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的周末假日。
若是往常,文靜會和弟弟回苗栗探望父母,但這周因安排尹雋堯為文諺上課,她事先向父母報備過,要待在台北。
然而她可沒料到,弟弟的死黨會跑來說他要當旁听的學生。
「文靜姊,文諺說你替他找到個很厲害的家教老師,這次我的財務管理學也考得不好,想請你拜托那位家教老師多收一個學生。」高智升滿眸熾熱的注視她,為撿到個以後能光明正大上她家見她的大好良機竊喜不已。
她轉首望向弟弟,臉上保持著有外人在的平靜優雅,眼里則閃著供弟弟讀取的犀利質問眸光——
厲害?她何時講過尹雋堯厲害?
「是小高自己說的啦。」文諺急忙澄清,「他想找我出去打球,我告訴他今天要跟你找的家教老師見面,誰知道他會跑來,又自個亂加評語。」
死小高,想害他私下被老姊踹嗎?他狠狠賞好友一記衛生眼。
「別瞪我,文靜姊替你找的家教當然是最強的。對吧,文靜姊?」高智升又將視線調向愛慕的人兒臉上,覺得她怎麼看怎麼迷人。
文靜柔柔一笑,「這點我無法回答你,需等他教過文諺才知道。且據我所知,這位老師一次只教一位學生,你唐突跑來,若是犯著他的禁忌,我怕他會反悔不教文諺,所以——」
略微打住話,她露出無害而溫和的笑,接著繼續道︰「很抱歉,文靜姊要請你暫時先離開。」
想當然耳,她的據我所知是瞎掰的。
她對高智升下逐客令的主要原因,是不希望那個會讓她裝不了淑女的男人一出現,讓她在弟弟同學面前維持的完美形象跟著見光死,再添一條敗筆。
「文靜姊不能跟那位家教老師商量看看嗎?」舍不得見她一下下就得走,高智升祭出賴皮功夫。
「你也不忍心讓我姊為難吧。」文諺插話,猜得出姊姊心里的不耐煩,轉以重話警告死黨,「你要是再勉強我姊,小心我們姊弟把你列為拒絕往來戶,以後不準你上門。」
這種讓心儀之人列為拒絕往來戶的慘事,高智升怎可能允許它發生。
他打起另一道算盤,「為了不讓文靜姊為難,我這就離開,不過為了表達我剛才曾勉強文靜姊的歉意,明天我請你看電影當補償。」
「不用了,你能體諒我的難處就好。」文靜假笑得嘴角有點酸。
「你不答應就表示心里怪罪我,這樣我會耿耿於懷。」
他說得跟真的一樣,別有用心要硬拗一場千載難逢的約會。
「好吧,我們明天去看電影。」眼看與尹雋堯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她只得答應,先打發這個煩人的小子。
呀呼!高智升樂得直想揚手歡呼,但他很理智的提醒自己,要在文靜面前保持穩重。他接著又說了幾話才含笑告辭,準備回家好好計劃明天到哪兒約會。
「你朋友屬牛的嗎?盧這麼久才走。」
見文諺送走朋友,關上門,文靜原來面目立現,沒好氣的瞠向他。
「我真的不曉得他今天會來……」避免被K,文諺再次澄清是好友擅自跑來,並一改平時的小氣龜毛,要請她看電影。
他才解釋完,門鈴分秒不差的響起。
「不會是你朋友又折回來吧?」正要坐下看報的她,兩眉頓蹙的瞪向他。
該死的,她連假日也得一而再的裝淑女,真煩!
「如果是,我馬上拖他出去。」
他頭皮發麻的走回去開門,心想假如小高發神經的拐回來,他心情明顯不爽的姊姊說不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踹他一頓再說。
打開門。「呃,請問你是?」他不認識門外這位斯文帥哥。
「我想你應該是文靜的弟弟。」尹雋堯溫和說道。
「不然你以為他是我爸。」
沖沖的語句砸向他,一張帶著不馴倔強的素淨嬌顏映入他眼簾。
他抿唇輕笑,「我以為你對準時的人會和顏悅色些。」
「你想得美。」即使他再準時,也改變不了強吻過她的事實!「進來吧。」
直到他進入屋內,文諺總算找到問話空隙,「姊,這位就是你替我找的家教老師?」
「我叫尹雋堯,你喊我尹大哥就可以。」
「哦。尹大哥你好,我叫文諺。」他再次問向自家手足,「你跟尹大哥很熟?」
「一點也不熟。」文靜不給面子的回答。
「那你怎麼對尹大哥這麼凶?」姊對外人一向戴著的淑女面具呢?
尹雋堯似笑非笑的凝視她,「我也想知道為何你老是對我不友善。」
文諺見狀困惑暗生。跟姊一點也不熟的尹大哥,怎會用代表關系不薄的「老是」兩字。
「因為我們犯沖!」可惡,每次都是她胡里胡涂被逼得想發火,他還敢問她為什麼對他凶。
「是嗎?改天我們拿八字去合看看。」尹雋堯說得一本正經,發覺自己有點壞,愈來愈喜歡逗弄她,只為見她氣鼓小瞼、水眸大睜的嬌俏模樣。
合他的頭!當他們要結婚不成。文靜極想大聲罵回去,不過弟弟的問題得先解決才行。
「文諺,拿你的課本讓他教你,如果他不會教,直接把他轟出去。」
文諺听了傻了眼,沒注意尹雋堯嘴角勾揚的笑意,愣愣的看著氣呼呼說完話,扭身就進房的姊姊。
居然要他轟人出去?姊是跟人家有啥深仇大恨?
尹雋堯沒被轟出文靜的住處,他席地坐在文諺房里的小方桌前教他,一講解下來就是兩個鐘頭。
「天啊!尹大哥為什麼不去當我們財務管理學的教授,這樣這次期中考那些題目根本難不倒我。」文諺滿臉佩服又惋惜的表情。
道道難解的習題由尹雋堯口中分析出來,簡直比他們說得拉拉雜雜的教授,淺顯易懂一百倍。
「我沒這麼高竿,是你剛好抓到融會貫通的點,無論題型如何變化,也考不倒你。」尹雋堯謙虛的說。
「前提也要有個會教的老師,讓我們了解融會貫通的重點在哪呀。我們班這次的財務管理學超過半數不及格耶!」文諺有些激動的說,「尹大哥以後每周能幫我上兩堂課嗎?」
「我是沒問題,但……」深邃瞳眸瞟向緊閉的門扉,「我想你最好先問過你姊的意見。」
那個不久前對他張牙舞爪的小雌虎,這兩小時竟沒進來瞧他是否要被轟,她在做什麼?
「對哦,沒問姊也許會不高興。不過尹大哥跟我姊是如何認識的?為什麼她又會找你來試當家教?」文諺十分好奇。
尹雋堯笑了下,「文靜在我公司上班,我經營的是管理公司,所以她猜我或許有能力敦你管理方面的課程。至於會和她認識……」俊儻笑容又彎咧幾許,「她幫我打跑三個想敲詐我的小混混。」
沒空驚訝他有公司,文諺所有注意力全震懾在他後半段的話里。
「你是說你見過我姊修理人?」
「是見過,有問題嗎?」
文諺搖頭,「這下我終於明白姊為何對你那麼凶了。」
「為什麼?」坐直身子,尹雋堯亟欲探知原因。
「因為你們認識時你就看過她不淑女的樣子啊。在外人面前,她可是百分百的文靜女生,從沒被拆穿過真面目,誰知在你面前留下失敗紀錄,她心里一定很不甘、心。」
「我不懂,能做自己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文靜為何反要偽裝自己?」
「這……」文諺搔搔頭,面有難色。
「不能說?」莫非隱情不單純?
對別人是不能說啦,可是尹大哥都見過凶巴巴的姊姊了,應該不在不能說的範圍內。
「我偷偷告訴你,但你不行跟姊講是我泄的密哦。」文諺慎重的加上但書,以防被姊姊知道他就慘了。
「放心,我會守口如瓶。」
文諺吁口氣,開始將姊姊小時撞錯人,被母親硬逼著當乖巧溫柔女生的事全說出來。
尹雋堯听了震撼不已,記起她所填人事資料的戶籍所在地正是苗栗,而那也是他轉學上台北前所住的城鎮。
「你確定你姊在公園撞倒一個男孩,對方頭部有受傷?」倘若是,那麼……
「錯不了,這事我听我媽念過好幾回,是姊的朋友跟媽說,她拉姊逃跑時,瞄到那個男生的頭有流血。」
是啊,錯不了。不會這樣湊巧,同樣在公園、同樣是兩個小女生。當年莫名其妙撲撞他的那名小女孩,九成九是文靜。
「想不到你姊從小就喜歡打抱不平。」尹雋堯滿眸笑意。是怎樣的巧合緣分,多年後,又讓他與她兜繞在一起。
「她大概是俠女轉世的,還跟狗打過架哩!」沒留意他俊臉上的驚愕,文諺很認真的回想記憶,「當時姊頂多十歲,有只站起來比我高的狗突然要咬我,姊抓起棍子就狠扁它,打得它跛腳逃開。幸好當時我們都沒受傷。」
「真是亂來,居然跟狗打架,萬一被咬傷怎麼辦?」尹雋堯眉頭直皺。她打從那麼小,字典里就沒有危險兩個字嗎?
「其實也不能怪姊,是狗工人沒把會咬人的狗關好,姊要救我也要自保嘛。她本來還想追回那只狗,抓回去叫我爸宰來炖補呢!」
尹雋堯哭笑不得,可以想像那只狗被文靜列為頭號黑名單。
「這些事尹大哥听過就算,可別跟姊提,不然倒大楣的是我。」文諺站起身,「我這就去跟姊說你很適合當我的家教老師。」
走出房間,他直往姊姊的臥房走。
跟著進廳里的尹雋堯,不經意瞥見沙發彼端一縉垂泄的柔亮青絲,他緩緩走上前,柔和的笑了。
文靜蜷縮在沙發上睡覺,懷里抱著他替她夾的小熊寶寶。
縱使她個性再倔、再悍,睡夢中亦如天使般清純可愛。
「奇怪,姊不在房里……」
「噓。」尹雋堯伸指壓唇,輕聲打斷文諺的話,再比比沙發。
文諺納悶趨前,訝異之余沒忘要壓低聲音,「姊怎麼睡在這里?」
「很可能等著轟我出去,等到睡著了。」語氣里有不自覺的寵溺溫柔。
文諺正想開口喊醒姊姊,卻見他動作輕柔的抱起她。
「天啊!」他雙目大張,食指發顫的指著他,「尹大哥竟敢抱我姊,你不怕她醒來揍你?」
斯文俊眸坦蕩的望向在他懷里酣睡的人兒,「我是見她睡得這麼熟,抱她回房讓她睡得舒服些,應該不構成被揍的條件。」
如果他告訴文諺,他已經攬抱過她許多次,就在昨天還不小心吻了她,不知他會不會尖叫得吵醒文靜。
文諺直在心底贊嘆他的好氣魄。他不曉得當一個人想揍人時,基本上是不需要條件的嗎?尤其是他悍辣的姊姊。
「幫我打開你姊的房門。」
「噢。」文諺依言上前開門。
小心翼翼的將懷中人兒放入枕中,尹雋堯順道輕輕撥開散落她眉心的發絲。
當他瞄見她仍抱著那只小熊玩偶,他莞爾的抬起頭問文諺,「你姊很喜歡熊寶寶?」
「嗄?什麼熊……哦,對。姊從以前就很喜歡熊寶寶,她有個半人高的大熊玩偶在苗栗,因為不方便攜帶,沒帶來台北。」文諺小聲回答,之前他完全出神在尹雋堯幫他姊姊拂弄頭發的舉動里。
太不可思議了!知道姊凶悍得有如母老虎,尹大哥不但沒被嚇到,反而對她那麼溫柔,他要不要叫他第一名?
噙著笑,尹雋堯輕柔的拉過棉被替文靜蓋上,腦里那抹穿著印有小熊圖案小褲褲的小小身影,剎那間與床上的縴麗人兒合而為一。
這世界真是小呵。她若明了兩人的「糾葛」,會不會對他好一點?
「走吧,讓你姊睡,別吵她。」找個時間,他再試試她的反應……
經過一夜,文靜依然想不透,向尹雋堯妥協的,為何總是她?
昨天她等著看他當不了家教、下不了台,等到睡著。哪曉得一覺醒來,文諺竟告訴她,有尹雋堯教他,期末考他的財務管理學一定能拿高分,不會被當掉。
弟弟的課業為重,即使她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只能答應讓尹雋堯當他的家教老師,一周為他上兩次課。
她氣不過的是,誰準他抱她上床呀!
「尹大哥是怕你睡沙發不舒服,好心抱你回房睡。」當她詢問文諺自己怎會睡到床上時,他這麼說。
什麼好心,他根本藉機吃她豆腐。一想起她連睡相都讓他盡收眼底,她的雙頰不由泛起兩朵困窘紅霞。不曉得她有沒有打呼、流口水……
「等等,他又不是我的誰,我干麼介意不雅的睡相被他看見?」
可惡,只要一扯上尹雋堯,她的情緒總免不了起波動,腦袋也變得不靈光。而這也是她會出門逛街透氣的原因。
怎奈進咖啡屋品嘗了杯可口的焦糖咖啡出來,她的心情仍舊好不到哪兒去。
就在這時,她背包里的手機湊熱鬧的響起。
「我不認識你,你打錯了。」心浮氣躁的她,抓起手機口氣不佳的說完,就要掛電話。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她耳里——
「你這沒良心的丫頭,我養你二十幾年,你居然說不認識我!」
「媽?!」
文靜的驚喊惹來幾位路人的側目,她只得走至無人的騎樓角落,暗叫不妙的解釋,「媽,你听我說……」
謝承娟只管搶白,「有哪個淑女接電話會這樣無禮,劈頭就指責人家打錯?」
「我是無心的,因為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未竟的語句又被母親大人截走。
「心情再不好,有家教、有禮貌的人也會先听對方找誰。你再三向我保證你很乖,就是像剛才那種乖法?你是不想嫁了嗎?」
謝承娟直丟給女兒一大串數落。她這個從小就像顆靜不下來的跳豆的女兒,又野又悍的程度令她傷足腦筋。好不容易逼她在人前要有文靜嫻淑的女生樣,這麼多年她都表現不錯,豈料今天她來電欲詢問兒子找家教的事進行得如何,會讓她逮到她不及格的小辮子。
「媽扯到哪里去,我很乖,但還不想嫁。」文靜向天翻白眼,暗惱都是尹雋堯惹的禍,害她情緒無端失常,平白教母親抓到叨念她的把柄。
「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日快到了?」電話里忽擲來一句。
她微怔,「對哩,媽沒說我都沒注意。」再一個禮拜就是她的生日。
「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你已經又老一歲,每次都說自己很乖的你,男朋友在哪里?」
「拜托,我就不信每個很乖的人都有男朋友。」
「沒錯,那個沒男朋友的,有老公。就只有自稱很乖的你,男朋友跟老公一個都沒有。」
「媽——」
「現在喊娘也沒用。」謝承娟的語氣毫無軟化跡象,決定對老大不小的女兒下最後通諜,「你說你很乖是吧?那就在下次回家時,帶你的男朋友回來給我跟你爸看,否則就是存心忤逆我們兩老,到時你也不用回來了。」
話落電話跟著斷然切斷,文靜這次連媽都來不及喊,難以置信母親丟給她這樣驚人的難題。
「噢,該死的。」她抱頭蹲在地上聲吟。
下次回家帶她的男朋友回去?媽指的下次,不就是下禮拜?!
天哪!這麼短的時間,要她上哪兒交出個男友給她看?
仿佛同情她的苦惱似,陰陰的天空開始飄下雨滴……
「什麼?文靜姊出去了!」
高智升的嘩然大嚷,響徹文靜租屋處的客廳。他興匆匆跑來接心儀之人去看電影,要接的人卻不在家。
「你叫這麼大聲干麼?很吵耶。」文諺一手柔眼、一手掏耳。早知道就蒙頭睡他的,別理像催魂曲的連串刺耳門鈴聲,起來開門。
高智升抓住他手臂,兀自嚷嚷,「文靜姊去哪兒?是不是先到電影院等我?」
「我姊做啥到電影院等你?」惺忪睡眼迷惑的瞟他。
「你還在睡啊,昨天我說要請文靜姊看電影,你忘了?」這可是他寶貴的第一次約會耶!
文諺仍在半睡半醒間的腦子努力回想,恍然頓悟,「我昨天只顧樂著請到好家教老師,是忘了這件事。不過我睡得迷迷糊糊問,好像只听姊說她要出去,沒听見你的名字。」
「那你趕快打她的手機,說我在找她。」高智升直推他到電話旁。
「我才不要。」文諺跳開一大步,「我姊一定有要緊事才出去,要是被打擾,造成她的困擾,她氣我之外,搞不好連你這個始作俑者也一起埋怨。」
這是明哲保身的明智作法。因為他好夢正甜之際,根本沒听清楚姊是否有交代他其他事,他若因死黨想找她看電影這種芝麻小事貿然打電話給她,姊回來也許會剝掉他一層皮。
高智升顧忌頓生,他是要讓文靜喜歡他,可不是弄巧成拙討厭他。
原本他計劃和她去看場浪漫的愛情文藝片,再帶她到游樂場玩鬼屋歷險,好偷得柔弱膽小佳人嚇得對他投懷送抱的良機。之後再帶她去吃燭光晚餐,如果氣氛對了,就向她的告白,結果……
「難道就這樣算了?」他沮喪唉嘆。
「你也真奇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禮,非要請我姊看電影,還抹發油哩。其實我姊不大喜歡到電影院跟一大堆人看電影,電影票你就省下來吧。」
慵懶的打個大哈欠,文諺再道︰「難得的放假日,我要回房睡個夠,你要走時記得幫我鎖門。」
「這個神經大條的家伙。」高智升直在好友身後暗罵。
他雖然還不想打草驚蛇坦白暗戀文靜姊的事,但文諺就不能稍微細心敏感些,自己發覺他喜歡他姊,貼心的幫他一點忙。
等他成為他姊夫,看他怎麼找他算帳!
現在……他暗戀的可人兒,究竟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