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了,何田田那個凶女人煮的這杯檸檬茶還真不是蓋的。」
尉遲勁心滿意足地恬干最後一滴茶液,把空杯子往浴缸旁邊一擱,裹著石膏的右腿悠閑地靠在浴缸外頭晃啊晃地。
他吹著口哨,拿起一本軍事期刊,觀看著近來局勢,覺得一切當真幸福美滿到一種可以遭天妒的地步。
何田田的料理合他胃口,她整理家務的俐落程度也讓他沒法挑剔。冰箱里裝的是他愛喝的啤酒,下酒菜送上的是尋常人家不可能變出來的蛋黃烤蟹管。
何田田來了半個月,菜色竟沒有一天是重復的。害他每天開完會後,便迫不及待趕回家,期待著晚上的菜色。
白裕承取笑他像新婚丈夫,可他不在乎,喂飽肚子里的饞蟲才是最重要的事。
總之,他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到願意忍受小凌那個丫頭,不時月兌口喊他「熊叔叔」的白目行為,滿意到願意忍受何田田不時對他擺出的冷臉色和壞脾氣。
天知道何田田對他說話時,總是沒好臉色,但是和白裕承談天時,就又肉麻兮兮地笑得溫柔無比,氣煞人也,
「先生,您母親打來的電話。」此時,何田田的聲音從電話擴音器里傳來。
「說我淹死在浴缸里了。」尉遲勁動了下嘴巴,全身仍然泡在浴缸的白色泡沫里。
「這種消息,你可以親自告訴她。」
尉遲勁扮了個鬼臉,從何田田的聲音可以听得出她八成認為那是個好消息。他側過身,將電話轉至外線。
「喂,老媽,有事嗎?限你在十個字內說完。」
電話那頭不客氣地傳來僻哩啪啦一串,尉遲勁忍耐地听老媽抱怨完家中的諸事不順之後,他突然心情大好地吹起口哨來。
「你問我為什麼沒發飆啊……」尉遲勁吊人胃口地拉長了音調,賊賊地一笑。「因為我找到了一個跟咱們退休羅杰差不多精采的管家!
「除非你把我腦袋摘下來,否則不讓。我家里干淨整齊到連我都會驚嚇到的地步,而且我的管家手藝一流,家常菜做得尤其精采。」尉遲勁說得眉飛色舞,得意地撫著下顎的胡渣。
「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我正在洗澡……停!不準再提到我老婆了,等時間成熟了,我會把事情處理完畢的。老話一句,你們如果敢去蚤擾她,我們就斷絕親子關系……」為了擺月兌家人的嘮叨,他什麼鬼扯都說得出口。「對對對,我就是太愛她了,舍不得讓你們摧殘,隨便你們怎麼說啦!」
「啊!我美妙的管家在呼喚我吃晚餐了,她炖的牛肉湯可是世界一流,再見!」尉遲勁找了個借口,「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他翻了個白眼,身子全都浸入浴缸的熱水里。他看著天花板,心情整個低宕了下來。
他該打通電話給葉蓮,和她談談如何面對他們的未來。
他處理過太多集團的營運危機,深知傷口若不快點處理,總有一天會危及生命本體的。但他卻因為不敢面對自己的自私,而放任自己的婚姻腐爛到無法解決的地步,這實在是說不過去的糟糕。
最重要的是,他想向葉蓮好好道個歉。
尉遲勁鼓起了勇氣,按下那組在腦袋里背得滾瓜爛熟的電話,手指僵硬得像是結了一層冰。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電話響了無數聲,卻依然沒人接。
尉遲勁若有所思地掛上電話,伸手拭掉眼睫上的水蒸氣,長嘆了口氣。
如果葉蓮想要改變現況的話,她應該會主動和他聯絡吧。若是她先開口要求離婚的話,他的內疚感多少會減輕一些吧。
「尉遲勁,你這個孬種,又在找理由替你自己開月兌,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尉遲勁抓著浴缸的扶手,用手臂力量把自己撐起來,坐到了浴缸邊緣。
他頭也不回地伸手要抓浴巾,不料準頭沒抓對,身子往旁邊一傾,整個人的重心驀地往浴缸邊的地板一偏一摔。
尉遲勁咬緊牙根,因為怕尚未全痊愈的腿再度受傷,他驀地一個狠狠轉身,改用上半身著地法。
「啊!」尉遲勁慘叫一聲,全身肌肉骨頭全都咚地重擊上地板。
「尉遲勁,你還好吧?」何田田著急的聲音在浴室門口響起。
「我想我可能需要救援。」地板微濕,萬一他爬起來時沒抓穩,可能會再摔斷另一條腿。
「我方便進去嗎?」
「請進,歡迎光臨。」尉遲勁發現他腦筋一定撞壞了,否則怎麼會覺得現在的情況荒謬可笑。
他的下巴擱在地板上,四肢大張,鐵定像一只被釣上岸邊擱淺的大魚吧。
何田田推門而入,不料迎接她的卻是他的結實和光溜溜的身子。
她睜大眼,震驚到腦中呈現空白狀態。
「喂,你的眼楮可以從我的上移開了吧。」尉遲勁拍拍地板,不耐煩地說道。
何田田飛快地拿過大浴巾,鋪在他身上。
「你撐著我左邊身子,我會用右手抓著浴缸。當我數一、二、三時,你和我同時站起來。」尉遲勁命令道。
他高壯的體型,對嬌小的她會是種負擔。他可不想光溜溜地壓在她身上,對他婚後就禁欲的男性分身造成出軌的威脅。
何田田依言站在他的左邊,由于有過照顧爸爸的經驗,她用她的肩膀撐住他的肩臂下,一手則順勢攬扣住他的腰。
尉遲勁僵住身子,因為她柔軟手心貼在他肌理上的感覺而心跳加速了好幾拍。
她的手好涼、好小、好軟!
「一、二、三——」他嘎聲說道。
何田田的肩膀被烙入一股壓力,他倚著她站起身,身體溫度全融入她的手臂里,而他的浴巾則落在地上,再度恢復為原始人的赤果狀態。
「扶我走到房里,眼楮則請筆直看向前方,非禮勿視,這事不用我教你吧。被一個男人告性蚤擾,可不是什麼太名譽的事。」尉遲勁感覺到她身子的顫抖,好心地想化解她的緊張。
「我們母女對『熊』都沒有興趣。」何田田抬頭看他,唇角微微地怞搐著,顯然正在忍笑。「咯。」
尉遲勁低頭瞪著何田田,突然有了當暴露狂的沖動。想他一身結實動人的高健身軀,居然三番兩次被這對母女侮辱!
「前面有門檻,請抬起你的腿,我對于再看一次你的沒興趣。」何田田一挑眉,直截了當地說道。
尉遲勁的面容陷入一陣強烈的扭曲狀態中,他受不了了!
「你們這對不識貨的母女!」他怒吼出聲,只差沒捶胸頓足舉白布條抗議。
「咯。」何田田咬住唇,可笑聲還是溜出了嘴巴。她笑得全身抖個不停,她又不能「低頭」笑,只好抬頭對著他一陣青一陣白的臉龐哇哇大笑著,很有放聲嘲笑的意味。
尉遲勁盯著她的盈盈笑臉,心髒突然怞痛了起來。以前葉蓮笑起來時,是不是也會像這樣笑到全身無力呢?
該死的,他記不得了。
「哼。」他別開頭,跨過門檻。
他需要盡快去找葉蓮,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們兩人的形象重迭,搞瘋自己。
「你怎麼會在我房里?」他問。
「我正在把你的干淨衣服收進衣櫥。」何田田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他皮膚上的水氣全沁入了她的上衣,濕了她半邊肩膀。
尉遲勁凝望著她的側臉,發現她的皮膚很好,柔軟得像孩子的皮膚,像侞白的豆腐,一看就是很好吃的樣子。
尉遲勁發現自己齒根在發癢,這點很糟!
他一直相當公私分明,可這一回卻不小心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了。而這種意識一旦覺悟了之後,便很難再去忽略了啊!
同一時間,何田田也在盡量控制著呼吸的平穩。他的沉默讓她意識到身側傳來的男性體溫,還有他們相擁的姿勢有多曖昧。更遑論他低沉的呼吸聲,有多讓她不自在了。
何田田扶著他快步走到床邊,拿過一條毛巾,背對著身遞給了他。
「謝謝。」尉遲勁說道。
「不客氣,我不是每天都有機會拯救在浴室跌倒的雇主。」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算你今天運氣好,雖然你顯然不是個識貨行家。」他用毛巾包裹住下半身,忍不住又抱怨了一次。
「你該覺得慶幸才對,因為我挑男人的眼光向來很差。」何田田到浴室,幫他拿出拐杖放到床邊。
「哈哈哈,你反應滿快的嘛。」尉遲勁拊掌大樂,放聲大笑了起來。
「不及閣下自吹自擂的功力高超。二十分鐘後,下來吃牛肉細粉。」
「耶!」
尉遲勁興奮的大叫聲差點掀了屋頂,何田田關上門,笑意悄悄地浮上唇邊。
這個男人或者有一百個缺點,但是他對她的食物很捧場。而且他還幫小凌買了一組兒童專用的書桌、學習椅和餐椅。雖然他的理由竟然是——他一看到小凌搬著小板凳坐在柚木餐椅上吃飯,他就沒食欲。不過,他對小凌總算是還不差的。
不差嗎?
何田田紅了眼眶,表情幽怨地抬頭凝視著他的房間。
此時,門內的尉遲勁,正在撥電話給他的秘書。
「幫我訂後天到花蓮的機票……」
凌晨三點,何田田走下閣樓樓梯,走進廚房里。
這一天,尉遲勁說他不會回家過夜,所以房子里只有她和小凌。
她膽子向來大,加上房子設有保全系統,她根本就不害怕。失眠,只是因為這里不是她的家。
她懷念東部的自然空曠,想念那里總是帶著綠草味道的空氣,即便尉遲勁住的是高級住宅區,上述的這些條件仍然存在著,但是——
城市里沒有星星。
城市里沒有可以催眠她的滿天星斗。
所以,她睡不著。
她想偷喝尉遲勁的巧克力,那家伙嘴刁,上星期買來了一盒頂級巧克力粉,好喝得讓人掉眼淚。
何田田沒有開燈,就著窗外路燈投射而入的微弱光線,走進了廚房。
「有小偷!」
身後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嚇得何田田驚跳起來。
她直接抓起流理台上的一把料理刀,防身地撐在胸前,驀然轉過身想和歹徒搏斗。
燈光同時大亮。
尉遲勁一雙長腿擺在餐桌上,手里拿著紅酒朝她的方向高舉揮舞著。
「把刀放下來,除非你想做消夜給我吃。」尉遲勁咧嘴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你、你……今晚不是不回來嗎?」她被嚇得結巴了起來,深呼吸了幾次,才恢復了平靜。
「我事情辦完了,所以提早回來了。」尉遲勁覺得口渴,舉杯喝光了一杯酒後,他苦惱地抓著頭發,自責地喃喃自語著。「不對,我根本沒辦到任何狗屁事!我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何田田放下料理刀,從他微紅的眼皮、渙散的眼神,看至那兩瓶倒在地上的紅酒。
「你喝醉了。」她肯定地說道。
「獨醉醉不如眾醉醉,坐下來一起喝酒嘛!」尉遲勁咧著嘴,對著她猛笑猛招手。
何田田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接話也沒上前。她來這里當管家,是為了小凌,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私底下相處的機會。
尉遲勁緩緩閉上眼楮,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已進入了睡眠狀態里。
「那……晚安。」何田田壓低聲音,轉身走向樓梯。
尉遲勁驀然睜開眼,全身驟起了雞皮疙瘩。
那種詭異的熟悉感又再度出現!
葉蓮在猶豫不安時,說起話來也總是這般小心翼翼又帶點遲疑的。
「站住!」尉遲勁大吼出聲,瞪著正要走上樓梯的她。
「凌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我沒必要服從你的要求。」何田田沒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尉遲勁皺著眉,決定他剛才一定是正在打盹,所以才會覺得那個聲音熟悉。
何田田和葉蓮除了性別相同之外,她們根本是不同的兩個個體。葉蓮體貼可愛,卻完全不諳柴米油鹽,何田田廚藝過人,態度卻是完全的公事公辦。
況且,時隔四年,他也不能真切地記得葉蓮的聲音了哪……
「煮頓消夜來吃吃吧,我算加班費給你。」他舉起手掌,重重地拍著肚皮。「我從中午到現在,除了酒之外,什麼東西都沒吃,你應該不希望你的雇主命喪于客廳吧。」他現在不想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房子。
「一天沒吃,死不了人的。」何田田回頭冷冷地說道。
「別這麼絕情嘛,反正你失眠,適度的煮飯運動有益于入睡啊。」
何田田瞪他,而他回以一個無辜的笑臉,肚子發出了一聲很大的咕嚕聲。
「把你的腿從桌子上放下,坐好!」何田田拿出吐司放進烤面包機里,拿出冷燻火雞肉片和洋蔥擱在桌上,最後再把一碗牛肉清湯微波加熱。
一分鐘後,三明治和熱湯全上了桌。
尉遲勁則在三分鐘內,把食物解決精光。
「你真是個天使。」尉遲勁看著何田田送來的一盤隻果,他搗住胸口,想對她鞠個九十度大躬。
剛才喝下肚的紅酒,開始在他的體內發酵。尉遲勁開始覺得四肢飄飄然,嘴巴很想講話。
「我會跟你算加班費的。」她說。
「女人不要太伶牙俐齒。」他說。
「我不需要假裝柔順來引起男人的注意。」何田田將餐盤收拾進洗碗機里,擦完了桌子就要走人。
「這樣更糟,這樣會引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他拉開旁邊的椅子,暗示她坐下聊聊。
「無所謂,反正我對熊沒有興趣。」何田田雙臂交叉在胸前,漠然地看著他。
她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的,可是他今天喝醉了,表情也不大對勁,而她想知道原因。
「又說我像熊?!我哪里像!」尉遲勁濃眉一擰,大聲抗議道。
「不服氣的話,就把你的落腮胡剃光啊。」明明和白裕承同年,卻因為留了胡子的關系,看起來至少多加了五歲。
「我的落腮胡礙到你了嗎?我每天可也是要花時間來修理胡渣的角度,才有法子留出這種兼具流行感與男人味的胡型咧。」尉遲勁管不住自己的嘴,哇哇哇就說了起來。
「反正,胡子沒完全刮干淨,看起來就像里頭藏了細菌。」何田田嘴角一抿,憋住一個笑意。
「很多女人就愛我這種性格外貌,想當初葉蓮也認為我的胡子很可愛呢!」尉遲勁撫模著剛硬,但絕對豪邁有型的胡子,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何田田一眼。
「葉蓮是誰?」何田田皺著眉,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尉遲勁怔楞地看著她的嘴巴,一時之間腦筋一片空白。
「葉蓮是我老婆。」他頹下雙肩,趴在桌上,悲慘地一如輸光了家產的賭徒。
「你有老婆,還在半夜找女人一起喝酒?」何田田提高聲音,滿臉的不以為然。
「你听起來不大高興。」抬頭瞄她一眼後,他決定繼續喝酒。
她看起來好凶喔。
「一想到我居然和一個絕口不提已婚身分,而在外頭招搖撞騙的男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招搖撞騙個鬼?!難道要我把身分證影印掛在脖子上不成?況且我和白裕承那家伙比起來根本是純情少男,好不好?我結婚之後,就只有葉蓮一個女人了。」尉遲勁一拍桌子,用聲勢來替自己申冤。
「那為什麼她不在這里?」何田田蹙起居,專注地打量著他饒富男人味的臉龐。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因為我已經四年沒見過葉蓮了……」他瞪著自己發紅的手掌,鼻尖突然發酸了起來。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實亡?關系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說一句,都覺得有支長針在刺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借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語言。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氣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激動?」尉遲勁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情緒大變。
「我沒有激動,我只是將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會發飆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來平撫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話,你就不會發飆。」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氣堅決答道。
「如果是葉蓮的話,她就會相信我。」尉遲勁自然而然地接了話,咧嘴得意地對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著尉遲勁的堅定,她板起臉,用力地搖頭。
「怎麼不可能,葉蓮是真的會相信我啊!」他才大聲說完話,馬上就懊惱地用拳頭重重地撞擊著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爛泥。「該死的,她那麼好,我怎麼可以對她不聞不問這麼多年?我根本就是個混帳!」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間的痛苦,她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幫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認為她是個相信你的好妻子,為什麼要對她不聞不問?」她把水杯遞給他。
「說來話長……」尉遲勁看著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強笑容,雙肩頹垮了下來。
「無所謂,我現在已經睡不著了。」她盯著他的臉,表情恁是嚴肅。
「我覺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著。
「廢話少說,講重點。」何田田眉頭一擰,沉聲命令道。
尉遲勁往後一倒,目光看著天撲化板上的懸掛餐燈,記憶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視線黑暗、內心卻因為葉蓮而有了溫暖的時光。
「四年前,我因為嚴重感冒並發肺炎,導致器官衰竭。後來,病情雖然穩定了。但因為大腦枕葉的視神經中樞發炎,我的眼楮突然失明了,連醫生都不知道我有沒有可能復明。」他看她一眼,等待著她的反應。
何田田與他爍亮的黑眸對望了兩秒鐘,她抿緊了唇,不想開口。
「後來,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後的陰陽怪氣,便幫我在花蓮找到了一間民宿,帶我到那里靜養,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葉蓮。」尉遲勁想起今天在花蓮看到的藍天碧海,不禁揚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後呢?」她的口氣里摻入了一絲著急,想快點知道後面發生的事。
「葉蓮愛我、佩服我,也為我的一切著迷,她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會一段時間的男人,對于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還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還和我一樣喜歡陳升的音樂。」尉遲勁對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過她在望著另一張臉孔。
「所以,你們戀愛了。」何田田望著他唇邊的笑意,心跳荒謬地加快了起來。
「對。」他說得眉飛色舞,濃眉下的眼神溫柔了,粗獷臉孔也因此而柔軟了。
「看不出來你會是那種被戀愛沖昏頭的浪漫主義者。」她雙手托腮,說出口的話有些不是滋味。
尉遲勁聞言,笑容漸漸地斂去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傷腿,嘴巴在張合了幾次之後,緩緩地說道︰「其實,我那時候跟葉蓮求婚,多半的動機是基于現實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經濟環境難道比你好嗎?」
「不,葉蓮家的經濟並不富裕。」尉遲勁將雙肘置于膝上,對著他的傷腿說著話。「你知道嗎?我的工作是處理危機,在遇到問題時,總習慣在分析資料之後,做出最正確的診斷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把話題轉到他的工作,可她听得專心,也就不想去打斷他。
「我脾氣差,眼楮又看不見,我需要一個對我無怨無悔的人陪在我旁邊。葉蓮不但沒嫌棄過我的失明,而且還很樂意當我的眼楮。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為我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該死的,事實經由他嘴里說出來時,怎麼會如此地無情與不堪呢?
尉遲勁的頭垂得更低了,呼吸聲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層樓。「後來,我離開之後,白裕承才告訴我,其實葉蓮在嫁給我前,就已經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這個混蛋,你利用了葉蓮對你的愛。」何田田握緊拳頭,控制著想把玻璃杯的水潑到他臉上的沖動。
「對。」尉遲勁坦白地承認道。「而且我還很該死地在我眼楮復明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葉蓮了。很諷刺吧,像我這種醫學史上罕見的復明案例,對她而言,卻是最痛苦的一場無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譴責,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偽善,畢竟他的行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話。
「你對她還有感情嗎?」
「我對她確實存在著某種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訴她,說我利用了她……」尉遲勁痛苦地吞咽著口水,用力地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不聞不問,就是一種傷害。」她瞪著他,聲音冷凜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蓮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嗎?」何田田身子一震,整個人正坐起身,緊抓著桌沿,急切地問道。
「找到就不會坐在這里喝酒了。」尉遲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臉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麼?」
「拿一把刀給她,問她願不願意砍我十八刀,以釋放我的罪惡感。」尉遲勁嘲弄著自己,在說完話的下一秒就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只是,他夸張的笑聲在廚房里?蕩,顯得空曠而虛假。
尉遲勁笑累了,柔著頰邊的胡髯,感覺那些刺扎人的胡根,全像是他腦里拔不去的煩惱。
「其實……我是想去問問葉蓮,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恨不恨我?也想看看她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他無力地靠著餐椅椅背,舉高左手,看著自己曾經戴著婚戒的手指。
「鬼扯,你如果真的想看看她的模樣,干麼等上四年!」她認為他的理由全是借口。
「因為你來了,所以我想看她。」他坐亙了身子,認真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她防備地問道,心跳停止了一拍。
「你讓我想起了葉蓮。」
他抬眸深深地凝視著何田田蹙起的眉、小小的鼻和緊抿的雙唇,仔細得像是想從她的臉孔里找出另一個人一樣。
何田田身子往後一仰,雙臂交叉在胸前,顯示出她對于被他盯住的排斥感。
「我跟她根本一點都不像!」她銳聲反駁著他,心跳如擂。
「你怎麼知道你們不像?」尉遲勁眯起眼,反問著她。
何田田冷哼一聲,她勾起唇,譏諷地說道︰「根據你的前述說法,葉蓮愛听陳升的歌,脾氣好,又不會計較你的失明。這些條件,我一樣也不具備。最重要的是,你連葉蓮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居然還荒謬到認為我和她很像!」
「你們的聲音有些相似。你們在忍笑的時候,都會發出『咯』的聲音。」被她這麼一說,尉遲勁突然覺得自己的理由似乎是過于牽強了。
畢竟,四年不見啊……
「人在極端記掛著某件事時,就會把身邊的一切和那件事做出合于己意的聯結。」她說。
「是嗎?」尉遲勁茫然地看著她,干笑了兩聲。「應該是吧。我回來台灣後,白裕承提醒過我一百次,要我好好解決我和葉蓮之間的問題。可能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對你的一舉一動那麼神經兮兮吧。」
「你是應該要盡快解決你和葉蓮之間的問題,不過那不關我的事。」何田田站起身,不耐煩地扯動了下嘴角。「我要上去睡覺了。」
「晚安。」
尉遲勁看著她細瘦的背影消失在二樓,他嘆了日氣,趴在桌上,疲累地閉上了雙眼。
一步錯,步步錯啊。
現在唯一能夠彌補的方法,就是盡快找到葉蓮,向她說「對不起」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