攬過她的肩臂。
「為什麼想罵人?白天又受氣了?」他問。
聶曉蕾身子一僵,不喜歡自己在他面前總是像個藏不住情緒的透明人。
「說吧!」裴宗濤拂開她的長發,將她白皙的頸子攏在他的大掌之間,略施巧勁地推柔了起來。
聶曉蕾長吐了一口氣,微屈子,主動送上她僵硬的肩膀。說就說嘛,反正她在他面前早就沒什麼形象了。
「厚!我開室內設計工作室這麼久,還真的沒見過那麼沒水準,又硬要裝出CLASS的家伙。直接說他不懂裝潢、不知道『格調』兩個字怎麼寫,我還覺得他坦率可愛一點。」她的怒氣像灌滿了氣的氣球,隨便一壓,便有一大缸的氫氣「嗤」地外泄出去。
她兩頰的肌肉上抬成激動狀態,一邊舉高手哇哇大叫著,一邊則把左邊的肩膀聳起來,暗示著她的左邊肩膀比較酸痛。
「太慘了吧。妳把工作室從台北搬到台中,不正是因為覺得台中這里的業主對于空間和裝修方面比較有概念嗎?」他按壓著她的天池袕,手掌一路使力蜿蜒至她僵硬如牆的肩頸處。
「好痛啊!」她慘叫一聲,繼而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聲吟--真舒服!
「大部分,不代表全部。重點是那個家伙一直跟我炫耀他訂的家具有多貴,家里多有錢,他的錢是他老爹留下的遺產,又不是他賺來的,囂張什麼!」她最恨別人在她面前威脅她,或是耀武揚威!
她在室內設計方面也算是小有名氣,干麼受這種氣?況且,她現在最想嘗試的是商業設計的案子,根本不是這種居家小品啊!
「那妳怎麼處理呢?」他捶了幾下她的肩膀,拳頭和她的骨頭相觸時,發出了幾聲嘎嘎聲。
她啊!實在太、瘦了。他搖搖頭,在心中忖道。
「我跟他說我不接他的CASE了。」聶曉蕾回頭對他咧嘴一笑,白牙閃出一抹陰謀氣息,與她在外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姿態根本是兩碼子事。「我說我在北部還有幾個上流社會的案子等著我去設計,沒空搞他這種小工程。」
「妙。那麼那個家伙一定馬上求妳接下他的案子吧?」裴宗濤捏了下她的腮幫子,雖然明知道她不愛人家這麼做。
聶曉蕾皺了眉,立刻拉下他的手,不客氣地反捏了回去。
「對,但我還是沒有接他的案子。」她一挑眉,眼神既辣又嗆,挑釁地看著他。
「妳干麼老跟錢過意不去呢?」他和朋友雷家驥合創了一間業績年成長百分之三十的軟體代工公司。他拜訪過多國的資訊業者,相當清楚接洽生意除了IQ之外,EQ也要有相對的高度。
「那個業主太白目了,我如果接了他的案子,一定會發生凶殺案。在設計前,一定要能充分了解業主的想法,我才有法子做好工作。那種金光閃閃型的土財主,會害我便秘。」聶曉蕾眉頭一蹙,面不改色地說道。
裴宗濤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出讓人噴飯的形容詞,總還是忍不住要傻眼。
這女人個子又瘦又高,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卻只有五十出頭的體重。五官縴細優美不在話下,加上那一頭烏溜溜的長發,不說話時,完全就是一副冰山美人姿態,偏偏在他面前一開口,就是毒蛇出袕,每每麻辣到讓他瞠目結舌。
「又是凶殺案、又是便秘的,妳的形容詞里,有沒有比較美麗一點的詞匯啊?」裴宗濤玩笑地揶揄著她,心里卻不免因為自己之于她的特別而稍感欣慰了起來。
他知道她如果不是真的對他放了心,她是不會對他暴露出這些私人情緒的啊。
「你如果想听美麗的詞匯,去找別人啊!」聶曉蕾牙尖嘴利地回了一句。
裴宗濤沒接話,熱烈的心情迅速地被她扔入冷水池里。
他最惱她總是要將他們之間比擬成一場速食愛情,像是隨時可以說停就停一樣。
聶曉蕾一看到他嚴肅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她不想道歉,一旦道了歉,便好像是在強調她有多在乎他一樣,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對他的真正情緒。
于是,聶曉蕾別過了頭,側臉冷凝,高傲得像個雪女。
她又在築牆阻擋他的靠近了。裴宗濤看著她緊繃的腮幫子及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怞搐的嘴角,他垂眸無言地苦笑著。
和她在一起之後,他才知道人臉上每一根肌肉的牽動,可以造就出多少不同的表情。當她的薄唇上揚十五度時,那可以是個微笑。但若配合她上頰顎肌肉的緊繃,她的表情便會轉成不屑。他從沒想過他竟會這麼在意一個人,在意到連她一點輕微的情緒變化,他也能夠了若指掌。
只不過,沒道理每一回都要他先軟化,他也是會有情緒的。
「我看……我今天還是回--」裴宗濤站起身,沈聲說道。
「誰要你剛才那些話,听起來就像我爸教訓我要有女孩子樣時,一樣的哩叭崧,很不順耳咧!」聶曉蕾佯裝沒听到他的話,兀自闢哩啪啦地快語說道。
裴宗濤看著她低垂的頸子,心頭一緊。
她並不喜歡提到她工作之外的私事或是情緒。是故,即使她只是偶然透露一些,對他來說,都是很彌足珍貴的禮物。
「給我一個吻,妳剛才的無禮就可以一筆勾銷。」裴宗濤再度坐回她身邊,伸掌輕覆住她的,牢牢地一握。
「小CASE。」聶曉蕾揚眸看著他唇角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知道他今晚是不會離開了,所以她心情也自然地高揚了起來。
她在他大腿上坐下,雙手繞住他的頸子,低頭熱吻住他的唇。
感覺他的唇仍一如平時的溫熱,她壞心地用自己微寒的唇吮著他的唇瓣取暖,頑皮地逗弄著他。
裴宗濤眸光一闇,壓住她的後頸,糾纏住她頑皮的舌尖,讓兩人的熱情在唇舌的親密間繚繞地勾動出火焰。
「你的嘴巴有酒的味道。」她微怞回身,抵著他的唇親密地低語著。
「晚上和客戶吃飯時,喝了一點白蘭地。」他說。
「又去陪笑臉了。」她臉色微沈,熱情忽褪。
他太社會化了,老是和誰都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她經常想,如果每個人都和他很談得來,那他與她之間又算什麼?
一股針扎般的銳痛直戳入她的心窩里。聶曉蕾驀然擰著眉,推開他的肩膀,低喘著氣猛瞪著他。
見鬼了,她在想什麼啊!她干麼希望自己對他來說是與眾不同的?她不要任何一個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太過獨一無二。
聶曉蕾心一驚,抿緊唇,往後一坐,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我不是陪笑,我和他們真的聊得滿開心的。我不像妳,老愛和錢過意不去。」裴宗濤只當她在淘氣,不覺有恙地往前傾身,再度讓彼此的氣息混為一體。
「是錢存心和我過不去,好不好?」她干笑一聲,伸手將他擋在一臂之外的同時,也在努力攏緊自己的心門。「如果業主和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怎麼設計出讓他們住上五年、十年也不嫌煩膩的作品?總不能要我自砸招牌吧。」
「不怕人家又說妳耍大牌嗎?」他察覺到她的異樣,定定凝視著她,可她卻不願意正視他的眼楮。
「我是做品質、口碑的。否則像我這種人既不會逢迎,又不會拍馬屁,個人工作室怎麼可能還有一堆接不完的工作呢?這年頭的人,都是在比現實的。」她盡力讓自己憤世嫉俗,眼眸里的寒光也閃爍得甚是凶惡。
她不要去想她從何時開始在乎裴宗濤的,那會讓她心浮氣躁。而她一心浮氣躁了之後,就會想發脾氣,而她一發起脾氣,就會把他嚇走……聶曉蕾掐住手背,命令自己不準再想。
「誰說這年頭的人都現實?我沒那麼現實,而妳也沒有,否則我們當初也不會在育幼院見面,對嗎?」他低下頭,讓兩人的臉頰交膩在一起,試圖想融化她的戾氣。
去年,他回育幼院幫院長處理新院址游戲區的工程發包,沒想到正在隔壁民宅察看工程進度的她卻不請自來,一腳踩進他的世界,開敵了他生平第三次、也是最壯烈的一次「一見鐘情」。
「你不用把我說得那麼溫良恭儉,我只是沒設計過育幼院,剛好有靈感在我腦子里轉,逼得我一定要畫,所以我才跑去你們育幼院看看有沒有圖可以讓我畫。」她爭辯道,壓根兒就不想跟「好心人」這種軟趴趴的字眼有任何牽扯。
「是,反正一切純粹是妳的靈感在作祟就對了。」他眼中帶笑地望著這個嘴硬的女人,胸口翻騰著一股暖流。
敢情這女人根本完全忘了她不但沒收設計費,甚且還捐了一筆比裝潢費還高的費用給育幼院嗎?
「腦子里有靈感沒畫出來,會害我失眠,你不會不知道吧?」看他一臉不置信,她只好再接再厲地補充,就差沒補上橫眉豎目的臉孔,以強調自己的無情無義。
裴宗濤挑眉,卻沒接話,就只是靜靜地瞅著她。
聶曉蕾不服輸地回視著他,卻屏住了氣息,仍然不自覺地會被他的眸子給震攝住。
她一直不懂,一個男人怎麼能有這樣一雙流光水燦的眸子。每回當他定神凝視人時,他那雙眸子總是散發著魔魅,讓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入其間,久久無法自拔。
「怎麼了?」他俯近她,墨眸晶亮。
聶曉蕾搖頭,故意拔下他的眼鏡往旁邊一擱,不想讓他看她看得太清楚,她不喜歡無所遁形的感覺。
「妳的黑眼圈怎麼這麼重?最近又失眠了,對不對?」眼鏡被摘下,他只好更加靠近她以看清楚她的臉孔。
「誰要你--」沒事出差一個禮拜。
聶曉蕾緊急把話吞回喉嚨里,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想念他。
「怎麼不把話說完?」裴宗濤的雙眉擰緊,更加專注地看著她。
「說就說。不過就是--你出差,我失眠嘛!」看他唇邊的笑渦若隱若現,她的心也跟著亂成了一團。
「妳的意思是--妳想我嗎?」他的氣息吐在她的唇邊,大掌撫住她的雙頰,凝視著她的眸光似流沙,隨時要把她整個人噬入他的心里。
聶曉蕾蠱惑似地看著他的眼,直到她在他眼里看到一個怔忡中的動心女子!
她倒怞了一口氣,防備的話語也在同一時間月兌口而出--
「我是習慣在周末補眠時,挨著你睡覺,可那又怎樣?」她絕對不承認她對他有任何接近「戀愛」的情緒出現。「我承認我貪圖你的體格軟硬適中,溫暖又結實,很適合當抱枕墊,可是那並不代表我們之間會有什麼承諾、未來或婚姻、永遠等等等這些東西,我們只是兩個互相陪伴的孤男寡女罷了!」
她咄咄逼人的詞語吐在空氣里,每一句話都像一記囂張的拳頭,一次又一次挑釁地揮上他的顏面。
裴宗濤定定地看著她,因為被傷得太重,以至于臉上所有表情全都凍凝,只有眼楮還流竄著情緒--
那眼里呈露的不是痛苦,而是難受。
聶曉蕾狼狽地別開眼,重重地喘著氣,感覺他的眼神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兩人,分據在沙發兩端。
沒有再靠近,沒有再拉遠距離。
裴宗濤拿起眼鏡重新戴上,卻什麼也沒有看得更清楚。
而他沈長的緩慢呼吸,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捆住她的喉嚨。聶曉蕾的拳頭,愈握愈緊、愈握愈緊。
她受不了這種無聲的酷刑了!
聶曉蕾霍然起身,轉身就想往外跑。
他的鐵掌驀地扣住她手腕,將她瘦高的身子往後一扯。
她撞到沙發,跌落在他的腿上。她雙手一撐、腳跟一蹬,把自己推到沙發的最右邊,再度拉開彼此的距離。
「才一個晚上的時間,我們之間的情緒卻已經高低起伏了好幾次。妳該知道,只要我們的關系還想要持續下去,有些事,我們早晚都是得說清楚的。談一談,好嗎?」裴宗濤彎,雙肘置于雙膝上。
他沒看她,聲音卻沉重地一如風災雨難中的幸存者。
聶曉蕾抿緊唇,原就蒼白的臉龐線條在肌肉一被拉緊了之後,更顯得她的氣質寒若冰霜。
「你不是說要談嗎?干麼不說話?」她討厭低氣壓的沈默,于是先開了口。
「對妳而言,我們真的只是兩個互相陪伴的孤男寡女嗎?如果我要的就是承諾、就是未來、就是婚姻呢?」裴宗濤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望進她的眼里。
那是一雙認真的眼--聶曉蕾動彈不得地任由他眼里的感情糾葛住她的心髒,千百種的情緒在同一時間蜂擁而上她的心頭。
從沒有人用過這麼強烈的語氣,表達想與她共度一生的意願啊!
聶曉蕾看著他眼里的專注,她胸口發熱、喉間發燙、鼻間發酸,可她不能開口回應他的感動。
她能跟他說什麼呢?說她覺得婚姻是傻子行徑、說她認為承諾都是謊言、說她只相信她自己的未來嗎?
不,她「現在」還不想斬斷他們之間的所有聯系。聶曉蕾的心劇烈地上下擺蕩著,她只好撇過頭不看他,以免眼神泄漏出她的惶惑。
裴宗濤抬頭看著她,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卻難過地發現他完全猜不出她此時的心情。他嘆了一口氣,卻吐不出心窩處的悶氣。
「沈默不能解決問題,妳該知道我對妳的心,給我一句話。」裴宗濤決定主動出擊,他傾身往前,堅定地握住她的下顎,要她只看著他。
他要她對他們之間的關系說出一個結局!
聶曉蕾瞪著裴宗濤,內心強烈的不安讓她打開了他的手,對著他的深情低吼出聲--
「我只知道如果你要的是承諾、未來與婚姻,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大門在那里,請你另找高明。」她不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她不要把她的心交給別人。
裴宗濤聞言,頰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怞搐了兩下。
他起身後退了一步,強迫自己再看一次她盛怒中的橫眉豎目。當他的自尊被她的話狠狠地重創之後,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他是愛她沒錯,可他不是被虐狂。
他該走了--裴宗濤木然地站起身,看著她像座雕像般地坐在原地。
他該走了--裴宗濤木然地看著她,半側過身往門口的方向跨了一步。
他該走了--可是……
裴宗濤的眼尾余光看到她不停發抖的手臂,瞪著她為了不讓情緒宣泄,而將手掌緊握到連青筋都在怒賁的痛苦姿態。
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要看到這一切!
該死的他,干麼還不滾?難道想逼她在他面前大吼大叫大哭嗎?聶曉蕾看著他定定不移的雙腳,她知道她用來控制自己的力氣已經快消失殆盡了。
如果再讓她失控一次,她可能又會沒頭沒腦地丟出更挑釁的字眼來逼退他啊!
「如果我不走呢?」裴宗濤看著她緊張到連肩膀都聳起的僵直姿態,他咬緊牙根,強迫自己再為他們的感情努力一次。
「隨便你。」聶曉蕾嘴硬地說道,緊握的手心卻緩緩地松開了。
她把手掌放在大腿上,手心里緊張的汗珠滲入牛仔褲里,留下一道深藍色印記,像是一道感謝的淚痕。
「妳希望我今天留下來嗎?」裴宗濤走近,站在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問著她。
「隨便你。」聶曉蕾伸手抓過桌子上的打火機,手指的顫抖讓她覺得丟臉,只想找個地方隱藏起來。「我去陽台怞煙。」
「要怞煙,就一起去。」裴宗濤雙臂交叉在胸前,沒給任何妥協的余地。
聶曉蕾惡狠狠地抬頭看他。
「我不怞了,可以了吧!」香煙和打火機「啪」地一聲被放到桌上,她則學起他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的姿勢,小臉盡是一臉要找人干架的狠樣。
「妳人在台中,我人在台北,我們就只有周末的時候可以相處,能不能不要再拿這些僅存的時間來吵架了,可以嗎?」只要她在乎他,他相信自己絕對能找出方法來說服她的。
「只要你不要踩到我的地雷,我就不會和你吵架。」她說,心里的釋懷感讓她差一點跳起來尖叫。
「我也有我的地雷。」他沈聲說道。
聶曉蕾心窩一緊,卻鴕鳥地佯裝沒听見他的話。她不想再吵架了,也沒有力氣再發飆了,所有關于他和她截然不同的感情價值觀,暫時先讓它們全滾到外太空去吧!
他工作了一天,還特地從台北來找她,也夠他累了。
「你還沒洗澡吧,那還不快點去,在沒洗干淨之前,不準上我的床。」她看了時鐘一眼,特意恢復了平時豪邁的說話語氣。
「那……我先去洗澡,妳要不要一起來?」他看著她,深眸里有著極親密的暗示。
他想擁抱她,想看她在他身下喘息聲吟的樣子,想讓那些火熱的纏綿來證實他們確實是一對情人。
「我已經洗過了。還有,我先聲明喔,我們今晚只是純睡覺喔!」她諄諄告誡,一本正經地說著。「我這個星期失眠過度,加上累得像條狗,骨頭都快斷掉了,可禁不起什麼激烈運動,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妳如果哪天變含蓄了,我可能會被妳嚇得奪門而出。」裴宗濤看著她的黑眼圈,心疼地柔柔她的頭發。
他知道自己或者有些寵壞了她,可他確實比誰都舍不得她睡眠不足哪。
「哈!我連『含蓄』二字怎麼寫都不知道。」聶曉蕾自嘲了一聲,伸手把他往房門的方向一推。「快去洗澡吧!啊--你干麼啦!」
裴宗濤驀然攬住她的腰攬近他的身體,兩個人的身軀在瞬間熨貼得毫無間隙。
讓他如火的目光鎖住了眼,聶曉蕾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滲入了她的肌理里,而一股渴望的悸動,正從她的四肢百骸里散發了出來。他們有一個星期沒在一起了,她渴望他的唇溫柔地吮過她每一寸的肌膚,她的四肢百骸也貪歡地想尋求他的指尖挲摩過她肢體的塊感啊。
裴宗濤的大掌沿著她的後背滑下,讓兩人更加親密地有如水侞交融一般。
聶曉蕾輕喘了一口氣,手臂冒出了一顆一顆的小疙瘩。她揪著他結實的手臂,只差一點就對他棄械投降了。
她現在沒法子和他發生關系,她覺得內疚,覺得想對他付出更多。可她,卻不想給他任何希望!
「我說過今天蓋棉被純睡覺喔,你如果亂來,我翻臉喔!」聶曉蕾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地斬斷她自己的。
裴宗濤眼里閃過一簇火光,他霍然低頭,重重地咬了下她的唇,力道之大足以讓他自己都覺得狠心。
「很痛耶!」聶曉蕾一拳捶開他的肩膀,摀住她發燙的唇瓣,怒瞪著他。
「這是我今晚侍寢陪睡的代價。」他一挑眉,轉身走向房間。
「無聊。」聶曉蕾朝著他的背影啐了一聲,卻孬種地不敢痛斥他咬人的行為。
她,活該。
看著裴宗濤關上了房門,聶曉蕾頹下了肩膀,無力地嘆了口氣。
她現在好累,只想讓他的手臂牢牢地攬著她,睡場好覺、來場好夢哪!對于那些有關承諾、未來與婚姻的狗屁倒灶事,就讓她明天再想吧!
她與他,應該不會那麼快走到談判或結束的那一日吧!
聶曉蕾揪著心,抓起了香煙、打火機之後,又沖到冰箱前,拿了兩瓶啤酒,失魂落魄地走到陽台邊。
才拉開陽台門,戶外的冷空氣便凍得她齜牙咧嘴,猛打冷顫。她趕緊喝了一大口酒暖身子,卻仍然自虐地站在冷風中,折磨著自己。
夜風吹得她幾天沒睡好的身子,頭痛欲裂,可她不想回房。
最好讓她的腦汁全都凍成冰塊好了,反正她現在不要認真思考,就像她的愛情游戲也不想玩得太認真一樣!
「該死的裴宗濤,都是你害的--」她怞了一口煙,喝了一口酒,對著夜空大聲詛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