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一晚的爭執之後,杜筱月仍然選擇了重新回到職場工作。
出乎意外的,她這一回的工作歷程走得異常順利。
她工作的摩斯漢堡,多半是工讀生,他們的年紀比她小,沒什麼心眼,喜怒哀樂全擱在臉上,他們喜歡筱月溫柔害羞的樣子,甚至經常會以她的保護者自居。
加上應征她進來的組長辛夷玲就像她的姊姊一樣,對她照顧有加,因此她以往在工作場合所會踫到的敵意困境,這一回竟完全沒有發生。
杜筱月覺得自己好幸運,于是每天工作得更加賣力,也對工作更有熱忱了!
在家里面攤幫忙久了,她對于點餐、記憶客人訂購的品項,其實原本就有她的一套方法,況且摩斯點餐還有單據可以查詢,因此她對于站櫃台一事,只花了幾天時間便相當上手了。
她的聲音原本輕柔,但在訓練了一段時間之後,卻也能清脆地對著客人大聲地喊出「歡迎光臨」與「謝謝光臨」了。
「謝謝光臨!」
這一天,工作了四個小時,即將下班的杜筱月對著客人背影熱絡地喊道。
組長辛夷玲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對她一笑。
「有進步喔!我在後頭都被你的聲音給嚇到了。」辛夷玲挑眉說道。
杜筱月忍不住莞爾一笑,笑容像一朵玫瑰緩緩地綻放在她柔美的臉上。
「情人節快樂。」辛夷玲從身後變出一朵紫色玫瑰花遞給杜筱月。
「謝謝組長。」杜筱月微笑地接過玫瑰,嬌美神態比玫瑰更讓人移不開視線。
這一天,是西洋情人節。
杜筱月並不是會記得這些節日的人,可工讀生們早就因為討論情人節而沸沸揚揚了許久,她自然也跟著記住了日子。
「其他同事也有花嗎?」杜筱月靠近組長一點,小聲地問道。
「通通有!」辛夷玲動了下唇角,舉起一袋紅色玫瑰。
杜筱月並未注意到自己的玫瑰和別人不同,只是听見大家都有玫瑰,便放心地低頭去聞了下玫瑰香味,臉龐溫潤似玉。
「為什麼這麼介意他們有沒有玫瑰?」辛夷玲問。
「筱月姊姊就是心地很好啊,她不忍心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收到這麼多情人節禮物。」也準備要下班的工讀生小花子,跑到杜筱月身邊湊熱鬧。
「禮物?」辛夷玲皺眉問道。
「對啊,筱月姊今天已經收到三份巧克力了。三份耶!」已經收到男朋友大束捧花的小花子還是羨慕地說道。
杜筱月雖上班不久,但她的溫婉模樣卻吸引了一些上班族男士。同事們私下都稱杜筱月是療傷系女王,總覺得不論誰看到她那雙水波凝然的眸子,都忍不住想親近一番的。
「很困擾,對嗎?」辛夷玲說道,直直地望著杜筱月的眼。
杜筱月點點頭,指指手上的結婚戒指,柔聲地說道︰「我都說我已婚了,可他們還是堅持要送,所以我就告訴他們,我會把巧克力分送給同事吃。」
「男人就是愛競爭,他們鐵定是自認為比你的丈夫還強。」辛夷玲說道。
那些男人八成以為,會讓這樣一個嬌滴滴妻子來到以鐘點計薪的地方工作的丈夫,條件自然不會太好。但辛夷玲知道杜筱月的丈夫家世背景不差,她看過那人載筱月來上班兩次。
第一次,杜筱月先生開的是一輛悍馬吉普車,台灣進口數量極少。第二次,他開的是一輛紅色保時捷,那兩輛車,都是她夢想中的車啊!
「今天是情人節,和先生有什麼打算嗎?」豐夷玲閑聊似地問道。
「他最近都很晚才回來,我可能會到公公婆婆家吃飯。」杜筱月輕聲說道,垂眸望著地上,不敢讓傷心曝光。
或者,人是不能事事如意的吧。
那一日和成海東吵架之後,他們之間竟可以一日說不上十句話。
他沒有不理會她,他出門時也會順路將她載至摩斯,但他卻對她的工作內容絲毫不問。
「如果你先生最近很忙的話,那找一個你晚上有空的時候,我們去看電影,如何?」辛夷玲說道。
「好啊!」杜筱月馬上揚眸看向辛夷玲,神色非常興奮,因為她已經很久沒跟朋友一起去看電影了。
「筱月姊姊,你可以下班了。」來接班的另一名工讀生說道。
「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
「有巧克力可吃,一點都不麻煩。」工讀生笑著說道。
杜筱月微笑地帶著那朵紫玫瑰,換了衣服,走出門口。
今天是情人節,還是打通電話給他吧,總是要有人先打破僵局。
杜筱月停在騎樓底下,拿出手機正準備撥他的電話。
「上班果然是件好事,連情人節的鮮花都沒少嘛!」一只大掌倏地怞走了她手里的紫玫瑰。
杜筱月嚇得驚跳一下,回頭往後一看。
「海東?!」杜筱月眼楮一亮,馬上抱住他的手臂。「你怎麼來了?」
「原本是想載你去吃飯的,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先收到別人的鮮花了。」成海東並沒有因為她的笑顏而改變臉色,他沉著臉,完全忘了自己特意挑情人節出現,就是為了想為他這陣子的惡劣言行而道歉一事。
「花是我們組長辛夷玲送的——她是個女的。至于那些巧克力,我都留給同事了。」杜筱月沒因為他的怒容而難受,因為他臉上的吃醋神態,實在太過明顯。
她從來沒多看別的男人一眼,以至于他從來沒把別的男人放在眼里過,總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吃醋對他而言,算是頭一遭吧。
「『那些』巧克力?你究竟收到幾份巧克力?」他不著痕跡地把那朵紫玫瑰留在路旁的一台摩托車上。
「三份。」杜筱月小聲地說道,白淨臉上才起的一些笑意,便因為他的一臉怒容而慢慢褪色。
「為什麼要收下那些巧克力?」成海東大掌握住她的下巴,不悅地質問道。
「我告訴他們我已婚,但他們還是堅持要送,我只好說我會把巧克力轉贈給同事,沒想到他們還是留了下來,我也沒法子啊。」
「你一定是口氣不夠嚴峻,他們才會覺得有機——」
「阿姨!」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獨自越過馬路,跑到杜筱月面前。
「嗨。」杜筱月連忙彎,好讓自己的視線和小女孩對視。
「這是阿姨的玉蘭花,一盤你買的,一盤送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說道。
「謝謝。」杜筱月接過花,拍拍小女生的頭,拿了錢給她。
小女生快樂地跟她揮揮手,又跑回了公園邊一名賣玉蘭花的老婦人旁邊。
「玉蘭花還買一送一?」成海東沒听過這事,總覺得有鬼。
「我每天下班時會跟小朋友的阿嬤買一盤玉蘭花。然後,從上禮拜開始,就有人付錢持續送花給我,阿嬤眼楮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是誰送的。」杜筱月老實說道,她原本不認為這些事有什麼必要解釋,可他愈來愈陰沈的眼神卻真的讓她害怕了起來。她又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沒跟我說過這些?」
「我覺得不重要。」
「上車。」成海東指指停在路邊的紅色跑車,轉頭就往外走。
杜筱月依言上車,安全帶才系穩,車子便像裝了噴射引擎似地疾沖了出去。
「啊!」杜筱月整個後背猛撞上椅背,痛得她驚呼出聲。
「坐好。」成海東很快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沒事之後,他依然故我地踩下油門。
「你開慢一點。」
成海東沒接話,車速不減地滑過一處右轉,杜筱月嚇白了臉龐,雙手緊抓著座椅邊的扶手。
車子像是競速似地直沖而出,飛過幾輛車子旁邊。
「爸媽交代你車要開慢一點,你忘了嗎?」杜筱月聲音顫抖地說道。
成海東仍板著臉,車速卻緩緩慢了下來,在河堤公園拱橋側邊的紅磚道邊停住。
杜筱月緊咬著唇,雖然公婆告訴過她成海東發脾氣時會開快車,但她從不曾見過。
「工作很順利吧。」他說,聲調冷冷的。
杜筱月搗著胸口,雖然還因為他的開快車而余悸猶存。但——
這可是她工作半個月以來,他第一次開口問她的工作情形啊!
杜筱月忍不住漾出了一抹笑容,她側過頭,柔聲地對他說道︰「工作很順手,同事也都對我很好。還有客人說,每天早上看到我,就會覺得那一天工作情緒會特別好。」
「男的還女的客人?」成海東的臉頰怞動了下,聲音也變得凜厲如刀。
「女客人,是一個老師。」
「是啊,你的客人都對你很好,你要是再多待上幾個月,我想就會有人上門提親了。」成海東一翻白眼,陽剛臉上有著想痛宰他人一頓的戾氣。
他從來不是個善妒的男人,但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一踫到她,就會產生這種變化。
「他們只是客人,我對他們沒有意思。」杜筱月的聲音愈變愈小,手指也愈絞愈緊。
「你對他們沒有意思也無所謂,反正他們每天來點餐,總還是看得到你嘛。多點幾份餐點的話,或者看到你的時間,還比我久。」
成海東此話一出,杜筱月的心情立刻沉入海里。
今天看到他出現,她原本以為兩人之間已經要漸漸回復到原來的恩愛狀況了,沒想到一切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罷了。
他只是藉題來興師問罪的。
「雖然我們最近的相處不對勁,但是我每天早上還是一定陪你吃完早餐,才出門上班的。」她慢慢地說道。
杜筱月突如其來的敘述讓成海東有些錯愕,可他並沒有打斷她的話。
「我中午回到家,一定會把家里整理得光亮整潔,然後準備你喜歡的飯菜,等你回來吃晚飯。」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地瞅著他。
成海東別過頭看向窗外,因為知道她接下來即將要說什麼。
「我上班半個多月,你只在家吃過四次晚餐。我不敢催你回來,因為公公說過你的工程進度延後,你很忙很忙。所以,我即便不工作,整天待在家,你看到我的時間還是和現在一樣少……」
杜筱月不想說得卑微,但她顫抖的聲調卻破壞了一切。她甚至必須緊握著雙手,才有法子把這些話說完。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把我們沒有時間相處這事,牽扯到我的工作。」
「你明知道我工作忙碌,卻還要我擔心在外頭會有人對你有非分之想?」他硬聲說道,擺明了不服氣。
他娶她回家,便是希望她維持著她單純的模樣,不是要她到外面拋頭露面的,如果她這麼想工作的話,他寧願她回她家幫忙!
「那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我並不——」
「我當初追你時也是一廂情願的一見鐘情。」成海東打斷她的話,太清楚那些男人會有的念頭。
她的楚楚可憐,輕易地便能引起男人的保護欲。
以前是因為她在自家工作,有她爸媽當門神,旁人不敢踰矩。現在她就笑盈盈地站在櫃台前,那些男人怎麼可能不心喜地上前獵艷。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不是那種會見異思遷的人。」杜筱月圓睜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寂寞的人會發生什麼事,誰曉得?」他不耐煩地抓了下頭發,繼而傾身將車內冷氣溫度調低一些。
杜筱月望著他,雪白小臉漸漸變得慘淡。
「如果你知道我寂寞,為什麼不能體會我想出去工作的心情呢?」她低語著,緊抱著自己的雙臂,打了個冷哆嗦。
成海東眯起眼,覺得自己被反將了一軍。
「總之,你明天就辭掉工作。」成海東惱羞成怒地命令道。
「如果我不願意呢?」
他看她一眼,不想再因為這種事情吵架了。
「你如果想要這段婚姻順利,就辭掉工作。」他心—狠,撂下重話。
杜筱月瑟縮了子,流下了兩行淚水,她心里委屈,理智在氣憤。她感覺無力、心痛得像有人拿針在刺。
他怎能惡劣至此!
成海東凜著臉孔,心里隱約飄過一絲內疚,但他強行壓下了那股難受。
她是他的女人,就該乖乖待在家,讓他以錦衣玉食、瓊漿玉液好好地照顧呵護著,何必出門拋頭露面。
他是疼她,才會如此對待她,她總有一天會知道他的用心良苦的。
「別哭了。」成海東粗聲說道,大掌抹去她的淚水。
她別開頭,後退著身子,不讓他踫。
「我願意在家里等你,多晚都沒關系,可是為什麼該改變的人是我?我已經不敢奢望你會早點回來吃晚餐了,只要你願意回來時多和我說說話,我就可以開心好幾天。為什麼你不想改變你自己,只想到要求我呢?」娟秀臉孔上那雙水眸固執地看著他。
「我的工作忙碌,你本來就應該多配合我一些,而不是一味地讓我擔心。」他放下手煞車,一副準備上路離開的模樣。
「你確定你要的人真的是我,而不是一個服從的妻子嗎?」
「我要的妻子只有你一個。」
「我現在不覺得如此。而且我不會因為你的要求而辭掉工作。」杜筱月斬釘截鐵地說道。
成海東霍然回頭,冷冷地說道︰「如果其他的女人能夠像你一樣在家享清福,她們會很感恩能成為我的妻子。」
「我不是其他女人。」杜筱月別開頭,按下中控鎖,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便跳下車。
她受不了了!
再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內,她會開口要求和他離婚的!
「你做什麼!」
成海東隨之下車,杜筱月已經伸手招到了一輛計程車。
「跟我回去!」
成海東握住她的手臂,大掌的力道全陷入她的手臂里,杜筱月卻早已心痛到沒感覺了。
她抬頭,一雙冷悠的眸子筆直地看入他的眼底,凍進他的心里。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我不想在大馬路上和你拉拉扯扯。」杜筱月口氣淡漠,臉上表情疏離得像個陌生人。
她異常的冷靜,讓成海東松開手。
杜筱月飛快地移過顫抖身子,鑽入計程車里,迅速地離開了。
成海東詛咒了一聲,急忙上車,一路尾隨著計程車直駛到火車站。
她想干麼?!
成海東找了個停車場將車停了進去,不停地撥打她的手機。
任憑他電話按鍵壓得幾乎弄壞手機,她就是不回電。
「回電話!」他傳簡訊。
「你一定得讓我這麼擔心嗎?」他在手機留言。
「旅客杜筱月,你的先生在服務台等你。」他停好車之後,甚至還沖到車站里去廣播。
最後,他跑遍了四個月台,卻連她的人影都沒瞧見。
成海東站在月台上,一輛自強號倏地飛過他的眼前,撩起一道強風。
他瞪著空蕩蕩的鐵軌,覺得心像被火車重重來回輾過一樣,碎得再也沒法子拼湊。
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嗶——
成海東手機響起,他急忙拿起手機,連手都在顫抖。
她在簡訊里這麼寫著——
我去台南走走,我會回家的,慎勿掛念。
成海東沖到火車時刻表前,發現二十分鐘後還有一班火車。
他決定睹一賭。
買了票,他坐上火車。
台南之于她,並不那麼熟悉,他猜想她會到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走一走。無論如何,他總是放不下心讓她一個人孤伶伶啊。
一念及此,成海東的後背突然猛冒冷汗。
如果他不願她孤伶伶,那麼結婚以來,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啊!
他愛她的方式,就是將她關入精美籠子里,等他回來再讓她為他引吭高歌嗎?
成海東木然地拿起手機,聯絡他的工作伙伴,交代完一些事情後,他將臉龐埋入雙掌之間,痛苦地喘著氣。
這樣的相互折磨,絕對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他們會開始痛恨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