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他三十三歲,「酒窖」俱樂部的老板,俊挺多金的儒雅模樣讓一票女人趨之若騖。
這一年,她二十一歲,在日本的造型學校中屢屢獲獎,被老師、同學稱為巧手天才。
這一年,除了分離兩年多的他們重新相逢之外,春夏秋冬都沒什麼改變。例如,他們仍然相差十二歲。
「唉。」
狄恆從手表上移開目光,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你干麼一臉深宮怨夫的樣子?」韓文森把杯子往吧台一放,平日矍鑠的眼在此時只顯得閑適。「再來一杯桂花釀。」
「大制片,你已經喝三杯了。」
狄恆直接把杯子收到水槽,完全不打破他供應好酒不過三杯的原則。
「我一年才回國一次,你就不能偶爾破例嗎?」韓文森及肩的中長發隨意披在肩上,臉上的不羈總帶些頹廢風貌。
「你又不是我未來的伴侶,我干麼要為你破例?」狄恆的長發束在腦後,優雅的輪廓上架著一副細邊鏡架,別有一股都會男人的成熟魅力。
「酒窖」里此時坐的泰半都是影劇圈里的熟客,可是眾人的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把焦點放在這兩位風情迥然不同,卻同樣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
「未來伴侶……講得我雞皮疙瘩都抖起來了,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那種從一而終的男人?」韓文森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
「那是因為佳人還未出現。」狄恆吶吶地把一杯冰水推到他面前。「唉。」
「你干麼一副為情傷神的樣子?」
韓文森的精神可來了,身為電影制作的他對所有的故事都保持興趣。
「我在感嘆人心的無情。」一百八十公分的體魄是鍛練後的結實,卻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魁梧。過與不及,都甚少出現在狄恆的字典里。「想當初我為她盡心盡力,結果她遠赴他國之後,便對我無情無義。一去兩年多,不曾回國省親也就罷了,連張照片都不曾寄回來,只許周老大去探班,不許我跨越雷池一步!說什麼我一去日本她就再也不理我。」
寧寧和他之間的情誼為何會變化至此呢?可是,他每月還是會收到兩封讓周老大吃味的長信啊!他每個星期還是會接到寧寧叨叨說著生活瑣事的國際電話啊!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沒想到我竟是在一個黃毛丫頭身上嘗到了苦果。唉。」狄恆仍然以嘆氣收尾。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很想念她黏著人要紅包的樣子。
「停!」韓文森用指節敲敲吧台,一臉古怪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在說寧寧吧?」
「我當然是在說寧寧。」狄恆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光回敬了他一眼。
韓文森上下打量起狄恆擰緊的眉頭。他和周老大合作過好幾回,也是因為周老大,才認識了狄恆,理所當然也認識那個愛跟老爸大聲抬杠的寧寧。
可是,他以為狄恆照顧寧寧的方式比較傾向父女模式。或者,他必須老實承認,工作伙伴們從沒把寧寧當成女人過。
「你該不會是愛上寧寧了吧?」韓文森突如其來地問道。
「我愛……咳咳……咳……」狄恆被自己的一口氣嗆到,驟然猛咳數聲。
「我愛上寧寧?你腦子壞了嗎?」他扶正眼鏡,口氣不佳地說道。
「可是你剛才的那一堆怨詞,不正是一名深情男子的哀怨告白嗎?」韓文森不以為然地說道。
「那是對一個家人兼朋友的思念之情。」
他現在完全可以體會當初他和周老大南北奔波時,寧寧一個人在家的孤獨心情。
「這和你近來交友『審慎』,有沒有關系?」韓文森試探地問道,嚴密監控狄恆臉上的表情。
「沒有關系,我純粹是懶得去經營男女關系了。」年過三十之後,很多事便不再強求,「自然」反倒成了他這一、兩年的生活原則。
至于夜闌人靜的空虛、希望人分享喜怒哀樂的心情……那些可以沉澱,反正死不了人。
「她離開後,你會寂寞嗎?」韓文森存心要問出一個結果。
狄恆清洗杯子的手微頓了一秒。
「廢話。」朝夕相處的朋友離開時,當然會寂寞。
「你想到寧寧時會心痛心酸心悸心悶嗎?」
「我沒有心髒玻」狄恆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個硬是要把兄妹之情扭轉為男女之愛的家伙。
「只要她給你機會,你會迫不及待地上前擁抱她嗎?」
「我和寧寧是很生活化的,沒必要來上那麼一段戲劇化的表現。況且,閣下沒有資格表現出一副『曾經』海誓山盟的樣子吧!」狄恆不以為然地說道,逐一拭干洗淨的酒杯。
韓文森浩瀚的電影功績與他璀璨的豐富情史並列齊名。
「我當然也有年少不懂事的時候。」韓文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知道寧寧現在怎麼樣了?樣子是不是變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高大的身軀只要肩膀微垮,便讓人覺得落寞。
「怪了,你天天拽著這麼一張失魂落魄的臉,怎麼還有法子讓『酒窖』成為名聞遐爾的俱樂部?」
「我要是有太多表情,上門的客人反而會變少。」男人的輪廓只要長得不差,臉部表情少一些,通常可以得到神秘、有個性之類的形容詞。
反正,他近來多半雲淡風清,情緒原本就沒有太多高低起伏。
「人類有時還真是犯賤。」韓文森有感而發地說道。
「對……」
狄恆才說了一個字,突然定住身子,僵直地看著前方——
韓文森跟著回頭,一瞧見推門而入的美女,他挑挑眉,戲謔地說道︰「原來狄恆大師不是心如止水埃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會轉性喜歡這種日本國民美少女型人物。」
女孩站在門口的現代銅雕邊,更襯出她一身嬌女敕柔和的美麗。黑白分明的大眼、干淨漂亮的彩妝,正似日式化妝品里的廣告模特兒,好看得很清新。
門口的女子像是察覺了什麼,螓首緩緩地仰起轉向狄恆。
四目相接,兩人的身子皆是一震。
年輕女子很緊張,十指緊緊地揪結著。
而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狄恆,則像被嚇傻似地怔忡地看著她。
這般詭異的場景,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和狄恆熟稔的朋友更是全都屏息以待,這兩年,狄恆的情史跟之前相較簡直像一張純潔白紙。
「想不到我這輩子有機會見識到何謂一見鍾情。」韓文森不無感動地說道,聲傳全常
女子飛快地看了韓文森一眼,褐色發絲下的瑩白小臉有著藏不住的羞赧。
「你閉嘴。」狄恆瞪了韓文森一眼。
「心疼嗎?那還不上去保護美女,不要一臉呆滯地站在這里。」韓文森朝狄恆使了個眼色,才回頭卻覺得這名小美女愈看愈眼熟……
女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顯然不甚習慣暴露在大家打量的目光下,修長身子往門口退後一步,圓澄雙眸卻不由自主地凝視著狄恆。
狄恆心疼地看著她眼里的無助,他走出吧台,踩著幾顆破碎的女人心,在眾人的屏氣凝神問跨步到她的面前。
「嗨。」他的指尖輕挑起她的下顎。
她凝望著他溫柔的黑瞳,心頭一熱,眸子于是浸在一片水氣氤氳中。
現場觀眾則跟著如痴如醉了起來,此情此景只應出現在愛情小說的場景中礙…
「別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他的聲音里有著無法錯認的寵溺。
哦——原來這對男女曾有舊情,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待著女主角的回應。
「騙子,你才不怕我哭哩……」女主角微嗔的聲音與她的外貌不盡吻合,不是那種甜膩的夢幻聲音,反倒像個活潑的小精靈。
「我怕的。」狄恆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唇角勾出一個迷惑人的微笑。
女子的貝齒輕咬了下雙唇,臉上漾出一個花般的笑容,沁甜得讓旁觀者都覺得如沐春風。
「為什麼還認得……我?」女子睜著大眼,臉上表情有些失望。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我最親愛的人。」真誠指數高達百分百,撫著她臉龐的大掌更是不遺餘力地探索著她這些日子來的改變。
「只是,你為什麼穿成這樣?」狄恆對著她的白色削肩洋裝,月兌口問道。
吧台邊的韓文森捂住臉,不明白狄恆為什麼會噴出這樣的蠢對話,可他又舍不得不看……
「你不喜歡……我這樣嗎?」女子猶豫地仰頭望著他。
「我只是不習慣,但是這並不影響我看到你的高興程度。」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臉頰。
「我根本看不出來你很開心。」她嘟起嘴,帶點孩子氣卻有著更多的可愛。
狄恆望著她水亮依舊的眼,感覺自己的心被「某種情緒」輕螫了一下。
他驀地上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里。
她揪著他胸前的衣,顧不得臉上的妝是不是會糊成一團,臉頰便貪戀地貼在他的肩上。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實在稱不上嬌小,但是他總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寶貝。
「我好想你。」他的唇拂過她的發,尋回那股屬于她的薄荷淡香。
「我也是……」女子的聲音輕顫著,泄漏了她的悸動。
「請男主角緩緩地抬起女主角的臉龐,深情款款地印下訂情之吻。」韓文森以導演的姿態指揮現常
「KISS!KISS!」現場之人無不大聲鼓噪。
女子害羞地把臉埋到狄恆的胸前,有點喘不過氣卻又帶著一些不安的期待。
「KISS!KISS!」
「他敢!我就剁了他的頭喂雞!」
周國輪殺氣騰騰地沖過一群目瞪口呆的起哄團。
「周老大,你該不會也愛上日本美少女了吧?」韓文森打趣道。
「呸!我撕爛你的嘴!」周國輪的鐵砂掌,飛快拆散一對佳偶。
美少女微張著粉唇,站在周國輪身邊,無辜模樣正似莎翁筆下的年輕茱莉葉。
「狄恆,我警告你!」周國輪指著狄恆的鼻子就是一陣破口大罵。「你要是敢對寧寧有非分之想,我們就吃不完兜著走!」
「她是寧寧!」
尖叫驚嘆頓時回音處處。
所有椅子沒坐穩的、所有正在喝飲料的人——跌的跌、撞的撞、咳的咳、噎的噎,現場一片哀鴻遍野。
而在近距離被周老大轟炸的韓文森,則是差點從高腳椅上摔成腦震蕩。
狄恆交插著雙臂,旁觀著這群目瞪口呆的人。沒那麼夸張吧?
寧寧不過是瘦了點……呃……十幾公斤吧!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寧寧了埃
「你真的是寧寧……」韓文森跨近一步,瞪大雙眼上下打量著她。
「不行嗎?」周寧寧雙手插腰,口氣挑釁。
日本美少女頓時變臉為面目凶狠的日本武士。
完了!周寧寧看著韓文森臉上的訝異,她泄氣地垂下雙肩;再也鼓不起勇氣看向狄恆大哥。
她原本是要用最完美的姿態讓狄恆大哥驚艷的,現在看來「驚嚇」才是比較適合的形容詞。
「你對我們家寧寧有什麼不滿?」周國輪一見到女兒可憐的委屈樣,火眼金楮立刻射向韓文森。
「寧寧從前和現在一樣可愛,只是以前比較神似富士隻果,現在則偏向西北櫻桃般的好看。」在狄恆的一記白眼下,韓文森盡力解釋道。
「寧寧現在是可愛小蜜桃。」俱樂部里和周老大熟稔的工作人員好心地補充道。
「小蜜桃!」周老大氣得雙臉通紅,努力用他與女兒一般高的身材擋住她窈窕的身段。「把你們腦子里那些下流想法全都拋掉,不然明天上工時就等著我的攝影機當機一百次!」
「不要啦,周老大,小蜜桃好吃又好看,我們沒有惡意啦。狄恆,你還不快幫大家說句好話……」
一片哀嚎聲中,狄恆沒作聲,默默地走到周寧寧身邊,仔仔細細端凝著她如今熟悉又陌生的臉蛋!
她變了,成了那種引人側目的美麗女子。他該為她的轉變開心的,然則他卻懷念起她以前黏著他撒嬌、大呼小叫的沒大沒小模樣……
當然,也許他只是吃味,吃味讓她變得如此苗條美麗的推手不是他。狄恆自嘲地忖道。
「我知道你覺得我穿成這樣不好看……」周寧寧避開狄恆深沉的眼,不自在地揪著爸爹背後的衣裳。
「我們寧寧美得跟天仙一樣。」周國輪驕傲地大聲嚷嚷道。
「寧寧穿什麼都好看。」狄恆應和地說道。
「不要把你對付其它女人的那一套拿來應付我……」她想偽裝出世故,卻因為臉部不適應那樣的線條而顯得僵硬不自在。
韓文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冰水,非常篤定眼前的這一對男女就算現在沒什麼,也就快要有什麼了……
「你從來就不是那些女人。」狄恆淡淡地說道,微眯的雙眼適時捕捉住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情愫。
是他多心了吧……他們畢竟相差了十二歲。
「你是什麼意思?」個性沖動的周國輪不客氣地拎起狄恆的衣領。「我們寧寧有哪一點比不上你那些女人?」
「周老大,你現在是在鼓勵我追寧寧嗎?」狄恆好笑地問道,拍拍周國輪的肩。
周國輪臉色一變,驀然回頭看著女兒的目不轉楮,一片烏雲瞬間飛上額頭。
「寧寧,走,我們回家。」周國輪氣悶地扯著寧寧往回走。
「周老大,我兩年沒見到寧寧,讓她多待一會兒,我想跟她好好聊聊。」狄恆擋在他的面前,誠懇地說道。
周國輪唇角一撇,嘴里咕噥了幾句沒人听得懂的咒罵。
「爸,我想吃狄恆大哥煮的東西,好不好?」周寧寧扯著爸爸的手,軟軟地撒嬌。
「女大不中留。」周國輪委屈地說道。
「周老大,寧寧以前就經常留在我家吃飯,現在只是依循慣例。」狄恆淺笑地說道,成功地替自己討了些舊時人情。
周寧寧想起那些時光,怯怯地轉過頭,給了狄恆一個甜笑。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周國輪一見到女兒當眾與狄恆眉目傳情,怒火不禁再度熊熊燃起。「吃什麼飯!你煮的飯是黃金做的嗎?你們兩個每個月的電話熱線、飛鴿傳書還不夠嚇人嗎?你這個不肖女就沒想過老爸我也需要電話的噓寒問暖礙…」嗚……愈說愈哀怨。
「你別這樣嘛……我最愛你了礙…我每次回台灣都只陪你一個人啊!」周寧寧抱著爸爸的手臂,忙著安撫他的情緒。
「原來你還回過台灣,行程很保密嘛。」狄恆鏡片下的雙眼閃過一道銳光,皮笑肉不笑地對著她說道。
慘了!周寧寧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地和老爸面面相覷。
「礙…這個……那個……是我要她回來的……」周國輪急著想在第一時間做出解釋,可惜理由不怎麼讓人信服。「礙…寧寧有時回來六、七天,陪我的時間都來不及了……有幾次連采薇都來不及見。」
「寧寧回來過幾次啊——」狄恆的唇邊揚起一道足以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鏡片下的眼神森冷得可以。
「三次吧。」周國輪誤把憤怒的句點,當成懷疑的問題,兀自認真地回答道。
「爸!」周寧寧尖叫出聲。
周國輪尷尬地閉上嘴,嘴角扭曲了下。先說溜嘴的人又不是他,他不過是幫忙補充說明而已嘛。
狄恆沒有溫度的眼睨了周寧寧一眼,他一語不發地背過身走回吧台。
「還要桂酒釀嗎?」狄恆對著韓文森問道。
「多多益善。」狄恆挑眉說道,把失魂落魄的小女生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全送給你。」
「砰」地一聲,一只湖綠色的水晶瓶被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周寧寧一見到那個水晶瓶,眼淚急得差點掉了出來,那是她出國前送給狄恆大哥的生日禮物。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沖進吧台,陡地抓住他的手臂。
「所以你就可以那樣對我?」狄恆的音量極低,卻不再看她一眼。
他怞回被她拉住的手臂,低頭翻閱著新寫好的菜單,恍若他不曾見過周寧寧,恍若這里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因為他的沉默、因為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呼吸,屋內的溫度驟降了兩度……
周國輪可以肯定,一向好風度的狄恆生氣了,因為他不說話了。
所以,為避免女兒的怒火波及到己身,周國輪也顧不得女兒和狄恆還在這樣、那樣,他連忙為自己的退場找台階下。
「啊,你不是想吃狄恆做的菜嗎?那就留在這里,想吃什麼盡管吃,反正我們家沒有門禁。老爸體力不支,先回家睡覺。」
言畢,周國輪自言自語且自動消失在「酒窖」門口。
狄恆側身收拾起那已經一塵不染的木質流理台,一切舉動如昔。
「狄恆大哥……我如果不是因為有苦衷,我怎麼可能不去找你……」周寧寧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邊,只想他回頭看她一眼。
「不論你有任何苦衷,總之你還是忍住了,不是嗎?」
換言之,他不原諒她的欺瞞。
周寧寧看著他走到離她最遠的那端,她咬住自己的手指頭,孤零零地站在最暗的角落里,像個被遺棄的小孩。
狄恆板著臉,無意識地重新排定吧台牆邊一組深色木架上的杯盤,一盞投射燈照在他的下顎,那緊繃的線條證實了他正在咬緊牙關。
他犯不著和一個小丫頭生氣——他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生氣——他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生氣!
可她不是什麼閑雜人等的小丫頭,她是他寵了、疼了、愛了十幾年的寧寧!
手腕一個施力不當,一套青花薄瓷從木架上掉落——
薄如蛋殼的青瓷杯具砸碎在地面上,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音。
俱樂部的所有人全都起身一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啊!」寧寧尖叫了一聲,第一個沖到骨瓷碎片旁邊。
「完了。」這是狄恆大哥最喜歡的杯子埃
「杯子碎了就算了,無所謂。」狄恆飛快地抓起她的手,把她向後一推。「你別踫。」
狄恆冷靜地掃起碎片,吸塵器呼嘯了兩秒後,一切又恢復原狀——除了木架左上方那空蕩蕩的一格,什麼也沒改變。
「我再去買一組給你,一定可以買到……」她討好地對他說道。
「我說——無所謂,你听不懂嗎?」狄恆眉頭一凜,唇線抿得極直。
周寧寧怔愣地看著他,到這時才發現他的嘴唇其實很薄,這樣的人據說是無情的……
「怎麼可能無所謂,那組杯子是你特別從古董商那里買回來的,還說泡中國茶就是要用這種有古意的杯……」周寧寧忍不住又快又急地咆哮著。
「摔破了一個杯子又有什麼了不起,人對人的感情都可以無所謂地拋去了,不是嗎?」他唇邊乍看之下帶著笑,只有距離很近的她才看得出那是種不留情的嘲諷。
原來狄恆大哥內雙折痕的眼楮在沒有笑意時,是荏厲且莫測高深的。兩年不見,怎麼他的面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溫柔?
或者,因為他對她已經全然失望了呢?
周寧寧瑟縮著身子,感覺自己又變成那個對自己沒有自信的女孩。她彎子,屈身在吧角一隅里,開始咬啃著她的手指。
「寧寧啊,我『們』都在等你的解釋。」韓文森好心補充道,仍然坐在原地喝著他的冰水。
「干你屁事。」狄恆倒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現在還在開店當中。」韓文森對著門口新進的兩位女客燦然一笑,完全沒有離開的意願。
「謝謝提醒。」
狄恆按下幾個開關,店里原就迷蒙的燈光又暗下了二分之一,泰半客人都成了一團灰色身影。
而那抹縮在陰暗中的縴縴身影,則仍然一動也不動。
狄恆頸間的青筋危險地跳動了下,他關上音樂,敲了吧台桌面兩下讓大家專心听他說話。
「今天各位的餐飲,全都免費招待。」
現場歡呼聲一片。
「所以,你們可以滾了!」
狄恆的利眼看向吧台邊那名毫無離開意願的韓文森。「包括你。」
☆☆☆
周寧寧咬著手指頭,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只知道屋子里的空調突然變冷了,冷得不是她身上這種絲薄春裝所能抵御的。
所以她把自己縮得更緊、更小,只是寒意卻仍然一波波襲來。
她顫抖的牙齒更加用力啃住了手指頭,活動一下,手指頭才不會像冰塊一樣。
「你可以停止自虐了吧!」
狄恆的聲音轟地一聲炸向她的頭頂。
周寧寧欣喜地抬起頭,迫不及待地迎向他的眼。他願意和她說話了!
「你咬斷自己的手指頭,健保不會給付的。」他的眼仍然寒冰一樣地凍人,說話時也不曾牽動臉上任何表情。
周寧寧把手指頭藏到身後,直覺地搖搖頭。
狄恆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一股怒氣直沖上、心頭。
他驀然彎身把她整個人拖出黑暗角落,一手拎起醫藥箱,一手則攬住她的肩膀往吧台外走。
也許是他大掌的溫暖太突如其來,她于是打了個冷顫,可憐兮兮地由他擁著往前走,顫抖的唇是我見猶憐的。
狄恆沒有放過她的任何反應,臉色有些猙獰。他如果不理她,她就打算坐在那里等著變木乃伊嗎?
「你不生氣了?」她被包圍在他的體溫與氣息里,一時問有些恍神。
「對,我不生氣了。」狄恆冷笑一聲。
「你還在生氣?」小心翼翼地問。
「我氣得要死!」極度不爽快地應了一聲。
「那我就放心了。」
周寧寧小手天真地拍拍胸口,大眼滴溜溜地一轉,唇角的梨渦于是若隱若現。
「你搞什麼鬼!」狄恆被激出一聲暴嘯。
「如果你一點也不生氣,那我才更要擔心,不是嗎?」她吐吐舌頭,皺著鼻子,做了個很可愛的鬼臉。
「周寧寧!」他從齒縫中逼出她的名字來。
「在!」她高興地舉起手答數。
狄恆瞪著她那雙水亮圓眸,她卻一股腦兒地沖到他懷里。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一連串的「好想你」把狄恆逼入甜蜜海里,想罵人的沖動也全被喜悅海浪沖到海面的盡頭之外。他只能看著她抓著他激動地又叫又跳,而她的手指——
在他的T恤上留下血痕。
「坐下。」
狄恆皺著眉,反手把她推入燈光最明亮的一處單人沙發里他半曲膝跪在沙發前,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十指上的斑駁血痕。
「手伸出來。」
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很乖巧地把手伸到他手掌里。
狄恆裹握著掌間的皎白柔荑,一時竟有些失神。
寧寧的手好女人、好細致、粉女敕地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狄恆大哥,傷口很嚴重嗎?」周寧寧被看得有點心驚膽跳,不由自主地傾身向前。
兩人的額頭輕輕相觸著,狄恆的頰邊甚且感觸到她冰涼的呼吸。
「冷嗎?」他的手指溫熱著她的頸子。
她說不出話,但星眸迷蒙地紅了臉頰,粉唇微啟。
她的頭發細軟得像嬰兒……狄恆著迷地拂弄她頸後的青絲。
該死,他想對她做什麼?狄恆倒怞了口氣,用力別開頭。
他是她的狄恆「大哥」啊!
「坐直,手擺在膝蓋上。」他嗄聲命令道。
周寧寧咬住唇,心神不寧地伸出手來。
「怎麼還沒改掉咬指甲的壞習慣?」他專心地看著她的十指,雙氧水棉棒卻像和誰賭氣似地無情涂灑上傷口。
「救命啊!」周寧寧不顧形象地發出慘叫。
狄恆唇角一彎,這才是他愛哭又叫愛胡鬧的寧寧嘛。
「痛——痛啊!」周寧寧尖聲怪叫地甩著雙手,整個人如坐針氈一樣地跳動不停。
她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痛!
「乖。」
狄恆笑著拉過她的雙手,習慣性地低頭在她雙掌間各印下一吻。
周寧寧心頭一悸,眼眸瞅上他,卻被他瞳里灼熱的高溫所驚。
她直覺想將手怞回,他卻沒有放手。
男性深眸狩獵住她的小鹿般大眼,緩緩地握高她的手在他的唇邊呵著氣。
一陣酥麻的塊感,從被他踫觸的指掌間漾了開來。她忍不住低喘著氣,忍不住想蜷起十指,他的指尖卻霸氣地入侵,與她的十指交纏。
「寧寧。」他嗄聲喚道。
她緊張到不敢呼吸,只能睜著大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地縮近、縮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