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海岸線旁,矗立著一棟白色木屋民宿。手工制的木頭大門上,掛著「風園」兩個大字。
「風園」蓋在一處矮坡上,正好面對著碧藍的大海。每間房間都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和一片可以迎接海風的陽台。
二十來坪的庭院里,滿布著青綠草地。草地上隨處可見的大型浮木,是最天然的座位。而百年大樹上的那只吊床,則適合在曬太陽、看海、听海的空檔間打個小盹。
「爸,我等一下再學怎麼拉面皮,我現在先去晾床單了!」葉蓮趁著老爸不注意,一溜煙地跑出了廚房。
要她待在廚房里,和那堆柴米油鹽作伴,簡直要她的命。
「一個面皮難道會要你的命嗎?」何有榮拿著面棍追到廚房門口,洪亮嗓音響徹整個「風園」。
「餃子皮菜巿場就有在賣了啊。」葉蓮吐了下舌頭,從洗衣機里拿出女敕黃色的床單、被套,逐一攤晾在竹竿上頭。
連續假日過後,民宿客人退場,每間房間都需要重新整理,是她最忙碌的時刻。
「白先生幫他朋友訂的那間套房,你整理好了嗎?」何有榮大聲問道。
「整理好了,地板也拖過兩次了,保證干淨到不行。」白裕承是常客,這回還幫他們介紹客人,當然是要盡力服務啊。
葉蓮看了下手表——嗯,十一點了,裕承大哥和他的朋友兼事業合伙人,應該快要到了吧。
「白先生的朋友要來住一個月,可不能怠慢了人家。」何有榮不放心地再次開代道。
「老爹,我們『風園』有口皆碑,我哪一次砸過你招牌了。」葉蓮雙手扠腰,大聲抗議道。
「有口皆碑是有口皆碑,只是新的民宿一間一間地開,客人想嘗鮮,我們也拿他們沒轍。」何有榮花白頭發下的臉龐因為憂慮,而顯得分外蒼老了起來。
「新的民宿可沒你的好手藝啊!南北面食、東西佳肴,有哪一種難得倒你啊,客人們不是經常繞了一圈又回到我們這里了嗎?」葉蓮笑咪咪地說道,一雙微笑水眸像海面波光一樣地耀眼。
「是啊,我的好手藝想要傳給女兒,還得三催四請咧。」何有榮好笑又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老爹,饒命啊!我明天一定會認真學的。」葉蓮右手擺在胸口上,做出一個認真發誓的表情。
「小蓮啊,老爹年紀大了,時間不多了。」他已經七十五歲了,老伴都已經到天上等他了。
「你會長命百歲的。」葉蓮慌亂地打斷爸爸的話,不想听那些泄氣話。
何有榮搖搖頭,對女兒笑了笑,慢慢地走回了廚房。
葉蓮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臉上笑容卻也隨之黯淡了下來。
她十歲時,被六十歲的老爹、老媽收養。膝下無子的他們,疼她疼得比親生爸媽還厲害。去年,老媽離開的時候,她和老爹哭得昏天暗地,可什麼也求不回來了。
後來,老爹開始每天追著她要教她料理,她知道老爹是怕來不及將他一身的美食絕學全傳授給她。可她總荒謬地覺得,若是她全學會了那些料理,老爹就會跟老媽一樣離開了。
所以,她鴕鳥地選擇了逃避。
葉蓮嘆了口氣,走到那座面對大海的秋千旁邊,輕輕晃動了起來。
叭、叭!
汽車喇叭聲讓葉蓮回過神,她回頭一看——
一輛黑色奔馳車正停在大門口。
葉蓮跳下秋千,朝著門口跑去,臉上不自禁漾出了一個笑容。
老媽說過,微笑會融化所有的距離,把客人當成家人,便是讓所有人愉快的不二法門。
「裕承大哥!」葉蓮笑容可掬地拉開大門,對著甫步出車子前座的白裕承大聲地打著招呼。
「葉蓮姑娘,你愈來愈美麗了喔。過來這邊,我幫你介紹一個朋友。」白裕承朝她揮揮手,伸手拉開後車門。「尉遲勁,你可以下車了。」
海風「呼」地吹來一陣淡淡咸味,順道把葉蓮的發絲全吹拂上額頭、蓋住了她的眼楮。
葉蓮撥開眼上的發絲,而一個黑色身影正跨出奔馳後座,高壯身影在瞬間擋住了所有光線。
她抬頭看人,臉上的笑容卻動搖了一下。
這個男人一看就不好相處——臉色太凶,眼神太厲,濃眉恐怖地擰在一起,而方正下顎上的落腮胡髯,更強化了他男性粗獷五官上的不善之色。更遑論他和拳擊手一樣魁梧的身材,有多麼駭人了。
「這見鬼的地方,太陽怎麼這麼大!」尉遲勁粗聲詛咒道,雙手靠在身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葉蓮皺起眉,很快地看了裕承大哥一眼。
白裕承拍拍葉蓮的肩膀,笑容不甚自在。「這個隨時隨地都在口出惡言的莽夫尉遲勁,是我的朋友。他最近身體不好,你要多——」
「我眼楮突然瞎了就是瞎了,干麼說什麼我最近身體不好?」尉遲勁粗暴地打斷白裕承的話,怒吼震得人耳朵發疼。
葉蓮聞言咬住唇,雙眸對上了尉遲勁閃著憤怒之光,卻沒有任何焦距的黑瞳。一股同情之意陡然而生,她朝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一個突然失明的人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會有多大啊,她光想到就覺得不忍心了。更何況眼前的尉遲勁,不但散發著一股成功尊貴的氣質,而且長了一張很驕傲的臉孔。「失明」這件事對他而言,可能就是等同于世界毀滅了。
葉蓮和白裕承交換了一個眼神,慢慢地調整著她的心情。
「尉遲先生,你好。」葉蓮放柔了聲音,輕聲說道。
「好你個大頭!一個瞎子哪里好?」尉遲勁頰邊肌肉痙攣了下,不客氣地斥喝道。
「你的身體看起來很健康,還有裕承大哥這樣的好朋友,會陪著你來這里散心,這是許多人沒法子做到的事。」葉蓮努力地想讓氣氛輕松一些。
「那就祝福那些人全變成瞎子,再來住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了!」尉遲勁咆哮出聲,張狂五官因為暴怒而顯得猙獰。
這人簡直混蛋!葉蓮雙手互握,拚命忍耐著對他發脾氣的沖動。
「裕承『大哥』,限你在十分鐘內把這個對你發花痴的女人趕走。她不走的話,我走。」尉遲勁刻薄地說道,蓄著胡髯的傲慢臉龐不屑地別開。
白裕承給了葉蓮一個尷尬的笑容,對她做了一個求饒的眨眼動作。
葉蓮擠出一個微笑,揮揮手說不介意。
事實上,她很希望能把這個說話粗魯的尉遲勁,一腳踹出「風園」。如果能踹到海里的話會更好!
但,她不能。
因為他是客人,因為他是病人,因為他是那種老媽口中經常叨念著需要給予安慰的異鄉人。她對自己許諾過,要傳承老媽經營民宿的精神。所以,她不能放棄!
「白裕承,她滾了嗎?」尉遲勁問道,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
「尉遲勁,你給我听好了。」葉蓮走到他面前,聲音宏亮地說道。
尉遲勁一挑眉,臉龐迅速地轉向她發聲的方向。
葉蓮驀然面對著那雙失明,卻仍然銳利過常人的眼眸,她身子輕顫了下,依然勇敢地抬起下顎,面對著他。
「你給我听好了。我們開民宿的,什麼客人沒遇到過……」葉蓮緊握著拳頭,聲音有著些微的顫抖。
「所以?」尉遲勁打斷她的話,露出一抹譏諷笑容。
「所以,你少嗦幾句,有種就多住個幾天,看看我們能不能讓你服氣。」葉蓮中氣十足地說完後,不忘把汗濕的手心放在衣服上猛擦了好幾下。
尉遲勁惡擰著眉,用他看不見的眼神瞪著眼前那一團聲音。
葉蓮忘了尉遲勁看不見,拚命地昂高下顎,挺直胸膛,擺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
白裕承憋著笑,俊雅臉龐在這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
「見面第一招就使出『激將法』,你是黔驢技窮嗎?」尉遲勁雙臂交握在胸前,用一種沙漠狂風般的嗄聲說道。
「我使出什麼絕招全都不關你的事,重點是——你如果要住下來,就麻煩你移動你的腳步,跟我往前走。」葉蓮說。
尉遲勁唇角一抿,眉宇間的緊繃卻已漸漸地松淡。很好,除了白裕承之外,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種把他當成正常人的人了。
「我干麼不住下來?像我這種瞎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折磨人。」尉遲勁小麥色的臉龐閃著近日來少見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才感覺到了海洋的氣息。
「白裕承,帶路吧。」尉遲勁說。
「我帶你走。」葉蓮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尉遲勁的手掌。
尉遲勁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踫觸,壯碩身軀驀然一震。
他感覺著掌心中那只縴弱的小手,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有多少年,他沒被人這樣子牢牢握住手掌了呢?
「干麼不走,難道你害羞不成?」葉蓮咬住唇,卻沒能壓制住她的笑聲「咯」地一聲逸出了粉唇。
「是,我想控告你非禮。」尉遲勁沒好氣地回話道。
葉蓮大笑出聲,清亮的嗓音銀鈴般地灑在空氣里,和海風一起鑽入了尉遲勁的耳里。
她握緊他的手,孩子氣地晃動著彼此的手臂。「走吧,我們去你的房間。旁邊有個小池塘,晚上還可以听到青蛙叫喔。」
「我討厭青蛙的叫聲,吵死人了!」
「那我幫你做一頓青蛙大餐,如何?你前面有個兩級的矮階梯,小心一點。」
白裕承笑不攏嘴地看著前方手拉著手的那一對消失在屋內,他的腦袋里無法不冒出一些玫瑰色的泡泡。
他想,葉蓮一定不知道,所有人都是扶著尉遲勁的手肘帶路的,從沒有人想到要拉著尉遲勁的手。尉遲勁一百八十七公分的體型太孔武有力,實在沒有法子把他和「手拉手」這種感覺聯想在一起啊!
可葉蓮握住了尉遲勁的手,而尉遲勁沒有拒絕,這件事就夠跌破人眼鏡了哪。
他純粹是想帶尉遲勁來這里散心的。不過,如果能有一段羅曼史發生,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現在的尉遲勁,確實需要葉蓮這樣溫暖的女人陪在身邊。
白裕承嘆了口氣,慢慢地走進了「風園」里。
尉遲勁坐在房間外的陽台上,陽光微溫地灑在他的臉龐上,他閉著眼,靜靜地听著海浪和風的聲音。
他知道現在是下午四點,因為葉蓮幫他找來了一個會報時的電子鐘。
白裕承和公司人員應該已經抵達日本,開始處理那家電子公司股價快速下跌的麻煩了吧。不知道他們初步的掌握情況如何?
他答應過白裕承要幫忙的。可他看不到數據、看不到分析報告,他的腦子能再像以前那麼靈活嗎?
尉遲勁煩躁地模索到椅子邊置物袋里的保溫杯。才喝了一口茶,他馬上中氣十足地大喝了一聲。
「葉蓮!」
「干麼?」葉蓮匆匆從走廊上跑進他的房間,手里還拎著一把除塵毛撢。
「這茶太燙了。」他的嘴巴一努,身子往後躺入躺椅里。
他從小就習慣了有人服侍的日子,不過「頤指氣使」這件事,倒是他到了「風園」之後才養成的習慣。
說他太閑也好,說他存心找碴也罷,他承認他一開始確實是想惹葉蓮發火,因為他心情不好。不過,時間一久,葉蓮沒有心機的孩子氣,倒是對了他的脾胃。
「請問你的茶溫度要幾度?」葉蓮接下招,已經練就出一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功力了。
「三十八度半。」尉遲勁理直氣壯地說道,雙眼緊閉著。
「我送來前已經用溫度計量過了,一分也不差。」她氣定神閑地答道,目光卻不自覺地停留在他男人味十足的臉龐上。
「你神經病才會用溫度計量過了水溫!你誆我眼楮看不見嗎?」尉遲勁不客氣地回嘴。
「如果怕別人誆你眼楮看不見,就不要擺出那種讓人想在你茶杯里吐口水的粗魯態度。」她一聳肩,故意朝他吐吐舌頭。
「那是什麼味道?」尉遲勁左右張望著,皺了下鼻子。
「鼻子倒靈得很嘛!我爸正在烤蔥油餅。」葉蓮哼了一聲,也跟他一樣咽了一口口水。
「我們——」尉遲勁開口要說話。
「這種瞎子就是鼻子靈。」葉蓮和他異口同聲地說出他這陣子的口頭禪。
尉遲勁唇角一抿,忍住一個笑容。
他發誓,如果是別人說出這種話,他拚了命也會揍斷那個人的鼻子。
可葉蓮不同。她不認為他看不見是一種缺陷,她和他的相處及她對待他的方式,都很自然。她甚至可以和他像哥兒們一樣地把酒言歡,而她的酒量居然見鬼的比他還好!
「尉遲勁,我們去海邊走走吧,待在房間里吃東西沒意思。」葉蓮放下除塵毛撢,二話不說地拉住他的手,走出房間。
尉遲勁的手掌自然而然順著她的手勢與她十指交扣著。
如果葉蓮回頭看他的話,她會發現尉遲勁正在用他的方式「看著」她。
他正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洗發精香味,想象著她的模樣。他正聆听著她說話的聲音,試圖從聲音來源來判斷她的高度。
「尉遲勁,你乖乖在這里站好喔。」
葉蓮把尉遲勁安置在廚房外靠牆的位置,接著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油紙包了三片餅,馬上又沖出了廚房。
「老爹,我偷走你三片蔥油餅喔。」葉蓮拉著尉遲勁的手,一個勁兒地往大海的方向跑。
「你說過今天早上要來學蔥油餅的,為什麼又落跑?」何有榮圍著圍裙,拿著鍋鏟追出廚房。
「唉呀,來日方長嘛!」葉蓮大聲回話道,扮了個鬼臉,繼續往前跑。
「長你個大頭鬼!這句話,你從十八歲講到現在!」何有榮咆哮著,氣呼呼地走回廚房里。
尉遲勁勾唇淡淡一笑,已經很習慣他們父女倆的斗嘴了。葉蓮對烹飪這回事的一竅不通,是她爸爸的奇恥大辱。
「呼……好喘!」葉蓮拉著尉遲勁穿過沙灘,一便在海岸前坐了下來。
「我用生命換來的蔥油餅,分你一片,唔——」葉蓮把一片蔥油餅塞到他手里,話還沒說完,自己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了。
「你不是拿了三片嗎?」他的听力可是很靈敏的。
「好啦、好啦,待會兒再分你半片啦,愛計較!」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尉遲勁大口咀嚼著蔥油餅松香的滋味,空虛的心里填入了些許的安定感。
失明的世界對他而言,不只是黑暗,而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狀態。他還在適應一切,他還沒法子想象他的未來。更糟糕的是,他根本不認為他會有適應的一天。
每天夜里,花蓮的過分安寧及忽遠忽近的海濤聲,都讓他覺得他正待在一座無人地獄里。尉遲勁咽下蔥油餅,卻開始失去了食欲。
「現在夕陽西下,陽光灑在身上很舒服,對不對?」葉蓮拍拍肚子,心滿意足地呈大字形往沙灘上一攤。
「你不用費盡心思來提醒一個瞎子,他看不見的世界有多美好。」尉遲勁抱著雙膝,因為心情低落,臉色也鐵青了起來。
「我只是好心地想提醒你,這個世界美好到即使你看不見,也能感受得到。」葉蓮側身,托腮凝視著他。
尉遲勁沒有白裕承的俊美,可他濃密的三角眉、深邃的眼窩和剛毅的輪廓,卻讓他擁有一種有別于時下中性男子的陽剛之氣。很吸引人,真的很吸引人……
葉蓮看得失神,雙唇微張著。如果他的態度再好一點的話,她搞不好會考慮倒追他。
「我想獨處。」尉遲勁下了逐客令,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葉蓮咬住唇,臉上的表情有些受傷。他總是這樣忽冷忽熱的,當她是只小狗般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以為他們是朋友,可是他似乎只當她是個民宿小僕人。
「那……我先走了。」葉蓮聲音遲疑,臉色慘白地從沙灘上一躍而起。
尉遲勁板著臉,沒有開口留她。
少了人聲,海浪波濤聲開始變得無比清楚了起來。他奮力地睜大眼,然則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恐慌攫住他的心髒,他霍地站起身,表情獰惡地大吼道︰「葉蓮!你還真的給我走人!萬一突然卷起大海嘯,或者是我不小心走進海里去,那是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啊!」
「大海嘯會有征兆,海浪會愈卷愈劇烈,而不是一下子就把人卷走的。」葉蓮站在海灘另一端,用雙手圍成喇叭狀,也對著他大吼道。
「你給我過來坐下。」尉遲勁命令道。
葉蓮站在原地不動,從他鐵青的臉色、僵硬的雙肩,一直打量到他緊握的拳頭。
奇怪了,他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沙灘上的樣子,怎麼會那麼可憐呢?葉蓮咬住唇,覺得有些心酸。
「過來坐下,好嗎?」尉遲勁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再度沙嗄地說道。
「好——」葉蓮拉長了語調,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掌。
尉遲勁稍嫌笨拙地就著她的手勢,彎身在沙灘上坐下,而她則是盤腿面對著他、打量著他。
尉遲勁乍來時因為心情不好、食欲不佳而變得凹陷的雙頰,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了。事實上,他最近也比較常笑了。好幾次他坐在庭院大石上「听」海時,女客人總是忍不住要偷看他。
「我從沒和家人之外的女人相處超過十天。」尉遲勁說道,算是一種求和舉動。
「你是在建議我去申請金氏世界紀錄嗎?」葉蓮仰起小臉,忍不住「咯」地笑了出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笑聲很像小老鼠。」
「動物協會的大熊先生說過。」她笑咪咪地說道。
尉遲勁「看著」她,勾唇淺淺一笑。
看不見的日子乏味得讓他隨時感到不安,但是有她在的時候,周遭的空氣便會熱鬧了起來。他以前總嫌女人嗦,但是現在只要一下鐘沒听到她的聲音,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了。這種依賴性的改變,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尉遲勁忽而傾身向前,葉蓮則是屏住呼吸,心跳如擂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孔。
「我從明天開始要回復一些正常的公事處理了。」他說。
葉蓮的心一亂,她直覺地抓住他的手臂,驚呼出聲︰「你要離開了嗎?」
尉遲勁听出了她聲音里的不舍,心情在瞬間高昂了起來。
「事實上,我非常需要一個協助者,來幫忙我『看』資料。如果你願意協助我的話,我就留在這里辦公。」他傾身向前,模索到了她置于他手臂上的小手,牢牢地握住了。
葉蓮的臉開始發燙,她被蠱惑似地眯起了眼,微張著唇,怔怔地看著他。
「你願意嗎?」他低語著,大掌一緊。
葉蓮用力地猛點好幾下頭。
「葉蓮?」
「我願意!」葉蓮宏亮地大聲回道。只是,她的回答才月兌口而出,她就因為自己的音量而窘到想找地洞鑽進去。
尉遲勁笑了。
他雪白的牙齒襯著開心的笑容,為他的陽剛魅力增添了一股天真氣質,看得葉蓮必須用手壓住她狂跳的心髒,以免它飛到他身上。
「喂,我要怎麼協助你啊?我只會打掃和招呼客人啊。」她開口說話,只想盡快恢復正常。
天啊,幸好他看不到,否則她臉上的迫不及待豈不羞煞人也。
她怎麼可以對他想入非非,他是在要求她幫忙,不是在對她求愛啦!
「我需要有人當我的眼楮,而白裕承會事先告訴你,所有該注意的事情。」他低聲說著,臉上神態異常地柔和。
「你們的公司是在做什麼的?」她用手搧著發紅的臉頰,好奇地問道。
「我們負責處理危機。」在他腦中的信息還沒完全落伍之前,他應該還可以為他和白裕承的公司做一些努力吧。
「你是保鑣嗎?」他的體型夠剽悍,氣勢也夠嚇人。不過,這家伙傲慢的態度比老板還像老板就是了。
「別老是把我想成頭腦簡單、四肢無力的家伙。」
尉遲勁伸手想柔她的頭發,葉蓮則是很配合地偏了下頭讓他手「正好」踫觸到她的發。
「我主要負責處理危機。」他的手掌沿著她的發絲落到她的肩上。
「不懂。」處理危機這件事對她來說,像是電影情節。
「一般企業或是政府單位在遇到無法自理的危機像股價突然下跌,或者是天災意外時,就會聘請我們公司找出應變方法來改善現狀。我們公司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國際間卻是赫赫有名的頂尖團隊。」尉遲勁解釋道,眉宇間有著對公司的自豪。
「嗯嗯嗯,听起來確實滿厲害的。」葉蓮頻頻點頭,對于這種有法子把事業闖得轟轟烈烈的人,都忍不住要佩服一番。
「是『很』厲害。」尉遲勁自信地說道。
「如果我爸媽當年能找到你們這種公司協助的話,可能就不會經商失敗自殺了。」葉蓮月兌口說道後,又急忙掩飾似地干笑了兩聲,別開了頭。
「你爸媽怎麼會走上那條路?」原來她口中的老爹,不是她的親生爸爸哪。
「他們听信朋友的話,到處借款,負債買了一大片據說位于新市鎮開發的土地。結果,政府道路轉向,新市鎮沒開發成,地下錢莊和銀行全找上了門,兩個人選擇了燒炭自殺。」兩顆淚珠無聲地滑出眼眶,可她沒有伸手去擦。
「後來,老爹和老媽收養了我,然後,我從此之後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啦。呵呵,我的運氣還不錯吧!」她佯裝輕快地說道。
「干麼強顏歡笑?」他沉聲說道,握緊她的肩膀。
「我沒有。」驀然搖頭,又搖下了幾顆淚珠。
「沒有才有鬼!你的聲音根本就是在哭!」他咆哮出聲,不知道自己干麼心亂如麻。
「耳朵那麼好做什麼?嗚……」她咕噥了一聲,淚水卻是愈掉愈多。
尉遲勁沒和她爭辯,大掌胡亂模索了一通,抓到了她手臂,揪小雞似地把她拽進了懷里。
她的淚水在瞬間被他胸上的棉衫給吸盡,新的淚水則不甘示弱地——而出,也一並全落入了他的衣服里。
尉遲勁能感覺到她嬌小身子的顫抖,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就只是靜靜地摟著她,陪伴著她盡情哭泣。
這世界的悲慘,如果只是釋放幾串淚水就可以好過一些,那麼哭得驚天動地又有何妨呢?尉遲勁撫著她的發絲,輕聲吹起了口哨。
葉蓮听見了他吹出的旋律,微微地怔楞了一下。
她听著听著,停止了哭泣。她听著听著,張開了唇,用她帶著濃濃鼻音的嗓音,跟著他的旋律唱起歌來。
「在我的行囊里有六份的地圖,卻仍在尋覓你的路上迷了路。你不乖,你很壞,這樣難以明白,不肯將你心門打開……」她唱。
尉遲勁听著她在海風中起舞的清亮歌聲,他驚訝地挑起了眉。
「這首是陳升的『六份地圖』,你該不會也有買他的『思念人之屋』吧?你也喜歡陳升,對不對」一待她唱完,他便迫不及待興奮地問道。
「我喜歡你。」
葉蓮驀地跳起身,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低頭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接著,她捧著自己紅到快爆炸開的臉,拚命地往前跑。
尉遲勁不能置信地摀住他的唇,想要確定那蝴蝶般的輕吻是否真實地存在過。
「喂,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尉遲勁站起身,才往前跑了兩步,腳步便一扭,狠狠地跌了一跤。
葉蓮嚇壞了,三步並作兩步沖回到他身邊。
「你還好嗎?沒事吧?」葉蓮嚇得臉色大變,心急如焚地彎身檢查著他身上是否有傷口。
尉遲勁唇角一勾,大掌握住她的肩,流利地一個翻身,便將她置于他的身下。
「我這人是不吃虧的。」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你是什麼意思?」葉蓮望著他幾乎與她相觸的臉孔,腦中一片空白。
「你吻了我,而我要討回公道。」
語音未落地,尉遲勁已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他餃著她的唇,探入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唇間,糾纏著她溫暖的舌尖,釋放出他對她的心動與熱情。
生平第一次,他發覺了「喜歡」這種感覺里,竟然還包含了心疼的成分。
因為就在他吻著她的同時,他也想著要把她珍藏在他的懷里,不再讓她受到一丁點風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