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易子衿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日光滿滿。
她從床上坐起身,腰酸背痛到沒法子再繼續窩在床上裝懶。
簡單梳洗後,她拿起毛筆,無意識地寫著一遍又一遍的心經——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她現在根本沒法子去領悟里頭的空性道理,因為她如今完全靜不下心來,她的心已經被掏空了。
和宋路平在一起之後,她一直在吃避孕藥,但還是懷孕了。
更可怕的是——
婦產科醫生認為她必須拿掉孩子。
因為她所服用的是高劑量的避孕藥,孩于是畸型的可能性極高,醫生並不建議她生下孩子。
拿掉一個懷孕一個月的胚胎,對她而言,是最小的傷害。
前天,她在醫生的建議下進行了手術。
她一滴眼淚都沒流,但她的心卻碎了。
怎麼可以說那只是一顆胚胎呢?胚胎也是一個生命,他原本也有機會長大的啊!雖然明知拿掉他,是減少苦難,但她的心怎麼可能會不痛呢?
易子衿辣紅了眼眶,她狠狠咬住手背,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一切錯,都是她的錯。
如果她不是因為貪歡,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醫生說,很多夫妻也經歷過這樣的問題。後來,要不就放棄吃避孕藥,改用其他方式,要不就是結扎。
如果她是在已婚的狀況,她可以說自己是因為還想在事業上沖一沖,還沒法早用心思在孩子身上,所以才吃避孕藥。
但是,她的避孕,純粹是因為她只想享樂,並不想因為懷孕而被迫結婚……
這兩種情況的自私程度,並不相同啊!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面目可憎。
一記痛苦悶哼沖出咽頭,易子衿狠狠咬住唇,沖到窗邊曝曬在陽光之下。
亮晃晃的太陽刺得她睜不開眼,可她卻不願移開視線,懲罰地硬逼著自己站在原地不動。
鈴鈴鈴……
手機鈴聲響起,她卻不想接。
如果是宋路平打來的電話,要她跟他說些什麼呢?
叮當、叮當——
對講機的鈴聲在客廳里響起。
是家里的人忘了帶鑰匙吧?易子衿勉強移動腳步,走出房間,接起對講機。
「喂……」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子衿。」宋路平低柔聲音悠悠地喚著。
易子衿握緊對講機,心口頓時一涼。
「你……」她的雙唇輕顫著,心里頓時悲喜交集。
「我在你家樓下。」他說。
天!易子衿閉上眼,倚著牆壁,無聲地痛喘著氣。
他是來找她復合的嗎?可現在的她,又有什麼臉去見他呢?
「子衿?」他著急的聲音從話筒那方傳來。
「我現在不能見你。」易子衿掐著自己大腿,不準自己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為什麼?」他問。
她頻頻深呼吸的聲音透過話筒,在電話兩端心慌地回響。
「開門,好嗎?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宋路平的語氣較之平常急促了許多。「日本方面有場臨時決定的賑災義演,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原來他不是要來挽回的。他是因為要回日本了,來對她做最後一次道別的。
易子衿牢牢抓著話筒,滾燙的淚水滑出眼眶,燙得她整張臉龐都漲紅。
「你怎麼了?」
「我沒事。」易子衿拼命地擦著淚,裝作若無其事的聲音,盡可能輕快地說道。
「你在哭嗎?」
「沒有啊,只是感冒了,有些鼻音罷了。」她緊掐著拳頭。
一會兒之後,她听見宋路平溫柔的聲音,堅定地在她耳邊說著——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是,答應我一件事——好好地照顧自己,可以嗎?」
她點頭,點頭,淚水如雨落。
「子衿?」他又喚了一聲。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大聲地說完,啪地掛上了對講機。
易子衿崩潰地大哭出聲,淚流滿面地沖到客廳的窗戶邊,偷偷站在窗簾後,窺視著大樓門前的那條馬路。
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瞧見一身淺米色休閑服的他,在金黃陽光下閃著光芒。
易子衿壓著胸口,懷疑心髒就要因為太想念他而爆炸了。她好想投入他的懷里,讓他摟著哄著抱著,讓他安撫她一切的苦痛……
但她不能!
因為這些苦痛,是由她所引起的,她不想靠任何人走出那片陰霾。他對她愈好,她就愈下應該讓他擔心。
唯有處理好自己情緒,她才有法子認真地去思考他們的下一步啊。
分手,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易子衿在淚眼婆娑里,看著宋路平高俊身影消失在路口,她沖回自己房間,裹在棉被里哭了個昏天暗地。
稍晚,在傍晚時分。
易子衿紅腫著眼,戴著墨鏡到了一間她曾陪朋友去過的精舍,為那個曾經來到她肚子里的小生命,立了一只幽靈牌位。
她需要知道這個曾經與她有緣的小生命,也在另一個世界平靜地等待著下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隔天,她恢復了正常上班。瘦了一圈的她,神態卻已有泰半恢復了平時的神采奕奕。
如果,現在有什麼是她能為自己及宋路平做的,那就是盡快地恢復正常。
恢復正常後,她才有法子好好地衡量分手與婚姻之間的利弊得失。如果她固執地不願定入婚姻所換來的代價,只是一具無心的行尸定肉軀體,那她又何必呢?
雖然宋路平已開口和她分手,但她相信,只要她願意挽回,他一定會再度回到她身邊的。
因為他們——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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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在飄著新鮮玫瑰香的宴會廳里,易子衿坐在主桌,優雅地拿起香檳酒,和全場賓客一同祝福著她的妹妹易悠悠及妹夫齊嘉磊。
舞台上的易悠悠穿了件白色細肩帶繡花小禮服,站在高大有型的齊嘉磊身邊,看來很是小鳥依人,一頭被造型師處理成微鬈的中長發,襯著她可人小臉,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甜美笑容。
易悠悠低頭看著台下的姐姐們,一直笑一直笑……
「悠悠八成是餓扁了,你看她都笑傻了。」易子衿笑著低聲跟姐姐說道。
「是啊。」易青青柔聲笑道,用嘴形無聲地跟小妹說了句「加油」。
「姐,你多吃一點,你太瘦了。」易子衿為大姐舀了一碗魚羹。
「還說我呢,你也該多吃一點。」易青青則幫她挾了一筷子的龍蝦。「還有啊,醫生說,前幾個月懷孕時瘦一點,不必擔心。寶寶從第四個月開始,才會吸收母體營養。」
姐妹倆小聲地說著只有她們彼此了解的心情。
「原來如此啊。」易子衿看著姐姐仍然平坦的小月復,表情卻顯得無比的平靜。
上個星期,她陪大姐去產檢時,告知了大姐她曾經懷孕的事。大姐給了她很大的安慰及鼓勵,也陪伴她度過了好幾個哭泣到不能成眠的夜。
她知道自己該堅強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她痛苦了一段時間,但已重新站了起來,她為自己感到驕傲,所以決定給自己一份禮物——
「你今天晚上會打電話給宋路平嗎?」易青青低聲問道,知道妹妹心里早有計劃。
「會,而且要讓他高興到一整晚都沒法子睡。」
辦完了妹妹的婚宴,已經沒有什麼事可以再干擾她了,她要——
專心一意地挽回宋路平。
她一回到家,就要打電話給宋路平。如果他願意再次接受她,那麼她要跟他求婚!
事實上,在過去一個星期里,她每天都試探性地傳簡訊給他。簡訊里總是一些問候的話,讓他知道她其實不想斷了這份關系。
可是——他始終沒有回過一封簡訊。
她不知道他如今對她的想法是如何,但是她絕對不可能不戰而逃。
一想到半個多月沒見到宋路平,心里的想念便驚天動地沖擊著她,她的心跳亦隨之怦然不已。
「姐,其實我已經訂了明天要去日本的機票。」她低聲向姐姐說話,免得自己因為太興奮而坐立不安。
「那我先恭喜你們了。」易青青緊握住她的手。
「謝謝。」
熱烈掌聲打斷了姐妹的對談,她們同時抬頭,正好看著易悠悠拉著丈夫的手,走下舞台。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易子衿笑著說道。
「你也會幸福的。」易青青握住妹妹的手。
「我們都會幸福的。」易子衿望著姐姐,以堅定無比的口氣說道。
兩姐妹相視一笑,看著易悠悠和齊嘉磊走回主桌坐下。
易子衿起身,替妹妹拉整好衣服。
「謝謝姐。」易悠悠才說完,馬上就開始用眼神暗示她老公幫她布菜。
易子衿低笑著,開始用餐,目光突然定格在宴會廳門邊角落一個熟悉的男子身影上——姐的前男友兼老板白裕承怎麼會在這里?
她皺起眉,正想找姐姐談話時,門口卻傳來一陣吵鬧聲。
易子衿揚眸一望——
「宋路平,宋路平!往這邊看一下!」
「宋路平,你和天屋超市的執行長齊嘉磊是朋友嗎?」
「宋路平!」
易子衿氣血沸騰,瞪著一身米白西服的他,全身緊繃,一股酸意直沖上喉頭。
宋路平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出現?!
她在這種毫無心理準備,措手不及的狀況下看到他,她會崩潰的。
易子衿的手擺在餐桌下,緊緊地揪成一團,以免自己的顫抖被發現。
「門口怎麼這麼吵?」易悠悠沒注意到二姐的異狀,她一邊吃東西,一邊咕噥著。「宋路平是誰啊?」
「是全世界京劇的新希望,那扮相美得簡直就是梅蘭芳再世啊!」易伯輪興沖沖地站起身,心里滿足激動!這個好小子總算是出現了。「我上回看戲,隔得遠了,沒能瞧得真切!我看我也去要個簽名,順便請他進來喝喜酒好了……」
「爸,我想你不用過去,他已經走過來了。」齊嘉磊說道。
易子衿驚跳了一下,目光也在同時和宋路平四目交接了。
他臉上仍然帶著平素溫文的笑容,可那雙眼卻比平時的他,多了一分露骨的侵略性。
「我去一下洗手間。」易子衿立刻起身,準備要閃人。
她確實是打算要跟他求婚,但她可沒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跟他演上一出她連戲碼都不清楚的戲!
況且,她現在心情太激動,就連看到他的臉都想嚎啕大哭,她又怎麼有法子保持鎮定和他對話呢?
易子衿急忙想往前走,卻被一道優雅身影擋住去路。
「易小姐。」宋路平優美唇型微揚,定定地看入她的眼里。
易子衿的指尖深陷入手掌問,不敢貿然開口。
許久後——或者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她終于耐不住這樣對峙的壓力,說︰「嗨,好久不見。沒想到你來台灣了。」
說完,易子衿用盡所有的自制力,露出一個和她身上露肩GUCCI鮮紅色蛋糕裙,同樣艷光四射的笑容。
宋路平並未立刻接話,反而朝她靠近一步,溫柔卻堅定地握住她的手肘,將她帶回主桌邊,沒給她任何逃走的機會。
「你不想你父親知道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吧……」宋路平雙唇微張,以一種只讓她听見的音量說道。
易子衿的笑容,頓時停格在臉上。這樣威脅的語氣,不是她所熟悉的宋路平。
莫非他今天是來鬧場的?
「請問子衿的父親是哪位?」宋路平假意往主桌看了一圈,唇邊的笑意依然溫文如春風。
「就是我、就是我!」易伯輪佯裝出從沒認識過宋路平的樣子,表現得興奮異常。「我是你的戲迷,你的身段、唱腔簡直沒得挑剔,等一下可以幫我簽名嗎?」
「當然沒問題。」宋路平淺淺一笑。
易子衿听見周遭相機頻按快門的聲音,她的心里在尖叫,氣得想跺腳,乍見他時的激動情緒,這下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太好了!現下有了媒體的關注,就算她這回想和宋路平安靜地重新開始,也不可能了。
易子衿一惱,眼楮便往宋路平一瞪——都足你害的啦!
宋路平佯裝沒看到她凌厲的視線,一逕低頭對她微笑著,並再度往她身邊靠近了一些。
而看在旁人眼底,這兩人儼然就是一對深情相望的璧人模樣。
「你和我們家子衿是朋友?」易伯輪大聲問道,樂到想拿麥克風現場實況廣播。
「是的。我今日冒昧打擾,就是想向您提出于易子衿小姐訂婚的要求。」
易子衿瞪著他,腦子里轟地一聲。被他的話炸斷了所有思緒。
宋路平執起易子衿的手,在其上印下一吻。
易子衿僵在原地,嚇到連手都忘了要怞回。
「你……和我們家子衿——要訂婚?!」易伯輪高興到滿臉通紅,手舞足蹈到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太好了,宋路平這聰明小子使出這一招,子衿鐵定沒法子拒絕的!
「是的。如果伯父不反對的話。」宋路平有禮地說道。
「我怎麼可能會反對?就算你們明天去公證結婚,我都不反對!」易伯輪笑咧嘴,恨不得法院現在還在上班時間的模樣。
「宋先生,在你還稱呼我為易子衿小姐的時候,我們離訂婚是不是應該還有一段路要走呢?」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想怞回手,可他卻下動聲色地使勁握著。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在大家面前喚你的名字。」宋路平低聲回復,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易子衿聞言,怕自己翻臉,臉上的笑容只得擺得更艷更凶。如果可以,她真想給他一拳。
好你個宋路平,居然敢在大家面前跟她演出這種戲碼!
「你們要不要先到新娘休息室聊聊呢?」易青青柔聲說道,瞧出子衿的神色不對勁。
「謝謝,你一定是子衿的大姐。」宋路平溫和地說道。
「對對對,是該認識一下,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嘛!」易伯輪抓過宋路平,熱烈地幫他介紹著家里的成員。
易子衿看著宋路平逐一和她的家人寒暄,態度自然得如同這里是他家一樣,她的心里滑過了一道暖流。
如果他們真的復合了,結婚後要住台灣、日本,還是個未定數。她的工作要如何維持?他們會不會幸福?她也全都不知情。但是,此時看著家人和他並肩而立,看著爸爸臉上的笑容,她覺得很幸福。
「走吧。」易子衿突然主動拉住了宋路平的手。
宋路平一怔,驚訝得看著她。
大量相機的快門聲,再度驚天動地響起。
易子衿一挑眉,杏眸挑戰地對上他的。
宋路平勾唇一笑,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前一扯。
易子衿踩著金色細跟鞋,一時重心不穩,跌入了他懷里。而他優雅地攬住她的身子,並順勢低頭在她唇問印下一吻。
全場頓時歡聲雷動,掌聲、口哨聲滿天亂飛!
「哇,這真是太酷了。可以寫進小說里當題材耶!」新娘子易悠悠興奮地扯著老公的手大叫著。
「小聲一點。」新郎齊嘉磊眼神寵愛,口氣無奈地說道。
只是,眾目睽睽之下,正和宋路平四唇相接的易子衿,根本不敢投入這個吻。
拜托,她還下夠丟臉嗎?
她狠狠掐了下他的手臂,在他倒怞一口氣時,她很快地拉住他的手,轉身往一旁的新娘休息室里猛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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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門一關,易子衿立刻轉身面對著宋路平!
「你干麼一聲不吭就跑來?而且干麼演出這種會鬧上新聞的表演啊!」易子衿嘴里說得凶,眼楮卻是一刻都舍不得從他臉上移開。「當初,不是你先提出分手的嗎?」
「噓,那些待會兒再討論,先讓我好好看看你。」宋路平握住她的肩,指尖羽毛似地撫過她的每一寸容顏。
她的眼楮發著亮,聲音也有元氣了,除了臉頰清瘦了一些之外,她和他初識時的神采飛揚女子又是一模一樣了。
易子衿被他珍愛的手勢,惹得鼻尖發酸。見到他時的激動,再度勾動她的情緒。
「連一通簡訊都沒回我……現在干麼又突然跑來演出這場求婚大戲……」她紅著眼眶,大聲的說道,絲毫不想掩飾她的哽咽。
「如果你真有心要挽回,為何不直接打電話給我?」宋路平捧住她的臉龐,嗄聲說道。
這段日子的擔心與不安,至今仍然沉甸甸壓在他的心頭!他一直在等待著她啊。
「如果你再有耐心一點,你今天晚上就會接到我的電話了。」易子衿理直氣壯地說道,右手滑入他掌間,與他十指交握著。
「我現在只想知道——在我要離開台灣之前,你為什麼不見我?」他問。
易子衿望著他眼里的焦急,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
宋路平站穩腳步,以右手覆住她的後頸,思念讓舌尖如劍,撬開她雙唇,狠狠地在她的唇間攫取著他這些時日的相思債。
易子衿的身子被他吻得頻頻往後仰去,兩人一同跌落在沙發里,但還是沒有離開過彼此肌膚。
她從沒被他這麼野蠻地吮纏過,他甚至撞痛了她的唇,但她絲毫不介意。
久違了,他身上約淡淡茶香啊!
易子衿緊勾著他的脖子,兩人的唇像是想糾葛到地老天荒般地纏綿著。
宋路平狂風般地索取著她的一切,非得感覺到她喘不過氣地在他身下輕顫著,他才松手放開了她。
「那時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撫住她臉龐,嗄聲問道。
一陣心酸霎時涌上易子衿心頭,她咬住唇,強迫自己定定注視著他的雙眼。
「我那時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