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語霏並未抗議他的叨念,全副心神放在他熟練處理傷口的動作上。
該怎麼說呢?消毒上藥這種小事或許人人都會,但是大叔的動作就是透出訓練有素的專業,有著從容的瀟灑,更有著渾然天成的優雅,再次給人他比醫生更像醫生的感覺。
「大叔,你——」開了口,迎上他疑惑抬望她的雙眼,她卻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謝謝你幫我上藥。」
他討厭醫生,萬一她這時要是說覺得他像極醫生,之前不知為何大發脾氣的他,也許又要生氣。
「道謝就不必了,只要你以後別笨手笨腳的跌倒就行了。」輕輕一摔就破皮流血,天曉得她若再跌倒,會不會摔得頭破血流?得先叮囑她才行。
「我哪是笨手笨腳,是你突然發好大的脾氣,轉身就走,我一急絆到腳才……」話未說完,猛然意識到自己提及他吼人的情形,她不由得無措的咬住紅唇。
她完全沒弄懂他先前為何勃然大怒,現在又嘴快的提起這事,不會又踩到他的地雷吧?
靳煒烈為她貼紗布的動作停頓,看著她明顯有所顧忌的微慌表情,憶起稍早她承受他失控怒火的無辜,不忍的情緒再次涌上。
他低嘆口氣,盡量以平靜的語氣說道︰「剛才我不是針對你動怒,而是我說過我討厭醫生,只要持續听見和這方面有關的事,脾氣就會上來,我不想對你發火,所以你記得以後別再提到那個人。」
她怔了下,「你是指歐烈非斯?」
再次听見與他的過去有所牽連的名字,靳煒烈濃眉頓凝,牙根緊咬。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提起這個人,大叔你別生氣!」察覺他斂眉眯眼,倪語霏慌忙保證。
歐烈菲斯,英國的醫界聖手,一個從未接受過媒體采訪,幾年前突然由醫界消失,行蹤成謎的醫生,听大叔的語氣好像認識這個人,只是想到他大吼時眼里流露的哀傷,她還是決定打住這話題,否則,她有預感,不僅會惹來大叔的怒火,更會帶給他痛苦。
「我沒生氣。」暗作個深呼吸壓下胸中的跌宕起伏,靳煒烈淡淡的說出不具壓迫力的回話,就算她再次提及那個他想封印的人名,什麼也不知情的她終究是無辜的。
拉過她的手,他繼續為她包扎手臂上的擦傷。
倪語霏松了口氣,幸好大叔沒再動怒,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叔分明有著令人驚訝的醫學常識,偏偏又討厭醫生,實在是好矛盾又難懂的一個人……
「啊!大叔你做什麼?」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倪語霏忽然感覺到有人踫觸她的小腿,低頭一看,發現靳煒烈正在撩她的長褲,她驚呼著按住褲管。
「我只是要檢查你的膝蓋有沒有受傷,你以為我想做什麼?」他沒好氣的斜睇她。
她的手肘並未受傷,他改而檢視她的腳,她當他是|色|狼|想輕薄她不成?
「我的腳沒怎樣,不用檢查啦。」誤會他有點糗,可大叔要撩她的長褲,她就是覺得害臊嘛。
「要我拿剪刀剪開你的褲管嗎?」看她的手仍壓在小腿上,靳煒烈涼涼的問。
剪刀?他固執的眸光明明就透著她要是不放開手,他就粗魯的撕毀她黑色絲質長褲的意圖好不好!她泄氣的在心里輕嘆,認命的放開手。
靳煒烈這才滿意的撩起她左腳褲管。
倪語霏微微紅了臉,她是骨科醫生,撩褲管的動作對她而言沒什麼,昨天晚上她也檢查過大叔跺骨的傷勢,可換作他撩她的褲管,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感覺別扭,覺得這個動作過于親呢。
「可惡!」
「什麼?」微快的低咒飄入她耳里,她沒意會過來。
「傷成這樣還說你的腳沒怎樣?我會用力幫你擦藥,看你的感覺神經是不是短路了。」瞧見她雪白膝上一片刺目的擦傷殷紅,他都替她覺得痛了,而她居然說她的腳沒怎樣,還打算阻止他檢查,真是不像話。
看著眼前橫眉怪曰撂話要用力處理她的擦傷,讓她痛死,實際上卻再輕柔小心不過的為她涂藥的男人,倪語霏唇畔漾起甜甜的笑。這個大叔脾氣還是不太好,嘴巴也依然很壞,但是心思很細膩,人其實很溫柔。
可是,為何她看他,看著看著會心跳加速,繼昨夜之後,再次對他產生怦然心動的感覺?
「大叔,你幾歲?」她沒有戀父情結,如果知道大叔與她有所差距的真實年齡,奇怪的心動感覺想必就會消失了吧。
「都已經喊我大叔了,我幾歲有差嗎?」拜她所賜,他以三十四歲的「高齡」榮登大叔行列。
唔,也就是大叔至少有四十歲?「那大叔結婚沒?」
「還沒。」為防止她膝上的藥全沾上長褲,靳煒烈細心的在傷處貼上紗布,反射性回答她的問題。
大叔單身,那麼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他……
「天啊!」她在想什麼?知道這個大胡子至少大她十三歲,那種心動的感覺非但沒消失,甚至在听到他未婚時,反而生起可以光明正大喜歡他的念頭?怎麼會這樣?
「天啊?」靳煒烈抬頭望她。這個女人無緣無故在喊什麼天?
「呃……我是在贊嘆大叔包扎傷口的技術好極了。」她連忙背著他貼好紗布的左膝,心虛搪塞,她還沒弄清楚心里奇怪的念頭是怎麼回事。
發現她清麗頰上有著可疑的薄薄紅暈,但她的回答在他的地雷區邊緣,靳煒烈不想多說什麼,逕自拉下她左腳褲管。
猶如洞悉他接下來的動作,倪語霏在他手伸向她右腳時,趕忙自己撩起褲管。
她的心髒已經因為他跳得很不規律,若讓他再親昵為她撩一次褲管,她的心跳可能會快得破表。
「好險,這只腳沒受傷。」不然大概又要被念了。
確定他見到她右腿完好無恙,她立即放下褲管。
「你如果沒過來就不會受傷,我可以照顧自己,母需你費心,所以從明天起你別再來找我。」
她今天會跌倒雖是意外,但他的情緒失控卻是事實,而他無法保證這樣的失控不會再發生,因為她具備隨時可能踩到他禁忌的醫生身份,與執醫的家庭背景,為了彼此好,兩人最好別再有交集。
听見他如同想與她劃清界線的聲明,倪語霏胸中奇異的悸動瞬間中斷,只剩沉甸甸的難過,她木然的坐正身子,「大叔若是這麼想,我跌倒時就不該理我、不該替我包扎,直接叫我滾不就好了?」
「胡扯什麼?你在我面前跌倒、受傷,我能不理嗎?」
「當然可以,你既然這麼討厭我,根本不用理會我,與其你勉強的幫我,事後又說些拒人于千里的冷漠言語,我寧願你大吼說你實在很討厭我,叫我馬上滾離你的視線。」
停頓了下,她眼睫垂得更低,「大叔現在可以吼出你的討厭了,只要你告訴我片刻都不想看到我,從明天起,我就不會再來打擾你。」
她是真心關心他,以為他也會把她當朋友,結果是她自我感覺太良好,大叔原來一直都討厭她,僅是因為他有副好心腸,始終隱忍她罷了。
即使如此,她對有傷在身的他仍是放心不下,或許听到他大吼著討厭她,她就能在難堪中放開對他的不放心吧。
然而為何一想到大叔討厭她,心會這麼沉、這麼重?
靳煒烈明白這是個與她劃清界線的機會,縱使他討厭的是「醫生」而非她本人,但為了不讓彼此都不愉快,也該趁機切斷兩人的交集,可是望著她低頭垂眼的無辜受傷模樣,他就覺得胸中一片難以言喻的心疼,這要他如何狠下心說討厭她來傷她?
「我——」
他一出聲,倪語霏輕擱在腿上的雙手便緊緊捏握,大叔要說討厭她了。
將她細微的緊張小動作納入眼底,靳煒烈無聲嘆息,靠向椅背,低低說道︰「我並不討厭你。」
啊?她迅速轉過頭,唯恐是自己听錯的問︰「大叔說什麼?」
是「不討厭」嗎?
「你是有點羅唆煩人,但還不至于讓人討厭,我會叫你別再來找我,是因為……我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不過算了,反正清靜的生活被打擾,也只有我養傷的這陣子而已。」
「也就是說我可以再來打擾你,大叔不會趕人?」張著大眼,她求證的問。
「嗯。」既然無法違背心意說出討厭她,就允許她出現在身邊吧,再說,他已經叮囑過她別再觸及禁忌話題,這樣他必須留在台北的這幾天,應該不會再有情緒失控的情形發生了吧。
沉重的心情不見了,她釋懷而笑。「對嘛,一個人獨來獨往搞孤僻多不健康,大叔終于開竅了。」
他搞孤僻?眉梢隱隱抽挑,靳煒烈轉頭想罵人,可望見她甜美的笑靨,罵人的話全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盡管這女人有氣死人的本事,但他得承認,她笑起來美極了。
「大叔出來很久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心情一放松才想到這個重要問題,她立刻發動引擎。
「我要去開我的車回來,麻煩你載我到我停車的地方。」
昨天他回車上拿了皮夾和手機,本來打算直接取車,結果她堅持載他回家,他的車子是仍停在他出事地點附近的路邊,為防失竊,還是盡早開回來。
「你的腳受傷不適合開車,鑰匙給我,我等會兒幫你開回來。」
「箱型車對你而言太大了,不熟練駕駛會很危險,以我的技術,單腳也可以開,我——」
「不行!」她很大膽的拒絕。「要是放心讓你開,昨晚我就不會堅持送你回去,我開箱型車的技術絕對比你想象的好,不然,萬一真把你的車撞壞,我賠你就是了。」
「倪語霏,你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他擔心的是她的安危,哪是車子,她是給他扯到哪里去?
「我哪有存心惹你生氣?好嘛,那我們叫計程車到你停車的地方,然後由我開你的車,你則在旁邊監督和指導。大叔,這已經是最折衷的方法,你別再反對,否則我會以為你其實很討厭我喔!我這就先把車開到你住處,再打電話叫計程車。」
看著自顧自說了一長串後便擅自拍板定案,將車開往他住處的女人,靳煒烈大胡子底下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著。
他如果再反對,她會以為他其實很討厭她?他這下豈不是被自己的不忍心砸了腳?他要不要狠下心反對看看,扳回一城?