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馬路上,有著難得的寧靜。
晨露在空氣間染出一層薄紗,隨意一台經過的車輛,看來全像沾染了幾分浪漫。
畢雅夫和褚妙妙走著他們的「阿波羅路線」——在半夜四點出發去海邊看日出。
沒有阿波羅可以抱著取暖,他們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看完了讓人眼楮酸澀的日出,他們到魚市場買了褚妙妙喜歡的鮮魚,也買了炸旗魚黑輪。
他們忘了阿波羅已經不能嘴饞了,還是不小心多買了它的分。
褚妙妙拚命地吃下阿波羅的分量,像是要把所有快樂回憶全都一次累積到體內一樣,撐得肚子又鼓又脹的。
褚妙妙按下車窗,慵懶地躺在副駕駛座上,抱著咖啡和她的專屬毛毯,突然覺得一切虛幻得像場夢境。
「小貓,給我一口咖啡。」畢雅夫說。
「喵。」她懶洋洋應了一聲,不願起身。
走回了熟悉的情境里,他們之間又演得很自然了。但她不會傻到以為一切全都改變,這只是短暫的假象。
她還是要離開的。
「懶貓,我要喝咖啡啦!」畢雅夫伸手朝她的方向胡亂抓一把,把她原就不整齊的發絲柔得更勁爆了。
「我喝完了。」褚妙妙馬上把最後幾口咖啡全吞進肚子里,報了一箭之仇。
「你這只可惡怪貓!」畢雅夫在紅燈前停下車,一手一邊捏住她的腮幫子,不客氣地一扯。
褚妙妙反抓回去,不但在他手背上留下抓痕,還附贈了一個鬼臉。
畢雅夫莫可奈何地瞪她一眼,突然發現車子正好停在哥哥的新住處外。
「喂,這里是我哥新搬來的高級大樓。管理森嚴,外表嚴肅,就跟我哥一模一樣。」他指著右邊的鐵灰色建築說道。
「喔。」褚妙妙無聊地應了一聲,目光卻好奇地停在一名拎著行李,走出大廈的年輕女人身上。
綠燈亮了。
畢雅夫卻突然緊急煞車,將車停在路旁。
褚妙妙整個人往前一傾,畢雅夫則側身扶住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
「沒事吧?」
「你干麼緊急煞車?」
「我看到高敏君了,我哥的秘書。」畢雅夫往前一指,正是褚妙妙剛才在打量的年輕女子。
「這里應該是我哥的家,而不是她的家。而且她拎著行李的樣子,活像是要離家出走一樣。」畢雅夫邊說邊打開了車門。「我下去找她。」
「我也要去。」褚妙妙也跟著下了車,因為高敏君臉上的茫然,她很清楚。
那時,自己一個人孤身北上時,八成就是那樣的神態。接下來,當她再度離開時,也仍然會是那樣的光景吧。
因為,現實總是無法圓滿吧……
「嗨。我們可以載你一程嗎?」畢雅夫笑盈盈地擋在高敏君面前。
高敏君訝異地睜大了眼,直覺地便把手上的小行李袋往身後一擱。」不……不用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沒關系,我們接下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褚妙妙月兌口說道,直覺高敏君清晨的出走,八成和感情月兌不了干系。
高敏君對年輕女孩一笑,謝謝她所表現出來的友善。
「我不打擾你們了。」高敏君輕聲說道。
「沒打擾。她是我的小貓——我之前載你回台北時,在車上跟你提過她的,你還記得吧。」畢雅夫笑著介紹道。
「你的小貓是人?」高敏君驚訝地看著他身邊那個留著短發,有著一雙精靈大眼的女孩。
「沒錯、沒錯。」畢雅夫笑著柔褚妙妙的發絲,眼眸水亮無比。
褚妙妙拉下他的手臂,狠狠瞪他一眼,徒勞無功地想把一頭被天翻地覆過的發絲撥回原位。
高敏君目不轉楮地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她垂下眸,心里一陣難受。
「上車吧,天氣很冷耶。」褚妙妙拎過高敏君的行李,幫她開了車門。
「謝謝。」高敏君感謝地對她一笑,默默地上了車。讓他們決定她的下一步也好,反正她現在也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哪。
褚妙妙鑽人駕駛座邊的副座,忍不住側身偷看著高敏君。
高敏君正看著甫走出的那棟大樓,眼神很茫然,唇角顫抖得很哀傷。她一直看著、看著,直到車子轉了個彎,整個大樓已消失在視線外了,卻還是回不過神來。
褚妙妙悄悄轉過頭,感覺胸口被人插入了一把刀。
一旦愛上了,卻又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會是這般的蕭瑟吧!
畢雅夫看了兩個女人一眼,他將音響調整到廣播電台,想讓說話聲音緩和一下車內的氣氛。
我不知道,誰會來牽我的手。我不知道,空虛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夢要作多久。我不想夢醒以後,依然受傷和難過的我。別說你會懂,你懂的不是我的心。別說你會懂,你懂的不是我的心。你懂嗎?你懂嗎?(注六)
歌手楊乃文冷調的聲音,以一種絲絨的唱腔這樣唱著孤單。
褚妙妙踢掉鞋子,抱著雙膝隨著音樂輕哼著。
「男人都是混蛋!」褚妙妙猝地對畢雅夫說道。
「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畢雅夫苦笑了一下,敲了下她的腦袋。
褚妙妙驀然回頭看高敏君。
高敏君仍然側身望著窗外,可臉龐上的淚水卻是兩道來不及消滅的心碎證據。
這一回,褚妙妙沒有假裝她什麼都沒看見。
「很慘,對不對?」褚妙妙說。
「走出那棟大樓時,最慘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高敏君抿去一顆落在唇上的淚珠,仍然是滿眼的脆弱。
「對啊,就只有駕駛座上那種喜歡亂飛的花蝴蝶,才會一天到晚忙碌奔波於情海之中,而不懂得體諒別人心碎的滋味。」褚妙妙忍不住指桑罵槐了一句。
「蝴蝶不是本來就沒有心嗎?」畢雅夫佯裝沒听懂,閑扯淡似地說道。
「也許不是沒有心,只是因為害怕改變,所以才總是堅持要維持原狀。」高敏君看了他一眼後說道。
「沒錯、沒錯,我們家畢雅夫大人八成就是這樣,所以才會年紀一大把了,還是仍在花間流連。」褚妙妙如獲知己般地眼楮一亮,整個身子傾了一半到後座。
,」兩位女性友人,請尊重一下在現場的這位證人好嗎?不過,兩位可以盡情地暢所欲言我老哥畢衡達的千百種缺點,我無所謂。」
「沒人問你話,你不要插嘴!專心開車啦,」褚妙妙回頭斥喝他一聲,馬上又轉過了頭,面對著高敏君。「你和他哥畢衡達吵架了嗎?是誰不對?」
「沒有誰對不對的問題,只有誰願意與誰不願意再承受下去的問題。」高敏君低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褚妙妙深吸了口氣,眼里閃過一陣水光。
「明知道冰山那一關不好闖,就應該要有著與冰冷奮戰到底的決心。」畢雅夫淡淡地說道。當時他蓄意當著哥哥的面,偷吻高敏君時,確實看到哥哥為她動搖了。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忍受寒冷一輩子……」高敏君苦笑地低語著。
「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褚妙妙說。至少,即將要退場的她,現在沒法子相信「一輩子」這回事。
「小貓,你這話會讓我傷心,我以為你要陪我終老一生的。」畢雅夫一手捂住心髒,佯裝出痛苦的樣子。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你如果再多說一次這種話,我明天馬上就去拿結婚證書!」褚妙妙狠狠瞪他,不悅地大聲說道。
可惡,他為什麼老要用這些話來撩撥人呢?她的心不是鐵做的,她也會受傷啊。
畢雅夫沒接話,臉龐覆上一層冰霜。他踩下油門,不再開口。
「他這個人啊,吵不贏我就耍性子。」褚妙妙擠出一個笑容,回頭對高敏君說道。
高敏君的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一圈後,最後停留在褚妙妙唇邊顫抖的笑意上。
這張年輕臉龐沒有斗嘴得逞的高興,有的只是杏眸里閃動得極快的淚意。
於是,高敏君懂了,懂了褚妙妙對畢雅夫,是怎麼一回事了……
褚妙妙對她眨了眨眼,兩人之間,也就心照不宣了。
一樣愛錯人了啊。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家?」褚妙妙認真地問道。
「這……這樣好嗎?」
高敏君被她的提議嚇了一跳,猶豫地看了畢雅夫一眼。
「小貓的邀請就等同於我的邀請。」現在只要能有人不讓他和小貓陷入那種曖昧的氛圍里,叫他蓬頭亂發出門他都願意。
重點是,他很想現場目睹老哥找到高敏君的情況哩。要他的「冰人」大哥氣到跺腳,可不是件尋常小事呢!
「我還是不要去住你們那里吧,我不想讓畢衡達知道我的下落。」高敏君搖頭,不想她的決心又被推翻。
「畢雅夫,你發誓不告訴畢衡達。」褚妙妙戳著他的肩膀,大聲命令道。好不容易有個同病相憐的人可以聊心情,她怎麼樣都要把高敏君拉回家。
「我干麼要發誓啊!」他就想等著看好戲。
「你不發誓嗎?當心,我下回不幫你擋那些找上門的女人。」她使出必殺絕招。
「我、發、誓!」畢雅夫咬牙切齒地翻了個白眼。雖然,他懷疑那種事,以後根本再也不會發生了。
「你吃早餐了嗎?我叫他買點材料回家弄給你吃。你盡管把這位大少爺當成自己的奴僕一樣。畢竟,兄債弟還嘛!」褚妙妙理所當然地說道。
「養虎為患。」車子停在紅燈前,畢雅夫撲到副駕駛座,非常用力地柔亂褚妙妙的發絲,搓她的臉皮。
高敏君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只覺得他們都在極力的壓抑情緒。
但,愛情的味道明明就在他們兩人之間啊。
那味道,她也曾經熟悉過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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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拜拜。」
畢雅夫柔柔褚妙妙的發,站到玄關穿衣鏡前,將皮衣的領子豎得更挺了一些。
他的黝眸似笑非笑地睨著鏡中的自己,五分的俊美加上三分不羈的神情,還有兩分挑逗的風情,儼然就是一副浪子姿態。
褚妙妙看著他帥氣的臉孔,心里閃過一陣不舍。
總是要等到離開,才發覺兩年多的時間竟快到她還來不及經歷些什麼,就這麼一下子滑過了。
或者,該經歷的事,她都經歷過了吧。
平凡如她,竟能和這樣一個璀璨煙火型的男子共居兩年,得到過他無微不至的疼愛,實在也夠本了。
原本就該離開了……
況且,兩天前,她「意外」發現了一個她不得不離開的理由……褚妙妙深吸了口氣,縮起小月復,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撫模著他的臉龐,很認真地凝視著他,凝視到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畢雅夫一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覺得她的眼神好悲傷。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
「沒事!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自戀而已。」褚妙妙的嗓門大了起來,伸直雙臂把他往前一推。「要走就快走吧!」
「是,我會為創造世界和平而努力的。」畢雅夫沒好氣地說道。
「創造世界和平是什麼意思?」剛走下樓梯的高敏君,不解地問道。「你要去當義工嗎?」
「哈,他當義工?才不是呢。這位公子說愛是世界和平的原動力,所以他的意思是今晚要去做他愛做的事啦。」
褚妙妙瞪畢雅夫一眼,朝他齜牙咧嘴一番後,又慢吞吞地晃回了高敏君身邊。
「小貓果然了解我。」畢雅夫朝她飛去一個媚眼,熱力如火。
「廢話少說,要滾快滾啦!」褚妙妙抱著高敏君的手臂,臉頰枕到她的肩膀上。
畢雅夫回頭看著賴在高敏君身邊撒嬌的褚妙妙,不自覺地抿緊了唇。
自從高敏君到了他們家之後,小貓就對他愛理不理,活像他三天三夜不回來睡覺,她也不在乎一樣。
「我走了。」畢雅夫故意走到小貓面前,雙手大張,要她給個分離的擁抱。
褚妙妙瞄他一眼,當作沒看見。
「不送了,也不用太早回來。」她往外揮揮手。
「我十二點以前會到家。」畢雅夫板著臉說道。
「唉唷,拜托你千萬別變成居家男人,你這張瞼不適合走親情輪理路線啦。」褚妙妙故意朝他吐吐舌頭。
「我十二點回家!」畢雅夫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心情惡劣地往外走,「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褚妙妙拍拍胸口,抬頭朝高敏君扮了個鬼瞼。
「男人真怪,愈不理他,他愈愛理你。」褚妙妙說,笑得不甚自然。
「我倒覺得那代表了他對你很在乎。」高敏君撫著她的發絲。
「好了,管他在不在乎,我都不在乎了。敏君姊,快回你的房間去準備吧!我們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沒忘記咱們的新同居計劃吧。」
褚妙妙邊說邊沖回自己的房間,跑步速度快到與落荒而逃無異。
當褚妙妙再度出現在客廳時,她的手上多了一個雙肩大背包——
正是那一年,她離家出走時,所背的那一只。
「我們走吧!」褚妙妙大聲地說道,眼里閃著冒險的光。
「你真的要離開嗎?你們明明很在意彼此啊。」高敏君手拎著行李,蹙著眉頭輕聲問道。
「在意是一回事,不願意改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改變!」褚妙妙把前額的軟發全撥到耳後,慢慢地將屋里的一切全印進腦海里。「你不用有罪惡感,我本來就打算要離開了。如果那天從漁港回來時,沒遇到你,我也不會在這里多待上三個星期。這已經很夠了,真的。」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你們甚至連嘗試都不曾嘗試過啊,只要能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就是因為有那種心情,所以你們才會這麼努力地維持這兩年的和平啊。」
「敏君姊,我不是沒給過機會,我的話里經常有許多試探,可他從不接招。我與他之間,不會再更多或更少了。會改變的事,早就改變了,不是嗎?」褚妙妙把背包往肩上一背,燦然一笑。
「你學校的課程怎麼辦?」高敏君跟在她身後,走向大門。
「偷偷放個幾天假,死不了人的。」褚妙妙的手滑過她買的非洲木雕、他買的普普風相框、她買的陶土大缽、他買的綠水晶高腳杯……
最後,她把臉埋入了他們一起選購的米白大抱枕間,大叫了一聲。「畢雅夫,你沒勇氣和我更進一步,你一定會後海的!因為……」
褚妙妙的話停頓了一下,她揪緊拳頭,肆無忌憚地在屋內咆哮出聲︰「因為你將會一無所有,而我至少還有你的小孩!」
高敏君心跳被嚇停了一拍,她直沖向前,手掌發冷地拉下褚妙妙擋在臉上的抱枕。
「妙妙,你……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敏君姊,我沒騙過你吧。」褚妙妙咬著舌尖,努力地想笑得輕松,全然不覺她微紅的眼眶怎麼看都讓人心疼不已。
「你怎麼不早說呢?現在該怎麼辦?」高敏君急得直跳腳。
褚妙妙一聳肩,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去。「我前天陪你去買衛生棉時,才想到我的生理期好像有兩個多月沒來了。」
「這樣你還要離開?你應該等確定了之後……」
「敏君姊,你看他是那種會被孩子絆住的人嗎?」看著高敏君欲言又止的表情,褚妙妙反倒坦然了起來。「他不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他也許會像他媽媽一樣怨懣孩子絆住他。所以,我不為難他。我的孩子,我自己照顧。」
高敏君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最後卻柔了下她的頭發,羨慕起她的豁達了。
「你怎能這麼想得開啊?」高敏君問。
「我也想不開啊,所以才要離家出走,好好去想一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微得像一聲嘆息。
「我陪你去醫院檢查。」高敏君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道︰「如果你有了孩子,又不想讓畢雅夫知道的話,我可以幫助你。我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有一筆不算少的存款,應急絕對不成問題。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成妹妹的,不準你拒絕我……」
「敏君姊,你真好。」褚妙妙一躍而上,牢牢地抱住高敏君的手臂,感動於她想要幫助人卻還要試圖說服對方接受的好心腸。
「女性友誼萬萬歲!我們要男人做什麼?我們好姊妹互相依偎,把日子過得比現在精采一百倍。走吧!我們現在就出發!」褚妙妙拉著高敏君的手,率先走出了大門。
除了眼神里的留戀之外,褚妙妙沒有多帶走什麼。
反正,她先前來到這間房子的時候,也是一無所有。
現在,她擁有了回憶。
也許,還有個小孩。
很夠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